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28日訊】 【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五章: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
第二節:鬧嚷嚷的達標(下)
他們可等不起,私人貸款的利息並不會因為買不到車而免付。春節時期運輸黃金時節,他們巴望買到一輛貨車,拿來搞運客運貨,把賺的錢儘快抵償這筆「貸款」,於是背上錢袋連夜起程到省外搶購卡車去了。
這位老同學的危機感和緊迫感還比上了這些普通農民。農用汽車製造廠在脫銷情形下,因缺汽車輪胎鋼圈,元旦將要到來的時候放假三天。
在農汽廠有史以來的「大好形勢」下,每個人只領到五十元的過節費,卻要拿五十萬去賄賂鋼圈廠的廠長!
李友被鋼圈的事擾得心煩意燥,但看到他的巨幅照片仍照登在重慶晚報上,在那畫面上,他微笑著向全市全區拜年,代表農用汽車長恭祝大家1985年元旦快樂發財,心裏便心安理得下來。我卻對他笑容可掬的照片發愣,難道他真失去了自知之明,不明白他所管的這家『明星』企業多麼混亂和虛弱嗎?
1984年在熱鬧和爭吵中過去,鞭炮聲迎來了新的更加熱鬧的1985年,按傳統的中國民俗,舊曆臘月三十才是一年的年底。元旦過後,年關在耳,所有職工的眼睛都緊緊盯著年末獎金的分配。
沒有幾天,勞人科關於1984年末獎金分配的紅頭文件,下發到車間和科室,黨委書記馬兵根據機械局頒發的文件精神稱:「要打破平均主義的傳統作法。」所設的獎項和每個獎項的金額規定,獎金按發放的係數「拉開距離」。
如果現有工人領到的係數為1,那麼凡屬廠級幹部的負責人,包括黨委書記.工會主席.幾個副廠長獎金係數規定為4,中層幹部及車間主任係數為3,技術人員和一般幹部和工人中的班組長為2,第一線的工人為1.5,勤雜工為0.8。
廠長的獎金是工人的四倍!但馬兵還嫌不夠,接著又拋出一個各部門負責人,兌現承包合同辦法,對於完成任務的廠長,職能部門和車間負責人發給額外的承包獎。這樣一來,廠級的頭頭們可從1984年年末分配中得到六千元的獎金,車間主任也不低於三千元,而工人只分得三百元,於是這距離在年終獎上就拉開了足足20倍。
同時他還拋出一個名額佔全體職工的5%的「先進」指標。被評上先進的人當年工資增加一個序號。獎金分配、承包兌現、評選先進三大年終分配辦法,頗費了馬書記一翻心機!這敏感的分配方案,以職代會的名義,由勞人科正式發布。
胖左派迅速站到工廠門口,當著做工族們吼到:「工廠是工人的,廠頭們白天坐在辦公室里不勞動,還要借開會出差公費旅遊,吃吃喝喝全是我們工人的血汗,而工人們成天埋頭在車間里幹活,到頭來一年辛苦,我們掙到的獎金只有他們的二十分之一,這叫飛起來吃人,這裏還講不講理?」
勞人科辦公室為年末獎金分配鬧得烏煙瘴氣,可惜再怎麼鬧,獎金的分配仍按紅頭文件規定條文執行,工人們也只有吵吵架,充其量說些:「老子幹得再多,還不是替別人干。」「老子巴不得停產,大家都不要得那錢。」磨洋工,上班遲遲不動工,提前下班,懶懶散散。
別以為工人們會團結起來聲討這些「吸血蟲」。工人們發發牢騷是可以的,遇到具體的利益衝突,照樣可以自相廝殺。這都是文革的遺風!!
