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月2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五章: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
第五節:李倫的兩手
正當他為這家瀕臨絕境的國有企業開刀時,他的同僚們無不權巧取豪奪,使自己囊中的票子,兒子,房子在任職期間三豐收。沒有機會巧取豪奪的人,也會本著得過且過,能撈就撈的態度,撈不到也不會拚命,能維持工廠不死不活就是好廠長了。
老天滿足了這位大個子的期望,在1988年平過以後,1989年經營決算告訴他,工廠當年實現了四十萬元的利潤,連續虧損幾年以後第一次盈利,對他不能不算是一個事業上的成功。
這一天恰逢工廠建廠三十周年大慶,為了慶祝這一大捷,也為下一步盈利創造精神上的條件,他組織了一次盛大的廠慶遊行。遊行隊列從廠門源源不斷列隊而出,穿過雲天路、中山路,浩浩蕩蕩的隊伍佔據了北碚的主要街道,然後繞道人民路返回。
他興高采烈站在馬路的十字路口,不斷領著隊列的拉拉隊喊口號,唱著由他譜詞的廠歌。殊不知職工們並沒有積極響應他,遊行隊伍在從人民路回歸的路上就自動散去。
當他興緻勃勃在工廠後門迎接歸來的隊伍時,卻剩下稀稀拉拉的少數人。領隊人說各有各的家,有的要回去弄飯,有的要照應孩子。
中午大家散去時他一再給大家打招呼,下午按往常一樣上班。
下午三點鐘,他獨自站在黃樓最高處臨窗向下眺望,這時秋風倦刮著梧桐殘葉,滿地都是。也許因為自己的妻兒一個也沒在自己身邊,一種莫明的孤獨和悲哀在心頭油然升了起來。……遊園會雖然進行了,但參加的人極少,工人們並不理解他的巴頓式激情。
第二天早上七點鐘他便站在廠大門口了,為了組織和整頓這支虧損「潰軍」,他曾三令五申整頓遲到曠工現象,規定凡上班遲到早退者一律由門崗登記,當天在黑板上公布。
恰好這一天八點半鍾了,上班時間已過,還有人稀稀拉拉從街上竄進廠門來。他陰沉著臉責問門崗,為什麼不對遲到者進行登記?那門衛卻用藐視的口氣回答他:「你身為一廠之長,站在這裏卻奈何遲到者不得,我一個小小門崗能管誰呀?」這回答激怒了他,當即把勞人科科長叫來,把頂嘴的門崗撤了。
當場他攔住了一個剛剛來上班的年輕人,問他知不知道工廠勞動紀律的新規定?可那年輕人傻乎乎回答道:「我不認識你,你管誰的閑事,那麼寬?」一大堆圍觀者哄然大笑,還替這年青人辯解說:「他是新來的」,令他感得孤單失助。
過了幾天,黨委辦公室電話通知他,說市機械局黨委要他到局裡去一趟。晚上回來時,他的臉上黑沉沉的,看來不知又受到上級的什麼「規勸」。
晚上,我在他的卧室里與他單獨交談時,他拿出一份複印的手寫文稿,遞給了我,我接過一看,封面上的標題是「創業者憂思錄」 付標題寫道:「活著難道比死去更煩惱?」並簽上他的名字。
這麼快就止住了工廠習慣性的虧損,還實現了略有盈利的驚人成績,上上下下都有很好評語,本應使他高興,怎麼反而使這位創業者如此悲嘆起來?
