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3月12日讯】【导读】《血的神话》是一本描写文革时期,湖南道县大屠杀的报告文学。作品记录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发生在中国湖南发生的一段被当局刻意隐瞒的历史。作者谭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对文革期间发生在湖南道县的大屠杀进行了深入地调查。被调查者以“一字不实,砍头示众”、“若有虚言愿负一切法律责任”的保证提供了大量真实材料,在此基础上作者完成了这本五十多万字作品。由于人生际遇,作者也有机会接触到大量官方资料,并采访了几乎所有与大屠杀有关联的重要人物,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记录者和民间采访者的双重身份,能够较完整地呈现了这一历史真相。尽管这是一段让中国人深感羞耻的历史,但是为了让这个悲剧不再重演,我们必须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十一章 在周敦颐的故乡
据道县处遗工作组查证落实,道县一九六七年文革杀人事件中,在区一级范围内策划部署杀人的有八个区:上关区、桥头区、清塘区、祥霖铺区、清溪区、蚣坝区、梅花区、寿雁区,占当时全县总区数的百分之七十二,在公社一级范围内策划部署杀人的有十八个公社:蚣坝公社、上关公社、富塘公社、杨家公社、柑子园公社、洪塘营公社、桥头公社、唐家公社、午田公社……占当时全县公社总数的百分之四十八点六。有四百八十五个大队杀了人,占当时全县大队总数的百分之九十三点四,其中杀三十人以上的大队有二十七个,杀四十人以上的大队有七个,杀五十人以上的大队有四个。
清塘区的主体部分在一九六七年叫月岩区,即“红联”营江前线总指挥郑有志当武装部长的那个区(注一),是全县最先召开区级杀人动员大会的地方。该区文革时下辖清塘、久佳、午田三个公社,现辖清塘、久佳、午田、营江、万家庄五个公社。五个公社共杀二百六十九人,其中枪打一百八十九人,刀杀四十六人,沉河四十七人,炸死十七人,活埋三人,棍棒打死八人,火烧死五人,其他方法致死三十七人,灭门五户。
清塘区位于道县西部,距县城十几公里。西部紧靠都庞岭,中部有清塘万亩大洞和营江大洞。著名的濂溪河发源境内,蜿蜒流经清塘、久佳、营江三个公社,在道江镇注入潇水。濂溪河畔的久佳乡楼田村是北宋大儒、理学鼻祖周敦颐的故乡。世人可不知周敦颐,而不可不知《爱莲说》。这朵千年的莲花,陶冶了一代又一代读书人的精神世界。在中国的哲学思想史上,周敦颐的地位如禅家的慧能,如西方的马丁•路德。孔子以一篇两万五千余字的《论语》奠定儒家的思想基础,老子以一篇五千余字的《道德经》成为道家鼻祖,周敦颐仅以一篇两百余字的《太极图说》和一篇不满三千字的《通书》成为理学开山。朱熹有诗赞曰:“闻道移根玉井房,开花十丈是寻常;月明露冷无人见,独为先生引兴长。”
我们对清塘区的采访特地选择从楼田村开始。
沿濂溪溯流西上去楼田,河水越来越清彻,景色越来越迷人,悠长的路程也因之大大缩短了距离,不知不觉就到了楼田村。这一带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川灵秀,酷似桂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无与伦比的人间奇景。这是一块历史气息浓郁的莲花宝地。旧时“道州八景”有两景在此:“龙山烟树”、“豸岭云屏”。村后道山,层峦叠翠,犹如一座硕大无朋的笔架。村右龙山,烟树苍苍,状若游龙,绵亘数里。村左豸岭,雾气蒸腾,形如怪兽,气吞河山。村前一马平川,濂溪河宛如一条银色玉带,缓缓流过。当地人说,这是出宰相的风水。村后长满茂林修竹的道山山腰上有一个大溶洞,口小而腹大,可容千人,名曰“黑岩”。山脚下,村南端,有泉四时不涸,是为圣脉泉。泉边石壁上,依稀可辩传为周敦颐的题刻:寻源。泉水从石窦中汩汩流出,形成一条小溪,流过村前,注入濂溪河。小溪水浅而石圆,溪上有小桥,名曰大悟桥。相传当年濂溪先生常垂钓于此,天人感应,大彻大悟。当地村民告诉我们,前方不远,原有一片荷塘,面积有十亩之大,每逢夏季,荷花盛开,清香远溢,美不胜收。不过现在已成了稻田和鱼塘。
