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寂寞的日子
(续前节)
5
其实张良从小就怕死。
小时候,也就五岁吧,他还没上小学。夏天几乎每周末的晚上,单位大院都在广场放露天电影。白色的银幕挂在广场和主路接口处的梧桐树上,主席台上摆着放映机。
小孩们从家里背个椅子,早早来占位子等着看电影了,从来不抢位子的张良,一般就在最边上坐着。
电影大多是些《新闻简报》,接见外宾、阿沛‧阿旺晋美、罗马尼亚等等,或者是《地道战》、《渡江侦察记》、《南征北战》、《上甘岭》、《红色娘子军》一类打仗的片子。
但有一天,一个叫《宇宙》的科普电影,使坐在最靠边的小张良一夜失眠了。
太可怕了,生命最终真的会归于一堆物质,回归于宇宙的洪荒中吗?人来到世上,真的会由一个有意识的高级生命变成无意识的一堆岩浆吗?
我是谁?谁又是我?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人太渺小了,竟然不知自己之所来和所终,但现在却是意识清醒的!这太可怕了,一种悲观绝望的感觉在他胸中弥漫,张良感到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从此,他变得忧郁寡欢。
这种迷茫而无奈的情绪伴随着他长大,虽然渐渐被青春的萌动和学习的压力所冲淡,但却深埋心底,无法排解。
上小学的时侯,有一天放学回家,不识字的奶奶让张良看一张医院诊断书,诊断书上写着:冠心病。张良不敢告诉奶奶是什么病,因为父亲一直瞒着奶奶,他猜想“冠心病”一定很危险吧,“冠心病”到底是什么病呢?会死吧?他非常害怕奶奶会死。
“奶奶会死”,这个念头使他恐惧的无法自拔,张良不敢哭出声来,父母还没有下班,奶奶在床边坐着,窗外下着大雨,他一个人对着窗外的雨默默的流泪。
人注定要死的,姥姥、奶奶、父亲、母亲,然后是自己,都会死,想到那个所有人都无法逃避的结局,想到自己的亲人都会离开自己,张良心里一阵窒息。
特别小的时候,母亲经常问张良:姥姥对你那么好,长大了你怎么孝敬姥姥呢?
“长大了我要给姥姥买一个冲锋枪。”
那时候,一个木制的冲锋枪就是最好的东西了,是张良最想得到的。姥姥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张良留着,所以张良也要拿最好的东西孝敬给姥姥。
再大一点的时候,张良开始苦恼了:姥姥一天天变老,最后也会死,亲人都会死,如何让自己的亲人永远不死呢?这是他的一个愿望。那时他已经读过《西游记》,他体会自己的痛苦和孙悟空一样:住在花果山当了美猴王,一切都很幸福,突然有一天却发现,再幸福人都会死呀,他开始悲伤了,怎么能求得长生不老呢?
6
生命真是蛋白质的存在形式吗?新陈代谢一旦停止,生命就随之消失了吗?
他有个老妗妗在五台县,因为母亲多病,从小就许愿吃了素,后来当了居士。老妗妗给他讲过佛教中的事儿,讲生死轮回,讲无常,还给他看过《波罗密多心经》。张良看不懂,但他知道修炼是很神圣的,自己也有了一种朦胧的向往,但还是有许多疑问:修炼为什么就可以解脱生死轮回呢?
伴随着对这些永恒疑问的求索,张良更加希望自己见识多一些,他对大千世界充满强烈的求知欲。父亲也特别注重对他从小就进行科学启蒙教育。张良喜欢天文,买了很多书,白矮星、红外紫外什么的,上大学时还看过英文版的《史前文化》、《世界未解之谜》、《金字塔之谜》、《外星人和百慕大群岛》等等,这个宇宙的奥秘他都想探究。
“气功热”他也赶上了,为了祛病健身,他学习过好几种功法,但体弱的身体并没有明显好转,气功的理论让他一头雾水,还有什么“三天就出一个大夫”等等,神叨叨的事儿他也弄不明白,最后他认为,大多数气功不过是江湖骗子骗钱罢了。
结婚后,挣钱成了最重要的事儿,考证、考职称、第二职业等等,搞得他身体严重透支。在电脑前看十分钟,头剧痛,眼睛就模糊了;经常性的腹胀滞食使他弱不禁风;鼻炎越来越严重,必须依赖一种有麻黄素的药水来缓解鼻塞,否则根本无法入睡。
夜里,鼻子堵的喘不上气,只能张嘴呼吸,在干渴和窒息中一次次憋醒,摸黑在床头找药的张良,感到生活真的有些绝望了:自己刚三十多岁,身体就变成这样,就是挣再多的钱有什么意义呢?
