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的神话》(二十六)

【新唐人2013年4月1日讯】【导读】《血的神话》是一本描写文革时期,湖南道县大屠杀的报告文学。作品记录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发生在中国湖南发生的一段被当局刻意隐瞒的历史。作者谭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对文革期间发生在湖南道县的大屠杀进行了深入地调查。被调查者以“一字不实,砍头示众”、“若有虚言愿负一切法律责任”的保证提供了大量真实材料,在此基础上作者完成了这本五十多万字作品。由于人生际遇,作者也有机会接触到大量官方资料,并采访了几乎所有与大屠杀有关联的重要人物,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记录者和民间采访者的双重身份,能够较完整地呈现了这一历史真相。尽管这是一段让中国人深感羞耻的历史,但是为了让这个悲剧不再重演,我们必须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二十五章 沿河塘一日

如果说蚣坝区是道县大屠杀的区“冠军”,那么,蚣坝公社就是“冠中冠”,共杀五百二十四人,占全区杀人总数的一半。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蚣坝公社系区政府所在地,跟组织上靠得近,上上下下觉悟高,对四类分子及其子女看管布控严密,漏网的少,一时跑了的,也要想方设法捉回来杀掉。

蚣坝公社最典型的杀人案发生在沿河塘大队,该大队一天之内几乎把本大队的“黑四类”斩尽杀绝!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六日上午,沿河塘村笼罩在一片灰白的雾霭之中,往常这功夫早有勤快的庄稼汉在田里劳作了,可是今天,收完早稻的田野,薄薄的地气中,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茬茬黑黜黜的禾蔸如大地的汗毛根根乍立。这时各生产队陆续涌出几支队伍。队伍由一些五花大绑的青壮汉子,和一些手持马刀、梭标、鸟铳和锄头的同样年轻力壮的汉子组成。他们在一条通向山里的三叉路口汇集到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支虔诚的求神拜佛的队伍。

“一、二、三、四、五、六……”

大队文革主任贺新昌站在一处高墈上,象点牲口那样,将各生产队捆来的人清点了一遍,二十一个。又点了一遍,没错,确实是二十一个。他这才放下心来,命令道:“齐了,出发吧。”

于是手持马刀、梭镖、鸟铳的汉子吆喝着,用马刀拍打着,像驱赶一群即将被杀的畜牲一样,押着这一串五花大绑的人,拐上了左边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眼前的雾岚使他们感到,彼此都是走在一条早已注定的路上,只是不让彼此看到罢了。

沿河塘大队采取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的战略,将有可能暴动的家伙统统搞掉。

三天前(八月二十三日),沿河塘大队支书周家爱、治保主任贺来昌、贫协主席贺新昌、副支书贺家茂、周瑞成等人五人到公社参加了由公社副书记刘富保、武装部长曾庆松、文革主任莫家坤等人主持召开的杀人动员会后,回到大队,议了一下,杀还是不杀?怎么杀?意见有没有统一。杀四类分子的事也就拖了两天。到二十五日,看到附近大队都在杀人,几个人坐不住了,周支书通知大家晚上到大队部开支部会,研究贯彻公社会议精神的问题。会上,定下一个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战略方针,先杀“有可能暴动的大老虎”。第二天(八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又召开大队、生产队干部会,具体研究杀人名单,然后各生产队分开讨论,报上各队的杀人名单,大队会计统计了一下,一共二十一个。于是立即分头行动抓人。周家爱一再嘱咐大家,注意安全,不能让这些“大老虎”跑脱了。实际上根本不用去抓,出工的钟一敲,这些“大老虎”一个个乖乖地跑来了,说是“老虎”其实比绵羊还乖,根本不用费力,拿索子一个一个捆起来就是了。

被捆的青壮汉子,神态卑微而平和,对于屈辱的生活,他们早已习惯,这已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谁叫自己投胎时没长眼睛,错投了地富胎!谁都明白出身不好,你就不再是人了。他们还不清楚今天将被带到哪里去,但等着他们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详的预感,使他们在别无选择地走向绝望,心底不免生出阵阵酸楚和眷念。他们三步一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寨,那里有年迈的父母,还有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那里是他们的家!有家,日子再苦,生命毕竟还是有意义的。如今要是这样去了,留下来的亲人们老的老小的小,日子怎么过啊!?

