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27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五章: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
第二節:鬧嚷嚷的達標(上)
1984年,重慶農用汽車廠正處在發財的時候。不過在那汽車特別缺的年代,只要有生產許可證,裝上四個輪子,一個發動機,再裝上一個車身,再蹩腳的汽車都能賣錢賺錢的。
剛從飢餓中活出來的農民,從三自一包的土地上收穫了糧食,基本上解決吃的問題以後,便把眼光轉向城市裡掙錢的「付業」。跨出家門的農民盯上了在馬路上來回奔跑的汽車,十分羡慕坐在駕駛室把鼻子翹上了天的司機。
擠在手扶拖拉機上冒著翻車危險的農民,夢想自己有一輛普通卡車跑運輸,用不了一年就可以擠進中國第一代的萬元戶。
然而要走這條致富的路,可不比養雞養鴨投入飼料的小本買賣容易,他們手頭至少得有幾萬元買車的錢,這對剛剛吃飽飯的農民,好似海市蜃樓。
正好就在這一年的十月,國家銀行向個體農戶發放了低息貸款,凡持有地方政府的證明,所有的農戶都可以貸到他們所需的錢,那些做著「運輸」發財夢的農民,終於得到了一個實現夢想的機會。
排著長隊在國家銀行貸到款的農民,匆匆背著錢袋,擠到有卡車出售的工廠或商場,農用汽車廠平時十分冷清的銷售部窗口下,很快排起了長長隊列,過去很少人問津的農用車,一時變成了緊俏貨,車庫裡停放的車早己售完,那停放在車間過道上,遍體鏽蝕的將報廢的車被爭搶著。
有一天,我見一個背著錢包的農民,正將一個上了車正在發動的人從車上拉下來,並大聲喊道:「這車我已交了預付款,是我要的。」那被拉下的人跳下車后,氣勢洶洶向對方吼道:「我剛才交了錢,是這位大哥叫我提這輛車,你憑什麼攔我?」他用手指著不遠處站著的發車員。兩個人互不相讓,抓扯著,像公雞打鬥似的直著脖子。
這時那發車員走了過來說道:「我可得給你們說清楚,誰要我不管,這車交給你們發得動,開得走,成色雖然舊了點,可是你們自己爭著要的,今後出了問題別找岔子,說什麼質量不好要退車的話,我一概不認」!
那已拿到車鑰匙的農民,連忙從他那剛才裝錢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包精裝的「大前門」來,向發車員遞過去:「大哥,你說那兒的話,這車我是要定了,現錢現付,整整六萬元,你是開了票的,現在冒出這個人來,你給評評理。」
發車員接過香煙,對著那搶車的農民吼道:「誰收你的預付款,我可沒聽說,你還是乖乖的去排隊吧。」發車員的裁判,看來是那包大前門的作用。
「不,大哥我上個星期就來了,就怕到款提不到車,專門找段科長預約好的,就是這台車,你不信段科長還在辦公室可以當面對質。」搶車的農民摸出了打火機,打起了火,向那嘴上刁著大前門的人遞過去,還想竭力的挽回敗局。
我環視了一下周圍過道上平時排列著的車已經騰空,地面上留下了幾攤機油和從車身上剝落下來的鐵鏽,再看看這台兩人爭搶的車,蘭色的漆已經發白,底盤上的黑漆已經鏽蝕,少說也是在露天存放了一年的。這樣的車開上路,沒有人能保證它不拋錨,再碰上這些初學駕駛的黃司機,今後難保不會扯皮。
「算了吧,這車已是人家的了,你還是另外再賣一台吧,段科長既與你有約在前,他一定會安排的,說不定你買的比這台車好得多。」中間人最後作了裁定,搶車的農民只好提著脹鼓鼓的錢包,向著銷售科辦公室走去。
看來農民搶購卡車的熱浪正在這家工廠盤旋,隨著這股搶購風,原來只值五萬元的農用車,一路價格節節攀升。僅銷售科公開亮出的牌價,以增收購置費,手續費,付加費等名目,兩個月就上漲到七萬一台。
有的農民剛剛才從庫房接過手的車,便會有人以高出買車人兩千元的買價,從他的手中把車接過去。有人盯上了這汽車轉手買賣的生意,一輛車轉手之間便可以賺到兩三千元。這年代,以「萬元」作致富的標準,轉手之間不費一點氣力便能成萬元戶,可謂小暴發戶!
