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我与其花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去维权,不如把这些时间和精力用来调查真相、揭露真相还原历史。我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如果走法律程序,那也是很天真的,至少现在是不行的。至于说我们是否要维权,这件事我倒要谈谈。半个世纪来,我们在方方面面的损失(都是巨大的)可以不计较,但是对我们名誉的伤害和人格的侮辱我们绝对要讨还公道!至于用什么方式,这一点我是外行,真不知从何入手。
——刘小飞
这是一次沉重的采访,沉重得我已不知道该如何开篇!以评论家笑蜀先生一段话开头吧:刘小飞先生所述,显然更接近历史的真实,即更接近刘文彩的本来面目。但他太弱势了,单枪匹马如堂吉诃德……这个家族的几乎每个人,他们大多以毕生坎坷为代价,一代又一代,直至今日,悲剧还没有终结。刘小飞则是这悲剧的集大成者。
评论家笑蜀先生、学者丁芝萍女士、刘氏家族成员刘世昭先生、律师梁敏先生在采访稿后面的点评非常出彩。
刘文彩(1887年-1949年10月17日),四川大邑县安仁镇人,著名的大地主,民国时期军阀。由于他所居住的豪宅于上世纪五十年起被当局建为“地主庄园陈列馆”向海内外观众进行阶级斗争教育,成了“旧社会”地主阶级压迫农民阶级的典型代表。
近年以来,学界在梳理当代史历次政治运动真相的过程中,有专家开始注意到对该陈列馆所介绍史实的研究,也对刘文彩的身世行状进行梳理考察,有了若干发现。刘文彩的后世亲属,也有人开始为恢复刘氏的本来面目努力;但也有观点认为替刘文彩翻案是荒唐的。其庄园(现名“大邑刘氏庄园”)至今保存完好,并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以下是笔者对刘文彩的嫡孙刘小飞的采访:
黄微:您对您的爷爷刘文彩有印像吗?大量关于他的情况是从哪里来的?
刘小飞:我对爷爷有印象,而且还比较深。在爷爷的最后几天,我叫他,他从床上挣扎起来捏了我的脸,给我说了话,那年我3岁多。这个情节在“凤凰卫视”拍的记录片《大地主刘文彩》中有记录。但是更多关于爷爷的故事我主要是听外婆和妈妈讲的。外婆和妈妈讲的往事都是爷爷在宜宾时期的事情,这非常珍贵!爷爷在大邑安仁镇的历史则主要是爷爷当年的随从刘泽高、我三叔及许多乡亲们讲的。我是1973年以后开始收集资料,1994年开始到老家去做地毯式调查的。这些年我做了许多工作,2013年我把那些还在世的长工、佃户、丫鬟及他们的后人请来庄园旁边开联谊会,经过买票进入庄园,让他们来说话,在刘文彩庄园里滞留时间在两个小时以上,他们揭露了许多真相。来的朋友也不少,拍视频的、拍照片的,很多很多。
黄微:在我们的宣传中,刘文彩是集官僚、军阀、恶霸、地主于一身的臭名昭著的反动人物,这个身份您认为准确吗?
刘小飞:刘文彩的身份应该是官僚加地主。说刘文彩是臭名昭著的人物,这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玩弄的妖魔化我爷爷的把戏。事实上根本不是!他们说爷爷是恶霸,可是我们家乡的所有老百姓都公认他是一个大善人;说他是军阀也不准确,他虽然有中将军衔,那仅仅是一个头衔,他从事的工作主要是经商,为弟弟刘文辉筹措军政费用,说他是刘文辉的萧何倒是很准确的。
黄微:他的弟弟刘文辉是1949年的起义将领、他的侄儿刘湘是抗日将领。他们三人的关系如何?
刘小飞:刘文彩、刘文辉是亲兄弟,儿时刘文彩带小弟弟刘文辉多年,所以他俩关系非常密切。虽然他是刘文辉的哥哥,但是几十年来都是弟弟刘文辉的影子,对刘文辉唯命是从。刘湘是他两兄弟的堂侄,他比叔叔刘文辉年长5岁,比刘文彩小3岁(注:刘湘生于1890年,刘文辉生于1895年,刘文彩生于1887年)。出于亲情,当初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但由于刘湘手下的王陵基在如今的万州扣押了刘文彩为刘文辉买的许多武器和两架军用飞机,挑拨他们的叔侄关系,最终爆发了刘湘和刘文辉的“二刘之战”。但毕竟是一家人,刘湘把叔叔刘文辉赶到西康就罢兵了。
从此刘湘经营四川省,刘文辉经营西康省。刘文辉刘文彩两兄弟与刘湘的关系后来就比较淡薄。但我在家乡调查,刘文彩与刘湘的表弟(刘湘舅舅的儿子)乐某的关系很密切。
黄微:三“刘”的关系既然如此,怎么唯独您的爷爷一人反动?
刘小飞: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反动”是什么意思?是说刘文彩镇压人民、屠杀共产党?先说镇压人民,刘文彩是大邑县安仁镇有口皆碑的大善人,这个指控不攻自破。
再说他镇压共产党的事情:
1990年版的《大邑县志》上说刘文彩当年在宜宾屠杀了当地的地下党负责人李筱文和李家勋两人。但《宜宾市志》上面记载的与《大邑县志》说的完全不同,这件事与刘文彩没有任何相干,刘文彩当时在宜宾任税政长官,不是公安局长(当时称城防司令)维持治安不是刘文彩的工作。
黄微:您爷爷为了支持他的弟弟刘文辉竟然买了两架双翼军用战斗机给他,确实太富了,请问他是怎么发家致富的?