中西医都没有效果,无奈中张良还是采取普通的健身方法,跑步。
那是1997年一个寒冬的早晨,他跑步经过小区附近的一块空地,突然,一幅景象让他停住了。
天还很黑,有一群人影,正在盘腿打坐,他们分几排坐在地上,前面有个小录音机,播放着安静的音乐。
小时候他见过老妗妗打坐,觉的打坐很神圣,练气功时,他也知道到了高境界,是要在密室里打禅坐的。可天气这么冷,他跑步都觉的凉,是什么力量让这群人在这大冬天里坚持打坐呢?张良很惊异。
他们都闭着眼睛。旁边挂一条横幅,写着“义务教功”。早期各种气功给张良的印象太差了,“开始义务以后就不义务了”,打着义务的名义,其实是很费钱的,有的气功还讲什么“没钱不足以养道”,所以张良不太相信所谓的“义务教功”;张良看到功法介绍有“真善忍,道德回升,祛病健身”等字样,他也抱着怀疑的态度,“都是说的好听”。
可是,每天跑步经过这群静静坐着的人,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看看。
好奇心最后还是让他决定了解一下这个功法。
费尽几个月的周折,张良终于得到了一本《转法轮》。
他没想到,书中博大精深的法理打消了他全部的顾虑,许许多多他一直探求不解的问题,竟然都在这本书里找到了答案。他如饥似渴的读书,很快加入了晨炼的行列。后来他到西单特意买了一台录音机,电池非常好,因为比其他同修的录音机高级,炼功时大伙就请他拿录音机放炼功音乐了,于是张良成了辅导员。
张良把功法介绍给母亲,没想到母亲一翻开《转法轮》,就看到书上的字五颜六色,而且还能连成师父的像,奇迹的显现让母亲也走入了修炼的行列。
和母亲不同,张良看不到什么神奇,虽然身体有了很大好转,鼻炎不知不觉好了,连续看电脑几个小时也不头疼了,但他并不是从祛病和功能的体会上开始修炼的,他更注重事物的内在逻辑。他认为自己过去掌握的很多知识,不过像是一堆地图的残片,无法拼出整个地图,学了大法,张良终于有了拼接的框架,终于能拼出一张完整的地图了!他所有对宗教、哲学、科学、道德、社会、历史的疑问,全部在法中得到了最完满的解释。
经过审慎的思考和比较,张良认识到:“法轮功确实是修佛修道的真法在传。”
7
早上从睡梦中被喊起,一睁眼就看到白屋顶,记忆一瞬间也是屋顶一样的空白,几秒钟后,张良才反应到自己还在马三家呢。意识清醒后,身上的伤肿裂口苏醒了,饥饿的胃苏醒了,疼痛苏醒了,心里的苦痛也苏醒了,一天中最痛苦的一刻就是醒来的这一刻。
他想起刚得法不久的一天,在上班的路上,一位老学员骑车遇到他,提醒他一定要抓紧时间修炼,最后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修炼是有时间限制的,考验很快就要来了。”
1999年法轮功被镇压初期,他曾设想过这个考验,会是什么样的呢?如果面临被枪杀,自己真的可以做到为大法献身而坦然不动吗?基于对大法的深信,他认为他是能做的到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面临的却是一种无尽的、生不如死的煎熬,相对来讲,瞬间的死亡是多么奢侈的解脱啊。
被长期铐在一块板上不能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种一定要坚持到底的意志受到每时每刻噬咬神经般的痛苦挑战时,你能不能忍受,你能不能坚持,你能不能继续如法修行?这才是更难的啊!
他认识到:“放下生死不是一时一刻的一念,而是每一时每一刻的每一念。”
真正的修炼,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不能随大流,关键的时刻,每个人都必须独自面对。
假如你周围的同修都放弃了,全世界的修炼者都不修了,你怎么办?你还坚持吗?假如众叛亲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还修吗?假如你作为人的一切尊严都被无情践踏并蹂躏殆尽,假如未来看起来遥遥无期永无希望,假如神迹永不显现,你还坚持吗?
8
夜里被冻醒。
手铐及腰下便溺口的铁棱,都有着浸入骨髓的寒冷,似乎要吸尽身体里所有的热量。
左手高位铐在床头栏杆上,右手铐在床尾部,几乎是不能翻身的,稍一活动,胃酸忽的就从嗓子里返上来,来不及吞咽,就呕吐到自己身上了。
冷,张良试图用双腿把被子蹭上来,腿没有力气。浓酸苦涩的胃液,顺着食管又漾上来,溢满了口腔,他一点点咽下去,然后用牙齿,一点点把被子咬着拽上来。
筒道里非常静,窗外黑茫茫的,偶尔有冬天的风,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呜呜的从窗前跑过。
“死人床”捆绑的扣袢,手铐的铁环,腰下的便溺口,鼻饲的硬塑料管,甚至那块把塑料管粘在脖子上的胶布,似乎都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张良对周围的物质环境已经感知微弱了。
一直都没有换洗过的衣服,早已硬结。除了吐出的胃液,还有灌食时喷出的玉米糊。上“大挂”时,腿上的汗毛孔曾渗出脓血,与秋裤粘在一起,已经变成黑色。
然而,在脏污之中,他感到了灵魂的洁净;在三尺见方的“死人床”上,他意识到了心灵的自由;被牢牢捆绑,生存状态不及囚笼中的动物,在这个屈辱的姿势中,他却感受到了真正的尊严,正如古人所说:士可杀,可辱,然志不可夺。
身体愈来愈虚弱,意识反而愈来愈清晰了,离灵魂更近了,他感到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从生命的深层涌出。
他内心出奇的平静。
他经常想起他师父的话:“放下生死你就是神,放不下生死你就是人。”
人是由皮肤骨头肠胃组成,但人不仅仅是由皮肤骨头肠胃组成。他体悟到:人和神的区别,不只在于表面上的超常,更在于思想观念的根本差异。
又一个万圣节过去了,想起发出去的求救信,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儿了。
他曾经寄望那些信能够被发现,被发现后会改变什么,他曾经寄望外在的力量能扭转什么,现在他明白了:真正的力量只能来源于内在,来源于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足够强大。超越一切高墙铁网的东西,就深藏在内心的深处。外部的邪恶其实没有那么强大,他们都是利用你自身的弱点在逼迫你自己就范。如果一个人能战胜自己,那就没有任何外在的东西能够战胜你了,“内圣而外王”,是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十多个月没洗过澡,但他发现身上的污垢,都慢慢的随着褪皮而褪掉,他居然能观察到手上褪皮的过程,褪掉的地方是白的,没褪的地方是黑的,全身的皮肤都在非常缓慢的褪皮,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文章来源:大纪元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