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3月13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十二章 清塘區「八•一七殺人動員大會」始末
(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七日上午,清塘公社清塘大隊俱樂部里,擠滿了從全區趕來的生產隊長以上的幹部。這次緊急會議是臨時決定召開的。
前一天(十六日)上午,清塘區抓促領導小組副組長、區法庭幹部周仁表專程從清塘趕到營江,把道聽途說的「敵情」,經過自己的頭腦加工創造后,向區武裝部長、「紅聯」營江前線總指揮鄭有志邀功:「鄭部長,你來營江才幾天,我們就破獲了兩個反革命組織。一個是大神山老反革命分子王風為首的『農民黨』,已發展到四、五百人;一個是蔣家地主崽子蔣偉珠為首組織的『新民黨』,已發展到七、八百人,還有電台。這兩個反動組織是配合美蔣特務反攻大陸搞暴動的,有行動綱領,有計劃,他們的口號是『八月大組織,九月大暴動,十月大屠殺』,『先殺黨,后殺干,中農殺一半,貧下中農全殺光』……」周仁表是有口才的,順口溜張嘴就來,彙報完后他又向鄭有志建議:「目前群眾的情緒很混亂,為了穩定局勢,你是不是回清塘開個會?」
鄭有志很滿意下級對自己的尊重,謙虛地徵求周仁表的意見說:「你看開個什麼會好呢?」
「開一個黨員幹部會吧。」
「好!要開就快開,開得大一點,區社幹部、生產隊長都參加。」
「我馬上趕回去做準備工作。」
八月十七日一大早,鄭有志身著軍裝,屁股後面挎著把盒子炮,坐著拖拉機,「吐吐吐吐」趕回清塘,主持大會。(注一)
周仁表辦事得力,僅僅半天功夫就把會議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
那些腳上沾滿泥巴的基層幹部,有的是從十幾里地外趕來的,快開會了,還有人陸陸續續進場。會場門口布了崗哨,鄭有志當過兵,上的是雙崗。會場內掛滿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階級鬥爭,一抓就靈!」「敵人磨刀,我們也要磨刀」之類的大標語。場子太小,大幾百人擠在裏面十分擁擠。道縣農民一般都習慣在腰上別著根長煙袋,稍有功夫就拿出來含在嘴裏,叭幾口辛辣的土煙葉子。這些年來,區、社兩級幹部,改抽「喇叭筒」和最廉價的齊嘴巴紙煙,但生產隊幹部大都還停留在長煙筒階段。空氣中迷漫著嗆人的煙草味和汗臭氣,天氣又熱,叫人心裏好煩燥。農村幹部開會紀律性差,一般都是上頭開大會,底下開小會,整個會場鬧轟轟的。會議一直拖到十點鐘才正式開始,周仁表指揮與會幹部把紅寶書(《毛主席語錄》)拿在手上,面對毛主席像站好。這是當時無論大小會議必走的程序,大家熟門熟路,不用多招呼,馬上站直了,右手握住紅寶書貼在胸前,畢恭畢敬地做好了敬祝的預備姿式。整個會場突然奇迹般的安靜下來。周仁表開始領頌:「首先,讓我們敬祝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我們最最敬愛的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全體與會幹部一齊有節奏地揮動紅寶書,高呼:「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周仁表接著又領道:「敬祝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我們敬愛的林副統帥——」眾人又一齊揮動紅寶書高呼:「身體健康!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敬祝完畢,周仁表請鄭部長作動員報告。這些天來,鄭有志的心情一直比較壓抑,接任前線總指揮可以說是受命于危難之際,「革聯」搶了槍,一天天在壯大,咄咄逼人,八•一三攻打二中,又吃了大虧,更叫他氣憤填膺,今天,總算找到了一個痛快淋漓的渲泄口,他顯得十分亢奮,作報告時,時而站起,時而坐下,說到激動處,拳頭擂得桌子嘭嘭響。