刘小飞:爷爷的发家是在宜宾时期。上世纪20年代成都重庆之间还没有公路,只有一条驿道,成渝地区之间隔着丘陵和山地,两地陆路的物质交流成本很高。爷爷坐镇宜宾,利用水路即利用宜宾的长江下通重庆、武汉、上海,又利用岷江从宜宾到成都,当时爷爷有五艘轮船,就是这样靠运输经商发达的。一般来说,往下游发的货物主要是成都平原的大米,西部山区的山货、药材,自贡的盐和内江的糖等等。上来的主要是工业品,布匹、西药和日用品等等。爷爷是个经商高手,后来又加上我外公姜伯年的协助,把经商做到了极致。我外公是当年宜宾地区的实业家,盐业资本家,盐业公会主席,后来又是宜宾商会会长,是职业商人,不久又成了儿女亲家,两个高手齐心协力完成了原始资金的积累。
黄微:我们都知道文采中学很有名,建筑也很漂亮,请问,您爷爷是怎样想起建学校的?
刘小飞:这只说明他是一个高尚的人!大约在1941年前后,我外公想到过去订的娃娃亲而今女儿就要过门了,借的钱没有还女儿没面子,于是就备齐了款子亲自去安仁镇还给爷爷。爷爷看见姜亲家来访非常高兴,说是来还借款的,爷爷说这件事他都忘了,是亲家就不用还了。外公执意要还,爷爷只好收下。事后,爷爷想这笔钱怎么用呢?当时的钱可以用来买土地、修公馆,也可以花天酒地,但爷爷想的是用这钱来修一所学校。这笔钱肯定不小,但要修学校就远远不够了,爷爷说:我给他四兄弟(四个儿子)每人少留500亩田就是了!于是就开始修建文采中学。学校修完后爷爷又赠送学校1000亩田作为校产。为修学校耗资3.2亿法币,在当时可以购置近4400亩好田。为修学校爷爷的钱耗费完了,他去成都把我祖母的全部存款也提走了。
黄微:文采中学到1949年毕业多少学生?您爷爷对办学重视吗?
刘小飞:1949年之前,共毕业的高中、初中19个班,约700多人。培养了一大批栋梁之材。爷爷非常重视教育,比如我知道的一点是,爷爷在一个叫李油榨碾的地方修水电站,当年电力比较充足,先供应文采中学,满足了学校学习用电以后安仁镇街上和庄园里才开始用电,爷爷修水电站的动机是保障学生学习。还听原来文采中学的学生说的当年文采中学的学生回家返校,有过河乘渡船的,学生不交船钱,刘文彩已经提前给船家付费了。
黄微:都说性格即命运,他的性格和刘湘、刘文辉的性格很不一样吗?
刘小飞:从性格来讲,爷爷与弟弟刘文辉和堂侄刘湘应该没有太大的不同,他们都是实干家。不同的是,爷爷虽然是个半文盲,却遵奉儒家;刘文辉后来皈依藏传佛教;而刘湘,众所周知他信奉道教。很有趣,儒、释、道,他们三人各选各的。爷爷平时话不多,但是对人彬彬有礼、和颜悦色,对乡亲,对家里的长工都非常随和,看见教师看见知识份子,他还要打躬作揖。据长工说,爷爷还要和他们一起打牌玩耍。
黄微:刘文辉和刘湘的后代是不是飞黄腾达,而作为刘文彩的孙儿,您的日子过得不会好吧?听说您一直独身?
刘小飞:刘湘的后人去香港了,他们的情况不清楚,没听说飞黄腾达的事。刘文辉的后人与我联系密切,他们的情况我非常了解,我在这里谈一谈。
刘文辉的爱子刘元彦住在北京,住的是一套几十平米的普通民居,室内装修简单,靠一般的退休金生活。刘文辉的孙辈四男一女,没有一个当官的,都是靠自己努力工作来吃饭。他们都没有飞黄腾达的。我是独身一人,没有任何负担,如今靠退休金生活,勉强。
曾经有一个女人非常爱我,我给你看她的照片,很漂亮的。她说她非小飞哥不嫁,可是,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还原爷爷的历史这件事情上,这事情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没有接受她的爱情,由于忧郁过度,几年后她就去世了,那年她刚30多一点,我比她大6岁。她住在成都包家巷。我妈妈与她的妈妈是老朋友老同学。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常常想念她,我的心至今还很痛,今年我已71岁了,一直没有考虑婚姻之事,谁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黄微:对于恶霸,我的理解是欺男霸女,刘文彩娶了5房太太,哪一位是强娶回来的?我看到有资料显示,说刘文彩在安仁强奸了600名妇女,怎么回事呢?
