二○一五年僅過去四個月，但卻發生了好幾件引發大規模的社會關注事件。表面看，這些事件相互間沒有任何關聯，多半也帶有偶然性，似乎不具什麼指標性質，官方也有足夠的能力應付駕馭，只是多了些麻煩。但在筆者看來，卻不盡然。歷史事件從來都是偶然的，但某一事件之所以能成為歷史事件的原因卻不是偶然的；它是許多歷史要素積澱醞釀的結果，是時代的課題某種偶發的方式凸現。最近發生的這些事件，事實上透露出一些有關中國當下和未來極其重要的信息，折射出面臨的一些最重大的課題，攸關中國未來的走向。如果中國不能構築起有效的制度平台對各方利益加以調適，形成某種帶有底線意義上的公眾共識，這類事件還會屢屢再現，並以一種加速的方式進一步撕裂中國。由某種因素作用，在未來的某一時刻，誘發全面性的大規模危機，致使中國邁向現代的步伐再次發生本人過去說過的那種「顛覆性逆轉」。
柴靜《穹》片及爭議被壓制
二月初因柴靜一片引發的大規模有關霧霾的爭議暫時沉落，就該片引發的各種批評、詬病產生的原因和意涵，筆者曾有一專文略加分析（見「動向」三月號）。但事實上，該事件並沒有因官方對其傳播的禁令而結束。作為一個事件，其出現絕不僅僅是一個有關霧霾、環保的片子那麼簡單，它涉及一個關係中國當下和未來的大問題：中國的發展模式的檢討和構建中華現代文明的方向的大問題。其中涉及的所有問題，都有技術和具體制度的成因，但如果僅限於這種層次而不從這個高度來審視，片子中涉及的問題恐怕最終難以得到很好的解決的。如何改變三十年來粗放開發、GDP至上的經濟模式，調整國家與社會的關係，公民的公共參與，市場與國家的關係，國家治理更新，社會公正的再造，可持續發展理念的確立，價值觀的調整等等這一系列重大問題，絕不僅僅是解決霧霾、強化環保的命題所能涵蓋的。
本來可以通過社會的論辯，學者專家的討論，深化人們對這些問題的認識，營造一種重建社會共識的條件。但官方卻令人遺憾地反其道而行之，因恐懼，缺乏自信，擔心事態失控，加之制度慣性，再次啟用了那種傳統的輿論思想控制方式，壓制社會討論，失去一個社會各階層彼此間以及社會與官方之間良好互動的機緣，也再一次喪失了借此提升民族的理性精神，培養正常的社會論辯的習慣並由此為中國的未來鑄造新的公共文化的一個契機。當然，官方如此行事，也能讓人理解，有其必然：因為有關霧霾、環保等課題，在中國的背景下，最終不可能不涉及體制的改造，如果官方沒有從根本上改造體制的意願，壓制這類討論也就成為必然。
區伯事件與公民權的落實
三月末，一位近些年因監督公車濫用、維護民眾權益在網絡上比較活躍，略有知名度的普通市民區士坤（網絡筆名「廣州區伯」），在長沙被警方以嫖娼罪拘留。此事因有太多的蹊蹺並近年來警方這類構陷刑事罪名迫害維權人士的事例屢屢發生，因此從開始就引發各界的廣泛關注，網上聲援之聲不斷，最終導致區伯獲釋。根據事後區伯的陳述來看，此事有太多事先謀劃設套陷害的痕跡。網友網絡搜索的結果顯示，事件中那個所謂的款待安排區伯的陳老闆，真實身份是長沙國保一分隊長。迄今為止，該事件雖漸漸沉寂，但事件的真相依然不清。不過，各種跡象顯示，這很可能是一樁國保系統動用異地同系統的力量設陷壓制打擊社會維權人士的案例。警方在社會的追問和批評中保持沉默，再一次嚴重地削弱本已脆弱不堪的公眾形象。
此次「區伯嫖娼」事件再一次暴露出中國當下面臨的一個最重大的課題：公民權利的保護和依法治國能否得到落實的問題。生活中，公民權利常常受到公權力的侵害，公民維權反受打擊、壓制、迫害，本應為維護公民權利的警察，卻因沒有有效的監督和約束而濫權，反過來成為打擊壓制公民維權的工具，諸如此類現象比比皆是，「區伯事件」只是為這類事件又添一例。正如許多評論所言，且不講警方蓄意誣陷的問題，就一般意義上講，如何界定公權和私權的界限，也是中國當下亟待探討和解決的要務。公民權利意識的日漸覺醒和對公共事務的參與意願的提升是中國這個時代最重要的社會、政治與文化的變遷。國家機器能否有效地更新，政權的合法性可否再造，端視執政集團能否正面回應這種已沛然成潮的大勢。以不守法紀、不尊重人權愚蠻的方式打壓甚至流氓式栽贓，是絕不可能有效地達成這種使命，相反，只會惡化問題。
畢福劍的段子與評價歷史
任何民族在一個重大的歷史轉折期都往往會面臨一個如何評價過去，如何看待歷史的問題。這在當下中國尤顯突出。此次畢福劍酒後段子評毛事件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風波，一方面是畢被人揭發告密的這種方式讓人回想起文革，引起許多人的厭煩憎恨；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作為眾所周知的公眾人物、官方央視的大牌主持人畢福劍的酒後嬉言觸及了中國當下最敏感、官方刻意迴避的話題之一：如何評價毛以及中國的共產革命。
這相連的兩者不僅是一個歷史課題，更是一個牽涉當下的權力合法性的意識形態話題。儘管這些年，隨著民眾批判意識的增強以及各種史料的慢慢曝光，人們對歷史真相有許多新的瞭解，也渴望看到一個更公允的官方版的歷史陳述出現。但官方出於各種政治考量，迄今為止，對毛以及中共歷史的評價和描述很難稱得上客觀，迴避，掩蓋甚至扭曲歷史的事例不勝枚舉，即使是宣稱要徹底否定的文革，事實上也絕對不允許人們徹底否定，甚至阻礙人們對文革中各種事實加以揭示澄清。其結果之一就是造成許多思想和認識上的混亂，有些人通過重申共產革命的合理性來為進行一場新的民粹式的革命進行迂迴論證；毛也再一次成為一種現實的政治博弈的符號。由此，我們也不難理解畢福劍幾句戲言為何能造成如此巨大的社會風波。
未來，歷史，當下，國家與公民，改革和革命，……一系列攸關民族的未來的重大問題就這樣通過柴靜的「穹頂」，「區伯嫖娼」，「畢福劍戲說毛」這些偶發的事件再次直接間接地凸現出來，等待著人們尤其是執政者給予回答。它們既是歷史在加速，大浪拍岸的表現，也在以它們激發的能量一次次積聚著更大的動能，醞釀著新的巨浪，我們會在未來的浪潮洶湧中聽到它們的回聲。除非，造成巨浪的能量能得到有效的排泄、消解和規範，否則，那將幾乎是無法避免、注定會發生的現象。
文章來源：《動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