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10月26日讯】 (接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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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当阿婷终于敲开她要找的那户人家的房门,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竟然就是小个子科长时,她的心不由得一乱。
果然是他?!
科长梳理得显然十分整齐而又蓬松的头发下面,一双凹进去的小眼睛,就象锥尖似的一闪,那意思就象在说:“我料到你一定会来。”
阿婷却在犹豫着进不进去。她的两只手插在大三角裙的插袋里,那只捏着信的手,像是要将那封信捏出水来。她没有想到宁先生为她介绍的朋友,与要帮她忙的小个 子科长竟是同一个人。整整一夜,她都在为这位科长大人改西服,虽然压不住心头的那一丝不快,却因无可奈何而倍加用心。到天放亮,西服改好,她才把一直挂在 她心里的那封信,那封自送走甯先生,她便—直不愿碰、不愿动的信,拿出来,看了几遍,直到她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疑惑,她才对信封上的地址生了怀疑——那个小 个子科长不也是住在那里的吗?并且也姓钱!虽然信上姓钱的是所长,小个子却是科长……
她心里虽然疑疑惑惑,但对甯先生的感情,又使她觉得这决不会扯到一起,她宁可相信宁先生,还有甯先生伏在枕上为她写下的这封信,也不愿撇开这封信,而先去 找那个她向来看不顺眼的小个子科长。于是,她竟将改了一夜才改好的西服丢下,决心先去找那个姓钱的所长。只有姓钱的所长不在时,她才会因莫可奈何而去找那 个小个子科长,所以她连那一札股票也末带出来。
因为顶多也就是再跑一道,反正也不远。
然而,她的一厢情愿,却在人家的房门口给砸了个粉碎。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只是甯先生擅自将小个子提升了职务而已。
小个子科长因见阿婷红了脸,而且还犹豫着有不想进门的意思,这一回,便轮到他笑脸相迎了。
“阿婷,我早知道你要找我。宁先生是我的表哥。我知道他喜欢你,他早就对我说过。”
小个子科长一改昨晚上的矜持模样,非但一点架子也不摆,而且显得又热情又亲热。
阿婷白净的脸颊上,原来浮漾着的那一小片红晕,这会儿已是泼红的了。她虽然连眼光都不知朝哪儿放才好,脚却在小个子热烈话儿的感召下,走进了很大的客厅。她没有想到,钱所长不仅与钱科长是同一个人,他和甯先生竟还是表兄弟,甚至她和甯先生的秘密,他也是唯一的知情人。
阿婷的心跳得象要迸出末。也许是小个子的客厅太豪华吧,她只好装作欣赏这客厅。极力不去看小个子科长,不去看那一张刚刚还亲切地对她说过话的、又肥又厚的 嘴巴。这张嘴巴压在那又小又尖的下巴上面,难看死了,她向来就怕正眼看它。但她还是在小个子科长的招呼下,坐了下来,也不管小个子科长正殷勤地将刚煮好的 咖啡以及各色西点端到她面前,她只盯着桔黄色的地毯,连动也不动,钱科长终于公然地坐到了她的身边,盯着她的脸说了句:“阿婷,你的发型不赖!”
阿婷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话开场,她的睑只好更深地躲进她“不赖”的头发里去了。
“哈哈!”小个子撑开又肥又厚的嘴巴,笑了起来,“我那位远房表兄真会玩!跟他玩的女人,都跟你一样漂亮,温柔。但我见过的,你数第一,而且风味独特。阿婷,你们浙江姑媳就是味道足!”