刘小飞:栽赃!他的5位太太没有一位是强娶回来的!在我们家乡大邑县安仁镇爷的老百姓都说爷爷人品端正,从没有对女性的轻薄行为。至今还立在文采中学纪念亭里面的功德碑“刘公星廷创建文采中学落成纪念碑记”上的碑文里就写道爷爷“慷慨好义,有燕赵豪侠风”。现在你去到我们家乡,爷爷依然是有口皆碑。一夫多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糟粕,但当时是很平常的事情。那是过去的妖魔化宣传,安仁镇的老百姓也都说刘文彩为人正派、仪表堂堂、彬彬有礼,根本就没有那些事情,都是栽赃的。
黄微:您的爸爸是哪位太太生的,她共生了几个小孩?您爸爸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他后来的遭遇如何?
刘小飞:续弦夫人。爷爷的四男三女都是我祖母生的,其他太太没有生育过孩子。爷爷来自农村,自己是个半文盲有着极强的自卑感,正因为如此,他希望自己的后人受到最好的教育,成为文化知识界的佼佼者。为此他用重金聘请最好的教师来教家教,让教师去上海买了各类教材、各类工具书如《万有文库》及各类教学仪器等等,还在上海买了两台德国的斯坦威钢琴。我父亲大约在四岁就在家里开始了他的学习生涯。这就是我父辈们的童年。
我爸爸高中毕业后考入黄埔军校军校毕业后分配到国民党军队里当下层军官。当年他有深厚的家庭背景,他不接受分配自己到了叔叔刘文辉的国民革命第24军,经过3年的工作提升为军部直属独立营营长。在叔叔刘文辉投奔共产党时,他在西昌与国民党贺国光部作战,由于敌强我弱,副营长刘文虎战死,我父亲带着部队退守西昌过街粱,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形与国军战斗半个月上下,坚守到共产党“解放军”的达到会师,然后把部队全部移交给共产党“解放军”一人回到雅安24军军部。土改运动开始的时候,上级通知他回成都主持我们家的减租退压工作,土改运动结束后,他准备归队,但军大已经撤销,后来由成都劳动就业局把他安排到成都铁路局修宝成铁路。这样,当了一辈子铁路工人。
黄微:这五位太太中,您爷爷最喜欢哪一位?
刘小飞:最喜欢哪位?当时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大太太吕氏是一个很温情随和的女性,和爷爷的感情很好,刘文彩在宜宾发迹后,他把吕氏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岳父接到了宜宾来供养,这件事可以看出爷爷是尊老尽孝的,很传统的,对吕氏的情感是很深。可惜几年后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续弦夫人我祖母杨重华是吕氏病故几年后爷爷才娶的。祖母却性情刚烈、很有主见,在家中有主见,她不是那种什么都顺从爷爷的人,一派冷冷的严肃样子,令爷爷在家里当不了爷们,虽然有时磕磕碰碰,但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建立好自己的小家,感情依然是很好的。她长得白皙漂亮,这也是爷爷非常满意的,许多文章都说三太太凌君如是个绝色女子美貌无比,我三叔却说她根本没有祖母好看。祖母很自尊,爷爷要娶姨太太,她就一人别居,绝不一起生活。在当时这很不容易,是了不起的女性。祖母别居在成都文庙后街51号的公馆,这一去夫妻俩几乎不见面,虽然爷爷多次派人来劝说祖母回宜宾主持家务,祖母态度坚决:有凌君如她绝不!
三太太凌君如最得爷爷的喜欢,她能迷住爷爷,我想事情不在谁更漂亮,而在性格上。凌君如不是为了孩子和家庭,她是要讨爷爷高兴,是给他当玩伴。除此之外凌君如还有年轻的优势,凭着她交际花的本领,爷爷很快就败下阵来,他宠爱三太太。凌君如在刘氏家族中除了刘文彩喜欢她,没有任何一个人接纳她。这很不是滋味,她想办法改善自己的处境,于是她到了成都。凌君如到了成都也很孤独,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只有生下刘文彩的孩子一条路,问题是她没有生育能力。凌君如在成都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妇道人家,于是共同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伪装怀孕,到了时候就说是自己生的娃娃。开始刘文彩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很快就知道了真相。刘文彩本性善良,理解凌君如没有孩子的难处,没有责备她。凌君如看刘文彩容忍了,就得寸进尺又抱养了三个不同母亲的孩子说是自己生的。
这件事当年被作为笑话在成都的小报上张扬开了,刘文彩是很爱面子的人,这一次真的生气了,他勒令凌君如回安仁镇。他感到凌君如不是真正爱自己,而是打主意图谋自己的钱财,这样,感情开始破裂。这样,三太太要回宜宾,(据丁芝萍老师考证,凌君如回宜宾是住在刘文彩名下的房子,还收取刘文彩的房租来生活。凌君如和四太太梁惠灵都是宜宾人,所以她们都回老家宜宾。宜宾是她们的祖籍。)爷爷说:你自己要走,我不留你。只要她留下一只玉镯,其它东西让她带走。
四太太很木讷,本来就不是爷爷看中的,完全是三太太拉来塞给爷爷的,后来四太太提出要离婚。爷爷不难为她,在她留下离婚字据后,让她带上几口皮箱的所有细软并派人把她安全护送到宜宾。
五太太王玉清相貌中上,是个老实规矩的农村姑娘,进到刘家就尽心尽力地照顾刘文彩的起居生活,很快就博得爷爷的宠爱。后来,在历次运动中,五姨太王玉清都说她一生只有三个人爱过她,没有第四个。这三个人就是她的父母和刘文彩。如果爷爷在外到处搞女人,不用说好几百,哪怕搞了一个,自己老婆也要记一辈子,这是女人的天性!祖母就是这样。如果爷爷喜欢寻花问柳,王玉清就绝不会铭心刻骨地怀念刘文彩一辈子!