馬兵正是看中了這一點,那百分之五的先進推舉,自然成了工人間相互指責的導火線,因為這5%的先進是與當年工資升級掛起勾來的,工人們在提名上相互攀比,車間到處是推選「先進」的爭吵聲……寧可使生產停下來。沒有選上的人說:「讓評上先進的人去做。」
這樣鬧了幾個月。在大鍋清水湯長期泡慣了的國營企業職工們,本就習慣於低工資這種「平均」所營造的寧靜,現在被馬兵們擾亂了。
權利在手的工廠經營者,在中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拉開差距」的掩護下,故意放縱貪污。掌權而不受監督的中共,使工廠管理者腐化!他們羡慕資本家的富有。認為富裕是人當然的追求,不必追究怎麼致富。然而,靠權力致富這種共產主義效顰,恰恰成了公開的掠奪。
按照工廠的規定,進廠不滿一年的職工,獎金是要「打折」的,但我在車間主任那裡還是領到了三百元的年終獎。我才進廠,還不知道同人比較,但這筆獎金是我在學校幾年所得獎金的總和,加上進廠五個月發的月度獎總共五百元,夠買一台「福日」彩電了,鄰居們羡慕我走了好運,調進了一個「好單位」。
年三十的那天下午,我在電影院門口的人群中碰到了李友。又碰上廠辦的黃色伏爾加轎車從左面公路上開來,我遠遠看到那輛車就在李友身邊停下,滿面紅光的馬兵精神抖擻地從車廂里走了下來。
他身著黃色皮大衣,提著裝有保險鎖的高級提包。一下車便迎著李友向他伸出的手緊緊相握。在一片「辛苦了」的客套話聲中,兩人互道問好並拜了年。
馬兵是奉廠務會議決定,專程派往南京汽車製造廠乞討鋼圈底盤的「欽差大臣」,今天上午才趕回來過年。只見馮、李二人肩並肩向廠門走去,那馬兵還不停將嘴湊到李友耳邊,好象密告不容他人聽見的秘密信息。我的心中又是一陣納悶。這麼緊急的採購件竟沒有帶上採購部門的人同行,令人疑心。
與馬兵幾乎同時外出的工廠生活廠長肖足,據說是為籌集即將動工的油漆車間的廠房,和已經批下來的三幢職工大樓的木料,專程去西雙版納等地採購木料的。
油漆車間的技術改造是李友在驗收達標時,向市驗收工作組和上級主管局提出來的。他要求工廠今年實現盈利的三百萬全部留在工廠,作為他上任提出來對工廠實行技術改造所需資金。
為了在主管局換得信任,他曾起草了工廠技術改造近期和遠期發展規劃。在這個「規劃」中提出了一個改造油漆車間、衝壓車間、金工車間、冷作車間和總裝車間等八個技術改造項目。
這個夸夸其談的技改方案,當時曾贏得重慶市主管局的喝彩。由於這個計劃,李友被提名上了四川省1984年度的四大明星企業廠長的光榮榜。在四化口號下,有多少趙拓應運而出啊!
我判斷,這樣的計劃是當時最時髦的假大空產物。因為以後的實踐證明,計劃提出既沒有市場需要為根椐,更沒有工廠所能承擔的物資、資金為依據,單憑一個突然因國家向農民發放貸款而暴富怎麼可能實現?
至於李友心裏打的什麼算盤,是用農汽廠發橫財的機會贏得中共當局的好感,還是另有圖頭,自會在不久之後暴露。不管怎麼說,1984年工廠發橫財掙來的350萬盈利,全部留給了工廠作1985年技術改造資金投入。
根據1985年度李友技術改造規劃的第一項目——改造油漆車間,老同學趁熱打鐵,啟動了重慶市的媒體在各種報紙和廣播瞎吹,說這是迄今為止,前處理容量最大,自動化程度最高的,除塵效果在全川最好的一個車間。在油漆車間掩護下,新的職工宿舍大樓同時啟動……
三幢職工宿舍,各七層,共78套住房,其中二樓三樓全是「工程師住宅」,共十八套。每套建築面積近100平方,每套三室一廳,一廚一廁,是當時北碚地區的廠長們都沒有住到的最豪華住宅。
竣工后,搬進去住的第一戶人家當然是李友,當我和工人們一樣,還在為遮風避雨的陋屋發愁,老同學卻嫌那三合院的兩室一廳欠氣派。他打的這個算盤,可比馬兵在獎金分配上的主意高明多了。
三幢大樓預計投入百萬,然而破綻還是被基建科的楊科長識破了,他說:「按照李友提供的三幢住宅的房屋設計要求,這一百萬恐怕只夠修一幢大樓。」