阿婷刚刚跳得慢下来的心,又剧烈地跳了起来,她搁在双膝上的手,也互相绞得更紧,她原来藏在头发里的脸颊,像是埋得更深了。
钱科长虽然明知自己说话造次,可还是盯着阿婷,有意夹着学来的广东腔,说:“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表哥就是这种人啦——待人心诚得很的——我听他说到你 时,就像是爱你爱得很深的——但是,他向来因害怕自己在一个女人身上陷得太深,所以,每一次都只好逃之夭夭。他这人又得意,又不得意。论才能当省长,要想 当也真能当上,反正他有大背景!可他又看不惯眼下这种世道,还有些书生气。所以,他只好当倒爷。他可是尽倒大的,倒张批文就能赚上几十万。我要是有他一半 的背景,也不会只做一个小科长嘛……”
他说着,因看见阿婷的脸突然向他抬了起来,并且还在笔直地看着他,他那广东腔的尾巴,便像是突然被斩去了似的,明显地消失了,他的眼睛也使他的嘴巴顾不过 来了。可等到他看见阿婷鲜红的脸颊上,又已经变出一片雪白的颜色来时,他这才猛地收住了自己的话,连忙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他突然不再说话,连看阿婷 的眼光,也变得有些迷惑起来。
虽然小个子不再说话,但那像是突然压进阿婷心里的巨石,竟已经压得她有些支持不住了。这些话就象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在剜着她的胸膛和她的心,叫她有说不出 的疼痛,叫她的心抖得一阵胜似一阵。然而,她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她就那么坐着,让小个子盯着她看,而没有一丁点反应,连股票的事,也给她忘到一边去了。
小个子明知自己的这一颗开膛炮,早巳将这美丽的宁波女子打晕了过去,这刻儿,便象欣赏一座雕像似的,欣赏起阿婷来了。
他看她从两边脸颊垂下来,然后又向里卷曲的好看头发,看她为这秀发所遮掩着的那一张秀美的脸庞。等他的眼光终于移开阿婷的脸,开始下移,扫过阿婷雪白柔滑 的脖子,爬过阿婷高高的秀气的前胸,而突然落到阿婷看上去更是丰满、圆浑、柔软的大腿时,他的小眼睛里,那两点锥尖似的闪光,就象要凝聚起来了。
也许,小个子的目光,也太有穿透性了些,连阿婷正沉坠在深渊里的心,也像是猛然被刺着了,她的一双腿突然并紧了,一双手也作出了要保护它们的模样。然而,她仍然没有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动弹不了。小个子今天早晨的这番话,已经把她整个儿击垮了。
小个子显然是换了一种十分亲切的口气,叫了她一声阿婷,然后也不管阿婷并无反应,就说:“你股票的事,好说,都交给我,虽然市府今天动手,并且要把文件发 下去,肯定会有一大批象你这样的倒霉鬼,但我还是保证你能赚一笔,银行里有的是我的哥们!我可不是我表兄那样的人,生来就最重感情,真的……”
阿婷迷迷糊糊地听着他的话,又像是根本就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但是,当小个子猛然地偎了过来,一只手就象蛇一样,顷刻间便游进了她的裙子里面,使她心魂 一惊,全身一震时,她才突然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在猛地一怔之后,便奋力挣扎起来,一张脸已在急剧地偏来偏去,躲避着小 个子的企图,两只手更是死死地撑住了小个子的那一只手。在僵持了一刻儿之后,就在阿婷已经有些吃不住时,不意间,她的一只脚竟踢翻了茶色玻璃茶几,而使小 个子一愣。她立刻乘机掀开了小个子,跳了起来,冲到了房门前面,重重地撞在房门上,一边用眼睛盯紧了小个子,一边用双手疾速地理着头发和衣裙,然后猛一转 身,便打开门冲了出去,象一阵旋风似的,卷下了楼道,冲出了公寓大楼,却因跑得太猛,突然绊倒在小花园的绿木椅上。然后,便像是再也没有了力气似的,一下 子瘫倒在椅背上,将脸埋进了自己双臂的臂弯里,一个劲地喘息着。这一刻,她已经连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可能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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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阿婷坐在小制衣间,整个人都象是傻了,不单是她映在墙上的模糊身影动也不动,她的心仿佛也不再是活的。