黄微:当时这些太太们相处和睦吗?
刘小飞:我祖母除了与凌君如势不两立,对其他两个姨太太还是能容忍的。宜宾的两个太太从来不敢来成都见我祖母,王玉清来成都住在祖母文庙后街的公馆里,可见祖母与王玉清的关系是比较正常的,不过祖母很冷淡,王玉清很恭敬。
黄微:网路上说,三姨太和五姨太都很悲惨,真的吗?
刘小飞:是的。但两人的情况不一样。三太太凌君如自1940年前就离开刘文彩了,她的情况我们完全不了解。她在社会上飘零是肯定的,据说后来她死于1960年前后的大饥荒,这一点不奇怪,那时所有老百姓都在饿肚皮,死了好多人。五太太王玉清不一样,她本来生活在成都,在一个童鞋社工作,生活是有保障的。自1963年前后铺天盖地的妖魔化刘文彩宣传,因为当局怕她这个知情人道出真相,影响了宣传效果,就强行把她的成都城市户口下了,把她下为农村户口,强行赶出成都到农村去。按道理她应该回到刘文彩的家乡安仁镇,但当局知道安仁镇的民心所向,不敢把她安置在我们家乡。所以,五太太王玉清的凄惨生活完全是妖魔化刘文彩的政治迫害造成的。
黄微:我小的时候听大人说,大地主刘文彩过着多么腐朽的生活,比如在豆芽里都夹肉,您有没有听说过或跟着您爷爷吃过这道菜?
刘小飞:什么豆芽里塞肉、什么吃鸭璞等等,这些全是当年凭空编造的,是妖魔化刘文彩的。其实爷爷生活很简朴,我在安仁镇找到爷爷当年的厨师刘玉林,他说刘文彩没有吃过什么,都是一般的。爷爷的随从刘泽高说:刘文彩长年只吃三样菜,一是回锅肉,一是回锅肉煮的汤加蔬菜,一是蔬菜。我听我父母及二姑姑说,每次爷爷去赴宴,回来就让厨师给他弄泡萝卜泡青菜来重新吃饭,他喜欢普通的家常味,不习惯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在我们家乡许多老人都知道。
黄微:有名的“收租院”雕塑是以您爷爷的庄园为题材的艺术品,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它是怎样把您爷爷的真实生活提高了的?
刘小飞:爷爷的庄园占地12306平方米,庄园后院的收租院,因大型泥塑轰动国内外。收租院是庄园的一部分,本来是平常的院子,为了阶级斗争的需要凭空捏造出来的泥塑艺术群,是对我爷爷人权的肆意侵害。阶级斗争的艺术是为意识形态服务的,与历史没有任何相干。历史的刘文彩是一个大善人,是深受乡亲们爱戴的慈善家,而阶级斗争艺术出来的刘文彩完全是个吃人的魔鬼,把白变成黑。人说: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所以历史的和阶级斗争艺术出来的刘文彩完全是两个人,之间不能等同。《收租院》的宣传没有干好事!宣扬仇恨,给老百姓灌注狼奶,把人教成野兽,引来血腥的阶级灭绝、闹得国无宁日、民无宁日。
黄微:收租院里有一个雕塑非常生动,就是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戴草帽杵枴杖的爸爸,这两个人也是被您爷爷剥削的人吗?有生活原型吗?他们现在的状况是什么?
刘小飞:这个小女孩叫李金蓉,李金蓉说是那些“艺术家”看到她的形象好,在没有她的同意下拍了照片,按照片来塑的,还有在风谷机前倒谷子的女孩也是她。她的爸爸叫李福清。李福清两代人都是刘文彩两代人的佃户,李福清的父亲是刘文彩父亲的佃户,李福清本人是刘文彩的佃户。李福清是安仁镇最喜欢我的人,许多历史是他告诉我的,他两天没有见到我就在家里望:这个娃娃到哪里去了?他一见到我就非常高兴。近年的李金蓉因病眼睛瞎了,两年前病故,他的丈夫是我的好朋友。
安仁镇的许多人都知道,我与李福清的关系非常密切,他虽然走了,但他的儿子们都知道。李福清老人身体很好,是脑溢血去世的,时年92岁,头脑非常清晰,记忆力很强,可惜。在别人拍的许多视频上可以看到,我只要提起李福清老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情,现在也是。他给我自己的老人完全一样。这就是父女两非常反感的《收租院》!她说是瞎球编的。李福清的粗话说得很难听,在《收租院是怎样编造出来的》有记录。
黄微:收租院的雕塑都很生动,您认识这些雕塑家吗?他们是什么态度?
