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張戎《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二十九)

【新唐人2013年1月2日訊】【導讀】《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Wild Swans: Three Daughters of China)是旅英華裔女作家張戎的處女作。該作品講述了作者的外祖母,母親和作者本人三代人的故事,時間跨度從清末民初至上世紀九十年代。該作品的原版是用英文寫成,於一九九一年在英國出版。此書是英國出版史上非小說類最暢銷的書籍,被讀者評選為二十世紀最佳書籍之一。此書還榮獲:一九九二 NCR Book Award 和一九九三 British Book of the Year,該書自出版以來已經被翻譯成三十多種文字。

十四 「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一九六四-一九六五年)

(接上期)

當我在一九六四年秋季上中學時,生活中的政治氣氛更濃了。入學的頭一天,我們就被灌輸要感謝毛主席,提倡「階級路線」,我們才能順利入學。毛澤東指責中學、大學偏重資產階級子弟,現在「家庭出身好」的孩子要有入學優先權了,也就是說小孩的雙親,特別是父親要是工人、農民、軍人或幹部。「階級路線」使一個人生在什麼家庭更為重要了。
  
然而,「家庭出身」的劃分本身並不精確。比如說:一位工人很可能一度是國民黨的僱員;職員又是屬於哪個階級呢?知識分子好像總有點問題,但如果是共產黨員又怎麼辦呢?應該怎麼對待這些人的孩子呢?許多招生幹部決定走一條穩妥的路,把優先權讓給共產黨幹部的孩子,因此我的同班同學有一半以上來自幹部家庭。


  
我的中學是一所全省重點中學——成都四中,它收錄省內的統一考試中分數最高的學生。前些年,入學資格完全取決於考試分數,到了我們這一年,考試成績和家庭背景都同樣重要了。
  
入學考試有兩門:數學和語文。我的數學得了滿分一百分,語文得了個不尋常的一百三十分。由於我父親常在我們耳邊叮嚀:不該靠父母地位,要靠真本事。因此我對說上四中靠「階級路線」,覺得十分不服氣,但是我沒有多想,只要是毛主席的話就准錯不了。
  
就是在這段時期,「高於子弟」開始形成一個特殊階級。他們具有某種特殊氣質,讓人一望而知「血統高貴」,有來頭。碰不得,不少「高幹子弟」變得比以前更高傲。從毛澤東起,全國上下都擔心這些人的行為。報刊上也時常討論高幹子弟問題,但越是擔心,越討論,就越使他們引人注目,顯出他們與眾不同。
  
我父親常告誡我們腦袋裡不要想自己是什麼高幹子弟,也不要只跟高幹子弟玩,我又少有機會和其他家庭背景的孩子們接觸,家庭背景的重要使得大家相互接近他們都不自然;彼此又缺乏共同經歷,也不投機。就這樣,我的朋友很少。
  
入四中后,有兩位老師專門來家拜訪,問我父母要我學哪種外語,英語還是俄語,我父母選擇了英語。當問到我第一學期要學物理還是化學時,我父母說讓老師決定好了。
  
我一跨入校門就愛上了這裏:古色古香的大門,藍色琉璃瓦大屋頂,精雕細琢的屋檐。門前一級石階,門廊由六根朱紅大木柱支撐。進門是兩排整齊的柏樹,一直通向內院,加強了肅穆的氣氛。這所學校始建於漢景帝末年(公元一百四十一年)。由蜀郡太守文翁所建,是中國第一所地方政府開辦的學堂。校園正中是一座宏大堂皇的孔廟,保存得很好,只是目前挪作它用,安裝了十幾張乒乓桌在廟內,由大柱子隔開。孔廟正門前面有一條巨石組成的階梯通往大廣場,使人走向孔廟時會產生一種敬仰的感覺。不遠處是一座兩層教學大樓,把廣場和一條小渠分開,渠上有三座拱型小石橋,石欄杆上雕著獅子和其他動物。小石橋再過去是桃、李、梧桐環繞的美麗花園。孔廟正面石階下有兩個巨大的青銅香爐,不過已不再有青煙冉冉。孔廟前的廣場成了籃球場和排球場,往外去是兩塊草坪。春季午飯後,我們愛在這裏坐著、躺著,懶洋洋地曬太陽。孔廟後面是一片草坪,草坪之外是果園,緊連著布滿藤蔓、青草和矮樹叢的「後山」。
  
實驗室分散在校園各處。我們在裏面做生物、化學實驗,學慣用顯微鏡或解剖動物的屍體。我們在階梯教室里看教學片,我還參加課外生物小組,跟著老師爬上後山,走進花園,學習辨識各類植物。我們通過控溫孵化箱,觀察卵蛋如何變成蝌蚪和小鴨。春天校園是一片粉紅色的花海,桃花滿樹。但我最喜歡的是傳統中國式建築的圖書館,兩層樓都有涼廊環繞,靠外是一圈欄杆又是椅子,油漆鮮艷,向外斜伸出去,叫做「飛來椅」。我有個最喜愛的角落,我常坐在這裏看書,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只有近在咫尺的兩棵稀罕的銀杏樹會使我分心。它們像兩位高貴、優雅的樹中君子,翩翩搖著小扇般的葉子,總讓我想摸一摸。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師們,他們都是各個學術領域的佼佼者,不是特級就是一級教師。聽他們講課是十足的享受,往往下課鈴響,我仍興味盎然不想離開。
  