李友可是交了好運氣,汽車的緊缺,為汽車製造廠創造了比其它機械加工廠優越得多的條件,在他上任時碰到了這機會,如果指揮和組織生產不失誤,這家工廠可以在一年甚至更短的時間改變虧損局面,由一個職工住爛窩棚的窮廠變成名符其實,人人羡慕的富廠,可李友在想什麼呢?
他首先對本廠生產的汽車頒發「汽車供應券」,這本來就是從共和國的票證學來的,對供不應求的產品發供應券是大陸的常規。
然後在廠長常務會議上作出決定,以對外聯繫業務的需要為名,為他和負責銷售工作的付廠長每人提供了幾張汽車供應券。
這個決定立刻引起了其它付廠長的反對,「狀」告到了新上任的黨委書記那裡,為了擺平這件事,李友決定給每個廠級幹部也發幾張汽車券。
廠長們暫時擱平了,卻將剛剛卸任不久的廠長殷某的紅眼病引發了,於是他一面暗示李友,要求從新『分贓』,一面指示他的兒子殷老大,到每個廠長那裡,私下以每張附加價格收買這些汽車券。
在殷老大軟硬兼施之下,給廠長發的汽車券被他收買了一大半。膽大包天的殷大公子,將這些收來的汽車券加價,在離廠門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出賣給那些排在隊列後面,又急於求購的農民。
一張汽車券,在殷老大轉手之間,便憑空賺了幾千元。一個倒賣汽車券的黑市交易市場,就這樣在工廠大門的側面公開的營業了。
這段時間,中國已形成了專門從事倒賣為業的特權階層,並且還形成了一個以這種官方為背景的倒賣市場。掌握了物資的特權階層使倒賣合法化。老百姓給這種一經轉手,就得到巨額利潤的「爺」,專門起名為「倒爺」。
經這些倒爺之手,控制著剛剛起步的市場經濟,控制著國計民生。
開始,倒爺成立公司,經政府批准正式做起了生意,凡百姓緊缺的日用品,大米、食油,甚至肥皂火柴,後來發展到成噸的鋼材,汽車、彩電,那生意越做越大,公司也越來越大。這一切只需要一個先決條:「批條」。
「批條」只能由各級官吏開,大倒爺靠大官得到大買賣批條,小倒爺靠芝麻官得到小買賣批條,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就靠了這種不受大眾監督的政體,成了貪污的溫床,「倒爺」們的樂園!!
這一時期,對於汽車彩電等等國內緊俏物資的倒賣,已成了「讓部份人先富起來」的原始積累。像殷公子做點北泉汽車票的小買賣,確是小巫見大巫,消息證明,到了1985年己有軍隊替走私貨護航保駕,保駕的走私貨巳由百貨發展到槍械、毒品且發展趨勢驚人。
面對十分嚴重的投機,貪污,腐化墮落,中共各級政府不時抓幾個替罪羊,在向全國的小倒爺們打招呼的「宣判」大會上,真正的大倒爺便是大會的主持人。他們依然架子實足的在電視節目上,振振有辭的作著振興中華,維護社會穩定的報告,摘幾頂奴才的花伶頂戴給百姓做做樣子。
在這樣的大好時機下,老同學召開了廠長會議,我們辦公室的王主任開會回來傳達說,企業要立即進入三級「達標」驗收,現在全廠人員必須緊急動員起來,全力投入這個中心工作。從那時起工廠的廣播里天天宣傳這個中心工作。
所謂「達標」是指工廠在管理水平,生產能力,職工素質,利潤指標達到國家對企業三級的要求。
達了標的企業在國家貨款,更新設備,職工宿舍申報和增加工資,獎金髮放上有諸多好處。而本廠這種萎糜不振,工人們幹活磨洋工;辦公室里看報紙,喝茶和吹龍門陣,都必須在達標運動中統統克服。
在獎金的刺激下,在一再講明三級「達標」關係大家切身利益的鼓動下,一場我從未見識的「運動」,便在工廠沸沸騰騰開展起來。
總工辦在這次「達標」運動中是全廠核心組織之一,大家忙碌的搬出過去制定的工廠管理條例,在市機械局派出的臨時工作小組指導下,按當時市機械局認可的江北機械廠的管理「本本」,進行「整改」:抄寫他們的工廠方針,從管理部門的設置以及職能的確定,到各種原始記錄的存單和報表,無不連夜連晚的進行騰寫,印製。
最困難的是,必須趕緊補上從來沒有做過的原始記錄和報表,例如,設備利用率,原材料消耗率,工時利用率,以及成本核算的原始數據原來是根本沒有的。我們的任務是要讓驗收工作組在驗收時,可以根據這些「原始記錄」,來核實工廠是盈利還是虧損。