他们也许有很多问题要问,但至死都没有人问过一句为什么要杀自己。

屠场选在山腰一处叫葫芦岩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大溶洞,夏天有嗖嗖的冷气吹出来,冬天常见缕缕白雾飘出来,黑黜黜的,不知有多深,丢个石头半天才听到落地声。以往他们打柴、放牛时常从这里经过,累了、热了还在洞口边歇歇脚,消消暑,但从来没有想到过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把这些四类分子(其实大部分是子女)弄到这里来“丢硝眼”是贺新昌的主意。

昨天,大队开会讨论杀人时,有人提出押到后背山上用鸟铳打,有人提出挂一块石头沉河,有人提出下窖眼,这几种办法各有利弊,引起了一些争论。这时,贺新昌说:“这些办法太损心,麻烦事多。有现成的条件为什么不利用呢?”他说到这里停住了,有意卖了个关子。等到大家七嘴八舌问他什么现成的条件,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大队那边的那个山上,葫芦岩那里有一眼很大的硝眼(岩溶性地貌的溶洞),有好几十丈深,把这帮家伙押到那里,打一棒子丢进去,几多的简单。”大家一听,都说:“这个歪点子可以。”

待到把人押到葫芦岩时,雾气已然散尽,鲜红的日头从两座山峰间艰难地露出头来。一片殷红的东西从那里流出。突如其来的风像一个横蛮的产婆,扯起大块大块云的毛巾,使劲地揉着山峰那憋得发紫的乳房。众人们一时都静穆下来,仿佛受到某种神圣的点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妻子……想起了人的痛苦的诞生。

贺新昌命令民兵将“犯人”押到洞口边,他代表“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宣判死刑。他的嗓子有点干,声音也有点发紧。被“判”死刑的人们,却出人意料的平静,呆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些在暴力镇压面前早已吓破了胆的人,在暴行和暴行的行施者面前,驯服得象一头头绵羊。叫一个名字,牵一个到洞口,由负责行刑的民兵用马刀或梭标、棍棒之类杀倒或打昏,丢下溶洞,直到这时,才听到一声凄惨的喊叫。这时,一个名叫何远有的地富子弟,向前冲了一步,跪在贺新昌面前:“贺主任,你不要杀我,我没享过福,我跟你们一样,受一辈子苦。我有一笔钱,准备结婚的,我都送给你。你救我一命,我喊你做老子,以后我伺候你一辈子。”

贺新昌说:“远有,我没得办法救你。不是我要杀你,上面喊杀,我不杀你,自己的脑壳难保。”

葫芦岩岩洞,顾名思义,口小肚子大,究竟有多深,谁也没下去过。据说旧社会,村里有伤风败俗或不孝不义的不肖子弟,就在这里按族规下天坑。这时,热腾腾的鲜血已浸透洞口灰白色的石头和石头上的青苔,将洞边的那些绿色的杂草染成紫红。

有人被丢进洞里后,居然没有死,在里面拚命呼喊。贺新昌在洞口窜来窜去,急得直跳脚。不停地叫民兵往洞里扔石头,又叫人搬来成捆的稻草,点烧了扔下去烧。最后,他还是不放心,打发人跑回村里,拿来一大包炸药,挂上导火索,点燃了丢进洞里,“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葫芦岩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时近晌午,贺新昌象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带着民兵凯旋回村。

日头已经当头,泼下一片灼白的炽热,让人有那么一点亢奋,又有那么一点烦燥不安。大家边走边议论:

“年轻力壮的劳力都杀了,留着那些老的小的怎么办?”

到底是种田人,想问题非常实际。这话立即成为众人的中心议题。

“未必还要养五保?那生产队的负担就太重了!”

有人想得更远:“留着小的,长大了要报仇怎么办?”

有人建议:“索性斩草除根,老的小的一起搞掉算了,免得留着老鼠啃仓门。”

贺新昌一想,有道理!赶紧跑到大队部摇电话,向区里汇报请示:“我们大队的任务已完成,二十一只大虎统统搞掉了。现在还留下了三十多只小老虎,贫下中农要求一起搞掉,行不行?”

接电话的是蚣坝区委秘书,他有些犹豫,答复道:“大老虎杀掉是罪有应得,杀小老虎恐怕不大符合政策吧?”

