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那么大,却容不下杜斌写的十几本书。
在“盛世繁华”之下,在走向世界的奥运方阵之外,杜斌看见了一个个作为个体的人,被剥夺权利、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中国人。
他让外面的世界看到了通过CCTV看不见的面孔,看过他的照片的人都无法忘怀。
当大多数人选择妥协与沉默,他记录了那些敢于站出来捍卫自己权利的人,记录了他们追求公正的勇气与耐心。
他试图将厚重涂抹的历史撕开一角,让我们看到不能不面对的真实历史。
杜斌简介
杜斌,1972年3月1日生于山东省郯城县,现居中国北京。记者、作家、纪录片制作人。曾任《纽约时报》摄影师,是近20年来在《纽约时报》发表新闻作品最多的华人记者。其新闻摄影作品在《国际先驱论坛报》、《时代》杂志、英国《卫报》、德国《明星》画报等西方主流传媒也都有发表。他曾被香港记者协会授予第14届人权新闻奖“摄影特写奖”,这是亚洲最有影响力的新闻奖项之一。
因拍摄纪录片《小鬼头上的女人》揭露马三家劳教酷刑,以及写作《天安门屠杀》揭露“六四”真相,2013年5月31日,杜斌在北京遭秘密抓捕,被关押37天之后保释出狱。
杜斌2013年后出版的著作包括《牙刷》《天安门屠杀》《阴道昏迷》《马三家咆哮》《上访者》《冤鬼》等,其历时10年收集资料的最新著作《长春饿殍战》于2017年3月在台湾出版。
“不翻墙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记者:您的作品中所记录的一些事情,和中国官方媒体报导的相差很大,据说您被中共称为“专门揭政府伤疤的人”。您叙述的都是真事吗?您是如何得知信息的呢?
杜斌:可能有人很奇怪,说我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去写去拍一些所谓中国的阴暗面?我觉得那所谓的阴暗面,那才是真实的中国,是很多中国人都不知道的、都忽视的那一面。
当然,大多数中国老百姓是通过看电视报纸知道,我开始也是这样。而且,我过去曾经是中国官方媒体的记者啊。1999年的时候,我就是在我们山东省发表新闻照片最多的一个人了,没有第二个。那时我做的全都是正面新闻,那些东西,没有新闻我都能给做出新闻来,对,就是那么厉害。我的摄影作品曾经刊登在除《光明日报》之外的所有大陆报纸,几乎比较重要的报纸全都刊登过。
后来我经常上网查资料,结果看看就打不开了,网页被封锁了。2004年,听同事说有个叫无界浏览的软件,翻墙出去就能看见外面的新闻,但她没有给我,真遗憾啊。
后来一个美国报纸的翻译,说她可以给我,我急不可待啊,要到后回家赶紧一键打开,一上网就翻出去了。以前看不了的都能看了!兴奋得就想想还有以前什么没打开的。我一夜没睡,翻墙!从此如获至宝。我看到了国内看不到的“六四”、“法轮功”、毛泽东不为人知的故事等等,震惊啊!不翻墙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翻出去看到外面的中国消息以后,我才知道,我之前看到的中国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中国。
看得越多心情越沉重。我觉得某些人的不寻常境遇,从一些细节上,就能看出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自从看到另外一个中国以后,我就有事可干了。我付出了我的生命里几乎所有的热情。我去寻找,我看见。所以我写的东西,都是我看到的、听到的、我知道的,我希望能够让更多的人看见。
十多年中,我尽量都努力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否则,整天看着那些糟糕的事情,人就会崩溃的。所以我的状态一直都很好。你看像我这样子,也没有家,什么都没有,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啦。但是我做的事情我觉得很值。
杜斌在北京永定河下拍上访者的标语。(大纪元)
记者:在中国,很多知识分子也很是关心中国的一些问题啊,经常公开表态呼吁。但“法轮功”和“六四”这两个问题在中国是“禁区”,几乎是所有“公共知识分子”都不敢公开谈及的,您却都涉入了。您第一次涉入法轮功题材是什么时候?
杜斌:因为我一直研究上访者嘛,那是2004年吧,我翻墙。在明慧网上我看见一个人2000年上访被驻京办的抓住,脚后跟被切掉了一块儿肉,后来给打死了。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竟然把一个人的脚后跟的肉给切掉了,就是因为他要上访!
于是我去找了他妻子,在青岛。有地址,有电话,但电话不敢打。去的时候我紧张得不得了,结果到那之后,家里没人。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门,我就走了,我走了二十米吧,他妻子回来了。我说明了来意,她说,小伙子,你别紧张,没事儿,她很镇定的。我说我很紧张,她说你别紧张,没什么事儿。于是到家坐了一会儿,拍了几张照片。后来那个照片发表在香港的《民报》上。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法轮功这个群体。
直到现在,他们给我留下的印象都是这样的:他们非常温和,即使是讲述自己遭受的酷刑,都好像在讲别人的事一样,也是非常平和的。我还是挺感动的,这是信仰的力量。
后来我接触了一些法轮功学员,她们给我讲述她们亲历的遭遇。我带着耳机听的时候,感觉没什么。等我整理的时候,我就有些心惊肉跳了。我才意识到这些东西一定会让人震惊,这是中国劳教制度罪恶的一个历史。能接触到这些学员,太不容易了,靠的是她们对我的信赖,还有运气。
2016年4月,法轮功修炼者、马三家亲历者尹丽萍在美国华府听证会上手举杜斌著作,讲述书中收集的法轮功学员遭受的各种酷刑,尤其是性迫害。(李莎/大纪元)
2014年,杜斌出新书《马三家咆哮》,再揭马三家的罪恶。(余钢/大纪元)
“我要做一名新闻记者”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摄影的?