根據原材料和配件的質量文件和製造過程的現場記錄,檢驗報告來證實生產出來的都是名符其實的合格品。在幾天內憑空仿造江北機械廠的蘭本,偽造記錄和單據,便成了我們的中心工作。
這本是中執政的法寶,毛澤東就是用欺騙和偽造愚弄百姓整整二十八年。
鄧小平講「實事求是」是講他繼任的是一個爛攤子,用一窮二白,以否定毛澤東的形勢大好。但是為了愚弄民眾,這欺騙作假的傳家寶卻一直沒有丟掉。政府部門如此對付國際與論和老百姓,企事業單位如此來應付政府,相沿成習,不用怕「一經查出,國法不容」。
只是所有的記錄,單據法票,文件要前後一致,有名有據,這編假偽造的工作量就不小了,為了保證在規定的「驗收」時間內按時拿出來,廠長辦公會議作了硬性規定,凡在規定時間內拿不出這些「假」證據的,一律扣除獎金。
於是,所有的職能部門從經營辦公室,到車間負責統計的人員,動用了所有的人手,加班加點趕製這些「驗收」依據。這段時間,辦公室里平時喝茶吹牛的現象收斂了,連工會,黨委辦公室,這些平時閑得無聊的部門,也被組織起來成為「督戰隊」,不分白天黑夜參加了這場「戰鬥」。
整整忙碌二十多天,各辦公室常常終夜燈火通明,一般的都要加班到晚上十二點,這可苦了我這個既當爹又當媽,又工作的三位一體的人,除了白天加快了接送孩子的腳步,晚上加班時,我只有臨時的把孩子托咐給隔壁的劉大媽。好心的劉大媽也樂意幫這個忙,靠了他才解了我二十多天的加班之憂。
正當全廠準備迎接達標的驗收準備工作正酣之際。有一天晚上,大約已是一點鐘了,突然從總務科傳來了一陣嘈雜的人聲,聽去像有人在打架,又像有人偷東西被人抓獲。
不到半小時,一段頭號新聞便在黃色大樓里傳開了。下去的人在總務科的辦公室門口看見,三個老工人正在抓打著小舅子,有人在廚房裡找到了一根繩子,準備將他就地捆紮起來。而辦公室的燈光下面,站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看熱鬧的年青人,一眼就認出了那分明是財務科的核算員。
一個小時后,值班的紀委書記,叫開了三合院李友的宅門,將這個醜聞告訴了他,並且講黃色大樓已因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尤其是總工辦,要求當場將二人扭送到派出所。李友不得不立即召開全廠職工大會,將舅子撤職,並將他開除工職留廠查看,至於那女人只能嚴辦了。
第二天下午,全廠職工大會在農汽廠後院大壩召開,老同學在會上痛罵小舅子在全廠驗收定級的關鍵時刻,做出這等破壞驗收工作的蠢事,並將對二人處理決定,當眾宣布。第二天以廠長辦公室名義,向各職能部門和車間發出印刷好的處理決定,以示他秉公執法的決心。
正愁悶之際,機械局來了電話,通知他,工廠驗收工作組,決定在國慶節后,進廠驗收。
「國慶」節剛過,廠辦工作人員身著清一色筆挺的西服,站在工廠的大門邊,振耳的鞭炮聲,迎接著幾輛從雲泉路上徐徐開來的轎車,大門左側立著一塊足有兩米高的巨幅標語上寫道:「熱烈歡迎上級領導同志光臨我廠指導工作」。
正對大門的黃色大樓房檐下掛著二十多米長的紅幅,上面寫著:「全廠職工行動起來,以實際行動和飽滿熱情,迎接我廠達標驗收的順利完成。」
銷售公司的門口仍排著長隊,但已經增設了幾間接待室,買車的用戶可以在那裡休息洽談價格,並簽訂合同,辦理提車手續。工廠門前的那個「黑市」被廠的保衛臨時驅散,不知到那裡去「暗箱」操作了。
黃色大樓已打掃乾淨,粉刷一新。會議室從新換上了新的辦公用具,各車間的泥牆上都被「整容」,用石灰水從新粉刷,雪白的牆壁上貼著紅紅綠綠的標語。所有的辦公室都把各自的職能條規,框在鏡框中掛上了牆。
所有的車間大門、過道、辦公室打掃得乾乾淨淨,並在牆上和剛剛添置的玻璃燈箱里,貼上各種工種的操作規程,勞動紀律和安全條例。
三級企業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驗收的評分怎麼打?怎樣演完這場驗收戲?這對於剛剛進廠的我全都一無所知,而且我敢說憑我的直覺,就是這家工廠的大半老職工也絕對弄不明白。
大家擔心塞給驗收組的那些趕製和偽造出來的「資料」,會不會被明眼人識破?使二十多天來的辛勞功虧一簣?