與此同時,去雲南採集木材的肖付廠長,被人發現,買回來的近二十個立方的木料,運回北碚時並沒有在大白天正大光明的返回本廠,而是深更半夜,開進了天生橋附近的一個竹木社壩子里卸下了。過了兩天,又派車到那裡向竹木社「購回」。
這種奇怪的過程立即被胖左派抓住,他們私下從竹木社採購人員口中證實,兩天後從竹木社買回工廠的木料,價格竟然高出了雲南價格的兩成!這種倒賣使他把五萬元撈進了自己的腰包。
聞到這貓膩味,胖左派並不甘心,再深入的向竹木社打聽,由運木料的司機證實,在購木料期間,利用派去運木料的卡車,從途中的威遠鐵廠將幾十噸生鐵運到重慶倒賣給鐵作社,估計從中至少又獲利五萬元。
問題迅速傳到了工廠紀律檢查委員會羅書記那裡。那羅書記竟然不作調查取證,而是將這件事全部的抖給了肖付本人:「有人反映你在雲南運木料時,與竹木社勾結,經過竹木社的倒賣,從中牟利,請你講一講這是怎麼回事?」
後來案情發展,我都是聽說的,不想在這本書中佔據篇幅,只想說羅書記正式的提訊冉某,冉某被追急了,最後凶相畢露說:「我勸你還是知趣點,不要再追了,追下去這個工廠所有廠長書記沒有一個脫得了手。」羅書記自覺棘手,他明白不能再追下去,案子在他手裡便不了了之告了終結。
那時倒手買賣已經在國內成為風潮,大官大倒,小官小倒,正名曰:「做生意」,搞活經濟,似乎于經濟發展有利。倒的錢也不知道滾出多少利,最後都落進了中國特色倒爺們的腰包。
社會主義先富起來的「階層」,便從這些手段中一步步累積起來。倒得不好,暴露了,受到查處(以後叫雙規),充其量只是一個撤職查辦的行政處分,何況倒爺們互相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不久傳來消息,說某地銀行負責人,因收不迴向農民發放的貸款而受到追究,看來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在摸索中又遇到了問題。銀行不可能向農民持續發放這種難以保證收回的「風險投資」,農用卡車也不可能長期由幾家農用汽車廠「獨家」生產。
然而在諸多不利條件下,最不該因缺件而影響生產的因素,首先起了作用。因為輪胎鋼圈遲遲不到位,在短期的發財季節里,八五年一月份的產量僅僅只有十八台,二月份裝車實際上只完成了十二台,三月份也只完成了三十台,三個月裝車總和不及正常情況下一個月生產量的一半。
黃師傅氣憤的說:「這點產量,別說是發獎金,恐怕供一千人喝水都不夠。」
然而,人生一世幾回才逢得風光的機會?該出風頭的時候還得抓緊機會。春節剛過,全廠便抽出一天,整隊到油漆生產線的工地上,那天正好起了大霧,布置在工地周圍的彩旗在大霧中隱隱拂揚,黨政工團敲鑼打鼓的捧場來了,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群記者,背著照相機在大霧和彩旗中穿梭!
今天選了個黃道吉日,定為給油漆車間奠基剪綵的好日子。李友態度嚴肅的主持了這個儀式,他發表 了工廠未來四年中美好的規劃,他的演說依然那麼富於詞令和感情。四面的照相機照例又對準了他,發出一陣喀嚓喀嚓的響聲……
可惜,光陰並不饒人,農用車走俏的大好時光,也是老同學躊躇滿志的歲月,像箭一般倏忽而過。到了四月份,所缺的鋼圈和其它總成的供應源源不斷的跟上,生產也開始恢復正常時,唯獨排在銷售科辦公室窗下等候「提車」的隊列卻悄然的消失了。
有人說是農忙季節來了,買車的農民要趕著回家種糧食、插秧。有人說是我廠生產卡車的質量常出問題,所以買車的人都跑到其它生產廠家去了,農用車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便由脫銷變為滯銷。
但是,既是「明星」廠長,豈甘束手無策?更不可能露出半點慌張,為了挽回即將到來的危局,他必須擺出一付胸有成竹、穩紮穩打的樣子。於是他立即在銷售公司召集了緊急工作會議,短短的開場白以後,便從皮包里取出了一大扎的材料,打開后,攤在與會者的面前。