但是政治已漸漸滲進校園。朝會變成了毛澤東思想的灌輸大會,還有定期的學習會,閱讀宣傳資料和報刊社論等。我們的中文課多了政治文章,少了古典文學。學習毛澤東著作的政治課成了必修課。
  
幾乎所有的事都被政治化了。一天,在朝會上校長宣布以後每天課間十五分鐘做眼部保健操,說這是毛主席對我們的一片關心,因為他老人家看到許多學生戴眼鏡。我們聽到后個個心情激動,有人還哭起來。眼部保健操是醫生們設計的,我們合著音樂節拍用手指按揉眼眶周圍的穴位,然後凝視窗外的白楊或柳樹,因為綠色有助於消除眼睛疲勞。每當做完操,看完葉子,我覺得很舒服,於是感謝毛主席,發誓要忠於他。
  
有一個反覆宣傳的主題是防止中國「變色」,意思是防止中國變成資本主義。中國和蘇聯之間的意識形態已有分歧,剛開始時對公眾秘而不宣,到了一九六三年初爆發成公開論戰。我們聽說,自從斯大林在一九五三年死後,赫魯曉夫掌握了權力,蘇聯向國際資本主義陣營投降,蘇聯孩子重新過著悲慘的生活,就像在國民黨統治下的孩子一樣。有一天,我們的政治課老師又講到蘇聯時說:「如果我們不警惕,我們的國家就會逐漸變色,從鮮紅鮮紅的,變成二紅二紅的,再變灰,最後變黑。」這時全班同學都笑了起來,有的還偷偷看我,因為我的名字「二鴻」與「二紅」同音。當天晚上,我要爸爸給我取個新名字。他建議改為「張章」意為「文章」和「立早」,表示他希望我能在年紀輕輕時就成為一名好作家。但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說我要個有「軍事味的」。那時,我有些朋友已改了名字,叫「軍」、「兵」什麼的。我父親選的字展露他的古文學識,我得名「戎」,「武裝」的意思,這個字除了古詩和成語之外,已不在別的地方出現了。它給人的意思是身披鎧甲的古代武士,手持長矛,足跨千里馬,馳騁于刀光劍影的疆場。當我帶著新名字回到學校時,甚至有些老師也不認識這個「戎」字。
  
我要軍事味的名字是因為毛澤東號召全國學解放軍。林彪於一九五九年接替彭德懷元帥當國防部長后,解放軍成為崇拜毛澤東的開路先鋒。毛澤東也想使整個中國軍事化,他在不久前還寫了一首詩,要女人「不愛紅裝愛武裝」,我們得知美國人正在等待時機入侵中國,恢復國民黨政權,為了抵抗美國和國民黨入侵,人人都得加強軍事訓練。據說雷鋒就是日夜苦練臂力,終於成為一名優秀的手榴彈投擲手。體育一下子變得非同小可,短跑、游泳、跳高、平衡木、體操以及擲鉛球和模擬手橢彈,統統非做不可。除了每星期兩小時專門的體育課外,四十五分鐘課外運動也由自願變成必須。
  
我天生沒有運動細胞,除了打網球外,對跑跑跳跳總是退避三舍。在以前這不是什麼問題,但現在到處是標語:「鍛煉身體,保衛祖國」。一和政治挂鉤,事情變嚴重了。可惜我壓力越大,運動越糟。下水游泳時,我老想到自己正被入侵的美國兵追趕,逃到一條波濤洶湧的江邊,我不會游泳,所以要麼淹死,要麼被抓住受拷打,結果嚇得我在水裡直抽筋。有一次,我不小心走到深水處,一腳踩不到底就以為自己要死在游泳池裡了。雖然在夏天每個星期都有游泳訓練,我卻從來沒能學會。


  
擲手榴彈顯然非常重要,可惜我總落在全班最後,木頭手榴彈我最多只能投幾碼遠。我心虛地覺得同學們都在懷疑我對美帝國主義戰鬥的決心。果然,在一天政治學習會上,有同學問我為什麼手榴彈老是擲不遠。眾目睽睽之下,我如坐針氈,覺得這些目光都在說我是美帝國主義的走狗。第二天,我起了個絕早,躲在操場一角,兩臂平肩抬起,每隻手上各拿兩塊磚頭,這也是從《雷鋒日記》如法炮製來的,雷鋒就是這樣鍛煉臂力成了擲彈能手。幾天辛苦下來,我的手臂又紅又腫,看來真是朽木不可雕,我只好灰心喪氣地放棄了。從此以後,只要一拿手榴彈,我的兩手就不聽使喚地抖。
  