回到家裡,對這篇文章細細拜讀。現不妨摘抄於後,以饗讀者:
「……創業者的孤獨往往比常人更深重,創業者活的極苦,最累者無非心扉宇宙里的重重重壓,……積鬱下的苦惱,使人到了無話可說,也就到了苦悶的低谷。是因為不堪重負才華髮早生,在熱望中的失望才形容憔悴?……
所幸人生一世也不一概心如止水,也有心扉的一角在歡笑,在愛和恨。其間也有萬夫莫敵的暴發力。如此來到煩惱的人生,應作些有益於人類的事,於是有了春波蕩漾,才有極端的物我兩忘,才有無我的奉獻,才有公而忘私棄家不顧之舉,才有不識人間煙火的愚人之稱。」
這開頭語說他極痛極苦,雖沒有說出苦在何處,痛出何因,宛如受委曲的孩子受人欺侮而又無法說清欺他的人是誰一樣,對比他的行動與心情似不相符。我想創業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在大業初成時所向披靡,但就在這個過程中卻漸漸的磨鈍,磨鈍的過程就是一個痛苦過程吧。
不過大個子的人生價值和善惡標準,細想起來卻含糊不清,含糊的人生價值觀和樸素的人性愛憎,並不容易恰當的配合默契。但內心的悲哀,沒用虛假的東西來掩蓋,以欺人之談矇騙世人和社會,說明他良知尚存,向人傾瀉內心,令人可親可愛,這一篇他用了很大篇幅呼喚著理解。
呼喚理解,其實就是呼喚人性,在今天,理解的稀缺,正是人性泯滅的表現。不過,難道李倫真不明白,人性在我們的社會中,是被中共幾十年摧殘而泯滅殆盡了么?他看問題的淺近,使他行動發生盲目,每遇受挫折而產生的悲哀,成了他『得不償失』的興嘆!再往下看--
「怪物,一個飄忽不定,卻與人類的存在同時出現的黑色怪物,我們不知道其稱謂,姑以阿Y呼之,創業者足跡所到之處,阿Y都漂然而至,形影相隨,阿Y畢生追逐創業者,不置死地難以後快,此屬命定,姑妄看之。」
「創業者立誓捨棄一切,參与挽救破產企業,阿Y卻說,這些人另有所圖,不然那有的這麼傻?」
全文以阿Y的十六種非議來揭示「守舊勢力」的阻繞,以自己推行「新措施」所處的尷尬來描述創業者的艱辛,最後以這樣的一段話作全文的結尾:「所不安者只是哀憐造血者的血色反而蒼白,補天者的天職累遭詆毀而已,專汽人啊,專汽文化的繼承和發揚似比愚公移山還難,路漫漫其修遠兮」。
大個子以他的理想主義設想了專汽文化,以最常見社會主義文化表現,來描述芝阿Y的種種非議,在常人看來似乎是無病呻吟,喚不起他想喚起的人性同情。專汽文化是他的理想主義,還是一種在現實中本來就沒有的東西?
在我看來他嘔歌並需要建立的東西,早就被市俗的不倫不類,例如懶散、自私、欺詐弄得來面目全非了一。
因為人們還沒有理解,怎談得上接受?連接受都不存在,繼承和發揚就只是寫在紙上的東西,對日常老百姓的掙錢吃飯,這種普通行為硬套上某某文化就簡直是多此一舉。
他的專汽精神,好像有一種口號標語的毛病,經不起挫折,因一個員工和他頂嘴而產生那麼多的感慨。所以他的拼搏讓人難以理解,惡意者把它當成另有所圖的障眼法,說他像演戲一樣。說他無病呻吟,裝腔作勢。
然而就比如一場惡戰擺在統帥面前,他必須想出讓人衝鋒向前的激勱口號,例如「不攻下某高地決不收兵」、「與陣地共存亡」、「誓死血戰到底」之類!除了萬不得已的殺身成仁,那也是名垂千古死也值得的。
不過,按照中國國情,他的事業註定成功不了,他的悲哀註定在他的性格之中,被人無法理解,只好任人肆意歪曲了。中共腐敗的政治制度,永遠是他不可逾越的障礙,使他產生哀嘆的日子還在後面呢!