那是些用戶一大堆關於質量投訴的複印件,以及幾十封用戶的檢舉信。那上面指名點姓告發銷售科的工作人員如何無禮地謾罵顧客,如何變著花樣逼著用戶掏錢請他們進高級餐館,送高級香煙和高檔名酒,以至於錢。
廠辦秘書小吳一邊讀著這些信,李友兩眼盯著這些在汽車走銷時,動輒就在顧客面前甩牌子的「驕子們」的反映。
今天他是來抓替罪羊的;李友把滯銷的第一板子打在銷售公司的段經理身上。小吳剛剛把選擇出來的信讀完,老同學故作憤怒,責令銷售公司經理老段對這些用戶來信作一個交待。
然而老於事故的段經理,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抓來的替罪羊。工廠短期暴發時廠長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誰才該負這個後果責任他心明肚亮。那時,廠長吃飽喝足名利雙收。現在工廠走下坡路,卻要他不明白的承擔所有的責任,他當然不會聽人作弄。
他不緊不慢從夾子里取出一疊三包服務的記錄和用戶來信,從容地朗讀起來,那上面不僅記錄著用戶剛剛才接手的新車子,在路上就發生諸如剎車蹄片沒有調整好,使制動抱死,剎車失靈;因為線路接錯,而使全車線路燒壞線;因汽缸油路不通,而使發動機活塞卡死;等等。
大家一聽都明白,這些問題是裝車件的質量低劣,供應質量保證體系沒有建立的原因。
於是整個會議將責任從銷售公司轉移到產品質量。段經理把滯銷的原因歸結為產品質量的低劣,以及生產部門和質量部門和供應科的失職。
然而供貨廠家和檢驗科長又在會議上出示了檢查報告和記錄,證明各種質量問題早已記錄在案,並且上面批著「不準進廠」的檢驗記錄,只是因為脫銷和缺貨,由李友在不合格的判決書上籤上,「此批放行,下不為例」的批示。
問題又重新追回到李友身上,廠長主持的廠長會議就這樣玩著踢皮球的遊戲,從早上八點鐘,一直踢到下午三點鐘,整個會議室被香煙的濃煙包圍著。所有部門負責人,都起勁把球從自己門口踢到其它部門,誰都不承擔責任,誰都對挽回滯銷的禿局提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
像這樣的扯皮工作會,十年一貫如此。我看見老同學在香煙的濃霧中顯得焦頭爛額,工廠發財時風頭出盡,如像過雨雲煙般晃然而去?他曾在半年前聽到的後果,竟這麼快降臨了。他看著面前正在猛踢足球的人,那一個沒在工廠發橫財時沒沾過光?而現在又有誰能替他分憂?
他腦子裡浮現著滿壩的「蘭地毯」,庫房堆積著數千萬元的另部件積壓,面對財務科長哭喪臉,第一次感到給全廠職工發工資的擔子這麼沉?他在考慮怎樣從明星廠長的位子上體面退下來了!
反過來一想,虧損出現使他混不下去,充其量將他另調個地方,從新東山再起。於是他又鬆了口氣,現在該思考如何找客觀原因體面的退下來了。
於是,他從濃濃的香煙煙霧中抬起頭來,打起精神作了小結,在對各部門各打二十大板后,發出了一道責令限期整頓的指令。
然而他迴避了因輪胎鋼圈缺貨造成的停產。也不提各部門的頭們如何用公款吃喝玩樂,對於汽車券的倒賣和肖付倒賣材料隻字不提,對馬兵過年前提走的五十萬就像沒發生一樣,他知道,提及這些眼下很敏感的問題會引火燒身。會議毫無結果散去。
正當農用汽車造廠開始虧損滑坡之際,一個由馬兵簽發的勞動人事科〈關於1985年度農用汽車廠調整工資的決定〉的紅頭文件在全廠下發。按照當時機械工業部有關企業職工調整工資的條款規定,企業只有在當年獲取利潤以後,才可以按照所實現利潤的一定比例用來增加職工的工資。
由於連年虧損,農用汽車製造廠的職工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升過工資了,據黃師傅告訴我說,北碚市民有一段時間曾評說,在菜市場上為兩角錢一斤的毛毛菜,同菜販子爭得面紅耳赤的都是農用汽車製造廠的工人們。物價飛漲而沒有效益的農汽廠職工們,都把目光集中在工資升級上面。
牢牢掌握工廠管理大權的馬兵們,不顧工人們的反對,下發了由他親手制定的1985年工資升級辦法。