大家心裏明白,工廠依然是一個月前的那個設備陳舊,管理煥散,編製超員,工人消沉,產品低劣的老樣子。只是老叫化子臨時的換上了一套新裝而已,它的本體無論如何都無法達到「三級」所規定的那些標準。
工廠所以出現短期的興旺,純粹是國家向農民發放貸款促成的,與報表上、資料上顯示的數據、記錄風馬牛不相及。
至於驗收工作組嘛,都是些經過局裡挑選的處理「假材料」的好手,他們對企業上演這種假戲非常熟悉。何況那些手冊,報表、擺得清清楚楚,驗收的標準又統統上了牆,那是氣氛極好的舞台。
餘下來就只要廠級領導工作「做到家」就行了,經過廠長工作會議研究,驗收開始的那一天,廠級領導全體出動,隆重接待驗收評定小組的全體人員,安排最好的賓館和最好的伙食。對於娛樂,驗收過程中,都分派了小姐相陪。加上對驗收組成員,準備了一份不薄的「紅包」,三級達標萬無一失。
驗收工作組進廠的第一天下午,老同學主持了一個場面熱烈的歡迎會,當時還沒有攝相機,厂部的五部照像機和廣播室的錄音機全部出動,第二天便從廣播里傳出了李廠長主持歡迎的致詞,那聲音高亢而樂觀:「工廠近兩年來,由於形成了一個團結務實的領導班子……」
他介紹著自己的工廠,但我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他同所有副廠長的貌合神離的實況,這種關係成因於制度,他們不必為工廠的生死而過慮。所以從名義上講,他們與工廠的頭是「平起平座」的。動輒可以指責企業的「法人」,但又決對無權控制他們,貌合神離便是工廠中必然的廠群關係。
那李友繼續在喇叭里喊道:在領導班子,實幹苦幹和務實精神的帶動下,全廠一千三百職工擰成一股繩,扎紮實實推行了工廠方針和基礎工作,推行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工作方法,有力促進了職工的生產積極性,……一連串八股式的廢話,見於報紙,聞于廣播,實在是浪費聽眾的時間。
接著是編了一大堆謊話:「我們的職工每天都滿負荷工作……今年迄今為止已裝車八百台,預計年內將突破一千台大關……在年產量達到五千輛的能力時我們會把上級驗收組的領導們,再請來為我們廠驗收二級達標。我們一定會完成黨和人民交給的任務!」
李友的結束語激動而有力,坐在前排位置上的王主任說:她看見他那時對著麥克風的臉通紅通亮,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他帶著微微的顫抖,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說他在公開的撒謊,其實也不全是,例如職工們滿負荷工作,加班到深夜就講的這兩個月來的實情。
不過,這加班所乾的事是決不能公開的。工廠年產究竟多少,誰也沒有核實過,估計也是事實,就是說今年這橫財到來時也才出車一千台。按正常的利潤,每生產一台車三千元,每個職工每人平均只有0.7台,年收入2000元,平均每月150元,有什麼好炫耀的?
