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北京时间2021年12月27日讯】他有着杜牧一样的才华,也有杜牧一样的深情,只是他来到的名城扬州,已不是三百年前杜牧眼中的二月豆蔻、十里春风、廿四桥头。
他叫姜夔,和杜牧本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的诗词歌赋中,处处能看到杜诗的影子。他就像是杜牧在宋朝最忠实的粉丝,对杜诗的化用几乎到了自然无迹的程度。二十二岁那年,姜夔路过扬州。他惊愕地发现,这座与杜牧结下不解之缘的江南名城,在遭金兵劫掠后十六年,依然是一副破败萧瑟的景象。
杜牧笔下繁华绮丽的扬州,一去不复返,一股国破家亡的悲思涌上姜夔心头。在浪漫多情的年纪,姜夔来到了扬州,怎能不留下歌咏的作品,又怎能不提到杜牧?但是这样的扬州,又该如何描述?心情纷乱的他,写下了一首《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词境赏析
这首词有篇序言,全文是:“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淳熙三年(1176年)冬至日,夜雪初停,词人来到扬州。这时的扬州经过战乱,满目萧条,只有一望无际的荠麦和清寒的碧水。夜色降临,城中响起了悲怆的号角声,令词人感慨扬州古今之变,因而自创词曲《扬州慢》。千岩老人,是当时文坛名宿萧德藻的名号,他称赞这首词表达了“黍黎之悲”。
词序是曲词的注解,交代了创作的背景和原由。宋词是诗篇也是歌曲,《扬州慢》是词人姜夔的自度曲,而姜夔又是两宋少数通音律和擅诗文的文人。他的词作,在展现文字功底的同时,也能做到词曲相谐,将乐曲本身的美感传达出来。这首《扬州慢‧淮左名都》,词、曲皆善美,后世文人也依照姜夔的思路,多采用这个词牌抒发怀古幽思。
姜夔的怀古幽思,具体而言是一种“黍黎之悲”,这在词序中已点明。《黍黎》,是《诗经》的一首国风,借茂盛的禾苗起兴,反衬周王城的衰败和王室衰微,抒发愤懑悲凉的情感。之后黍黎成为固定意象、典故,其表现手法也成为后人面对改朝换代、怀古思今常用的写作方式。
再读正文。“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扬州位于淮南东路,古人以东为左,故称淮左;竹西亭为扬州名胜。词人初次路过扬州,解下马鞍稍作停留,开始这一段旅程。接下来,词人在城中漫游,移步换景,依次描述他见到的劫后扬州的惨状。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曾经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如今只有郁郁青青茂盛的荠麦田野。“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自从金兵烧杀掳掠,扬州城的池苑荒废了,只剩下残存的古树。百姓至今还对旧日的战事心有余悸,不愿重提。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黄昏时分,凄厉的号角,彻骨的寒冷,都回荡在空城中。“空城”二字是上半阕的词眼,反衬首句的“名都”,突出今昔对比的巨大反差,将忧国哀时的情感寄寓其中。
整个下半阕,作者借用杜牧与扬州的典故入词,以杜牧的眼光看待扬州的变化,大量化用杜牧诗句。“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他用杜郎的“惊”,阐发个人情感;通过描写杜郎,追忆往昔风流胜景,继续烘托今日的荒凉冷寂。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纵使杜牧的“豆蔻”词精妙细腻,“青楼”诗斐然传神,当见到如今的扬州,他也再写不出当年的款款深情。碧波上的二十四桥依旧,但是已经没有玉人吹箫的幽美情景,只剩下波心一轮明月倒影,孤寂清冷地荡漾在水中。
这几句集中化用杜牧的扬州诗句,有虚有实,唤起读者对扬州美好风景的记忆;同时融情入景,用“以乐景衬哀情”的对比手法,强化盛衰兴亡的感慨。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词人不由想起桥边的红芍药,如今繁华不再,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它年年盛开又有谁来欣赏呢?国力衰弱,战火纷飞,造成了扬州的悲剧,带给世人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整首词以一个凄怆的问句收束,留给人无限思量。