這個辦法把全廠職工按崗位和業績劃分了四個等級,廠級領導和對工廠有「特別貢獻」的人列為第一等,可以在本次調資中晉陞七個「半級」;中層幹部和有工程師相當職稱的列為第二等,在本次調資中可以升五個「半級」;第一線工人列為第三等,本次可以升四個「半級」;勤雜工、清潔工、庫管人員列為第四等,本次晉陞三個「半級」;同時規定凡是無故曠工,不服從分配,有過違法行為受過拘押的將視情節減少升級的數目。
老同學在職工代表大會上說得很漂亮,他說,現在是在企業獲得大盈利后的豐收季節,也是大家分享勞動成果的季節。
而工人們則一針見血的說:「掌權的人那一個不是在任職期內往自己的腰包撈錢?暗地裡要撈,走後門,倒買倒賣,收回扣,權錢交易花樣百出!公開的更要撈,獎金要多佔,住房要多佔,升工資要多升,否則一個人當了幾年廠長,不明不白的「富」起來了,今後查起來也有個依據。
中央既有政策,所以在利益上,職位越高心也越黑。以經營付廠長李德為例,他的妻子是財務科長,女兒是工會幹事,女婿是總裝車間工段長,在本次調資中,全家共增加了二十二個半級,而工人中的生產骨幹在本次調資中只增了四個半級。兩種家庭,經過這麼一調資,增加的工資就懸殊了五倍。
工廠的貧富分化過程大抵正反映了全國的兩極分化過程:仰仗權力而富有,無權無勢則貧窮。不義之財是臉厚心黑得到的,然而恰恰也加速了這種制度的解體。
一場爭奪升級的大戰又一次被點燃了。能運用關係與權力挂鉤的,則乾著偷雞摸狗的勾當,不能講關係的就憑吵罵和拳頭來挾持各級調資領導小組。科室之間,車間之間,人與人之間幾乎都放下工作,互不相讓的打「爭級戰」。
這種白熱化的爭奪,一直延續了兩個月。在吵架語言的流利和用辭的刻薄方面,我素來以為四川人堪稱全國之冠,這罵街尤其是城市平民家庭婦女的「長項」,這是一種以使對方當眾出醜所產生的威懾力,壓迫對方讓步的方法。
我所在的車間計劃員王某和庫管員周某便是全廠聞名的吵架能手,兩個人就憑著一雙利眼和揭人陰私的利嘴,使車間里的人誰也不敢輕視她們,就連車間主任在爭執時,都要讓她們三分。論年紀她們還都只有三十來歲,一個車工,一個鉗工,正是生產第一線幹活的「骨幹」,但是,在全廠「向第二線轉移」的熱潮之下,她們就憑著自己的潑辣,向張主任提出安排二線工作的要求。
開始,這位車間主任對兩位潑嘴提出的要求採取緘默的態度,結果被王,周二人抓住私下安排過車床在夜間干私活的幾次「違章」事件,一陣冷言風語,迫使這位主任對她們策略一下。許諾了兩人從鉗工班和車工班退下來,一個安排去做」計劃「工作,另一個則安排為車間的工具庫管理員。
國有企業的職工對於調資的認真,遠遠超過對工作的認真。因為工資級別決定了一個人長期的收入水平,一次調整和升級在毛澤東時代幾乎十幾年不會遇到。鄧小平時代開始,工資經常調整,但是因為過去留下來的窮困使升級特別敏感,工廠的調資向來採取平均主義。
幾年前工具車間,就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因為一個工人的病假超過了工廠的規定,在調資時少調了一級。
雖然這一級區區只有四塊錢,但那工人卻以「一輩子」為借口,提著磚頭去找主任評理,當場用這塊磚頭,猛擊對方的頭部,當即昏死過去。工人被拘留,他的家屬就到這位主任家裡坐著要飯吃,嚇得這位主任在外躲了一個月,後來就辭去主任的工作不幹了。
馬兵四級劃分的辦法保證了廠各級管理層的利益,他心中十分明白,因為生產工人最苦,因不滿而發生的越規行為也最多,所以他指令把調資的總金額劃到部門,矛盾因而下交。崔科長自然明白馬兵的意圖,金工車間在得到勞人科所划的升級方案以後,不敢怠慢,便將分到的名額又攤給了班組。
車間對所分到的級別落實到人頭時,對照文件算的級別與勞人科調撥的級別差了兩個級,與勞人科再次核對,問題恰恰出在兩位新近才從第一線下來的女工身上,工廠管理在編製上極為混亂,計劃員本歸於幹部的名額,但若從工人轉崗時,兩個人既不屬於幹部編製,又不屬於一線定額工人。她們只好委曲于少升一級了!