現將《鄭有志八•一七講話摘要》全文照錄于下:(這份歷史資料能夠保存十九年,不能不說是個奇迹。)
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和領導的。目前形勢大好,越來越好,全國的群眾都發動起來了。在大好形勢中,我們也要清醒地看到,當前兩個階級、兩條道路、兩條路線的鬥爭很複雜。道縣「革聯」為了達到反革命政變的目的,八月八日搶了武裝部的槍支,公開散發反革命傳單,要血洗道縣。八月十三日又開槍打死了我們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他們是有組織、有預謀、有計劃地搞反革命政變。他們還有電台,配合帝反修。我們廣大革命幹部要提高警惕,用實際行動來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
我們六區,是防空重點又是防暴亂的重點,八•八搶槍以後,一小撮階級敵人乘文化大革命亂的時機進行破壞和搗亂,蠢蠢欲動!我們已經破獲了兩個反革命組織,他們的行動計劃是:「八月大組織,九月大暴動,十月大屠殺。」「先殺黨,后殺干,中農殺一半,貧下中農全殺光。」他們還提出要地富當骨幹。我們區如此,別的區也不例外,八區楊家公社鄭家大隊偽縣長鄭元贊的小老婆為首組織「反共救國軍」。有一天晚上,大隊支書、民兵營長、治保主任召集四類分子訓話,四類分子每人一張小板凳,治保主任要他們站著聽,他們偏要坐著聽。聽著聽著,只見鄭元贊的小老婆拿一把大蒲扇搧了兩下,四類分子就一齊動手,拿凳子打我們幹部,幸虧支書及時叫來民兵,把四類分子拖出去殺了六、七個,才平息了這場暴亂。十一區壽雁公社下壩大隊偽鄉長朱敏,在訓話會上,公開向幹部挑釁,說什麼「現在你們搞我,遲得三天的話,我們組織起來,就要把你們幹部全殺光」。大家聽了很氣憤,當場把他打死了。
同志們,階級敵人要殺我們的黨、團員、幹部和貧下中農,我們怎麼辦?你不殺他,他就要殺我們!如果讓他們暴亂成功,我們千百萬人頭就要落地。我們必須遵照毛主席的教導「人民靠我們去組織,中國的反動分子靠我們組織起人民去把他們打倒。」敵人磨刀,我們磨刀;敵人擦槍,我們擦槍。
今後怎麼辦?我的意見有三條:第一、從今天晚上開始,各大隊都要召集四類分子訓話,只許他們規規矩矩,不許他們亂說亂動,交代黨的政策,不老實的要嚴懲。第二、現在公檢法都癱瘓了,階級敵人如果拿刀殺我們,我們就要殺他們,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三、要趕快把幹部、民兵組織起來,站崗放哨,把四類分子牢牢看管起來,白天老老實實參加隊里集體生產,晚上關門在家安份守紀。子女也不準到處亂跑,特別是防止他們跑到二中去。
會議要結束時,鄭有志按照慣例徵求一起坐在主席台上的周仁表的意見:「仁表同志,你還有什麼要講的嗎?」
周仁表一鳴驚人:「我來補充幾句,現在公檢法癱瘓了,真正罪大惡極的五類分子,由貧下中農討論幹掉他,事先不用請示,事後不用報告,最高人民法院就是貧下中農。如果我們內部有叛徒,不管他們是脫產幹部,還是戴手錶的,穿可可鞋(皮鞋)的,在哪裡發現就在哪裡幹掉。」接著又講了「人民黨」(假案)成員久佳公社農民唐玉想當區長的事,他冷冷一笑道:「我今天就打發他到閻老五(閻王)那裡去當區長!」
全場頓時亂成一片,與會者議論紛紛。許多話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有人興奮激動,有人緊張惶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望著主席台上的人,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使得他們對這些台上的人惟命是從。