可惜即使這樣容易的計算,也沒有人去算過,靠正常收入來算,今年工廠的利潤總共不到三十萬,何來兩百萬的利稅?這一點,銀行也是容易計算的,然而兩百萬的收入肯定是勝券在握,否則老同學也不會在那裡吹大牛。
至於老同學最後的豪情壯語,純屬自我欺騙。然而國家向農民的貸款能堅持多久?在高額利潤的誘惑下,有多少工廠都會擠到農用卡車的生產行列?農用汽車廠的內部管理竟如此空虛,空虛的管理能把這種高利潤支持多久?老同學難道沒有想過嗎?
我一邊聽李友的演講,一方面暗自為他捏一把汗,他果真在玩著自欺欺人的勾當,須知古人言「志」:「不鍊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寫盡青山賣,不用人間造孳錢。」然而今天「吹噓」又是中共習以為常的作風。想想它的開國宗師當年如何在貧弱的中國土地上,向世界吹噓實現了共產主義?
歡迎會開完,第二天驗收組的成員在厂部指定人員的陪同下,忙著在各職能部門和車間翻閱那些「資料」,抽本廠人員詢問,核對有關的記錄、照片、報表,整整忙碌了三天,基本的分數都打出來了,李廠長又雇了豪華旅遊車,安排驗收組所有工作人員去大足、.統井等附近的旅遊景點「放鬆」了三天。
一周以後,驗收組圓滿完成了這次驗收工作,只等幾天以後,由機械局正式根據評分結果發文,認定農用汽車製造廠經過「嚴格」的企業達標驗收,正式成為市級合格的三級企業,工廠也升級為標準的國有企業。
李友為此,召開了全廠「達標暨歡送市驗收工作團」的大會,廠門口響了半個小時的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機械局的局長將企業正式命名為市三級企業的證書交給了李友。隨後。李友驅皇冠轎車跟在市達標驗收組的轎車後面,開出了工廠的大門,結束了長達兩個月「緊張」的驗收鬧劇。
然而,在這兩個月里越演越烈的工廠內部矛盾,在工作組剛剛離開就迫不及待的爆發了。第二天,李友以總結達標為名,在厂部會議室召開了廠務會議,他一開始就用咄咄逼人的語氣,公布了這次達標中各職能部門的扣分值。
總工程師下管的六個部門除總公辦外還有設計科,工藝科,檢驗科,計量科,資料室,本來就是達標檢查的重點,需要應付檢查而偽造的圖紙,工藝文件和質量記錄數量最大,因圖紙工藝文件的錯誤和不當最多,所以扣分多本是正常的。再說總工是廠長最得力的助手,李友對他應更多加幫助才對。
然而小舅子的醜事一直令他耿耿於懷,加上平時矛盾日積,使李友借驗收小結機會,當著全廠所有職能部門訓斥王重疏於職守,說總公辦人浮於事,超編超員,無事可做。說王重千方百計把廠里的漂亮女孩子調進描圖室,並且說他幾次路過總公辦時,都看到王重同描圖員摸摸打打。
當著全廠中乾的羞辱,使王重惱羞成怒,當即拍桌而走,退出會場以示抗議,整個辦公大樓為之一振。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雙方都向機械局告狀。
王李二人的矛盾,已經表面化。老同學利用自己的權利派自己的侄女安排在描圖室的用心,是人人共知的,李友為緊俏的農用車設制車券;並以「便於工作」為名為自己私分汽車券的事,被王重聯合其它副廠長成功的將到嘴的肉拖了出來,使李友心中結下一個大疙瘩。
當然,廠級的頭們何止王.李二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在日常工作攤派,安置「後門」,形成自己的小山頭。在收買和刺探對手的隱私,各有自己的親信,八名廠干八仙過海,對工廠巧取豪奪,早已不存在開誠布公了。
老同學在向驗收組,吹噓工廠「擁有一個團結務實的領導班子」,實在令知情者聞之嗤鼻。