不過,從這種矛盾百出之中,他能總結出一套專汽文化,確是他才華的表現,雖然他對各種阿Y無可耐何,但他終於以他的堅韌不拔的精神,把各種類型的人捆在一起,駕馭他們。讓他平時最看不起的黨委書記和工會主席也聽從他的指揮,當然他也同樣付出了耐心,容忍他們的裝腔作勢。
有時還必須用最腐敗甚至為人不齒的手段,去迎合政府里一個決定工廠存亡的小吏所提出來的要求。總之戲台上要求演員的一切,他都必須具備並要得體的表演出來,同時還要將自己的人格一齊加以扭曲,而扭曲自己做不願乾的事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雖然他並不承認。然而旁觀者親,若要細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那是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
他只有在十分冷靜的反思后才能寫出「創業者憂思錄」這種內心獨白,那獨白中的空虛,正好反映出他的盲目性與現實的衝突,這些衝突是他自己不能回答的,也許這正是他被統治力量利用之所在。
當然,就像一個學生寒窗十載,在畢業考試中獲得了優良成績,得到一張從事某種事業的畢業證書,他也利用這個機會變成了中國的富有者。
後來的事實證實了這一點,在他告退後,利用同市裡的關係和自己開創專用汽車廠的名聲,經過幾年努力,從經營外國進口的組裝車積累了自己的資本,在商海中升級,最後成為一個擁有上百萬資產,經營一個以房產開發和旅遊休閑的中型農場。
但是,當年正在為他個人事業打基石的時候,他必須對工廠作出貢獻:在經營上打開銷售渠道后,必須打開生產不出產品這個瓶口,他清楚打開這個瓶口,首先要砸爛低工資的「鐵飯碗」。然而真要砸爛這個已經吃了幾十年的鐵飯碗,卻並不容易。
習慣計時工資,混天日的社會主義企業的主人公們,對「計件工資」歷來採取抵制,得過且過的工廠管理人員,被推到了這個矛盾焦點上,他們在辦公室泡茶過日的安閑日子被破壞,並且還要面對習慣勢力控制的工人們。
「忙」和「風險」使他們對李倫產生反感,工時定額的不公,使定額偏低的工作無人去做,強制性的分配使工廠管理層與工人發生直接對立。
於是生產任務受著那些定額偏低的工作阻礙,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瓶口」,工時定額的壓力使勞動者自然趨向于只圖數量不管質量這種慣性,而質量又往往成為用戶最為敏感的東西,人稱質量是企業的生命。
數量與質量的矛盾,工時分配不均的矛盾,夾雜著老廠自然形成的親朋戚友關係網帶,人與人之間這種,「權」「錢」「關係」的複雜角逐,令他舉步唯艱。
計件工資施行以後,使本廠職工中留在生產崗位上的「第一線工人」人數越來越少,稍有「關係」的憑著父母親友的幫助,拚命鑽向無定額的崗位。這同官方公布,中國吃皇糧人數在國有企業中要佔一半以上的比例相當。
而農村中大量剩餘勞動力,填補了這些空虛的勞動崗位,工廠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雇傭工,各類非工時人員充斥了各個辦公室和庫房,除了相互扯皮發生「內耗」消磨掉工廠活力外,難以再發揮他所希望的「志願兵」精神。
一張報紙一杯白開水渡日這種現象,使他試圖用一次一次「崗位培訓」,「待崗」來精減那些人浮於事的辦公室和車間。結果又傷到了工廠裡層層交錯的關係網,而招致了「黨」「工」兩大巨頭的反時,於是三駕馬駕轅的工廠中樞中。只得靠他那高大的身材強制大家一齊行動,使他事必恭親,勞累至極。
計件工資總算在他的竭力主張下,排除重重障礙推行起來。然而推行計件工資的直接後果,便是粗製濫造,為產品質量而發生的無窮無盡的扯皮多得令人心煩。
每次發生重大質量事故,李倫便親自和我一起召集現場質量分析會。一輛汽車從原材料進廠到總裝成一台成品,從底盤組裝到車身製作,從油漆到總裝配,成千個工步,問題出在那一個環節? 若對每一個環節不熟悉,對事故不深入調查,事故的責任絕難準確判斷。
李倫把事故的處理權交給了我,使我感到就像捏著一個燒紅的炭園。最難的是,事故的責任究競落實到誰?每次質量會都會招來無窮的扯皮。
