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善光:我在“罪犯总医院”行贿

【新唐人2012年2月6日讯】大约是2002年仲春,我从监狱的严管队放回监区。之前我的肺结核覆发,正服药治疗,但因严管而中断,现在需重新去犯人医院申请服药。这时,许多犯人奔走相告,说省监狱局成立了一个“罪犯总医院”,设在湖南省津市监狱,集中治疗患结核病的囚犯;又说,该项目是联合国教科文机构及世界卫生组织资助的,各方面都不差。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有结核病的囚犯几乎个个喜上眉梢,以为自己有救了。

当时我所在的湖南省赤山监狱二千余囚犯中,患结核病的有好几百,而且队伍还在继续扩大。车间里常常有囚犯在劳动时突然大口地吐血。赤山犯人医院人满为患,许多结核病人只能拿药,在监区治疗。而监区不管你是否有病,病轻病重,统统要早晨五六点钟出工,晚上九十点钟收工,谁如以有病为由不服从,则扣你一个“抗拒劳动改造”的帽子,轻者用手铐高高吊挂,每餐只给吃二两饭,重者先给你一顿电棍、警索,然后再送去严管。监狱里经常听到惨烈的嚎哭声,也时不时传来有人自杀的消息。现在听说有个“罪犯总医院”,可以去那里治病,病犯们那股高兴劲儿,俨然抓到了救命稻草。

果然,四月下旬,两部大卡车拉走了七八十个病犯,前往几百里外的“罪犯总医院”。没能去的怪自己倒霉,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直到有医生说,这一批治愈了,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大家才舒了口气。

七个月后,第一批去的病犯回来了,说已痊愈。我们迫不及待地打听那里的情况。谁知,被问到的人个个皱眉摇头,说那边只是劳动时间短点,而其它方面比赤山监狱更黑。而且那里全是由囚犯管理,他们那副凶样子同严管队差不多,动不动就打骂,发现你的账上有钱,就逼着你玩扑克赌博,输得你光光儿为止。他们说,一到那里就要接受检查,发现烟全部没收,说不准抽烟,可过后,被没收掉的烟公然摆上了犯人的小卖部,随便买;那里伙食则常常是水煮萝卜,药吃进肚子就像有刀子在刮;如果你犯了事,关小号子要戴脚镣,脚镣不是上锁,而是用电焊条焊起来,取下时要用电氧割等等。

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却是一大瓢凉水,听得我们眼睛都鼓了起来,便都不想去了。但是,不去不行。没几天,几十个病犯又被塞上了大卡车,我也在其中。

罪犯总医院果然名不虚传,没几天,就出了一桩打人致死的事。一个永州监狱来的病犯,四十几岁,病怏怏的,那天他肚子痛,想找医生讨点药,但新来乍到不熟悉,进了隔壁的干部办公室。那位干部捂着鼻子,对着他大声辱骂,随即跑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工作犯,围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位病犯当场倒地,耳鼻出血,七八天后一命呜呼。他被悄无声息地抬出“总医院”大门,而医院当局视之如同死了一只老鼠,结论是:死于肺结核晚期。

我们当中有些病犯坐不住了,商议着给“总医院”领导写个报告,请求改善医疗环境。大家要我代笔,我应诺了。我的报告写得小心翼翼,措辞委婉,主要提了三个希望:一、病犯的被子太薄,现在正下雪,大家冷得受不了,希望换厚实点的,或多加一条;二、食堂黑板上的菜谱写着每个礼拜一餐红烧肉一餐鸡蛋,可从未见兑现,希望菜谱名副其实,提高一下病犯的营养;三、病犯到这里来治病,体现了党和政府的关怀,为了更好地改造,希望“总医院”能文明管理,让病犯们健康平安地回到原监狱。尽管在报告里,我说得转弯抹角,但仍然惹了祸。

报告交上去的第二天上午,紧急集合的铃声揪心般地响起来。四百来个病犯分成四个中队,在操坪四周列队,接受干部训话。突然,两个站在操坪中央的干部大声叫我的名字:“张善光!张善光!”;我回答:“到!”。“到这里来!”。我装着很镇定,迈着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他们瞪着豹子般的眼睛,死死瞅着我,不讲一句话,延续了半分钟。然后,他们严厉地要几个工作犯,对我搜身。像剥竹笋般,我的衣服被一件件脱去,最后他们扯开我内裤的松紧带,张着眼睛往里瞧。四周的病犯呆呆地看着,这分明是拿我示众。一阵阵扬雪的北风吹得我全身发麻,瑟瑟哆嗦。搜完了,干部又大声交待:把张善光从八号病室调到十二号,立即搬!我听了,脑袋“嗡”地胀了起来。这可是要我的命啊!