贺新昌见区里似乎不同意杀,也就作罢了。吃过午饭,队里继续有人鼓噪。二队队长周家秀已经把他们生产队的五个小孩关到起,放出话来:“大队不杀,我们自己来杀。”贺新昌无奈,又打电话向公社请示,公社书记刘富保接到电话,指示:“一个个都给我搞掉。”可贺新昌还是不托底,区里说“杀小老虎不合适”,公社说“一个个都搞掉”,到底听谁的才是呢?他再次摇电话向区里请示,这回是区委负责人之一叶成虎接的电话。叶书记(团委)指示得非常干脆明了:“全部杀掉。”贺新昌立即将这个指示通知给各其他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并当即开会布署行动。

日头衔山了。夕照溶进潇水河中,一河的水红得像血。整个沿河塘大队,村里村外岗哨林立。早上杀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家家户户,空气紧张得似乎已经凝固。被杀者家属,老老小小缩在家里,抱头饮泣,又不敢大声,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招来更大的灾难。有的老人,见的世面多,特别是经过土改,已预感到大限临头,心里反倒踏实了些,抖抖嗦嗦地从箱子底翻出几件平时舍不得穿的、稍微像样一点的衣服穿起,身上弄得干干净净的,准备随时上路。有个名叫张秀姣的地主分子,平时安份守纪,为人小心谨慎,手脚又勤快,生产队有事,烧茶弄水搞卫生不用领导喊,且热心公益,常与她那个从不多言语、闷头闷脑只晓得干活的丈夫一道修桥补路做好事。因此,早上往大队拉人时,没有拉他们。此刻,夫妻两个相对而坐,商量着如何去死。丈夫说,他这一辈子没有吃过一只鸡,要能尝尝味,死了也安心些。张秀姣满足了丈夫的要求,她快脚快手的把家里养的五只用来下蛋换油盐的鸡全部杀了,开膛破肚,仔仔细细收拾干净,做一鼎锅炖了。鼎锅在火塘的撑架上朴朴作响,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屋里迷漫着诱人的鸡肉清香。鸡炖熟了,张秀姣舀了一碗鸡汤,双手端给丈夫。丈夫双手接了,刚凑到嘴边,又送给妻子让她先尝。就在这一送一让之间,可怜一口都没喝到嘴里,敲门的声音响了……他们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便放下汤碗,一声不响地站起来。一个民兵揭开鼎锅盖看了一眼说:“还讲你们老实,临死还作垂死挣扎!”他们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门。这一对一辈子老实忠厚沉默寡言的老夫妻,至死都没有说一句话!

大队部的禾坪上站满了人。小的哭,老的喊。除了要被杀的人,就是杀红了眼的人。看热闹的人也不少。有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已病得卧床数日,刚被从床上拖起来,老眼昏花,不辩方向,总在问押他的民兵:“都这么晚了,你们要把我牵到哪里去?”

一个手持马刀的民兵见他问得罗嗦,就回答他说:“你儿子判了死刑。生产队养不起你,请你上西天享福。”

有个三岁多的男孩不肯走,哭着要爸爸妈妈。一个民兵哄他说:“你爸妈在山上摘果子,我带你去找。”

就这样,老的用绳索捆着,小的用棍棒赶着,不会走的婴儿用箩筐挑着,哭哭啼啼上了路。

太阳象一个巨大的车轮被猛推了一下,轰隆轰隆地滚下了山坡。高高在上的天空收尽了最后一片斑瓓……夜幕渐渐拉严。没有月亮,星子却又大又亮。秋初了,夜来有些凉意。远处不时传来狗的狂吠声。几个小孩被这里夜的阴森景象吓得大哭起来,被民兵厉声呵斥,又抽抽咽咽地收住了……一行人跌跌撞撞到了潇水河边的白石渡。

这一次不是丢岩洞,改“放排”了(就是沉河)。因为实践证明丢岩洞并不省心,麻烦事多多。何况黑灯瞎火地拉起一队人马上山也容易出事,所以经研究还是沉河好。

与上午不同,没有“贫下中农最高人民法院”,也没有宣读“罪行”,宣布“死刑”这一套过场,什么废话都不讲,杀人者也好,被杀者也好,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贺新昌忽然感到有几句话闷在心里,不说出来不痛快,这些老老少少,说到底多少与自己都有点沾亲带故,虽说是“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走了”,到底没什么血海深仇,但这是革命的需要,是阶级斗争,上面说了,你死我活,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反过来杀我们,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干咳了一声说:“你们也不要怪我。是上面要我杀你们的,怪不得我们!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你们好好上路,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周年。”