於是我成了工廠的磨心,產品的質量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它必須奉行真正的『人性』。這與奉行毛澤東的假、大、空是無法並存的。
不過,在專制統治最後解體之前,獨裁者所奉行的文化沒有被公開批判之前,「人性」的解放還在艱難中掙扎,處處受到排擠和壓抑。
一位署名周炎來的作者,在廠長辦公室出刊的『每日談』的刊物上,發表了一組『孔令平精神』的討論文章,目的在排除傳統觀念的阻力。不過作者似乎把他所寫的對象寫得太悲觀,悲觀得有些過了頭。文中把『孔令平精神』說得那麼孤立無援,比成銜石填海的精衛鳥。但我明白,這就是李倫領唱的歌。
這就是他提倡的專汽文化所賦予豐富人性的底蘊。當他在中華大地上這麼一個小小角落裡,為挽救一家早該淘汰,即將伴著舊體制殉葬的企業拼搏奉獻時,人們花費在精神上的折騰要比耗費的體力多的多。
1990年下半年,藉助于李倫對我的「關懷」,我終於從當年工人都不願去住的文星灣的破舊四合院中,搬到了離工廠大約只有兩百米的菜市街。雖然是新居,入室仍要彎腰,口袋式的小屋依然陰暗潮濕,地處菜市,環境複雜而骯髒。
但新居離廠近了,孩子的讀書以及我上下班就方便多了,用不著再背著他上下班。加上燒的是天然氣,避免無煙煤的污染和毒氣。
當時工廠新的職工住宅還正在平地基,職工住房依然是那麼緊張,大部分職工仍擠在陋室破屋之中,所以我只有知足的餘地,知足者常樂。看來,我們的窘困將隨著李傖的成功而成為過去。
在搬進菜市街的新居之前,我向後勤科要了幾袋水泥,將潮濕的地面重新鋪墊過,幾張牛毛氈將破爛的瓦面重新遮蓋。幸好,我習慣了用自己雙手改善自己的寒窯。在這陋屋的頂上留著一處通氣的天窗,口袋屋便是憑藉著它流通空氣!每當夜深時間,天上下起綿綿細雨,經風一吹,便從那天窗處浸下雨滴來。
黑色的雨滴打進我迷朦的夢中,打在我的臉頰上很是難受,彷彿秋雨也要藉著黑夜給我奚落,如像一個高踞在豪華大廈中的權貴,向我的臉上吐著唾沫,心中一陣噁心。驚醒后,我很快聯想到白天,因為車身焊接不良同冷作車間的主任爭論不休,或者為錯裝了真空助力器,而將工人訓斥一頓!
便覺得那份「認真」勁確有點唐.吉柯德。便自嘆何必爭此你強我弱,因此招來諸公們「打倒孔令平」的喊聲!的確是自找麻煩了。
顧影自憐,我已經年過五旬,被專制獨裁折磨了大半身的殘軀,還蜷縮在這「冬來似冰窖,夏日如火盆,雨中覓蓋瓦,風裡倚圍欄」的陋屋之中,想到這裏,我會獨自悄然坐起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發獃。
側耳聽妻正在打著雷鳴般的呼嚕,孩子那顯得焦躁不安的翻身,他那掀開的被子掉下床來的響聲,使我悄悄站起身來,摸索著在漆黑里悄悄進裡屋給他蓋好,再深深親吻他的臉蛋,好象唯有這種愛才在我的心中熨上了歡樂。凝眸良久,再回到我那被雨水浸得潮潤沾手的床上,蒙頭而睡……。
所幸人有睡眠,睡眠伴著忘卻使那積鬱在心頭的悲涼,連同白日沉積下來的勞累在沉睡中消散。大抵因為這黑屋太不能遮風蔽雨,我在這段時間夜裡常做惡夢,經常回到那鹽源農六隊的高牆內。把過去三十年的故事,從我大腦中太深太深的溝紋里重新翻印出來:
因為偷拔了一個蘿蔔,當兵的用槍尖逼著我連蔭帶泥一起嚼到肚裏;因頂撞那張棒棒,我被捆在大黃桷樹下學老鴉叫!彷彿就從來沒有獲得過自由似的。唉!我們這不幸的一輩人能夠平平安安地生活,而不受噩夢干擾就很幸運的了。
在中共刻意的扶持下,李倫的事業蒸蒸日上,隨著虧損的扭轉,專汽廠從1990年開始,利潤呈現了大幅度的增長,強烈的商戰意識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他把工廠成員公開稱為克己奉公的志願兵,攻堅闖關的敢死隊。他的口號是「進攻」。唯有進攻,工廠才有生存的空間;唯有進攻我們才會獲得進入國際汽車工業的機遇。
他還用其它人幾倍的精力,晚上開會運籌必至十二點過,他說晚上十二點鐘屬於正常的工作時間,因為「人在此時頭腦最清醒」。剛剛在會上做出的決定才幾個小時,第二天早上八點鐘他就已經站在工廠大門口,向每天早上參加碰頭會的付廠長或者主管幹部們,詢問他們對昨晚布置工作制定貫徹的計劃。
商機意識正是國有企業的那些不知產權歸屬,上級指派的廠長們所缺乏的東西。專汽廠憑藉著這點,脫穎而出了!
