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張戎《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四十三)

【新唐人2013年1月22日訊】【導讀】《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Wild Swans: Three Daughters of China)是旅英華裔女作家張戎的處女作。該作品講述了作者的外祖母,母親和作者本人三代人的故事,時間跨度從清末民初至上世紀九十年代。該作品的原版是用英文寫成,於一九九一年在英國出版。此書是英國出版史上非小說類最暢銷的書籍,被讀者評選為二十世紀最佳書籍之一。此書還榮獲:一九九二 NCR Book Award 和一九九三 British Book of the Year,該書自出版以來已經被翻譯成三十多種文字。

二十 「我不出賣靈魂」
父親被捕(一九六七-一九六八年)

(接上期)

一俟母親健康好轉,我就回家看望父親。家裡糟得不成樣了,窗戶被打碎,到處是砸爛、燒焦殘留下來的傢具碎片,滿地都是衣服。父親似乎對我在不在家反應冷漠,只是不停地一圈圈地走。
  
晚上我反扣上卧室的門,怕他不能入睡,一個勁兒找我反來複去地說話。但是門上面有一扇小窗戶無法上鎖,一天夜裡,我驚醒過來,看見他正靈活地從那扇窗戶爬進來,敏捷地一跳就跳到地板上。他不注意我,只漫無目的地隨手毫不費力地舉起沉重的桃木傢具,把它們摔回地上。精神病使他變得超乎常人地靈敏和有力。呆在家裡像場惡夢,我無數次想逃到母親那裡去,但又下不了決心離開父親。
  
有一兩次他打我耳光,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遇到這種情況,我就逃到後院里,躲到陽台下。春夜的寒風裡,我瑟縮著,傾聽著樓上父親的動靜,全心盼著一切歸於沉寂,逮意味著父親睡著了。
  
一天,我發現他不見了,心裏霍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我跑到門外,迎面碰見住頂樓的鄰居往下走。我們早已不打招呼了,以免飛來橫禍。但是這次他開了口,說他看見我父親到樓頂平台上去了。
  
我們住的那幢公寓有五層,相連的大樓只有四層。我們的頂樓有一扇小窗戶通往那座四層樓樓頂平台,上面鋪著砂礫、塗著瀝青,邊沿圍著一圈低矮的鐵欄杆。我跑到平台小窗戶邊,一眼就看見父親正站在遠處平台邊緣,我看見他的左腳好像正往上抬,要跨過欄杆。
  
「爸爸!」我顫聲地喊,竭力想使聲音聽上去平靜自然。我的本能告訴我:不能讓他受驚。他停住了,轉身朝著我:「你來這裏幹什麼?」
  
「爸爸,快來幫我鑽過窗戶。」
  
我總算使他離開了樓頂邊緣。我抓緊他的手,拉他進到樓里,一邊渾身哆嗦著,眼裡含著淚。他似乎受到感動,一向漠然的臉上恢復了一種接近正常的表情,眼睛也不像往日那樣只瞪著沉思。他把我抱下樓,放在沙發上,甚至拿來一條毛巾為我擦去淚水。但是這種正常跡象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我還來不及從驚恐中恢復過來,他舉起手掌又要打我了,我只得逃跑。
  
省委宣傳部造反派不但不讓父親治病,反拿他的瘋來取樂。他們出了一系列大字報連載故事,配以花花綠綠的漫畫刊頭,標題是:「張瘋內史」,以戲弄我父親。大字報就張貼在省委大門對面最顯眼的位置上,吸引一大群人。我強迫自己去讀這些「故事」,我可以感覺得到四周人的異樣眼光,許多人認識我。我聽得見交頭接耳聲,那是在告訴那些不認識我的人。
  
我為父親萬分難過。但我清楚我的反應會傳到迫害父親的那些人耳里,所以竭力保持平靜,我要讓那些人知道他們不可能摧毀我們。我心裏沒有恐懼,也不感到羞辱,只充滿蔑視。
  
是什麼把人變成了魔鬼?為什麼人們會這樣盲目地殘忍?就是在這段時間,我對毛澤東的忠誠開始動搖了。以前,當別人受迫害時,我不能絕對肯定他們是無辜的,但我清楚我父母的為人。毛澤東不再是個十全十美的偶像了,但是在此階段,和許多人一樣,我詛咒的是他的夫人和中央文革小組,我仍然不敢懷疑毛澤東這位神一般的「皇帝」。
  
眼看著父親的身體和精神日漸惡化,我母親只得再去見陳沫,懇求他幫助,他也答應儘力一試。我們耐心等待著,但沒有迴音,他的沉默說明他碰了釘子。絕望之餘。我母親來到「紅成」指揮部找顏和翁。
  
控制著四川醫學院的造反派「川醫九•一五」隸屬「紅成」。這家醫學院有個附屬精神病院,只要「紅成」指揮部開個口,就會收下我父親,顏和翁同情我們,但他們還得說服其他人。
  
