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异见作家黎学文被喝茶很多年,从云南到北京,后到广州,再到武汉,但他万万没想到最近的一次被喝茶居然会是自己的表哥来维稳他了。“这世界真是太小了”!他感叹道。
事情的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今年1月15日上午约8点,黎学文还在冬日的睡梦中,手机执拗的响起。他一看是老家湖北孝感的号码,就顺手接起。电话那头是熟悉的乡音:“学文吗?我是光哥。”他迷迷糊糊的问:“表哥你咋找我?”那边说:“我调到市局国@宝大队了,养老啦……”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人立马清醒了一些,问道:“你派出所所长不干,怎么干这个了?”表哥说;“五十多了,快退了……说正事,你在武汉哪里?又在网上乱说什么了,下午我们要来找你!”表哥的口气严厉起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了。黎学文想起这几天很多朋友被喝的消息,估计是哪篇文章惹事了,喝茶在意料之中,就说:“你来呗,老表一场,我给你面子。”表哥说:“我加你微信,你发个定位过来。”他打哈哈说:“呵呵,你国宝的微信我不加。我短信给你位置。”他无奈说好吧。随后,黎学文用短信告知了他位置。
放下手机,黎学文呆愣半天,依然有点不敢相信:以前一个村里长大的,他小时候经常去他家玩的表哥,亲自来找自己喝茶了。
黎学文胡思乱想着这个马上要来请茶的表哥,想睡个回笼觉也睡不成了。被亲戚请茶,该用什么样的分寸?老茶客遇到了新问题。于是他就发了一个推文,想看看网友有何说道。立刻,看到几个智慧的网友的评论。一个问:是撕破脸还是虚与尾蛇?黎学文想第一次“碰撞”表哥,撕破脸肯定不可能,只有虚与尾蛇。另一个国外的推友说他曾遭遇老家的发小电话慰问维稳,对方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他回答道:记得。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把你按在烂泥巴坑里打了一顿的事……还有推友说:正好趁机把他统战过来啊……很显然,上述回答黎学文都觉得不太靠谱。想想也只能用过去的老经验:兵来将挡,不卑不亢。
黎学文接着又猜这次会是啥事又动了它人的奶酪。昨天湖南的一个律师“失联”,一天无消息。他同样曾为田田木子老师持续发声,也许是它们要搞秋后算账要下一盘大棋?不无可能。更大的可能是昨天法广报道了自己为刚在异国病逝的张女士写的那首悼念诗,但一首诗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快速反应。
正想着表哥的电话来了,说到了碰头的地方,要请黎学文吃饭,催他快点到。黎学文说你们来得也太快了吧,我还没吃早饭呢。表哥说:两顿一块。黎学文说:呵呵我知道你们经费多,我马上来。于是他穿好衣服,特意穿上最好的皮鞋,还擦得锃亮,不想让表哥看出现在自己的落魄。收拾完毕,出门步行过去赴茶会。
几百米路,黎学文很快走到了表哥订好的川菜馆。进去就看到他坐在一张饭桌前朝自己招手。比以前胖了,彪悍了,确实像以前找自己喝茶的那些人。不出所料,还带着手下。他们请茶一般都是至少两人,表哥多带了一个。两个粗壮的年轻人坐在他边上。一个座位空着,留给黎学文,菜已上齐了。黎学文故作热情的和表哥握手,一边说:想不到你干这个了,想不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碰面啊。他说;我都干一年多啊。黎学文说:一年多也没找我,说明我不重要啊。表哥说:那说明你前段比较安静啊。黎学文回答道:这不还是难逃你们视线么?
接着一番叙旧,表哥开始问黎学文家庭情况。坐黎学文对面的他的一个手下偶尔会拿手机给黎学文拍照。表哥主打温情牌,说黎学文父母老了,要他经常回去看看,多赚钱,用大把的钞票来孝敬他们。不要成天在网上乱讲不满的话。黎学文说:我写的文章从来不是乱讲的,都是有根有据有逻辑的。黎学文故意问道:你们大老远的跑来到底是为什么?旁边一个年轻却很成熟的手下说:你最近是不是写过一篇关于刘晓波的文章?黎学文说是啊。他问:发在哪里?黎学文说朋友圈,很快被屏蔽了。他说:我也没看到,只是上面要求查下。黎学文心里万分诧异,猜半天他们来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篇文章。这文章原题目是《章诒和为什么特别怀念刘晓波》,内容不过是由章先生对刘的怀念之情生发出的对时下的感触,并不算犀利。黎学文心想,看来,我们总是难以摸透它们,不知道哪根筷子会动它们的奶酪。
表哥又从黎学文父母多年对他的担忧谈起,黎学文只得说我爸妈早知道我的立场,十多年对我早“放弃挽救”了。我和他们已经在家里不谈任何时政了。黎学文故意提到表哥的父亲说:姑父一个六十年代的名牌大学生,要不是遇到那个时代,怎会一辈子窝在我们老家县城里?我自己的爸爸当年因为家庭成分半生也不得志。表哥说: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命,现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么?要有发展的眼光。黎学文说:我不想看到我们这代和我们的后辈重复父辈们悲惨的命运,如果制度根源不改变,更糟糕的结局都有可能。表哥说:不要老沉浸在你的那套话语中,现在大家都在追求幸福快乐,美国也是问题丛生,每个制度都有好和不好,不能只求好不要不好。你只偏激地看到负面的。写稿为了拿美元吧。黎学文有点生气了,正色道:你太小瞧我们这些人了!如果只是为了钱,何苦受这么多年罪?!我们是有信仰的人。表哥缓和道:人有信仰当然好,但是还是要现实些。
谈话进入深层就不可能那么融洽了,表哥有时会岔开话来给黎学文夹菜,或者催他吃菜。但黎学文终于还是跟表哥谈起了家乡应城的一位良心人士曾春智女士。黎学文说:两年前,疫情正开始的时候,老家把为老百姓买菜难发声呼吁的曾女士抓了,至今关着,你们这样做,是让外界都知道了湖北应城这个地方,形象很不好啊!表哥说:她当时动静闹得太大了,都快搞成骚乱了。黎学文说:一个业主维权还能搞成骚乱?都关两年了。你们赶紧把人放了,我不想为她专门写篇呼吁文章。表哥说:这事我们做不了主啊!黎学文说:我现在对你们的诉求就是快点放掉曾女士,让人家母子团圆。表哥答应回去后会向上面反映。
曾女士两年前被应城抓的时候,黎学文曾积极帮她家人联系律师,但很快,应城有关部门就通过他在体制里工作的姐姐姐夫打电话要他不得介入,最后导致她家人不敢跟外界联系。此事黎学文一直耿耿于怀。今天表哥请茶,机会难得,黎学文一定得向他们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无法容忍我的故乡让一个追求公义的女人蒙受苦难。”
饭快吃完了,彼此的话也都说完了。表哥最后还是劝黎学文少写东西多赚钱。黎学文说:我主要在写诗,发泄在这个时代的愤懑。文章以后不能不写,但可以少写,你做这行,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但我有我的坚持。
最后,在餐厅门口,那个似乎负责拍照的年轻手下,又给黎学文和表哥拍了一张合影,拍完还说:你俩长得还蛮像。
黎学文苦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你要拿回去交差。说完和表哥握手分别。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黎学文又喊了一嗓子:别忘了曾女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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