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2年11月19日讯】【导读】长篇小说《拉面者》是作者马建一九八九年天安门事件后写的政治寓言小说。书中的人物是一位专业作家和职业献血者,他俩彻夜喝酒长谈,聊的大都是周围活得不光彩的小人物的荒唐事。小说里闪现的角色都如面团,被无形拉面者扯来扯去,失去了形状和内心世界,其实这也是中国人的真实处境。然而今天的社会现实,又远比小说更荒诞。
(接上期)
当我们共同目睹了街上发生的强奸案时,它说,我要强迫你们把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扔掉,这样,狗公民就可以从容不迫地横过街道,再说,你们人类把地球变成了燃烧的煤球,我们如何给下一代一个美好的未来。
那天,下面的几条街道确实全部阻塞了,因为几个青年正在十字路口围住一个姑娘在轮奸她。姑娘的内裤和胸罩连同裙子一起被人撕下。
(街头强奸案在上海、青岛都有发生,上海的轮奸案持续了二个小时。当时的南京路一带交通阻塞,以至赶来救援的警察被看热闹的人群阻住。被强奸的姑娘曾一丝不挂地爬上警察岗楼求救,但警察不开门。她又被拖下来第二次轮奸。事后听说该女子已成了精神病人。和青岛的肇事者一样,主犯已立即枪决。 读者。)
她跑上警察岗楼求救,里面的警察不开门,说自己只管交通问题。姑娘又被拖下来,一个男人搂着她又按倒在地,旁边一个青年用手按着姑娘的头和胳膊。从警楼看下去,姑娘身上的男人像个玩具似地晃动着屁股。四周的几个青年没办法扑过去跟着干,他们还要死命推着围上来的人群。
交通阻塞了。它说,如果狗在交媾的话,其它狗不会这么围观的。
这是流氓犯罪!我大声着,并且马上想到自己被关在监仓里面,被老犯人拿筷子敲着鸡巴玩,直到肿得撒不了尿。犯人对流氓犯就是这种待遇。
看热闹的人群站满了街道,所有的窗口都打开了,行人天桥不断有人被挤下来摔在下面的人头上。姑娘的白色奶罩不时给轻飘飘地扔起又落下,人群也随之喧闹着。终于红色内裤不小心挂在天桥的红绿灯上。一位年轻人,在群众的掌声中勇敢地攀着天桥的水泥杆朝那里爬动,另一位则从对面进发,群众欢呼雀跃着。“冠军”抓到了内裤往嘴上吻了一下,又投向群众,白色奶罩也像可爱的鸽子在群众头上飞起来又落下。
人类的群居感也太强了。怪不得你们需要统治者。看来,把你们分住在每个房子里生活是不明智的。你们和蚂蚁、羚羊、蟑螂等极相似。
我也不明白他们怎么如此疯狂。这肯定是死刑。我提心吊胆地说。
其它群居类的动物,也许有漠不关心同类的特点,但不会像人类那样,弄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下流名堂。看来,人类是最低劣的物种。狗站在那里往下面看着。
当时,它已经在平台上生活了两年。
人类骂我们狗仗人势,那么人又仗着什么势。那么多男人在欺辱一个女人,是仗着什么势。看来,狗政府还要取缔“狗仗人势”这个成语。看你的同胞,看看他们兴奋的表情,你们的亲情都是假的。你们在这一刹那变得心照不宣了。想想平时在街上人群的脸孔吧,麻木中藏着那些赤裸裸的恶意。看来,哼,只要随便打碎一个街灯,那儿就会多一个强奸案吧。现在,这几千男人的生殖器都在充血,像他们难得涨红的脸,都激动了。
狗能闻到下面人群的生殖器们勃起的气味。
胡说!我看着它的狗脸:这是动乱,是一小撮社会上的闲杂人员在闹事。必须戒严清场。有什么可兴奋的。当年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场面,比这激动人心得多。
见了你们的领袖为什么要兴奋?它问我。
你想想看,每天从书报电影和周围人们那里耳濡目染的光辉形象,竟能亲眼见到,能不令人激动吗?