久而久之,他成了工廠的一部動力機,不過這動力並不出自國營企業,而是發自他個人的。雖然他在各種場合都以黨政工集體的名義,並稱為志願兵和敢死隊精神。然而他比誰都明白,他的事業心並不會感染工廠里由上級部門指派的原班人馬,這正是他在憂思錄之中所發出的種種悲嘆的原因。
他「自詡」的黨政工領導班子,是一塊只能應對上級的招牌。不管他在玩傀儡戲也好,或者他常常發牢騷說是挾著他們一起前進也罷,他在完成各項扭虧部署時只能滿頭大汗,疲憊不堪!不過由於他個人能力,使這個廠很快扭轉了虧損,實現了李友規劃了幾年的改變產品結構夢想,便是事實。
市政府卸下了一個多年都有工人去找他們麻煩的包袱。所以,不管他怎麼搞,機械局的領導對他怎麼另有看法,但宣傳的媒體仍竭力的吹捧他,他在工廠里樹立了絕對的權威,人們管他叫「天牌」。便可以證明他在這家工廠不可替代的地位。正因為這樣,也就不會有後來繼承人來延續他的事業,因為這些是國有企業無法產生的。
1991年5月,重慶市政府組織了一次有關汽車的赴美考察學習。由重慶市各個主要汽車製造廠長們參加,預計學習兩個月,他成了這個考察團的成員之一。
工人們戲稱「天牌」要出國兩個月,大家可以輕鬆一下,反映出他的獨柱支撐的局面。!那時,新開發出來的越野車賣點正好。臨行時他關照五一期間雖放假,但生產不能停,總裝、油漆和車身製作按照輪班休息的原則,照常上班。
扭虧以來,每逢假節日都要應生產部門需要,指定檢驗人員現場跟班,檢驗科於是便沒有了星期天,這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星期天的工作,是這段時間國營企業也是絕無僅有的,我也養成了習慣,就是大年初一我都要去車間巡查一下,以便協調發生的臨時需要。
4月30日,李倫由廠辦派的專車送到機場,正巧這一天晚上下了一夜大雨,一直下到五月一日早晨。八點左右,我撐了一把傘,從菜市街向工廠的後門走去,到了辦公室,雨停了,我放下雨傘,徑直向總裝配車間走去。
今天與往常的「節日」顯得不同,除了廠後面新的辦公大樓還在忙碌著掃尾工程,整個廠區靜悄悄的,連通往車身製作的過道也不見人影。「天牌」不在,小鬼偷閑了。今天是國家規定的大假,別說八點鐘沒人上班,就是全天無人上班也是正常現象。
當我穿過通往總裝車間的過道,向總裝車間的大門走去時,我突然奇怪的看到,大股流水正從那十米寬的車間鐵門門檻上向外翻湧,並且順著那天橋過道的兩側,像瀑布似的直瀉而下。
「不好!總裝車間裏面怎麼會關著這麼多的『雨水』?難道總裝車間屋頂漏雨么?」我被那大股的流水驚呆了。顧不得大水的阻攔,脫了雨鞋,挽起褲腳,踩著齊腳背的積水順著那天橋過道,向大鐵門淌去。
總裝車間的大門緊閉,門鎖鎖在大鐵門的鐵柵上。我走到鐵門前,扒在鐵柵上向里張望,只見沿著車間外廊上長六十米的生產線旁,均布的五個洗手槽上,水正從四十個水龍頭向水槽里猛灌著。然後從灌滿的水槽里翻過槽壁,向車間的地面上直瀉。整個車間的地面已經積著大約有一公分厚的積水,滿地漂浮著包裝零部件的塑料袋子和泡沫塊。
當我的眼光掃向車間中部三個通下一層庫房的升降運輸口時,車間地面的積水,正朝三個洞口向著下面大庫房猛瀉而下。我急忙側著身,扶在天橋的鐵欄杆上向下望去,下層庫房的鐵門門檻上也如這總裝車間一樣,昏黃的濁水從纖子門縫裡湧出來,溢過二層樓的天橋過道,翻進了最底層的冷作焊接車間。
情況已經十分清楚,北碚水廠的自來水在五一節前一天晚上,「洗劫」了我廠總裝車間,零部件總庫和冷作車間。
總裝車間被水淹沒的損失,比起下面的總庫房裡面淹沒的損失還算次要,總庫房裡堆積的價值上億的配件和物資,平時都要保持嚴格的通風和防潮的措施,以確保防鏽防霉。現在這些物資全泡在浩浩黃湯之中。