自此往西南十余里,是逶迤磅礡的都庞岭山脉,号称“湖南第二峰”的韭菜岭直插云天,终年烟笼雾锁。相传汉光武帝刘秀曾流落此地,行乞时跌落筷子在山上,化为方竹。如今岭上依然比比皆是。
西行八里,是道州八景之最“月岩步影”。传为周敦颐读书、静养、悟道之处。月岩是都庞岭下的一个大溶洞,一洞三孔,东西两个洞门,高数十丈,宛如城阙。洞壁峭石环生,晶莹璀璨。中间一个通天孔于洞顶之上,天光直透,东望如上弦月,西望如下弦月,中望如皓月当空。从西洞往东洞走,抬头看头顶的洞口,会看到一弯“新月”如钩,再行,象镰刀,再行象小船,逐步由缺而圆;行至洞中,便是“皓月”当空;继续东行,回头望“月”,则又由圆而缺,最后变成一钩“下弦月”。穿越约一公里长的岩洞,十几分钟时间,便可领略自然界三十天的月相变化。令人惊叹者三。洞内至今尚存宋代以来名人文士摩崖碑刻四十余块。清代道士卢国纶曾以《月岩》为题,赋古风一阙:“岩以月名真奇绝,天光透入岩之缺。当头仰见月一轮,上下两弦随转折。月本在天不在岩,以天为月岩迥别。千壑奔赴响流泉,重门高爽积晴雪。飞鸟天边几回翔,洞里行人争皎洁。谷口时有好风来,山腰无数岚烟结。人言周子太极图,曾于此中悟真诀。假令斯岩不效灵,当年岂遂无图说。先生理学贯三才,区区岂假一丘垤。风景殊尤信有之,等闲应唯游人舌。若将商洛强安排,先生闻之恐不屑。”清咸丰年间,广西私塾先生、太平天国领袖洪秀全,起义反清,兵经道县,曾游月岩,并题诗一首云:
十万雄兵过道州,征诛得意月岩游。
云横石阵排车马,气壮山河贯斗牛。
烽火连天燃落霞,日月纵晖照金瓯。
天生好景观不尽,余兴他年再来游。
文气尚平,帝王之气蹶突其间。
我站在大悟桥上,凝视楼田村这个梦一般既遥远又真实的古老村庄,吟咏着周濂溪《太极图说》的千古名句:“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心中感触良多。脚下的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背后的青山如屏风环伺,突然感到仿佛多年前我就来过这里,也是这样站着,也是这样想着,也是这样一阵阵心酸痛着,也是这样无语的溪流,也是这样黛黑的青山。
此时的楼田村尚未从文革浩劫中完全复苏,“破四旧”的遗迹俯拾皆是,但依然美得惊人。千年古村,人文厚积,青砖黛瓦的庭院,劫后余生的牌坊,曲径通幽的青石板路,石阶、石槛、窗棂、屋檐……处处透出宋、元、明、清四代建筑风格。然而历史也给人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在这位理学鼻祖的家乡,他的石刻绣像早已被他的子孙打成三块,而他提出的宇宙构成论以及他所开创的“心性义理”学说,几乎无人知晓。
来到这里,不为观赏胜景,不为仰慕先贤,而为调查怎么杀人,确实是一种耐人寻味的事情。
在楼田村我们采访了周敦颐的二十五代孙周民基。
这位六十八岁(一九八六年)的老农民是楼田村的前任党支部书记,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他是一九四四年日寇制造的震惊全国的“楼田惨案”的幸存者,又是一九六七年道县大屠杀的杀人凶手。他向我们谈了自己的经历:
“我是一个死过一回的人。一九四四年古历八月,我二十六岁时,日本鬼子打到了道县,四处下乡抓人,我带着妻子和三个儿子随乡亲们躲到后山的黑岩里。初三这一天,一大早,两个日本鬼子押着三个中国挑夫到我们村,看到家家户户都没有人,就返到后山上来寻找。这时,刚好有两个小孩去山脚井里,去提水,被日本鬼子发现了,追着他们,找到了黑岩洞口。这时,我正好爬到洞里来,给老婆乃崽送早饭,刚要出去,就听见洞口日本鬼子叽哩咕噜乱叫,也晓不得叫什么。我们谁也不敢吭声。鬼子兵叫了一阵,见洞里没动静,就惨无人道地逼着三个中国挑夫,搬来一大堆柴火,点燃往洞里烧,一边烧一边架起风车往洞里煽风。当时,黑岩里躲着周围四、五个村子一千多口人,一时间浓烟滚滚直往洞里灌,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不断咳嗽。