兩人找車間主任說:「工廠已有三年沒有調資了,這三年裡兩年零十個月都是在第一線干。現在才幹了這麼一個多月的庫管,怎麼在確定升級時,把她們當成了勤雜工」?車間明知公開照搬調資方案,一定會大鬧一場!於是,把他們向勞人科一推,要她們直接去找勞人科理論。
兩人商量好了,就去找勞人科崔科長,崔科長明白兩人的來意,還沒有等她們開口,就把馬兵關於這次調資定級的辦法拿給她倆看,王秀根本就不去看那文件,吼道:「那馬兵從西雙版內轉業回來才幾年,就想欺侮我們在這裏土生土長的老職工了,他在這次評級中升了七個半級,而我們才升了兩個半級,你把馬兵叫出來,我們評評理。
黃色大樓里兩張利嘴尤如兩挺機關槍,整個樓里回蕩著女人的尖聲叫罵,所有的辦公室都打開了窗口,伸著頭向勞人科指指奪奪,罵聲隨處可聞,勞人科處在責罵包圍之中。
馬兵挺知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給李友打了一個電話,請李友幫忙調停。李友勸說兩個女工回去,條件是立即給二車間增補兩個半級。
兩個女將得勝班師,臨走出黃樓還大罵崔科長,一場風波才平息下去,可是沒有一個星期,車間的張主任被解聘。但為了怕戰火再持續下去,張雖被解聘,但本次調整工資還是保留了他原來加的級。
升級的風波剛剛在金工車間平息下去,卻在工具和總裝車間從新點燃,工具車間一位姓黎的女工平時因為愛跳舞,住在單身宿舍經常深夜不歸,白天睡懶覺,遲到曠工多了,這黎小姐該被取消升級資格,不過車間主任知道這女孩不是好吃的果子,沒敢全部取消她的升級資格,只留下了一個半級指標。
殊不知黎女士將這件事與她相好的男舞伴通了氣,沒過幾天,車間主任在上加班回家的路上被一群來歷不明的人,圍在小巷裡痛打了一頓,幸好沒有被捅刀子,只是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在家裡睡了整整十天。
厂部報了派出所,可是那兇手卻一個沒抓到,從此以後,這位車間主任,只好自認晦氣,再不敢行夜路,對以後的獎金再也不敢剋扣工人了。
總裝車間一位女工,因病假超過了工廠規定的時間,這次被取消了升級的資格,結果她想絕了,喝農藥自殺,幸好被及時發現,當即送醫院搶救,等她從昏迷中醒過來,對丈夫的第一句話就是要為她報仇。主任聽說,慌忙趕到醫院陪小心。
中國人的膽子像一根橡皮筋,有時氣壯如牛,有時膽小如鼠,十分脆弱。為升半級工資,可以拚命,而真正要拚命時,偏偏退縮了。馬書記一個調資辦法弄得全廠雞飛狗跳!