散會後,周仁表便指使久佳公社公安特派員蔣柏柱,帶領久佳的與會人員(約三、四十人)衝到久佳公社達一村(注二)大隊唐玉家。當時,唐玉已經在八月十四日的批鬥會上,被打斷了一條腿,正躺在床上呻吟。附帶講個小細節,十四號批鬥唐玉時,蔣公安員交代了要「打打他的態度」,可是都是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燈火通明的,有點打不下手,再說讓唐玉看清了人,若是有一天這傢伙鹹魚翻生又抖起來,難保不報復,即使唐玉本人不敢亂說亂動,也怕他的後人玩陰的,隊上的人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以吹燈為號,燈一滅就動手。黑燈瞎火中,不知何人一鋤頭敲斷了唐玉的一條腿。被打得半死半活的唐玉由他的兒子和侄兒找來一張門板抬回了家。蔣柏柱把唐玉從床上一把拖起,拖到外面的禾坪上,眾人撲上去,一頓亂棒將其打死,然後丟到屋門口坪子邊的水塘里。
唐玉者,何許人也?為何這般惹人惱恨?他,家庭出身中農,原系小學教師,為人生性梗介,好管閑事。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遣送回鄉務農。蔣公安員在該大隊蹲點,「蹲到女人肚子上去了」,別人敢怒不敢言,唯獨唐玉不識進退,仗著會寫兩個字,幫著受害人寫了一張狀子把蔣柏柱告了。害得蔣受了老大一頓批評,仕途也受了影響。這號人留得么?至於唐玉想當區長云云,這在當時確實是滔天大罪,但「人民黨」尚不存在,他想當區長的「狼子野心」又焉附呢?筆者經多方調查,獲知唐玉「企圖篡黨奪權」的最大證據是,有人揭發他在「發泄對黨的仇恨」時說過:「如果讓我當區長的話,肯定不會比他們搞得差。」但即便如此,也罪惡不至死。
我們在採訪中,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唐玉吶,好人呀!」既然好人呀,為什麼那麼多人要打死他呢?「打死他的時候,我沒下狠手。」一位參加殺害唐玉的兇手對我們說。但是下狠手唐玉可能還痛快些。筆者採訪的殺人個案中,很多被害者臨死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求你讓我死得痛快一些」。
八•一七會議結束后,久佳、清塘兩公社有五個大隊迅速行使「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的權力,四天內殺了十三人。
在整個殺人事件中,久佳公社殺三十六人(其中自殺四人),清塘公社殺七十五人(其中自殺九人)。
清塘公社月岩大隊貧農社員曾保保在「社教」中提過大隊貧協主席陳智才等人的意見,文革「殺人風」中,陳智才等人趁機報復,將曾保保殺害。當時曾保保已經懷孕六個多月,拖著大肚子被拖上殺場。被殺前曾保保苦苦哀求:「我錯了,我改正。求你們不要殺我,我肚子已經有了毛毛,硬是要殺我,讓我生下毛毛再殺也不遲。」陳智才說:「你想用緩兵之計,我們不得上你這個當!」一馬刀剖開曾保保的肚子,胎兒翻了出來還在蠕動,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午田公社的情況,下章專門另述。
筆者認為,在道縣殺人事件中無處不見的「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最早就誕生在清塘區。始作俑者應該就是周仁表等人。八月十七日以前,整個道縣,一共只殺了十一人,其中十三日殺一人(朱敏),十四日沒殺人,十五日殺七人(鍾佩英母子等),十六日殺三人,主要都集中在四馬橋區楊家公社一帶。在對這幾起殺人事件的查處中,沒有發現與「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相關的內容。而八月十七日清塘會議后,「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便如雨後春筍般以各種形式出現,有公社級的,有大隊級的,甚至有些生產隊都有「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但是,周仁表等人,對這個創造發明的專利權始終不肯認領。他們中有人辯解:「道縣出現殺人事件和『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是受廣西那邊的影響,是從廣西全州那邊傳過來的。」事實果真這樣嗎?我們為此查閱了大量文革資料(注三)。不錯,與道縣相鄰的廣西全州縣,在文化大革命中確實發生了大屠殺,也確實出現了「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貧下中農鎮反委員會」和 「貧下中農肅反委員會」等組織(后兩個「委員會」道縣沒有)。但那是一九六七年十月以後的事,從時間順序上看,應當是廣西受道縣影響,而不是相反才合邏輯(注四)。