第二天老同學將我叫到了他家中,詢問王重在驗收達標過程中有哪些言論?我說什麼也沒聽見,老同學臉色很不好,我是絕對不願意夾在兩人中間當一方的槍使,古人有戒:「諍臣杜口為冗員,諫鼓高懸作虛器。」
想到在兩人間,難以應對這種無聊內訌,第二天我便主動向王重請求調離總工辦,到金工車間干點實事。得到王總同意后,便遞呈了請調報告。於是,我便以一名普通技術員的身份調到了車間,脫離了總工辦這個是非場所。
走進金工車間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牆上張貼的那些應付驗收的東西已經撤去,打掃乾淨的地面,重新是鐵屑、垃圾滿地,那剛剛粉刷的牆壁,又被霉氣和廢機油所污染,失去了光澤。
九點鐘,我在車間主任陪同下,走到技術室門口,只見那左邊的鉗台上圍著三四十個工人。一個中等個兒胖胖的中年人,正站在一米多高的鉗台上,眉飛色舞的向圍聽的人「公布」剛從財務科透出來的「快訊」。
「昨天下午,財務科又給機械局開了五萬元支票,財務科說,那是李友答應的驗收諮詢費,嘿!這些機械局當官的,工廠虧損的那一段時間,鬼都看不見一個,這幾天,工廠的大門都要遭這些人擠爆了,你們數過沒有,驗收那天,工作組開來的轎車就是五輛,他們剛下車,李友就點頭哈腰把他們接到泉外樓賓館,中午在縉雲餐廳開宴會,喝得醉熏熏的,晚上還要請跳舞,你們算算看,旅遊、吃喝、加上紅包,這些龜兒子,又從我們身上括了幾萬塊走?」
經他這麼一煽,人群議論紛紛,有人說:「機械局已經許下的,這次企業達標,李廠長年終就要分到一萬元獎金」。有人說:「這次達標驗收的最後一天,李廠長,在小車子里一次就塞給帶隊每人三千元……。」
當他發現張主任在聽,胖胖的中年人解嘲的喊道「張主任,這次驗收你分了幾千?向大家坦白坦白。」那張主任笑了笑說道,「陳左派你在這裏亂說,總有一天要遭李廠長炒你的魷魚。」
然而那胖子卻越說越起勁,繼續用大喉嚨壓倒大家的聲音說:「昨天早晨,稅務局的所長帶了兩個稅官來,說工廠前幾年虧損,免交了稅錢,今年盈利得把這些老帳還清。李友怕他這一攪,會最後影響達標的結論,趕快把那所長請到泉外樓去,也不知悄悄塞了好多包袱才擺平。
殊不知那稅官剛走,銀行又來找李友,要他把去年欠交的利息一併交清,李友又趕快應付銀行。這兩件事還沒有辦完,那重慶日報和四川日報的記者,又在廠長公室等他,說要採訪他。我看哪,採訪這個寶器還不如來採訪我陳左派,那李友上台幾天,洋相出盡了,小舅子又不給他爭氣。」圍聽者嘩嘩大笑。
我忽然想到這幾天銷售科的緊張狀態,他們因為缺貨脫銷。一再向生產科和車間催促生產進度,便下意識向裝配后轎工段望去:
車間大門左邊的落地車床前面,堆著一大堆制動鼓,工人還在那裡悠然的抽煙。三台磨床和五台銑床的周圍全被堆積滿地的毛胚另件阻塞著。兩名女工,好像在那裡打毛線,前方排列的二十台C614和C612車床,只有幾個床開亮了電燈,那裡面堆積著雜亂的工件。
再往裡看,三台搖臂鑽床前面除了堆積的毛胚也沒見一個人影。而車間最深處兩台滿身油污的坐標鏜床前,則由堆成小山一樣的差速器殼堆得難以插足。
在微弱燈光下,機床似乎因為年事已高又很累,靜靜的躺著不願意啟動。車間的左邊一排鑽床旁邊堆滿了制動器、后轎軸等等另件,點著燈卻不見幾個人影。一看上班的人幾乎大半集中在胖左派所站的鉗台周圍。
看看手錶已經九點半鍾了,張主任催道:「喂,上班已經一個半小時了,該動得了,還圍在這裏吹什麼牛?」人群才開始慢慢的離開,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一邊走一邊嘟噥著:「急什麼?反正只有那麼幾個錢,這幾天天天加班……」另一個附和道,「是呀!幹活的是幹活的,撈錢的是撈錢的,不管你干出多少來,賺的錢還不知道流到哪個的腰包里去了?」