刘小飞:如果说《收租院》塑得很生动,越是这种生动其毒害性也越大!《收租院》不是艺术品,而是意识形态制造出来的一个宣扬仇恨的工具,当年被捧为爆炸的一颗原子弹。这颗原子弹帮助政治家、野心家用来给民众洗脑灌注狼奶,把好好的人变成野兽,以此来推动四清运动,推动文化大革命,推动血腥的阶级斗争运动,闹得国无宁日、民无宁日,我们民族的凝聚力被瓦解,这些遗害现在都没有肃清。
我认识《收租院》的主创人员赵树同老师,几年前在成都一起待了近四个小时。在场的有研究刘文彩历史的专家笑蜀先生,彭小华博士,党史专家王宗力先生和我。赵树同老师亲口承认刘文彩是大善人,还重复说了一遍。后来赵树同老师要给我作画,他说《收租院》里的刘文彩是他塑的,他现在给我画一幅油画,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但很遗憾,当时我因为有一些事情没有去,其实我是非常喜欢油画的人。
我知道,如果赵老师画了这幅油画,这件作品将会有非凡的意义和价值。
黄微:收租院入教材共多少年?现在的教材还有吗?
刘小飞:《收租院》入教材的准确时间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文革开始前就进入了教材,听一位教师说,文革结束,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就全部取消了。
黄微:我看到您和您爷爷的小丫鬟罗阿姨以及他的长工及长工的后代在一起拥抱的照片,这是什么阶级关系啊?
刘小飞:道德高不高看大事、素质高不高看小事;找钱看能力、用钱看境界。爷爷在家乡修学校、修水利、修公路是他干的大事;他帮助贫困乡亲,给穷人送耕牛,善待长工、佃户这些小事数也数不完,几十年的洗脑、政治高压、政治暴力、政治恐怖都没有改变当地老百姓对爷爷的情感,在当地老百姓的眼里他是一个完人,这一点不奇怪。小丫鬟罗阿姨一岁失去母亲,后母不能容她,父亲嫌她是个女儿,外婆带她舅舅不同意,儿时的日子非常悲惨。11岁时她与外婆在安仁镇街上她因为没吃饭饿得哭,街民看她可怜,一个张婆婆引她到庄园见我爷爷,爷爷收留了她。她说到了我们家就好了。吃得好,穿的是旗袍,有人给她做鞋子,还有工资,拿的是银元……她一直说爷爷对她好。后来她又到了成都文庙后街,随我二姑姑一起陪嫁到田颂尧家当丫鬟,田家吃得不好,她不习惯就哭,说要回刘家。后来就让她回了刘家,罗阿姨说:回到刘家就好了。
黄微:陈列馆共接待了多少参观人员?
刘小飞:关于地主庄园接待了多少参观者,我好像看到过一篇文章说是文革结束前来此参观的不下5000万人次。我问他们内部的老馆长吴宏远,他回答说不好计算,因为有几年没有收门票。关于5000万参观者这个数据,他又说:应该远远不止这么多!
黄微:陈列馆对社会和对您家庭的有哪些影响?
刘小飞:那就是把人煽动的处于癫狂状态,一种邪教状态。在那些年阶级斗争之所以搞得天翻地覆,有拜这个宣传。这是对国家、社会、人的正常思维都起了非常负面的作用。我认为应该这样问,陈列馆对整个刘文辉、刘文彩家族有什么影响?——我们整个家族都遭到巨大的灾难!妖魔化刘文彩的宣传是在1963年上半年向全国全四川展开的,无论是城乡,一开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很快,对我们的政治迫害就来了。首先是学校说我们政治条件不够,不让我和妹妹在学校接受教育,我妈妈由干部下放为工人,去干体力活。整个社会都对我们关上了大门。我们不能求学,不分配工作,也就是不让我们生存。这些事情可以写一本书,由于事情太多太复杂,在此就不一一讲述了。
黄微:您还记得当时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大吗?当时的情况是什么?
刘小飞:当时我在上中学,政治老师叫我去办公室,给我看一份《四川日报》上的文章,那是讲爷爷“罪行”的文章,标题记不清了,但最后的那个小标题记得清清楚楚—“小蒋介石”。历史老师说,下午的政治课要学这篇文章,要我有思想准备。政治老师说是上面指示学习的。当时教研室的所有老师都看了我一下,其中有几个老师是非常喜欢我的。当时的情况是,我妈妈在石油系统工作,当年石油子弟都在石油系统的学校学习,同学也都是各个矿区的娃娃,很快他们都知道我是刘文彩的孙子了。平时的好朋友也开始变了。从此,刘文彩成了阶级斗争的代名词,这些宣扬仇恨的内容就充满课堂,毒害这些正在成长的中学生。我在这种环境中生活学习都是非常艰难的。我每时每刻都处在紧张和压抑中。我知道我们家是自己来投奔共产党的,我父亲是与国民党军队战斗过的,也知道当初祖母准备举家出走香港而被刘文辉留下来一起投奔共产党的,为什么会把我们作为妖魔化的对像?从一开始我心里就感到不平,就不服气!
黄微:请问您爷爷是什么原因去世的?
刘小飞:过去说爷爷患的是肺病,去年我们家仔细分析了他的情况,应该是肺癌。我们家族近亲中有多人患这个病,刘文辉是、刘世昭的爸爸是、我爸是、我的一个叔叔是、还有一个堂兄也是,可能是家族遗传病。
黄微:有资料说刘文彩去世时穿的是绣花鞋,真的吗?
刘小飞:假的!爷爷死了是我父亲给他穿的衣服,一切都是我爸亲手操作的。穿的就是平常的布鞋,根本不是绣花鞋,衣服的颜色是灰中带一点棕色。
黄微:他留在人间最后的话是什么?对后人有什么叮咛?