底層冷作車間配置的電動工具、焊機開關都泡在水裡,構成了人身觸電的巨大危險。想到這嚴重的後果,我抬起頭,向四下張望,在過道上沒見到一個人。
看來昨天晚上,夜巡值班的門衛和巡視警沒有人來過這裏,情況使我顧不上多思索,我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赤著腳,顧不上穿鞋便向辦公室跑去。抓起電話,先向李倫的第一助手,常務付廠長陳增「報警」。
「嘟嘟」!那電話響鈴響了十餘下之後,話筒的那一端傳來 了他睡意惺忪的回問:「誰?」他大概才從床上爬起來,問話語氣很弱!我向他報告了總裝車間大樓、總庫房、以及冷作車間全部遭淹的情況。
可我還沒有講完,電話的那一端就被不耐煩的語氣打斷:「別大驚小怪的好不好?情況不要講的那麼嚴重、那麼誇張好不好?」
陳增早在我進廠之初,一次去醫務室看病的機會,我便認識了此人。那時我在二車間,上班看病本來就不合工廠規定,心想趕緊看完病,好回車間上班。醫生桌前已排著三個人,陳增正好排在我的前面。輪到他,啰里啰嗦向醫生講了足足二十分鐘的「病情」,其中拉扯了許多與病無關的閑話。
好不容易看他接過醫生開的處方,不料門外湧進他的愛人、女兒和女婿,插著輪子依次問診。我只好耐心等著他的家人一個一個看完,看看手錶,足足耽誤了一個多小時,一家人才離去。
李倫擔任廠長后,大概被陳增表面冷靜的表象所蒙蔽。在向雲推薦下當了常務付廠長。殊不知這陳增上任才一年,便私自竄通勞人科管工資的劉豐,在年終呈報工資報表時,篡改了自己的工資檔案,私自晉陞了一級。可惜,事情很快被察覺,陳增受到了李倫的嚴厲訓斥。
過了不久,又發生了陳增同銷售公司總經理老婆私通的醜聞。為了替這個鋼班子遮醜,李倫暫時還將他留在常務付廠長位置上,向全廠職工封鎖了他的斑斑劣跡。不過,儘管他表面裝得道貌岸然,老成持重,儘管他熟悉上層領導的脾氣,而將這種關係處理得很好。但可卑的行為已使他暴露無遺。
現在,聽到他這種無理、無責任心的回答,我可絕對不示弱,語氣一下子變得強硬起來 ,向著話筒吼道:「你是常務付廠長,李廠長剛走,工廠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怕不好交代,現在災情嚴重,現場又沒有人,你必須立刻到現場排除災情!」我幾乎在用命令的口吻向他吼叫,說完將電話重重地摔在電話坐機上。
我第二次重返庫房時,庫管的總負責人肖芳正踩著積水,打開庫房大門,那積水從門中洶湧而出。整個庫房已經汪洋一片。大股的水還在從升降機運輸口中直瀉而下,進入庫房的水柱正好沖在裝著零件的紙箱上,打得劈啪作響。庫房裡的配件像落湯雞似的獃獃地佇立在黃澄色的污水中呻吟。
望著那從上面灌注下來的水注,我想現在第一件事是打開總裝車間大門,立即關掉還在繼續狂瀉的幾十個水龍頭。!便朝樓上衝去,此時,值班的保衛人員已聞聲出現。正從側面的欄杆上爬進車間的側窗,翻進了第一個窗口。兩分鐘以後自來水的龍頭一一關掉,車間和庫房開始緩緩的退水。
半個小時后,陳增和盧瑞到達現場。庫房門口聚集了十來個人,正在用桶和碗將庫房的積水向大門方向向外拂!看他們的樣子狼狽失措。我在門口喊了一聲:「趕快把淹沒電器的紙箱搶出來,不要堵在一個口子上打擁堂!」我這麼一吼,其實是代替了陳增在指揮救災。而他直起腰來白了我一眼,並沒有理會我。
想到剛才他在電話中那輕蔑口氣,便不屑擠進去,免得他又認為我在貪功邀賞了。轉身,繞過盤道向樓底走去,那樓底滿地已汪洋一片,庫房的積水滲過預製板的縫隙,還在不斷地瀉到排列在車間中的鐵皮車身上。