一個女工,拉著他的夥伴催促道:「周燕,你還不快把你的床子趕快調好,昨天你整整一天停了機,一個制動鼓銷子也沒有車出來,鉗工等著要裝的,今天你再車不出來,這個月的獎金,全要被取消了。」
那被摧的女工卻吼道:「你別裝積極,前天晚上加班你跑到那裡去了,是不是又去那皇冠舞廳找那姓何的,小心我告訴你老公剝你的皮。」於是兩個嘻哈打笑地拉扯起來,向車間左邊那排車床走去。
原先暗淡的車間,開始亮起來,幾台洗床開始有氣無力的運轉著,工人們慢慢地回到自己的車床前,或鉗台上去,一天的工作算是啟動了。我回過頭去看看技術室前面的鉗桌上,那剛剛口若懸河發布「快訊」的胖子,還坐在鉗桌上同幾個老工人繼續在講這個月的獎金分配。
看到這樣鬆散的工廠,又一次使我後悔,但這年頭,到那個單位,那一個地方還不都一樣?看今後怎麼發展吧?於是提起裝著繪圖儀器和記錄本的帆布包,隨著張主任一起跨進了技術室。
那屋子裡光線極暗,迎面一股霉氣向我們撲來,仗著那辦公桌檯燈我看清了,屋裡放著三張辦公桌,裏面的牆和門對著的地方,兩張辦公室桌前已坐著兩個人。只有左面牆邊的辦公桌是空著的。
我們進去時門對面的那一位轉過身來,張主任向我介紹說,他叫黃祥老師傅,看上去他的個子很矮,但非常結實,年紀與我相近,在總工辦就聽到關於他的介紹,知道他是工人出身,由技工提拔起來的技術員,頗有實幹精神,是我今後長期合作的夥計。而另一位姓張,原是部隊轉業到地方來的技術員。
張主任出去以後,我在剩下的那張辦公廳室上放下帆布包,打開抽屜,三個又肥又大的蟑螂在裏面亂竄。抽屜也生霉了,我一邊從屋外打了一盆水,洗擦著生了霉的辦公桌,將帆布包里的繪圖儀器,一邊往裡放,一邊擔心的說,這些儀器和書會不會今後霉壞,或被蟲蛀咬?
黃師付向我介紹說:這屋子是靠山修的,與地下室差不多,已二十多年歷史,修房子時我才進廠,每到下雨那牆上就滲出水來,當時正是災荒年間,國家沒有錢,在車間旁邊傍山塔個磚柱棚臨時用著。
我又抬起頭來看,屋頂蓋的石棉瓦,有幾處已經破裂,看得見那裡漏出來的光縫,於是我指著那光縫問道:「下雨天不漏雨么?」老黃回答道:
「這石棉瓦,早已老化,後勤科的維修工也不知來了多少次,他們說那石棉瓦是整塊式的,要換就得整個屋頂都換,只好將就著,等到工廠掙了錢,把車間從新拆掉,可惜,從建新車間的話,已二十多年了,我的頭髮都等白了,工廠一直窮得連廠里的環廠道路都修不起。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看到新的車間在這裏從新站起來。」
他說時聲音里很悲觀,這可是在這裏土生土長的人對工廠前途的估量。
「工廠今年賺了那麼多錢,李廠長不是提了一個工廠技術改造的方案么,改造各個車間可是這個方案的第一內容。」我說道。
然而黃師傅卻說:「你別相信他的話,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拆了車間又搬到那裡去?何況這錢賺到那裡去了?李友這個人,我已同他相處多年,他能幹得出什麼好事?除了安置他的親親戚戚他還能幹出什麼來?」
黃師傅介紹的李友為人和業務能力,大致與總工辦所介紹的情況相吻合。
然而,福星高照,1984年農用汽車製造廠當年實現了100萬利稅,不僅順利達到國家對三級企業這個指標,為李友塗上了一圈光環,在全國普遍的經營不振,虧損嚴重的國營企業中,鶴立雞群的脫穎而出,榮登四川省1984年度四個盈利大戶的光榮榜,李友碰上了最得意的時光……。
那些正為國營企業的困境,弄得市政府的官員一籌莫展的時候,記者便抓住了這個典型,頻頻來廠採訪,大量報導農用汽車廠的「事迹」,以及不知道怎麼拍出來的照片,把這家工廠吹得上了天,不但突破了重慶範圍,還突破了四川省的範圍,好名好利的李友豈可放過這人生一世,只此一回的風光時日?