这一天一夜的经历,使她对这整个的世界,都感 到害怕,感到这排列得乱糟糟的世界,就象一张密麻麻的大网,使她不能自解与自拔。她在自己偶尔还会活转过来的心里,曾将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排列了一遍。然 而,那一个个她熟悉的,甚至曾使她付出过极深感情的人,如今,在她的眼里,心里,已全然地成了一个个谜,成了一个个她看不清,摸不着,想不透的人。也许, 在这冷漠的世界上,只有阿吉才真心待她。要不是阿吉去银行找了自己的相好,将她30元一股买来的股票,还原成银行价5元一股的,虽然使她的五千元在一夜之 间,便损失了几千元,但毕竟算是捞回了一点,否则她的五千元股票只会“全军覆没’。当她拿着那不足一千元的人民币时,她的心疼得就差要失去知觉。
现在,她就是刚从阿吉那儿回来不久,坐在衣案前面,对着自己墙上的影子发怔。月光将她的身影照得模模糊糊的,像是要慢慢地将她的影子吸干。隔壁小屋里老板 与老板娘的鼾声,虽然能把墙壁震坍,却一点也钻不进她正在硬化的心房。是的,她的心就像是在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堵塞着,直到它真的会硬起来,死去了为 止。
她自然已经死了心,对股票,对甯先生,还有对这个实在是过于混乱与混账的世界。而这所有正在让她死心的一切,尤以甯先生叫她的心死得最惨痛,却又最叫她的 心惨痛得不肯立刻死去。许久许久以后,她才迷迷糊糊地伏到了衣案上面,却又在神志恍惚之中,感到自己又慢慢地,飘飘然然地偎到了甯先生的怀抱里。这是梦 吗?她在梦中问自己。这不是梦吗?她又像是要挣扎着醒来,确信自己没有做梦。
她感到自己在似梦非梦之中,又被人搂进了怀抱里,一股男人的气息,也突然飘浮到了她的脸颊上,还有一片又暖又湿的什么,也猛然贴到了她的颈脖子上面。她终 于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却又是发疯般的碎语,也就是“我爱你,我才是真心爱你的’这些话。因她对这整个的世界都已失去了信任,也就再不把这些话当作梦也似的 真情了。她开始挣扎,想从这个男人的搂抱中挣扎出来……
然而,她被搂得更紧了,她的嘴巴也已被堵住,沉重的男人气息,像是要拚命地挤进她的嘴巴里去,让她就要喘不过气来。直到她突然感到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衬 衣里面,并且已在揉搓着向下面摸索时,她才在心中因突然掠过了“小个子科长”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而猛然惊醒过来。她拚命地挣扎起来了。
“别,阿婷,是我,阿强……”
她突然呆住了,透过月色,这才看清楚果然是阿强——月光下他的那一张苍白的脸,因激动与惊恐的表情混杂不清,而露出了十分可怜而又可怕的模样。
阿婷呆呆地盯住他,像是已经明白,却又不甚明白此刻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要不是那只手还卡在自己衬衣里面,她也许当真不能立刻弄清楚,在她和阿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间,在那一只手终于抖抖瑟瑟地从她的衬衣里面缩了回去时。一股突发的怒气才夹着痛恨,委屈,还有绝望,使她竟是那样俐落地举手扇了阿强一个嘴巴。这个闷而不响的嘴巴,虽然把阿强扇得猛然跪了下来,却也把正在昏昏懵懵心惊胆跳的阿强给扇醒了。
“阿婷,只有我爱你,才是真的。我,是因为爱你,才同意跟你妹妹定的婚。你,你真的一点也没看出来?我知道你买股票倒了霉,但我帮你,我的钱都给你,我现在只想跟你暗暗地好一辈子。你要愿意离婚,我就一辈子等着。我,一辈子都愿意做你的奴隶,因为,爱情——价更高……”
初中生阿强因为动的是真情,竟连裴多菲的诗也背了出来。他声音哽咽,浑身颤抖,盈眶的泪水.在昏幽幽的月光里,仿佛两盅浑浊的泪。他说着说着,因自抑不住,又猛然抱住了阿婷的双腿,而且突然把脸也埋到了阿婷的膝上,抽泣起来了……
阿婷傻了,田不知怎么办才好.而只好任他抱住自己的双腿,任那一双男人的手在自己的一双腿上面不规矩地乱抓乱挠。直到她终于完全弄明白了阿强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一阵透骨的厌恶,才夹着一丝丝怜悯,使她慢慢地,却又是坚决地要掰开阿强的那双手。
然而?她掰不开。