而焊接的電插板好幾個都泡在水中,發出噼啪的火花,從浙江招來的冷作工在水中工作了。看到這情形,我想他們隨時都有觸電的危險,便沖他們喊道:「不要命了么?馬上關掉電閘,暫停工作!」電閘關上了,車間里靜寂一片。地上的積水在寂靜中向四周溢去,從庫房上面漏下來的水也漸漸減少。
十點鐘,整個總裝大樓的水算是退去了,太陽也從濃濃的雲層中伸出她火紅的頭。總裝車間和焊裝車間暫停工作,打掃積水,清理配件。唯有總庫房的庫管工們正忙碌著將沾了水的內飾和坐椅以及裝著電器的紙箱,往庫房外的運輸過道上搬,讓它們照照太陽透透氣。
陳增們已經離開,一場搶救水災的事故平靜下來。我望著那些堆在運輸過道兩側的水淋淋的紙箱,心中暗忖損失少說也有幾十萬,造成水災的直接責任人總裝車間的負責人,是否受到追究,我不知道,也不打算追究這些李友的驕子。
只是在這一周周末的生產調度會上聽他聲明說:「4月30號上午水廠就停了水,我們車間沒有接到任何停水通知。那天下午休息,除了幾個加班的工人都沒有上班,這些水龍頭一定是工人忘了關上,晚上什麼時候來的水沒人知道,因為第二天是五一節放假休息,當天晚上下了大雨,再沒人回過車間……」
經他這麼一說,水淹總裝車間的責任,應由與專汽廠無直接利害關係的水廠來承擔,而與本廠和他本人不相干。經他這麼一講,坐在會議室主持人位置上的陳增未作任可追究。
我坐在會場中間,心中想到李倫經過多少日日夜夜,熬更守夜所掙來的這份家業,還沒等到結果就呈現解體的微兆了。他剛一轉身,放假不休息的規矩便守不住了;車間主任的責任制也不執行了;工人都再不輪流加班;庫房管理制度乃至警衛人員的職責全部都變成了一紙空文,好象迅速回到工廠原來的狀態。
由此想到他的憂思錄,想到這家工廠從虧損的泥潭中爬出來的日日夜夜。
李倫既是一個匆匆而去的過客,他的努力,他的心血無非只換來了一個「天牌」的美名。
這陳增原是中共很稱意的代表人。還有那參加會議的王惠書記,向雲主席,他們在這個缺「天牌」壓陣的事故責任交待會上,無一不表現出漠不關心的樣子。如此看來,對李倫的事業只能抱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了,因為這是國有企業!大家遲早要散夥的。
兩個月後,李倫從美國歸來,當他在向全體中乾和黨員幹部的傳達會上,講到美國企業的職工對工作崗位那盡職的態度,還在為他的事業培養人的素質時,我注意到,全體與會者對五一期間發生的這一重大事故隻字不提。
我當時想,他的鋼班子鐵隊伍在向他隱瞞此事呢,還是他那志願兵領導班子對此事達成了什麼默契?或者就有一種無形力量在牽制李倫,使最親近他的人抱識時務者必緘默的態度?只要沒人問起,千萬別提此事!
又過了三個月,李倫應我的邀請作為朋友,光臨我剛剛住下的菜市街新居,「查看」我的陋室時,我才在吃飯時試探地向他發問:「五一節發生的事是怎麼處理的?」他圓睜著驚詫的眼睛,帶著一種沒頭沒腦的疑惑,奇怪地問道:「五一節發生什麼事情,我怎麼沒聽說?」
聽他這麼回答我心中便有了底,打趣地替他解嘲:「你別故作不知,發生這麼大的事,你的得力助手不可能不與你商量處理辦法。」他越聽越奇怪,放下碗摘下了眼鏡,嚴肅追問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才將五一節水淹總裝大樓的事向他敘述了一遍。
從他那驚愕的眼神里證明,對此事他一直被蒙在鼓裡,邊聽邊站起身來,臉上泛起了紅暈。我知道,此刻他有些激怒了。按常規,發生這樣的事情李傖剛去美國當天陳增就應該通知他,可是事情竟然過去了整整五個月,竟沒有一個人向他彙報。可見他同這個廠的親和度究竟有多大?