词人背后的故事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是南宋的词人和音乐家。他有80多首词作传世,主要涉及记游感怀、追忆恋情、咏物、酬赠等内容。其中的《扬州慢》是他最为知名的代表作。
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颜亮大举渡淮南侵,扬州和几大州县均被攻陷,惨遭兵燹之祸。十六年后,姜夔路过扬州,目睹战后的萧条之景,愤敌国之欺凌,伤国运之式微,由此度曲赋词《扬州慢》。
自古“诗穷而后工”,这部由国难和困顿身世孕育出的佳作,文笔清刚,情韵绵邈,颇受名家赞誉。《白雨斋词话》最喜“犹厌言兵”句:“包括无限伤乱语,他人累千百言,亦无此韵味。”《词洁辑评》称赞词中的“荡”字:“所谓一字得力,通首光彩,非炼字不能,然炼亦未易到。”
姜夔和辛弃疾是同时代人,比辛小十几岁,两人亦有酬唱往来。他们两人是南宋中叶之后最重要的词人。他们之后的词家,或者追随辛弃疾的豪放派笔法;或者效法姜夔,形成不同于以往绵丽软媚的婉约派词风。知名者如吴文英、蒋捷、王沂孙等,皆以姜夔为宗。
清代朱彝尊在《词综》中说:“词至南宋始极其工⋯⋯姜尧章最为杰出。”姜词的特点,可以概括为起清空和骚雅。它起于师法江西诗派的锤炼字句、瘦硬峻洁,融会于深谙乐曲的格律调式,形成了一种清雅刚劲、峻洁峭拔的全新词风。
《白石道人诗说》载:“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可见姜夔对曲词艺术的不懈追求,方成一派大家。姜夔还是继苏轼之后的又一位通才型文人,对诗词、散文、书法、音乐无不精通。
虽然姜夔以文名享誉天下,实际上却是“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玲珑四犯》)。姜夔经历高、孝、光、宁四朝天子,这段时期,恰处于南宋君臣偏安江南、宋金对峙议和之时。朝中文恬武嬉,民间则出现一批入仕无门、落拓江湖的游士,姜夔就是其中一位江湖词人。
他生于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少年孤贫,依靠姐姐生活;成年后,他参加过四次科举考试,都遗憾落榜,于是开始了四处流寓、江湖漂泊的生活。早年,他客游扬州、合肥等地,壮年时期大多在太湖流域附近。
较为幸运的是,姜夔结识了许多文士名宿,给予他文学和生活上很大的帮助。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就是萧德藻,两人因志趣相投而结为忘年交,萧德藻由于爱其才华,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姜夔为妻。
通过萧德藻的引荐,姜夔又认识了著名诗人杨万里和范成大。两人对他的诗词和为人嗟赏不已,前者赞他“为文无所不工”,好比唐代诗人陆龟蒙;后者赞他的翰墨人品,酷似晋宋人物。范成大因喜欢他的《暗香》《疏影》,特意将歌姬小红赠送,让他度过一段“小红低唱我吹箫”的畅意生活。还有朱熹、辛弃疾等文坛名流,都乐于和他结交。
生活虽然清苦,但是谈笑有鸿儒,他的精神世界是非常充实和富有的。而姜夔为生计奔走忙碌之际,更不忘君国,在许多词作融入故国之思。只是他不曾跻身朝堂,更不能征战沙场,所以他没有岳飞那种“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慷慨壮志,也写不出辛弃疾那种“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的张扬意气。
姜夔能做的,只是面对满目疮痍,在浅斟低唱中为国家、为百姓留下一声声叹息。因而他的表达方式更加含蓄委婉,总是通过比兴手法寄托真正的情感。比如《暗香》《疏影》二词表达了对南宋皇帝苟安的怅恨,《齐天乐》表达的是对徽钦二帝被虏的痛心,《扬州慢》则是叹息朝廷忘记国耻、不图恢复的行径。正如后人所品评的:“盖意愈切则辞愈微,屈宋之心,谁能见之,乃长短句中复有白石道人也。(《乐府余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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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大纪元/责任编辑:张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