“我知道你,爱甯先生。我心里好恨,好难过,所以,我才跟踪你,才……”
阿强将脸埋在她的腿上说出来的话,使她的心里就象忽地被刀剜了一下。她因熬不住这疼痛,而终于使出所有力气,猛然把阿强掀倒在衣案下,然后,她自己却抖着突然涌出未的两汪泪水,夺路而逃,连老板家的房门也忘了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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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的小阁楼,是搭在别人家的平台上面的。她因又花了几个钱,顺着墙,做了架钢筋楼梯,所以,她才能独上独下,独来独往, 也就自由得很。高兴起来,还能站在平台上 引吭高歌,或翩翩起舞。兴致好,晚上还可以站在平台上看云朵,看月亮,看山那边。
但她的小屋,今夜却一会儿死寂一片,一会儿又会传出她劈哩叭啦的叫声。她不象阿婷,总是那么柔柔顺顾,温温存存。要是,也就是一刻间的事,但那是为了赚 钱。其实,她至今还没有真正地爱过,也并不懂得爱的滋味。然而,那些早已把她爱到了底的男人,又使她早把什么爱情都看穿了。说白了,说到底,不就是上床 吗?她清楚得很,所以,她既同情阿婷最近的遭遇,却又认为她傻,而且傻得可以!——“得了,你什么都给他了,可他给了你什么?他不给你也不要?要我,非狠 狠地敲他一笔!他反正有的是钱,那钱反正不是干干净净地赚来的!这年头,那些暴发起来的,有哪一个钱是象你这样,靠劳动,靠辛苦挣来的?没有的事!全她妈 的靠的是权!还有歪门邪道!再说,靠劳动,靠辛苦,能赚几十万几百万吗?就说股票,有权有关系的,在银行里买平价,无权无关系的,当然只好上黑市场去买高 价!你买股票 倒了霉,五千块钱像是投到了水里,只拣回来几张湿票子。可是,别人赚了!那位局长夫人赚了四十万,你那老板娘不也赚了三十万吗?这都是小来西!我知道有许 多大头脑,赚的数目能吓死人!要是不突然下个文件,撒一张大网,把你们炒股票的小鱼小虾都网进去,叫你们变成倒霉鬼,让你们输光输惨,他们赚的钱,是从哪 里来的?当真银行是专门为她们生钱的女人吗?”
阿吉因说到了得意处,不觉猛地盯住阿婷,然后习惯地将手抄到后颈脖上,将她的披肩长发向上一抛。一瞬间便飘散开来的头发,就象一大片乌云,突然游到了小屋低矮的屋顶下面。
突然抬起脸来的阿婷,仰脸看着阿吉,看着阿吉那飘散开来,一刻儿之后,便又象是飘洒的瀑布那样垂落下来的长发,心里面,像是又被什么戳了一回,还拨拉了一 下。在她的眼前,阿吉那一大片乌云般的长发,仿佛已变成了一张乌沉沉的大网。这网,还愈张愈大,越变越密,对准她笼罩了下来,叫你四面八方躲也躲不掉,逃 也逃不脱。但她越过网眼,竟看见了温存的甯先生,热情的老板娘,高雅的局长夫人,无耻的小个子科长,还有,就是那些她不认识,叫不出的一张张高高在上、肥 得流油的胖脸……她发现他们全从网眼上看着自己,盯着自己,犹如看着一头既漂亮又可爱,肉可以吃,血可以饮,皮可以用,死了还可以放在柜台里做摆设的什么 小动物……
这个遽然而来的念头,不觉使她的心一阵猛抽。一股透骨的寒意,一下子便钻遍了她的全身。
她今天夜里,因无路可走,才又奔到了阿吉这里。没想到,阿吉那一大堆对她埋怨的话,竟在此时此地勾起了她这样一个仿佛是不着边际的联想。这联想因太可怕, 却又太真实,使她不寒而栗:等到她回过神来,看见阿吉正盯着自己,她不觉又将脸颊朝头发里面藏进去了一点儿,然后又重新露出脸来,看着阿吉问:“阿吉,我 该怎么办才好?”
阿吉突然从身后摸出了一支又细又长,专属女人抽的洋烟,又顺手摸着了一只带皮套的金光闪耀的打火机,将烟点着,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又把烟慢慢边吐尽了, 才说:“你这人太死心眼!叫我说:你就是吃了这死心眼的亏!我看你干脆还是回西餐厅来干,多挣钱才是最最要紧的!你看这儿的人,谁不在为钱疯,为钱狂,有 了钱才疯,有了钱才狂!”
她因看阿婷的脸上没有同意的意思,便又说:“你要不愿,那就再换一家制衣店,再吭哧吭哧地死累,累死,这样才行。”
她因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便一改脸上嘲弄的表情,用烟卷朝阿婷一指,然后两手一抱说,“干脆你搬我这儿来住。再找家小制衣店,白天打工,做你的衣服,晚上来西餐厅陪客。这样,你损失的那点钱,不出两个月,就能赔上。然后——”
她看阿婷的脸,又在往头发里边缩了,忙说:“阿婷,你以为我想这样干一辈子,便想你也这么干是么?笑话!我是等钱攒足了,我也要走!”