熏得实在受不了了,我们几个年轻的,火气旺,嚷着要往外冲,冲出去和日本鬼子拼了。他们只有两个人,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搞不过他们?可是,族长周正悟带着一些人,拿把大刀在前面堵着,他怕打死了日本人,事情闹大了,收不得场,就命令大家把衣服、被褥拿出来堵洞口。结果,等于火上加油,堵洞的衣服、被褥被日本鬼子从洞口丢进来的柴火点燃了,火越烧越大,烟雾越来越浓,岩洞内渐渐没有了空气(应当是氧气),不断有人昏倒,站在洞口的人被烧得皮开肉绽,人油滋滋地流……那两个日本野兽守在洞口熏了一天一夜,洞口的岩头都被他们烧成了石灰。等到他们离开时,已经有四百多口人被烧死和熏死在岩洞里。我们村就死了八十七个。我的一个小儿子也呛死了。全村死绝了十七户。那个惨象,真让人不忍心看。三天过后,洞里还点灯不燃……
“我大难不死。解放后,我怀着强烈的阶级仇、民族恨积极工作。后来入了党,当了大队支书。我当支书期间为群众做了不少好事,也做了不少蠢事、恶事……但从没做过昧良心的事,只有文革那件事做得亏心!那时候,我鬼迷心窍,不辩真假,听信了别人的谣言,以为当真地主富农组织‘黑杀团’来杀我们党员、干部了。那次到公社开会,公社干部讲,人家把刀都架在你们脖子上了,你们还睡着不醒?要我们回去把调皮捣蛋的杀他两个。还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回来以后,我就与民兵营长周祖明、周仕祥几个商量,趁着别处都在杀人的机会,先下手为强,把我们村的几个地富都搞掉算了。结果一家伙杀了九个……其实杀起来蛮容易的,比杀只鸡都好杀些,捆起来牵到村外的河边,杀了,丢到河里。原来准备杀到后面山上,有人说怕坏了村里的风水,就改到现在那个地方。没有人反抗,都老实得很。只有富农周民正说,我们在旧社会吃过剥削饭,罪该万死!可是乃崽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能不能留下来?可是,你是晓得的,已经开过会讨论了的,怎么留得呢?只好一起都杀光了。这些年来,我的心里一直不安然,一想起这件事心口就痛,良心上过不去。其实,那九个人都是我们周氏门宗人哩,也是周敦颐的二十五代和二十六代孙。为了这件事,现在我受了处分。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我感谢党和政府给我的宽大。”
望着这位一手老茧如鞋底、满脸皱纹如刀刻的老农民,站在这片诞生过一代大儒的土地上,我们不知说什么是好!语言有时是苍白无力的,不如不说了罢。
唯一使人感到幸庆的是,郑有志、周仁表等人的杀人动员大会没有选在这里召开,总算给濂溪先生留了一点面子。
此次采访后,我又数次到过道县,每次都想再访楼田村,不是以一个采访杀人事件记者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心无旁骛的虔诚的朝圣者去瞻仰濂溪故里,在莲花盛开的季节,于一轮满月之下,端坐于大悟桥上,面对川流不息的濂溪河,向濂溪先生请教天人心性的问题。
惜乎一直未能如愿。
后来听说楼田村已经开发成道县最大的旅游景点,观光过的人说,修缮一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我却突然感到失去了再访楼田村的冲动。
注释
【注一】一九六七年时,道县行政区划为十区一公社一镇,即第一区上关、第二区车头、第四区桥头、第五区仙子脚(红岩)、第六区月岩、第七区祥霖铺、第八区四马桥、第九区清溪、第十区蚣坝、第十一区寿雁、营江公社(县辖)、道江镇。一九八四年以后调整为八区一镇,即梅花区、仙子脚区、清塘区、祥霖铺区、四马桥区、清溪区、蚣坝区、寿雁区、道江镇。变更情况如下,车头区更名为梅花区;桥头区撤消,一部分并入仙子脚区,一部分划到寿雁区;营江公社划归清塘区管辖。本文所说之清塘区,在大多数情况下,指的是原月岩区。
(待续)
文章来源:阿波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