人若缺了感情的支撐,單憑單方面的事業心,再大的熱情也是要熄滅的。為止住他正在亢奮的情緒,我說道:「對這件事你先冷靜下來,最好不妨先單獨了解一下庫房人員和總裝車間的工人,把經過了解得更透徹一些。當然你也許最想不通的是,你最信任的人這次是一手遮天地向你隱瞞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李倫已經深深地陷入一種難以抑制的憤怒中。自言自語地說:「怪不得這段我離廠的時間,還有人督促財務科查壁山坐椅廠的帳目。」
事情得從三年前說起。那時李倫接任廠長的第二年,因為資金匱乏,開發新車品所需要配件一時採取從配套廠家賒購的辦法, 討回來裝車的東西多有殘次品,幾家沙發廠送來的坐椅,不僅做工粗糙,顏色和款式的配套上也難於一致。
這使他萌發了建立一個由勞動服務公司管理的坐椅廠想法,由本廠職工自己生產坐椅。結果被全廠職工代表大會否決,理由是自己做出來的成本高,未必比買現成的坐椅划算。這時候家在壁山縣農村的孫鏞找上門來,從自己家的農家茅舍中辦起了坐椅廠,取名重慶專用汽車坐椅分廠,專門為我廠的車配套。
幾年後隨著本廠的日益興旺,孫鏞的坐椅廠也越辦越大,由農村茅舍搬進了壁山縣城。三年內發展成為擁有資產百萬、廠房二十畝的民營企業。
與此同時,廠里反對李倫的勢力有了「把柄」,說他用國家給專用汽車廠的專項貸款,暗中挪用給壁山坐椅廠,並成為這家私營企業最大的「私人股東」,每年都要從那裡分得幾十萬紅利。
因為先前兩件醜事,受李倫嚴厲訓斥之後,對李倫懷著私仇的陳增,早就把眼睛盯住了壁山坐椅廠……李倫出國兩個月的學習時間,給了陳增一次難得的好機會,經過當時的黨委付書記王惠的默許,他調集了財務科的兩名辦事員和有關坐椅廠全部帳目,進行了秘密清查。
結果,出乎陳的意外,他在查帳中並沒有找到李倫挪款的證據,也沒有找到李倫年終分紅的任何收據之類的憑證。
李倫從美國歸來回廠以後,財務科長將陳增組織查帳的事情告訴了李倫,在李大倫追問下,陳增將這件事情歸結廠的職工代表大會所要求,並說清查帳目,還這些代表一個說法也是一件好事,查帳已經惹惱了李倫,現在又聽到水淹車庫的事,無異於火上澆油。
國慶節后的第一次全體幹部大會,他終於揭開了五一水淹總裝大樓的事故。在嚴厲的斥責了責任者對這次事故的失職行為後,宣布免去陳增常務付廠長的職務。但因為陳增與黨委書記、工會主席有說不清楚的關係,在機械局有相當影響力的後台支撐,所以,在免去他原來職務后,仍給他封了一個中層幹部頭銜。
在行政職務上降了一級,但工資津貼年終獎金並不少拿。
陳增卻並不甘心他的失敗,一直到了四年後,李倫「病退」,陳增死灰復燃,重新竊取了工廠的常務廠長職務。並對李倫進行了一場瘋狂的報復,幾乎使這個高個子中箭殞身。
在扭虧致富的春風中,李倫的「團結得像一個人似的鋼班子」,其內部不可調和的鬥爭拉開了「你死我活」的鬥爭帷幕。
這原本就是共產黨內的黨風決定的。不論李倫在專汽廠有什麼報負和追求,也不論他個人的素質如何出類拔萃,他所作的貢獻有多大,他都必須面對這種無法擺脫的內耗。
但是,不管怎麼說,李倫終於成功地在四面埋伏的危機中完成了他的「專汽的大業」。從1989年開始,工廠每年的贏利以幾何級數在增加,不出五年,工廠實現累積利潤達2.5個億,奠定了他事業的物資基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