根據「上級」有關文件,所謂按「貢獻」和「業績」拉大差距的原則,本就可以隨意解釋,誰掌權,誰都會站在確保自已利益的立場上。
對比起來,在「收穫」中搶得最高明,搶得最快,也搶得最隱蔽的,莫過於我的老同學,對他最大的收穫,就是趁工廠發橫財機會,撈到一套100平方的高檔住宅。
工程師住宅樓的興建,是李倫根據國務院文件提出來的,當設計人按照這位廠長的意圖繪製了設計圖以後,財務處曾根據這個設計方案預測十二套工程師樓層,耗資之大,相當於整個住宅投資的三分之一,職工代表大會上,大多數人公開反對工程師樓,主張增加戶數,減少投入。
然而,李友心中十分明白,錯過這一次機會,以後恐怕再也不會得到了。所以,他再次利用權力,武斷做主,批准了工程師住宅樓的設計方案,並從原先用於技術改造的資金中硬撥出錢來,並令頗有「倒」爺經驗的生活廠長肖付,全權負責三幢職工大樓的建築工程。
繼油漆車間動工后僅一個月,雲泉路上的三幢住宅大樓便開始了平填地基。
胖左派再次發表「快訊」,說肖足在確定住宅承包商時,從承包商手中得到了三套紅豆木傢具的回扣,他除了給自己留下一套,也給李友留下一套,不過,當時在與論作用下他沒敢接受,等到房子分到手,人們才發現,那套傢具已放在他的客廳里了。
用工程師的稱號,修的工程師大樓,主意是李友出的。大樓一修好,罵聲便跟隨著他走墨城而雀起。
就在八四年下半年至八五年上半年,農汽廠走運發財的好日子,也成了「後門」最擁擠的時間,由李友帶頭,工廠各級「領導」都爭著把自己的親戚或「關係戶」子女,巧尋借口拚命往工廠里「塞」。這些人沒有任何調動手續,就只要廠長們點頭,都可以從勞動人事科進入這家「肥得流油」的工廠。
僅我在的金工車間,在這段時間內招入的「工人」就有幾十人。這些「工人」進工廠后,又被陸陸續續調往各辦公室、後勤部門以及庫房。「後門」現象既已成為工廠常見現象,習以為常,連胖左派的「快訊」中似乎都忘記了這件事。因此,這家千人編員的工廠不到半年便增員為一千三百人!
改革開放年代初期的企業,由政府機關任命管理者,在階級鬥爭年代,窮得沒房住,現在他們發現真正需要的原來是房子,票子和兒子!於是他們便附在剛剛有一點血液流動的工廠血脈上,拚命貪婪的吸血。
在所能伸及的範圍里,用手中的「權」唯恐不及,伸出去的手唯恐不達。在這個中共懲戒貪官的辦法僅限於「黨內警告」的年代,正是中共大小官吏抓緊進行原始積累的大好時機。
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綠燈下,大官大貪,小官小貪,利用掌權的機會,從上到下的貪污。中共各地官吏無不如此,國有企業更是如此。鄧小平為權力致富大開綠燈。
到了1986年以後,中共上層才迫於日趨尖銳的社會矛盾,不得不對嘍羅們殺雞給猴子看。用中共上海市委辦公廳主任余鐵民案子的處理,在報紙上大張旗鼓的給以公布,以收受賄賂三萬元,判處余鐵民無期徒刑。其實三萬元是當時高層官員的一筆數目極小的「外快」,三百萬、三千萬又算得了什麼!
到了十八年後,即2004年,中共自己公布的數字,2004年1~11月全國抓出的貪污賄賂瀆職侵權案子共36509件,涉案四萬多人,增長之快數量驚人,僅僅披露的原溫州市付市長楊秀珠,1996年竟在辦公室里用批示文件的形式一次就吞了1100萬公款。
僅據1993年全國紀律監察機關向全國公布的數據,九十年代,共有三萬名地廳級以上官員,因貪污賄賂受到查處。從1990年,全國檢察機關受理各種涉及高層的案件110萬件,立案50多萬件。
以我所在這麼一個千人工廠,掌權的管理者沒有不撈的,上面所記僅一年所見所聞,這種制度下吃虧的當然是工人。
不過在這「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底層企業中,虱子們所吸的血常常面臨枯竭的危險。充滿貪污而脆弱的市場經濟中的國有企業,總是逆著那些做著橫財夢的虱子們的意願,使他們的夢想在現實中變成了一串串的泡影。
正當這家工廠廠長們為升工資和營建職工大樓鬧得烏煙瘴氣時,85年8月,經營辦公室便向廠長們傳遞當月虧損的報表。報表顯示,因滯銷而造成材料和部件在庫房的積壓已突破了兩千萬,而且當月已呈現了十六萬的虧損。
李友在得到這個報表后,馬上趕到經營辦公室,向全廠職工宣布已經找到了扭轉虧損的辦法。相信眼前出現的這點小困難,一定會在不久之後得到克服。可惜,那些由一輛輛卡車編織起來的蘭色地毯,每天都在將工廠虧損和積壓的噩耗,無聲地告訴給全廠職工。
正是:「……枉費了意懸半安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多。忽嗽嗽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