杜斌:我九三年当兵,在部队宣传科就写新闻报导了,当时有一个手动相机。九五年退役我在工厂宣传科,每天下午下班时,我就把《经济日报》、《人民日报》、《工人日报》那些个报夹子借来,晚上回去看,早上上班就送过去,我就这样学习。我拍工厂的一些照片,拍完一张洗三十份儿,然后给各个大报刊投稿。因为我拍的角度好,有的报纸版面就需要,一不小心就发表了。当时县委宣传部有奖励,我一领就是好几千块钱。
宣传部知道我发稿子多,让我给全县的通讯报导员讲课。讲课的时候,有两个新闻报导员,他们就觉得……肯定不高兴啊:你,你一个工厂的工人,跑来给我们讲课?……我坐在台上,他们在台下,在看一张花花绿绿的报纸。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了,也不知是什么报纸。我讲完了之后,人都走了,那张报纸没拿走,这就是《北京青年报》。那个字,那个标题,又大又绿,各种颜色的。我后来就把我的图片就寄给这个报。没有地址,那怎么办?地址:北京市,《北京青年报》。然后他们就让我去北京上班啦。后来,我在北京一些报刊也干过,后来,我就成了《纽约时报》的记者。
“做新闻记者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记者:您为什么喜欢做一名记者呢?
杜斌:其实以前我也写诗,后来我就认为不应该写文学类东西了,我应该做一名新闻记者。
有一次我听朋友说有个农村的贫困家庭,家里的男主人给别人盖房子,掉下去脊椎摔断了,只能躺在床上。女主人种地,还有一个老奶奶,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三个孩子学习都非常好。我就跑了六七十公里,去了他家。见了之后,我就说,我也没有钱帮助你们,我想做个图片故事,看看能不能帮你们一下。我不喝你们的水,也不吃你们的饭,我自己带了矿泉水,我就来这一次。发表了之后,能帮助你们就帮助你们,不能帮助,我也就没办法了。
结果图片发了七八家报纸,后来我听说,他家收到2万多块钱的捐款,1999年,那时就很多了。没想到,我跟他们家待一天,做了一篇文章,就帮了他们这一家人了。我特别骄傲,特别高兴。因为我觉得做记者就是好。从那时我就发誓,我要做一名新闻记者,做新闻记者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但我一直对小人物的事情比较关心。
2014年,杜斌出新书《马三家咆哮》,再揭马三家的罪恶。(余钢/大纪元)
奥运期间,《纽约时报》给我一个证件,要我去奥运馆。我吓坏了,因为我对体育是外行,最后没让我去。
那时气氛特别紧张,满大街都是戴红袖章的。奥运会的时候我拍下了很多照片,比方说,拍在火车站被迫离开北京的农民工。明天就奥运会了,今天呢,农民工乌泱乌泱地被赶回家,给撵回去,离开北京,这个城市不欢迎你。
奥运会的时候,我还比较关注杨佳的事情,他家离奥运会场很近,那边儿在狂欢,而杨佳在里面关着,他的妈妈也失踪了。
2010年世博会,我写了《上海骷髅地》,它5月1号开幕,我4月27日出版了我的书。好多地方下了通知要查这书。后来我在网上看见了:好多地方,像济南、江西、新疆等地的工商部门,往上面报材料,说根据上级的命令,要进行拉网式检查,如果发现有人快递以下的这些非法出版物,就要拒绝,其中就包括我的《上海骷髅地》,我在网上还找到了快递公司的通知。
记者:您在美国的《纽约时报》工作,如果拍的照片不受中国政府欢迎,也会有问题吗?
杜斌:嗯,有个事情。2008年法轮功学员于宙死在北京的一个看守所。这消息我们是从网上找到的,当时于宙的妻子已经被判刑了,从网上我们又找到了于宙的姐姐,联系后拍了一张于宙的五寸小照片,发在《纽约时报》了。
后来呢,听说外交部把新闻记者叫过去了,训了他一顿,说他写什么不能请律师啊、迫害死三千多人(法轮功学员)啊什么的,就是不满意吧……
只要你找中国通,对共产党这几十年干的这些事清楚点,对不起,不让你进来,拒签。你做负面报导,对共产党不利,它就限制你。
1976年中美建交以后,有些记者就可以在中国驻站了。平常监控很紧,只要和中国人接触,比如你给中国人打电话约采访,在你还没去之前,官方就派人去了:你不能接触,随便找个理由就给你掐断了。你见不到人……
2012年有个半岛电视台的记者——华裔女记者,因为做了一个劳教方面的视频报导,反响很大。政府不高兴,最后这个记者被迫离开中国,后来半岛电视台北京分社英文频道关闭。
我接触过几个外媒记者,在见某个人或写某篇报导时,都会先自我审查:见这个人或写这篇文章,会不会令中共政府不高兴?或将来在签证上是不是会碰到麻烦?外国记者都想在中国写出好新闻来建功立业,所以都小心翼翼地开展工作,不去激怒中共吧。(待续)
——转自《大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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