说完,指挥民兵将三十一个人赶上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大木船,每人身上吊一块大石头,将船飞快的划到河中间,一个一个,下馄饨一样丢进河里……

一阵浪花,接着一阵浪花,把这些无辜的受害者冲得无影无踪……

月亮升起来了,岸边的山峦反而显得更加黯黑,象一个知道得太多的证人,被毒药塑成了雕象。

据处遗工作组统计,沿河塘大队文革“杀人风”中共杀五十二人,年龄最大者七十四岁,最小的才五十六天。被杀人数占当时大队总人数的百分之八点四,占全大队四类分子及子女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二。仅有几名年轻的妇女留下来,准备给她们“换成分”。

顺便说说那个五十六天的孩子和他的家人的故事。他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因为他太小,父母又不识字,更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太不是时候,又没选到一个好成分的家庭。他是在极度的惊恐不安中度过他人世的五十六天的。这一天,他蜷缩在母亲张秀华浑身发抖的怀中,睁着两只清亮的大眼睛,看着一群手持梭标、马刀的人(论辈份他当管他们叫叔叔或者伯伯)闯进家里,拉走了他七十二岁的奶奶、三十七岁的父亲,十二岁的大哥和三岁的二哥。他拚命地哇哇大哭,凄惨的啼哭声中,一家六口转眼之间只剩两口。

他的母亲张秀华能幸免于难当然是有原因的。

中午大队研究杀人的时候,同村的蒋癫子提出:“是不是把秀华仔留下不杀算了。”

几个青皮乃崽马上取笑道:“你是不是想呷地主婆的大饽饽了?”

“想女人想疯了,打饿肚主意。”

幸亏周支书理解人,骂那几个卵仔说:“笑什么?你们屌毛还没长抻,晓得什么。屋里没个女人确实作难。这样吧,凡是同意嫁给贫下中农单身公的,可以免死。我们给她改成分。”由于周支书这个土政策出台,村里好几名年轻的“地主婆”保住了性命。

当天晚上,张秀华呆呆地坐在床沿,悄悄饮泣。哭累了的孩子在她的怀里睡熟了,她把孩子紧紧搂住,这是她唯一剩下的命根子。

咚咚,有人敲门。张秀华不敢怠慢,连忙把门打开。蒋癫子笑嘻嘻地走进来,他今年三十七岁,祖孙三代贫农,由于好吃懒做,人又长得不体面,至今光棍一条。今天为了保住张秀华这条命,他做了好多工作,现在是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他拖起张秀华就要上床。这时,他发现张秀华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蒋癫子心里一惊,要和张秀华成亲,留下这个毛乃崽,岂不后患无穷!蒋癫子一把从张秀华怀里夺过孩子,打起飞脚出了门,一口气跑到前不久沉河的白石渡,嗵的一声丢进了河里,“让他和其它亲人一起作个伴” 。然后一个回马枪,杀回张秀华家。张秀华早已吓呆了,像个木头人一样由他摆弄。蒋癫子三十七年来头一回真正接触女人的身体,心里好激动。他深切的感到,女人真好,女人真有味,有女人的日子真舒服。他紧紧地搂着身下的张秀华,不断地安慰她:“秀华仔,你不要怕,跟着我你就不是地主婆了,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秀华仔,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第二天,蒋癫子果不食言,考虑到秀华仔过来以后就是贫农了,不能委屈她,让人家以后看不起,一定要明媒正娶。他特地请本大队一个体面的裁缝,包上一包糖上张秀华那里去说亲。蒋癫子亲手将自己的茅草屋收拾一新,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贴上一副喜联:“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

杀人当晚,沿河塘大队成立了“财产清理小组”,着手分“浮财”。因为搞过土改,这方面有经验,工作井然有序。又从被杀人家拖出几头肥猪,杀了,在禾塘上摆开桌子大会餐。桌上摆的,当然包括张秀姣家中那五只煮好了而未动筷子的鸡。大队党支部书记周家爱,喜气洋洋地高举酒杯,桌桌敬酒:“今天,我们贫下中农胜利了!打了一个大胜仗,现在请大家一起喝一杯庆功酒。”周书记先干为敬,仰脖饮了庆功酒,红光满面地带头高呼口号:“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贫下中农万岁!”

(待续)

文章来源:阿波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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