刘小飞:在他去世前一天还是两天记不清了,他把我父母、小姑姑及大伯父的三个孩子(都在上小学)叫到病床前说了一些话,我是我爸抱着的,只记得爷爷说话声音很小,说的什么我不清楚。这些话都是对我父母和小姑姑说的。当时我的大伯父、三叔、最小的四叔在安仁镇,二姑姑已经出嫁在夫家。二姑姑嫁给大军阀、大官僚田颂尧的长公子。也就是说,当时爷爷把在成都文庙后街公馆里的后人都叫到了病床前说话。后来我问过我妈,她说没说什么,我爸也说没说什么。
黄微:您如何看待长期以来对您爷爷的历史评价?
刘小飞:长期以来,对刘文彩进行的是妖魔化,根本不是历史评价。直到现在,历史真相还受到某利益集团的打压,刘文彩的真实历史还没有大白于天下。人们知道的刘文彩是宣传中的刘文彩、妖魔化的刘文彩,完全不是历史的刘文彩,真实的刘文彩。在这里我举例谈这些事情。据宜宾研究刘文彩历史的资深学者丁芝萍老师说,1960年前后来调查刘文彩历史的官方人员,他们找的人都是一些关押的服刑人员,这些人根本不敢讲真话,只能顺着官方人员的意思来回答。丁老师说刘文彩过去的历史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在大邑县安仁镇,我听到我们刘氏家族的三姐刘世钊告诉我:1960年前后,庄园里面的官方人员把我们当年的杨管家弄到庄园里去逼着他乱说,他出来后见人就说,我对不起三姑爷!我对不起三姑爷!要弄清楚当年的历史,要还原历史的刘文彩,还要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黄微:如果真实的历史已经证明他受了冤枉,您是不是希望政府为他做某种形式的平反?
刘小飞:爷爷刘文彩岂止是冤枉!丁芝萍老师说,宜宾一位知情的干部说:刘文彩是“解放”后全国制造的最大的冤案,是当时川西区委、四川省委和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李井泉搞的。至于说我是否希望政府作某种形式的平反,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会付出很大的政治成本,他们会吗?!
黄微:你们会维权吗?将用什么方式?
刘小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维权的事情,这种事情可能吗?你看那些访民所受到的漠视,我不可能去受那种侮辱。我只是调查历史真相,通过各种渠道把这些真相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希望不要让那些洗脑宣传来瓦解我们民族的凝聚力。我与其花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去维权,不如把这些时间和精力用来调查真相、揭露真相还原历史。我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如果走法律程序,那也是很天真的,至少现在是不行的。至于说我们是否要维权,这件事我倒要谈谈。半个世纪来,我们在方方面面的损失(都是巨大的)可以不计较,但是对我们名誉的伤害和人格的侮辱我们绝对要讨还公道!至于用什么方式,这一点我是外行,真不知从何入手。
黄微:从您爷爷的遭遇,联系到当年的暴力土改运动(即反对“和平土改”的土改)运动的合理性。当年和现在都对此有所议论,您在这方面有什么见解吗?
刘小飞:关于暴力土改,这是苏联教唆的。暴力土改使中国的乡绅阶层招到灭顶之灾,中国的农村精英被彻底消灭,私有制被彻底铲除,这直接导致了一个政治运动接一个政治运动。农村精英消灭了,1957年又消灭知识精英,接着就是人民公社大饥荒,饿死近4000万人,完了又是文化大革命……
我已经注意到学术界在研究反思暴力土改,这个话题就留给历史、留给学术界的专家们来回答吧。
(资深媒体人黄微供稿)
【笑蜀点评】
刘小飞先生所述,显然更接近历史的真实,即更接近刘文彩的本来面目。但他太弱势了,单枪匹马如堂吉诃德,挑战当年以国家之力精心构筑的巨大的谎言风车。实际上他胜任不了他赋予给自己的那份重任。但无论如何,他的勇气与坚韧令人敬佩。而且,为了自己爷爷以及整个家族的荣誉与尊严,他付出了自己几乎整个的后半生,包括婚姻。付出这么高昂的代价还未必会有结果,这才尤其可悲。这悲剧更折射出国家谎言的可怕。
但单枪匹马不等于这是刘小飞一个人的征程。这其实是一场接力赛。刘小飞之前的冲刺者是他的三叔即刘文彩的三儿子刘元富。现在我可以披露,当年我写《刘文彩真相》,有很多线索是刘元富先生提示的。成稿后为了当面切磋,他不惜千里迢迢只身赶到武汉来会我。这对正常人来说很普通的一件事,但刘元富是残疾人,又聋又看不见,出门极不方便。他也同样为自己家族的荣誉与尊严,付出了自己几乎整个的后半生,而且跟刘小飞一样孤苦伶丁:他有一个女儿,据说家就在双流,但为了躲避刘文彩带来的阴影,实际上断绝了与刘元富的父女关系,从无闻问咫尺天涯,好好的一家人就这样被撕裂。
今天很清楚,整个刘文彩案都是专人专班精心罗织的。那些罗织的材料,我当年调查时都看过、翻过,从第一稿到第二稿到定稿,其编排方式如何千变万化,捉刀人如何像写小说那样妙笔生花,证据都确凿无疑。整个一个向壁虚构,理直气壮地伪造历史。一切只为了所谓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即为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服务。阶级斗争为纲需要人为制造一个敌对的阶级即地主阶级,而地主阶级必须有一个万恶不赦的恶霸作典型、作总代表。刘文彩便应运而生。