據處遺工作組查證、落實,周仁表在文革殺人事件中,多次指示、督促下面社隊殺人,點名批准清塘公社廖家、蔣家、獅子頭、大神山、團結等大隊殺了十七人,並在蔣家大隊親自開槍殺人,給民兵作示範。仁表同志可能記心不好,很多事都記不清了,但他帶著兩名颯爽英姿的女民兵下來督促殺人的光輝事績,清塘鄉的農民兄弟至今還津津樂道。在整個道縣文革大屠殺中,殺人事件責任人中的脫產幹部絕大多數都是「君子動口不動手」,親自動手殺人的,處遺工作組有一個「三個一」的說法,即:地管幹部有一個(原冷水灘造紙廠黨委辦公室主任歐才清),政法幹部有一個(周仁表),公社書記有一個(原四馬橋區楊家公社黨委副書記鄧耀春)。
註釋
【注一】 有證據表明縣委副書記郁山參加了這次殺人動員大會,並在會後高度評價「開得好,開得及時,開得主動。」
【注二】 道縣有一批歷史悠久、人口眾多的大自然村,如橋頭、沙田、蔣家嶺、楊柳塘、小坪、洪家宅、達村等,其中最大的是達村,有一千多戶,四千多人。(當時道縣縣城道江鎮也只有四千多人。)走進達村,你彷佛走進一個小城鎮,最大的特色就是門樓特別多。這種門樓是道縣村落的一個重要標誌,一般是一姓一個門樓。達村號稱「九唐搭一孟,外加張吳兩姓。」唐姓有九個門樓,現已遷走一個,剩下八個,孟姓、張姓、吳姓各有一個門樓,共計十一個門樓。據考證,唐姓是宋真宗景德年間(公元一零零四-一零零七年)從山東青益縣遷來的,吳姓是元朝從唐家鄉的高梘遷來的,張姓是清朝從萬家莊鄉的萬家莊遷來的。達村位於濂溪河中游,村前有濂溪大洞,後面是一望無際的大坪鋪,土地廣闊,水旱無憂,便於繁衍生息,故爾能發展成這樣的大型自然村落。文化大革命時期,達村隸屬久佳人民公社,作為一個大隊人口太多,故在行政區劃上將達村一分為二,分為達一村和達二村。整個達村在文革殺人風中,基本上嚴格按照上級關於對四類分子中「調皮搗蛋的可以殺個把兩個」的指示精神辦事,共殺二人,其中達一村一人,達二村一人。
【注三】《中華人民共和國實錄》(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一九六七年十月二日至四日,廣西壯族自治區一些地方出現「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亂抓亂殺「四類分子」及其子女。全州縣一個大隊,兩天內竟集體坑殺七十六人,由此造成成批殺人的局面。十二月二十四日經中共中央批准,廣西壯族自治區革命委員會籌備小組和廣西軍區聯合發布了《取消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等組織的緊急通知》。《通知》說:「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貧下中農鎮反委員會」、「貧下中農肅反委員會」等組織是非法的,必須立即取消,停止活動,今後不得再成立類似組織,更不得以任何名義、任何借口私設法庭,隨意捕人、殺人,如有違抗者,嚴加追查,依法懲辦。
【注四】 據道縣處遺工作組有關資料披露,「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這類組織是道縣少數基層幹部的集體創作,最先提出「貧下中農就是最高人民法院」的是周仁表,而第一個以「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名義實施殺人的是壽雁公社平地尾大隊黨支部書記唐祖旺。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