“总医院”,病犯宿舍也是上下铺,十六个人一间。八号病室,都是病情稳定的犯人,不传染;而十二号病室,住的清一色是开放性肺结核,晚上,上上下下是一片咳嗽声,不时有人往痰盂里吐一团团的血痰。我很是惶恐,这样的环境,几个月下来,不但老结核去不掉,还会染上新疾,比如骨结核、肾结核等等。我不怕死,但如果将奄奄一息的我,丢给已经为我吃过千般苦头的至亲至爱的家人,则实在难以接受。我必须想办法离开恐怖的十二号。

第二天,我找到中队干部,陈述这不符合医院管理规程,要求离开十二号。他板着脸说:这是上头安排的,不住也得住,监狱里怎么能由着你!我问是哪个上级,他则不理睬。我找医院的领导,他们个个都是冷冰冰的,趾高气扬,没听我讲完,便扬长而去。我想绝食绝睡,但转念一想,硬碰硬会更糟糕。

无奈之下,我找到积委会一位任职的犯人,向他求助。我粗懂些法律,刚来时曾经给他解答过法律问题,故而他对我较为友好。他告诉我,医院拿我开刀,是因为那份报告。以犯人集体的名义向院方写报告提要求,是最犯忌的事,没有过先例。我问如何才能调出十二号,他眯了会儿眼睛说:“最好的办法是给XX送点礼”。我心里一震:给干部送礼?我凭什么要给他送礼?这不是行贿吗?他见我犹豫着,又说这里就是这种风气,安排好的劳动岗位、申报减刑什么的,都是靠这个;这是孙悟空的金箍棒,百战百胜。他又说:不过你是政治犯,他会不会收你的很难说。

我想想,最终心一横:管他收不收,试试看。我问:“一般送多少?”答:“买五六百块钱的好烟即可。”我惊讶:“这么少?在赤山监狱,囚犯给干部送礼动辄就是数千元、上万元。”他说:“你在这里只呆几个月,换间病房对他来说,是一句话的事。够了,够了。”于是我们谈妥,我到小卖部买烟,交给他,他代我送给XX——我从未送过“礼”,又不情愿干这事,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烟送过去的当天下午,那位朋友便匆匆跑来告诉我说“收了”,XX正在房间等我问话。他又交代:院方主要是担心你们一伙起哄,挑战医院的管理模式,你把这事向他做个解释就行了。我点点头,去房间找那位干部。他问了问我的情况,说了些“安心治病”的话,语气、脸容颇有人情味,总共没五分钟。我出来后,一支烟的功夫,来人通知我:搬回原来的病室。

我后来几个月的日子好过多了,没有干部再刁难我,工作犯对我也是嘻嘻哈哈,以礼相待。不久,我还托人弄了一部收音机,每天晚上半公开地听一两个小时国际电台,也没人干涉。我笑着想:“送礼”还真灵验。到后来,我竟然还能去医务室翻看病历,了解到了两件我难以释怀的事。一件是,我的结核本来一直是左肺,但“总医院”的入院记录却是左右肺都患有结核。当时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但到临离开时再去看病历,诊断是右肺完全治愈,已无病灶,左肺稳定钙化。真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另一件是,一个刘姓仍处于开放期的结核病犯,按规定应继续留院治疗,但竟突然通知他同我们一道回监狱,而另一个痊愈的黄姓病犯却不走了。据说是有干部要把黄某留在这里做工作犯,只是“总医院”没指标,这才将两人调了包。

终于要离开“罪犯总医院”这个鬼地方了,病犯们都欢天喜地。但对我来说,确确实实还有那么一点点留恋的感觉,这是我第二次十年监狱生活中最平静的一段日子。

2012年1月10日

《中国人权双周刊》首发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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