作为典型的刘文彩、作为总代表的刘文彩,其形象完全按照斗争哲学的逻辑任意塑造,当然不可能再是历史的刘文彩、真实的刘文彩。刘文彩不可能九泉有知,这一切,于刘文彩本人其实已不伤毫发了。真正受难的是刘文彩背后的整个家族,这个家族的几乎每个人。他们大多以毕生坎坷为代价,一代又一代,直至今日,悲剧还没有终结。刘小飞则是这悲剧的集大成者。
【丁芝萍点评】
刘氏弟兄自1920年涉入宜宾后,在十余年的奋斗中,为其大业的原始积累和崛起奠下了厚实的基础,并产生了深而广的影响。刘文辉由旅长而师长而军长的升迁,罗织和造就了不少军政人才。刘文彩由商而政而军的发达,敛聚了不少钱财;两个姨太太(三姨太凌君如,四姨太梁惠灵)都是宜宾人,尤其是与凌君如的那段恋情是刘文彩情感史上的一笔重彩。
刘文彩现象是极左政治导向宣传的需要。他们把中国几千年地主阶级甚至人类的劣点通通罗列集中在刘文彩身上,并通过“刘文彩地主庄园”舞台夸张地演绎,将刘文彩推上“牛鬼蛇神”的“魔坛”成为“魔头”,为全国阶级教育的鼎级样板,“恶霸地主刘文彩”的恶名己深入人心,甚至将其毁碑掘墓,尸骨无存也不解恨。以致习惯性地影响着一代甚至几代人的观念。
笔者以为,人性的复杂远远超乎于我们既有的认知,不是“坏人”和“好人”两极所能界定的。刘文彩是一位民国时代军阀混战“防区”时期倚仗胞弟军阀刘文辉权势起家的暴发户,他的一生应是“前抑后仰”。诚如一位安仁乡民所言:刘文彩在宜宾挣了钱,惠及了安仁。“《刘公星廷创建文采中学落成纪念碑记》称刘文彩‘慷慨好义,能急人急,有燕赵豪侠风’以之概括刘文彩一身未必妥当,以之概括刘文彩晚年则与实际情形相去不远”(笑蜀语)。即他前半生在“原始积累”时期竭尽心力敛财,以致“助纣为虐”贩毒获取暴利,两手不干净;而后半生在家乡安仁创办学校,修堰,修水电站,修公路,修街道等,做了不少惠及桑梓的大好亊。刘文彩人生轨迹印证了一类由贫而富而慈善者的规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刘文彩劫难更祸及子孙及亲友。刘小飞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刘氏家族及所有被刘氏冤案殃及的亲友和乡民申冤昭雪,下定决心要把刘氏家族的来龙去脉和遭此下场的缘由弄过明白,讨过说法。他到处奔走调查收集资料,会到了许多直接间接的知情者,收集到好些言证物证……犹如“骨鲠在喉,非吐不可”,他要把这些真相表述出来,传达给世人。由于他只有初中文化,写作能力较弱,不能如愿以偿,“经常睡不着觉,心被那些残忍荒唐的情形痛苦得写不下去,头痛得厉害,几近崩溃”。但是他仍不依不饶地以他的方式在宣泄、在呐喊。他写出的《刘文彩庄园里的真真假假》,一经面世,即引起人们的高度关注,被各大网路媒体争相转载,不长的时间里点击率上百万。压抑已久的情绪如打开久蓄的水闸,其发必烈,当然难免有些比较情绪化的个人色彩,言辞较激烈、直白、尖锐,却是实话实说。——好比被打伤的幼兽,痛了就要哀叫,兔逼疯了也要咬人,这是本能。难道我们不应该试着听听各种声音,尤其是听听被压抑多年当事人的说法?
小飞生得高挑,貌相也不错,钢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且是美声,本应该有一个正常甚至幸福的人生,然而,年奔70的他仍孑然一身,且患有糖尿病等多种疾病。小飞坦言,之所以不打算安家,是怕自己“不好”的家庭出生会给女方及子女带去灾难;同时深知这维权之路很难,险像环生,甚至会付出血的代价,一个人才能轻装上阵,身心自由,集中精力。……小飞的执著、勇敢与坚强令笔者动容。他的表述或宣泄并非空穴来风。笔者与共和国同龄,与所有同代人一样,对那些年的德性是耳闻目睹,感同身受。笔者能读懂也能理解小飞们的心语。
几十年前那般血腥的浩劫,无论是什么背景或堂皇的理由,事实上已在为数不少的人中遗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痛与仇恨。“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原本儒雅富裕的阶层几乎气数殆尽,造成既有的“穷人”“翻身”了,原来的富人则变成了新生代的穷人。
这些新生代的穷人,他们大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无数的小孩(不少是孤儿)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流浪、乞讨,为生存去偷窃、……犯罪,受教育、就业、成家等等问题都受到钳制,更休谈尊严与人格;而且接踵而至频频对阶级异己的清算,扩大和深化阶级矛盾和阶级仇恨,冤假错案迭起,从而抵触甚至反叛情绪叠增……成为社会不安定的隐患。
他们大多是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多少年来,有谁动过恻隐,去关心过他们的死活,他们的成长,他们的身心健康?