他頻頻地和藹可親接待著所有來訪的記者,李友的巨幅照片見諸重慶日報,四川日報以及經濟日報報端。而他的長篇論述,在經濟日報的顯著版面登載,農用汽車造廠1984年底醉熏熏地蹣跚在農民搶購汽車的春風中,而李友卻駕著這搶購的春風,名利雙收。
然而,正當這位四川企業的明星每天出入各種招待會,酒醉半酣同來訪者,上級和政府官員合影留念時,全廠幾乎所有的職工,從「財務快訊」中知道,工廠每天都把發橫財得來的錢,通過李廠長等「領導」的手,大把大把的塞給那些對工廠毫無貢獻,甚至是些與工廠毫不相干人的口袋裡。
那被獎金激起的興奮,迅速地化成牢騷和唾罵,人們指著這段時間進出廠門的小轎車罵道,又是一個「吸血鬼」來吸我們的血了。
國營企業的所有權是不明確的,大家說工廠是廠長的,這太荒唐,因為工廠真是廠長的,他能將自己的錢隨便亂撒么?他能對工廠混亂的管理置若網聞嗎?他能自欺欺人做表面文章么?
國營企業的大鍋飯分配是使職工怠墮的溫床,是千真萬確的!表現之一便是職工借各種渠道從生產工人向著科室和庫房管理「擠」。
偷懶的工人被管理者督促時,反唇相譏的回敬道:「你再積極也只是個工頭,你有本事去叫那些坐著小轎車,吃得嘴角流油的人幹活嗎?」更惡毒的人當即咒罵道,「你看你那熊樣,只會欺侮我們這些窮工人,在當官的面前你自己照照自己,還不如一條狗。」
被罵的人只能張口結舌,久而久之,車間主任也講,「得過且過,何必多得罪人自討沒趣,」無論生產任務有多急,每天早上必延至九點半才開動,平時斷斷續續地勞作,每天工作時間一般不會超過六個小時。那怕工廠再好的效益不能刺激生產積極性。這便是大陸中國的國有制企業。
正當農汽廠銷售正旺,產品脫銷,十二月底,總裝車間卻傳來了停工待料的消息,因為缺車輪鋼圈,看看已經裝好的底盤卻上不了輪子,底盤因此中斷供貨,總裝車間停產。黃色大樓的生產調度會,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
管生產的副廠長在生產會議上責問經營廠長,說道:「你怎麼連汽車走俏,汽車零件也會跟著走俏這點常識都不懂?為什麼不理生產科第三季度提前預報的採購計劃,造成這種缺鋼圈的事情發生?。」
經營廠長面對生產廠長的怒容,明白在目前狀況下停工待料,就像行軍打仗斷了糧草一樣嚴重,他會因此被扣獎金,甚至降職撤職。
所以連忙解釋說:「因為對零件漲價因素估計不足。其中漲得最快的是輪輞,與今年年初相比價格漲了一倍,如果在五月份按生產科所報計劃採購,那麼,資金投入就會大大超出預算。李廠長預先就打過招呼,凡是超出的資金必須經過他批准,所以我們把採購輪輞壓了下來,請示李廠長的結果。
他指示說:『到今年年底還有好幾個月,估計年底時價格會回落,等到十一月份再買不遲』。這麼一決定,輪輞就沒有按生產科的計劃採購,殊不知等到十一月,輪輞非但沒有降價反倒來了個缺貨,再高的價也買不到了。」
一般說,責任追到法人身上就告終止,李友又是走紅人物,日理萬機情有可原。何況這「估計」誰又能算得那麼准?
生產會議兜著圈子整整吵了一天,毫無結果,責任者一個也沒有找到。所有參与生產、供貨、技術各部門都可用恰當的理由,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雖然他們心中十分明白,如果工廠是為自己在生產,那麼無論哪個部門都有辦法克服這種事發生。
生產會議最後只能責成供應科,趕快派人到全國各地去搶購,過年也不許休息。商場如打仗,對於瞬息萬變的供應市場,誰又能料到農汽廠會因一個另件,而眼看千載難逢的大好賺錢機會白白丟掉。
過細想來,這位連汽車緊俏時該多多備貨這點能力都沒有的老同學,怎麼配帶領這千余職工在商海里去拼殺?他是否知道在自由競爭之下,商機都抓不住的人只有淘汰出局?
眼看那些提著錢袋,焦急等在銷售科窗口下的農民,聽到幾天內無車供應的消息,早已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帶著失望匆匆散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