那時人道主義已被譴責為「資產階級的虛偽」,對「階級敵人」更不能發慈悲。顏和翁得為治療我父親找出個政治理由來。他們有個好理由:我父親是受「二挺」迫害而致病的,他了解「二挺」,能夠為「紅成」提供攻擊「二挺」的有力證據,甚至可能幫他們打倒這兩人,從而使「紅成」的對敵「八•二六」垮台。


  
另一個理由是:毛澤東說新的革命委員會包含革命幹部、造反派和軍人三種勢力。「紅成」和「八•二六」此刻都在過去的共產黨幹部中尋找「自己人」,以代表他們的利益加入四川省革命委員會。此外,造反派也開始發現政治鬥爭太複雜了,他們需要有能力的官員充當顧問。「紅成」認為我父親是個理想人選。
  
「紅成」當然也知道我父親說過反對毛澤東和文化大革命的話,但是這些都是在他們對手的大字披上看到的,而大字報是個大雜燴,既有事實也有謠言,他們可以不予理會。最後「紅成」准許替我父親治病。
  
父親於是被送進了四川醫學院附屬精神病院。醫院坐落在成都郊區,周圍是稻田。一叢叢竹子從高牆和鐵門上探出輕輕搖曳。進去后是診病室,然後又是一道鐵門和磚牆,圍著醫生、護士居住的內院,內院滿地是綠茸茸的青苔,盡頭是一段紅砂石台階,伸向一座沒有窗戶的兩層樓房,它的兩側是堅固的高牆。那些石階是唯一入口,通入精神病房。
  
兩位男護士身著普通衣服從家裡帶走父親,說是押送他去參加批鬥會。到達精神病院時,父親拚命反抗著要離開。他們把他架上樓梯,拖進一間空著的小屋子,然後關上了門,這樣我和母親就不會看見他們強行給我父親穿上緊身衣了。我看見父親被又拉又拖,心裏非常難過,但我知道這是為他好。
  
精種病科的醫生蘇先生,年約三十,有一張文雅的臉,和一種讓病人一望便生信賴之感的氣質。他告訴我母親,在作診斷前,他得花一周的時間觀察我父親。一周后,他得出結論:
  
精神分裂症。他用電療和胰島素注射治療我父親,每次治療時得把他緊緊綁在床上。幾天後,父親開始恢復正常了。一天他流著淚懇求母親要醫生換一種療法,「太難受了!做一次就死一次!」他說。但是蘇醫生說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過一陣子,我去看父親時,他正坐在床上和母親、顏翁交談。他們都在笑,父親甚至時時開心地大笑,他看上去已完全複原了。我心裏非常激動,借口上廁所去擦掉眼淚。
  
由於有「紅成」指揮部的命令,父親受到很好的待遇,有特別飯菜和專門護士。顏和翁常來看他,並帶來父親部里那些同情他,也遭到姚女士迫害的善良、正直的人。父親很喜歡顏和翁,雖然他平素不留心個人私事,但他看出兩人在談戀愛,風趣地跟他們開玩笑。我看得出顏和翁跟他在一起很快樂。我心想,惡夢終於結束了,父親現在恢復正常,我們可以在一起頂住任何災難了。
  
在醫院治療了四十天後,已是七月中旬,父親出院了,他和母親一起被載到成都大學,住進了一座小小的獨立院落。院門口有學生把守,「紅成」還給父親取了個假名字,他們請他不要在白天走出院子,說是為了他的安全。母親從一個特別的食堂取來飯菜給他吃。顏和翁每天都來看他,「紅成」的頭頭們也來,他們對他都十分殷勤、周到。
  
我也常去看望父母,借了輛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鄉間道路上騎一個鐘頭。父親看上去似乎很平靜,他一再向學生們道謝,感謝他們替他治好了精神病。
  
天黑后,他可以出小院,我們就在校園裡散步。身後不遠處跟著兩名學生。我們沿著彎曲的小道走去,路邊拳頭般大小的梔子花在夏日黃昏的涼風中散發著濃濃的香氣。這種安寧好像是一場夢,遠離暴力和恐怖。我知道這裡是父親的監獄,但我希望他永遠呆在這裏。
  
一九六七年夏天,全中國的造反派之間的派戰變成小型內戰,他們敵對的情緒遠遠超過了對走資派的仇恨,因為他們棋逢對手,現在才是真正在為自己爭奪權力。以毛澤東的情報首腦康生和毛夫人江青為首的中央文革小組火上加油,稱兩派的武鬥是「共產黨和國民黨鬥爭的延續」,卻又不說明哪派是共產黨,哪派是國民黨。中央文革小組下令軍隊武裝造反派,讓造反派「文攻武衛」,但又沒有告訴軍隊應該支持哪一派,結果各個部隊紛紛武裝自己偏愛的那一派。
  
軍隊此刻已處在大動蕩中,林彪正忙於清洗軍隊里的對手,安插他的親信。毛澤東明白軍隊不能亂,便約束住了林彪的行動。不過,他對造反派之間的武鬥態度暖昧。(此處刪去三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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