与刘小飞相比,更多的受害者选择的是沉默(大多心有余悸)。沉默不等于是服从,更不等于是忘却。
当下政府倡导关注民生,创建和谐社会,这是继摒弃“以阶级斗争为纲”转轨抓经济建设后的又一明智举措。然而,和谐社会首先应该是精神层面的和谐,即人的心灵死结要解开,气要理顺。面对这些历史遗留问题,作为“家长”,尤其是想当称职的“家长”,应该懂得怎么去做。
【律师点评】
梁敏律师:1、法律是为治理国家的需要,由国家立法机关制定的旨在规范主体行为、维护社会秩序的规则体系。法律仅能对其生效后的主体行为或社会现象做出评价,歪曲的历史还得由书写历史的人根据相关历史的证据澄清历史真相来还原。
2、原属刘文彩的“大邑刘氏庄园”,现在的所有权归属,可以通过《物权法》规定的确定不动产权属的法律程序来确权;但是,提起确权之诉的前提是确定目前的产权人是谁,即明确被告主体;依照报导的情况来看,如果从50年代起,刘家就失去的庄园的产权,按照法律规定不动产权属自受侵害之日起超过二十年的,法律就不予保护。但是,特殊情况下,法院有权延长诉讼时效。
3、刘文彩的后人在其身份明确(有证据证明)情况下,可以以法定继承人的身份、持庄园原来的权属证明(例如:屋契、地契等)先到不动产登记部门查询庄园的现在的登记产权人是谁,然后,根据情况通过法律程序确权。
4、现在也有一种观点称,刘家土地房屋是依照1950年《土地改革法》被政府没收,进而得出刘家现今已经对原有的庄园土地房屋失去权力主张的结论,本律师认为,不宜简单得出该结论;原因是:《土地改革法》实际上是政策性规定,在适用时还要考虑地主及其家族各种对“中国革命”和“新中国政府”的其他贡献。所以,需仔细对当时对刘家庄园正式实施没收时相关正式的文件是否齐备等因素查证、考量裁定确定。
【刘氏家族人员点评】
刘世昭(刘文辉之长孙、刘小飞堂弟):
政治恐龙《收租院》的出笼,大背景是众所周知的:一系列政策失误的灾难,使得所谓“三面红旗”成了数千万百姓的裹尸布。当政者坚持自己的伟大、正确。于是高举阶级斗争的大棒镇压不同意见者,“收租院”又正好成了他转移人们视线的遮羞布。
但是有一个问题是不可回避的。就是“收租院”的矛头其实是直指我的祖父的。为什么当政者会这么做?当初我祖父也感到不解,也许他知道缘由而没有向我们表露。
实际上,鼓噪《收租院》事件那些跳在明面的,是一帮脚脚爪爪,它们是不可能随意向我祖父泼脏水的,那是在明显地破坏共产党三大法宝之一的“统战政策”。只有背后有地位还不低的指使者,他们才敢肆无忌惮。这就存在有当时的小背景的谜团。
要思考的是大家都不知道,不了解的小背景。历史没有记载,只能从蛛丝马迹中来探索、求证。55年祖父从西南军政(后来改为行政)委员会副主席下来后,担任的是四川省政协副主席,很明显是降了职的。而后的59年,在二届全国人大上,周恩来总理提名祖父就到了北京担任林业部部长,又升到了正部级职位。这一降一升里面就没有蹊跷吗?在50年代初期,祖父可能跟当时主政西南的负责人在一些问题上产生过矛盾与分歧:土改、镇反的扩大化;对起义官兵的政策;以及对西藏的问题。一直到文革前,祖父都还时而收到前国民革命第二十四军官兵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投诉信。后来我跟他聊天谈到西藏问题,他说:“西藏问题很复杂,当时我跟上头建议过,处理不能过急,要慢慢来。他们不听,我就不说了。”建议过——不听——不说了,爷爷的行为变化是折射出一些问题与矛盾的。他主政西康十余年,有着很多体会与经验,他的《建设新西康十讲》至今也不失积极的意义。可惜他后来就再也没有回过西康地区。
对《收租院》的出笼,祖父是很愤怒的。那天我见到报纸上登了就去问:“爷爷,这个刘文彩是咱们家的吗?”平时对我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他板着脸说:“晓球得他们说些啥子!你自己去看嘛!”后来我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这些事,父亲让我别再跟爷爷提这事了。
历史是谁写的?是可以随便编造的吗?我想时间会荡涤那些无耻。
这辈子,小飞兄受尽了磨难;这些年,小飞兄抢救了很多历史资料与见证。太不容易了。
【嘉宾简介】
刘世昭摄影家,刘氏家族成员、刘文辉的长孙。
笑蜀作家、评论家。《刘文彩真相》的作者。
丁芝萍学者。《刘文彩在宜宾》的作者。
梁敏律师,广东星辰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担任深圳律师协会前海战略委员会委员等职务,受聘为深圳市人大常委立法调研的法律专家和最高人民法院第一巡回法庭的志愿律师,为深圳市的法制环境优化建设建言献策。
【作者简介】
黄微Jamina,资深媒体人、高级编辑、专栏作家。
文章来源:作者提供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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