她见阿婷的脸整个儿都露了出来,脸上也有了迷惘的表情,才说:“要不,就找个鬼佬嫁出去!管他是不是骗我。只要我出去了,就成。没听说外面有饿死的中国 人,要不,就象你老板娘的女儿那样,花钱买个护照,到澳大利亚去。她女儿不也是初中生,模样儿长得还不如我们。会说几句英语,到时谁不会?她有能耐干上经 理, 我们就不行?”
阿吉说到了高兴处,便像是完全忘却了阿婷的心情:“阿婷,我们一起走,到外面去闯天下,一、二十年后再回来,我们宁波乡下的那些当官的,保证会一桌一桌地请我们,恨不能叫我们阿姨、姑奶奶才好!”
她因眼前突然浮现出来的滑稽景象,不觉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感染了阿婷。但一丝笑意刚闪到她的嘴角上,便又有了苦苦的模样。阿吉的这些话虽然有些不着边际,但是,又一句一句地落到了她的心里——是呀,老板娘的女儿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呢?论长相,论手艺,还有……
她的苦笑是因她的思想又突然转了一个弯:但她有能为她开到后门的父母,我们呢?
然而,阿吉仍在开怀大笑,这笑声,又使阿婷的苦笑消失了,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反正我是再也不愿意在老板娘家干下去了。可就是换一家小制衣厂,不也象是阿吉说的,还是死累、累死吗?再累,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沉思,被阿吉的问话打断了:“阿婷,你说你们老阪说过一句什么话来着,就是劝他女儿去澳大利亚时说的……”
阿婷看看她,过了一刻儿才突然想起来说:“老扳说,向南走,就是没错,他们一家从上海来特区就是向南,如今果不就发了财,比在上海时混得好多了。他还说他的女儿去澳大利亚,也是向南。还说什么革命时,人都是向南跑的,和如今一样,总之是越向南走越好,我也不懂。”
“太好了,阿婷!就按他的话,我们也向南走?我们俩从宁波来这里,就是向南;将来,我们再往香港,新加坡,泰国跑——向南走万岁!”
阿吉忘形地向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天花板打了一个飞吻——她得意极了。
阿婷笑了。这一回,她的笑里,倒是慢慢地消失掉了苦模样。是的,她也许还是有奔头的,只要她也能象阿吉这样,能够想开些。虽然她今后的路究竟该怎样走,她心里又并没有底。
这个夜晚,直到天快亮时,她都没有把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个念头,向阿吉说出来。
但是,当天就要放亮,她和阿吉走出小屋,走到平台上,她因突然看见山那边的天已象是在泛着一绺飘忽的青光,山影也在那一片黯淡的青光里,愈见清晰,她才慢慢地向阿吉探出半边脸颊,小声地说:“阿吉,你说宁先生还会回来找我吗?”
她没有再让自己好看的头发,遮蒙着她的脸,一双长悠悠的眉毛下面,两只好看的大眼睛,也紧紧地盯庄了阿吉。
“你呀——”阿吉转回脸,刚刚有些恼怒地叫出了这两个字,又因突然发现了阿婷脸上,眼睛里,正含着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柔情,她因心头一软,又一酸,这才换了口气与声调,说:“真是个痴情的女人。”
她像是不忍再看阿婷一眼似的,忙偏过脸去,却又很快转过脸来,看着已经抬起脸看着山那边天空的阿婷,许久之后,终于将阿婷轻轻地搂住了,还在阿婷的耳边真诚地说了一句:“等我们再向南走时, 一定去找他。”
阿婷没有笑,也没有哭,更没有撒娇似地捶阿吉一拳头。她只是偎紧了阿吉,脸颊也贴到了阿吉的脸颊上面。眼泪,终于猛地,却又是慢慢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只有那一双好看的眼睛,仍在看着山那边,连眨也不眨。
阿吉也将脸颊跟阿婷的贴紧了,流在两张脸颊之间的泪水,已经分不清是谁的。
山那边的天空,就要大亮了。
(全篇完)
(原载于大型文学双月刊《当代作家》杂志1992年第2期/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文章来源:《黄花岗杂志》第四十三,四十四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