一九六五年的一天,突然傳來命令,要我們拔草坪上的草。毛澤東認為,栽花種草和飼養寵物是資產階級的惡習,要清除。學校草坪上的那種草後來我在世界各國都沒有見過,我們叫它「爬地草」。它爬遍泥地表面,千千萬萬鋼爪的根扎入地里,四下伸展,互相纏繞,形成地面和地下兩個網路,又緊緊捆綁在一起,彷彿一團亂麻似的鐵絲絞進泥土。倒楣的是我的手指,每次拔完草下來,就布滿了又深又長的血口子。學校發下鋤頭和鐵鏟進行殲滅,但一場春風,一陣細雨,它們就又綠了大地,我們又得重新開戰。
  
花倒是容易對付,但消滅它們一樣難——沒有人願意做。毛澤東早就對養花種草發過幾次異議了,他還選擇了替代物白菜和棉花。但只有到現在,他的指示才得到實施。不過,老百姓太愛他們的花了,許多花壇還是保留下來。
  
我對剷除花草也感到十分難過,但是我並不怪毛主席,反責備自己不該有這種「小資產階級」情調。那時,我已養成「自我批評」的習慣,不斷壓抑自己與毛澤東指示相違背的任何一點想法。在心裏,這些想法還使我害怕,又不敢跟別人談。我時時壓制這些情緒,努力要自己「端正」思想,我經常生活在不斷的自責之中。

像這樣的自我檢討是毛澤東治下的中國的特殊現象,彷彿這樣做我們的社會就能變得更新、更好。(此處刪去一句)

如果沒有在經濟方面的驚人成就,這種崇拜毛澤東的宗教情緒在中國這樣的一個傳統世俗社會裡是不可能成功的。飢荒過後,中國迅速複原過來,生活水準大幅度提高。在成都,雖然米仍然定量供應,但肉類、蛋、蔬菜都很充足。冬瓜、蘿、茄子等在菜店內堆不下,就在門外人行道上堆積如山,夜間也無人看守,沒人來偷,因為便宜到幾分錢就可以買一大堆。一度珍貴的雞蛋現在在店裡成筐成筐地變質腐爛。幾年前,市面上還一個桃子也看不見,現在買桃子算「愛國」,幹部們挨家挨戶要居民買「愛國桃」,非常便宜,幾乎白送。
  
還有一些成就,也大大增強了中國人的民族自尊。一九六四年十月,中國引爆了第一顆原子彈,這件事在報刊、廣播上大為宣傳,說它顯示了國家在科技和工業方面的長足進步,有能力和欺凌弱小的帝國主義者相抗衡了。正巧,赫魯曉夫下台,成了毛澤東英明偉大的證明。一九六四年,法國作為第一個西方大國承認中國,建立了大使級外交關係,這被歡呼成是對美國的一大勝利,因為美國仍拒絕承認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
  
另外,這段時間沒有全國性的政治運動,人們心滿意足。當然把所有的成就都歸功於毛澤東,只有中央高級領導階層心裏明白毛澤東實際上的貢獻有多少。(此處刪去一句)在那幾年裡,我寫了不少滿腔熱情的頌詞,感謝毛澤東的領導,不斷宣誓永遠忠於他。
  
一九六五年,我十三歲那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六周年。十月一日夜晚,成都市人民南路廣場上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煙火慶祝晚會。廣場的北面是一座建於公元三世紀的皇宮城樓,那時成都是蜀漢的首都,四面城牆環繞,已是個繁榮的城市了。城中剛被修復一新的城樓,顯得富麗堂皇,很像北京的天安門,不過顏色不盡一樣,綠色的琉璃瓦大屋頂下是灰色的城牆。白色大理石欄杆圍著的城樓樓台上聳立著深紅色立柱,此時作觀禮台用。我和全家人及四川省的高官和家屬們正站在城樓上,享受節日氣氛,等待煙火晚會開始。下面的廣場上聚集了五萬名群眾,唱歌、跳舞。「砰!砰!」放煙火的信號槍在我身旁幾碼處發射,頓時天空變成了絢麗的火樹銀花,變成了一波接一波五彩繽紛的海洋。人們的歡叫聲與煙火聲此起彼落,一派喜氣洋洋。突然,天空無聲無色了幾秒鐘,隨後無數束煙火驀然騰空而起,像天女散花般在夜空幾乎同時爆開,只見一條系在氣球上的長而奇大的白綢帶標語從半空中飄飄而下。廣場上的火光照亮了上面的大字:「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我頓時熱淚奪眶而出,一遍遍對自己說:「能生活在偉大的毛澤東時代,我實在太幸福了!」我不明白資本主義世界的孩子們沒有毛主席怎麼辦?而且他們還沒有希望親眼看見他!我直想把這些可憐的孩子救出苦海,當場下定決心要努力工作,建設強大的中國,支援世界革命。此外,努力工作還有個更重要的目的——當上勞動模範去北京見毛主席,這是我生活的目標。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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