毛主席也是个人。狗说。
没有我就没有你,没有毛主席,就没有今天的新中国。我对它的狂言非常恼火。它真象没经过思想改造,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个我。
我看,只有你被改头换面了。新中国又怎样?共产主义改造了三代人,但人性的丑恶一点都没变少。
它用嘴指指下面。那儿几个青年已经抱起那个姑娘,几十只手在她身上又抓又摸。姑娘的喉咙似乎已经哑了。她的眼泪弄湿了头发,也流不出来了。围观的人群又往停着的汽车顶上爬去。
下面的人肯定都是别有用心的。不会有好下场。我说话的片刻听到了警车的鸣笛声。那是令我浑身发紧的一种信号。
我真无法替你的社会,找到合法存在的理由。它说。
这句话是从我书架上偷来的。我马上很敏感地反驳。它最近的思想意识很复杂,令我有点担心。
它的狗脸红润了些。那天,它趴在晒太阳最舒服的地方,头靠在水泥地面的铁架上,前胸的那条狗腿(长在正中间)懒懒地伸着。微风吹拂它油亮的皮毛,偶然有一、二根狗毛飞起往人类社会的上空飘去。
下面的十字路口还是人山人海,一辆汽车夹在人群中进退两难。那个姑娘四肢还能动,但不过是挣扎罢了。有两个青年大概听到警车的鸣叫,开始往人群里钻去,可是外围的人把他们死死挤住。姑娘有时还把手捂住大腿和胸口,好象很冷的样子。那几个青年挤入人群时,她的空间就一下子消失了。但是她没有放弃逃走,依然在男人之间游动。不过,她不再像头一次被剥了衣服强奸时那样嘶喊了。当人群中的无数只手抠疼了她的时候,她就像个垂死的免子般痉挛地动一动。
逃走的青年是那个姑娘的恋人。幸存者说。
你有什么根据。我大声问。这时,天桥上广播站的喇叭,又开始按时播放《社会主义好》和《毛主席的光辉照大地》的歌曲了。
上个月他俩在解放一路散步,一直走到解放五路,然后从和平东路走到和平西路。半夜时分又从友谊公园出来。
那为什么他带着三个青年强奸她。我当然相信它的观察。
人类比狗多一种特长。它双眼有些潮湿,象在患着伤风。
什么特长?我边问边看着下面发疯的民众渐渐把街道挤满。
嫉妒。它漫不经心地说。
这时,下面已经有上万名围观的人群,其它几个路口的人正往这里奔跑,警察也正奋力往人群的中心冲挤着。被警棍打疼的群众不断躲来躲去。广播喇叭里雄壮的乐队声渐渐转入抒情的节拍,男高音也随着歌词忽重忽轻地:“亲爱的党啊,您就像妈妈一样把我培养大,教育我爱祖国,鼓励我学文化,幸福的明天向我招手……”歌声和警车的叫声混杂在人群上空。
难道这个姑娘也有什么错。我常常惊奇狗的眼光很敏锐。
唉,恋爱真不配让人类使用。狗感慨地说。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下面这种事只是偶然才发生的。我替人类辩护。
你对你的女朋友又怎样。她是为了你而自杀的。它把矛头指向了我。
闭你的狗嘴,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是个极特殊的例子。我说完以后心里感到阵阵难过。眼前一只只高耸的烟囱,在蓝天下闪着白色或者阳光般刺眼的光。
幸存者笑了笑。它的狗眼笑起是仁慈的,嘴巴两面的髭毛不时抖一抖。
街上的白衣警察越来越多。行人天桥上的几间房子,大概成了疏散人群的临时指挥部,因为有四个警察正忙着把沙发往屋里搬运。一个女服务员也提着暖水瓶和一网兜茶杯穿过人群挤进屋子。这一切都是领导将来临的前兆。果然,二辆红旗轿车从市委大楼开出,还有三辆从市公安局开出来。人群便立即闪出一条宽阔的路。
五分钟以后,领导们在天桥上会师了,他们先是模仿着每天中央电视台的新闻中,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的样子握了握手,又指着对方的肚子开了开玩笑。然后互相推让着走进屋里去开会了。
幸存者用舌头舔了舔前面那条腿,特别是爪子上面有块红肿的地方。那儿的毛已脱落,像个伤口。不过,我和它都不知道是一种什么狗病。我买了一本《家庭养狗基本法》的书中,也查不出该病。它似睡非睡地说:警察到达受害者身边,至少还要两个小时,那会儿她也许给那些男人们弄死了。
我不以为然地看了看下面说:他们已经快成功了。你看,起码开始清理出一段救护通道。人民群众也算配合的不错。
你的眼不如我,他们现在并没再往里面挤,而是在等领导开会以后的决定。
我又努力看了看,人群和警察好象是暂时停了下来。大家虽然挤在一起挺不舒服的,但又无处可去,也就都在静候市委领导做出最后的清场决定,以便有个方向。有人掏出烟递给警察,他们互相点了火吸着。然后,开始聊起最新放映的电影“甜蜜的事业”里的女主角甜姑的发型了。
如果她是条被欺辱的狗,你会采取什么措施。我想讽刺它的狗政府。
问题是,狗类永远创造不了这个场面。还敢骂狗仗人势,我们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人类真是退化了。被平凡的生活死死压着,就找到性来发泄。你们逃避了道德感,成了满街乱飞的苍蝇群。它生气地说。
你真是狗眼看人低,难道没瞅见市委领导迅速深入第一线,亲自来解决动乱了吗。我理直气壮地说。
当然,明天报纸的头版还会强调市委书记带病奔赴现场,戒严部队制止了一场暴徒骚乱。取得了历史性的伟大胜利。但你们不如狗,只是学了我们狗的一点皮毛,显得有忠诚和正义什么的。只想狗对主人忠诚,但从不见主人对狗忠诚过,多虚伪。
(可惜的是在它被制成标本以前的日子里,它也竟忘了自己是活在由人建造的世界里,即使死后,它也不得不为了满足人类的好奇心,被做成标本摆着。这一点,它并不比我成熟了。)
狗似乎忘记周围的吵闹声,髭毛抖了抖又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打个牙忌。它并不看我:为民路口那个垃圾桶里有块没啃干净的猪排。是刚扔进去的。
我没理它。脑子在享受着什么都不想的空洞感。
用卤汁烧过的。它眼睛直盯着下面,咽着口水,鼻子不时嗅嗅。
昨天从食堂搞来那块你还没吃完。我说。
太难吃了。它抱怨:而且,我对羊骨头一直没有胃口。
现在只有去回民食堂才好搞一点。我说。
它叹了口气。碰到这种事,幸存者便展现出它的包容气质。
(待续)
【作者简介】马建,山东青岛人。一九八七年因中篇小说‘亮出你的舌苔’而引发了中国文坛的一场政治风波, 其作品被查封销毁,并受到批判。著有长篇小说《思惑》、《拉面者》、《红尘》、《九条叉路》;中短篇小说集《怨碑》;文集《人生伴侣》等。他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两千零四年法国的文学月刊‘阅读’杂志第五期,选出代表本世纪的全球五十位作家,马建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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