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小鼠黑皮书(13)-摘帽右派和纸上天堂

【新唐人2011年12月21日讯】五七小右派李文书口述个人史

摘帽右派

当我们还在坪上堵漏眼的时候接到铮铮来信说她以优异成绩附中毕业了,保送升本科,专修声乐。一切升学手续办好了就回邻水看望家人,打算路过重庆专程到南桐两河乡来看我。我当时还是在劳改中的戴帽右派怎敢接待。所以就叫她不要来,待摘帽后再说,我只能在信中祝贺她的升学为她高兴。

一九五九年十月一日是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纪念日,为了对大庆有所表示,就来了个战犯大赦,末代皇帝就是那次出狱的。还有就是摘掉部分右派的帽子,这是第一批。九月我们刚刚放弃了堵漏洞,全体人员下到田湾搞秋收时宣布的,我在其中。也是同戴帽儿一样,召集全体人员开大会,由负责人拿着写好的名单,口头念一下就完事儿,还是没有任何书面文书签字盖章划押按手印。好像小事儿一桩。可我们右派女士先生们却自作多情,认为这是了不得的非常大事。有的流眼泪写家书,有的握住颤抖的手哆嗦今后要如何如何更上一层楼,我还想得更美妙,明年四月刚满二十四岁争取考上中央戏剧学院。然而,历史事实告诉我们,这又是一次毛泽东愚弄百姓,欺骗无辜玩弄的把戏,还加上了两个字:叫摘帽右派。

摘了帽的右派好像还是有所不同,宣布后没几天我就得到一件最大的“礼物”,躲过了最初几天的饥饿灾难。十一大庆即将到来,公社食堂就没饭吃了,为了吊命,就把谷子不去壳用石磨磨成粉掺合在切碎的白萝卜叶子中做成粑粑来吃。第一天吃了拉不出屎,第二天吃了第三天拉屎就要用手指抠,不要说有痣疮的人,就是没痣疮的也是抠得鲜血直流。就在这时画画又救了我,叫我去万盛南桐矿区文化馆画宣传画,为了庆祝十月一日,为了鼓吹人民公社大跃进,从国庆十周年大庆到六O年元旦、再到春节,要掀起一个更比一个高的庆祝高潮,宣传画成了高潮的主要活动,我们从九月中画到来年一月底,一画就是三个多月。不仅躲过了吃了拉血的糠馍馍,而且还吃得好,吃得很好,好像又恢复到了剧院那种好日子。由于是大跃进,我们也没日没夜的画,而且是大画,立在大街上几米高、十多米长的巨大宣传画。大跃进的气氛处处都不能离开一个大字,为了这个大字就得没日没夜的干,大干快上我们也一样。不一样的是公社干活吃的没保障,这里干活吃得蛮好。且不说每日三餐在区委干部食堂鸡鸭鱼肉样样有,就是晚上加班也是糖果糕点堆如山。寒冬腊月还烧起大炉子取暖,熬上一壶咖啡,泡上一杯香茶,神仙过的日子。我画的三幅巨型招贴画也不赖,第一幅临摹的北京农展馆前农民击鼓秧歌群塑,第二幅画的毛泽东领导各族人民大步向前的群像,第三幅拼凑的工农兵大炼钢铁超英赶美的头像,以及火车在飞奔,车轮在歌唱,多装快跑快跑多装烘托的热闹场面,就凭这三幅画,文化馆的同仁没把我当右派,就是区府的官员审查后也为我鼓掌。拿到大街上去挂起,不仅招来了赞美的眼光,还为万盛大庆高潮增色添彩。我第一次感到作个小小御用吹鼓手的骄傲。这时我才想到应该去照相馆照张相来留作纪念,摘帽右派第一春嘛。我就有意穿上肩头打补丁的黑色夹克,侧身向右看,正好镜头对准右肩,既突出了补丁,又突出了“右”。还有一张照片是工作之余文化馆的摄影师为我拍的,场地选在小河边的一块岩石,我正从岩石下往上爬,身后是滚滚波涛。当时没多想什么含义,可是到文革批斗我时就拿它说事儿。说我把反右比作陷井,要从陷井里爬出来,现在看来批得没错呀,鸣放反右就是毛泽东这个小知识分子给大知识分子设下的陷井,满足他的自卑心呀。我当然不是大知识分子,我应该算个政治领域的局外人,也被推进去了,你说冤不冤啦!

当最后一幅挂上街头已是除夕夜,大家喝酒欢庆胜利。我喝多了,也很累很累了,就蒙头大睡直到初一夜,吃了点东西又继续睡,一直到初四才恢复正常。文化馆本想留下我再待段时间,可是接到我们劳改大本营通知,要我立即回两河乡。通知在初一就接到了,看我实在太困了就没及时告诉我,通知上也没说为何要立即的原因。到了初五,文化馆找了个顺路车送我到桃子凼,路过二郎峡下车去看了看我的住家户,说明情况赶紧就拜拜了。

由桃子凼步行到裆湾已近黄昏,这里是到两河的必经之路。我注目一看,怎么院坝里全是我们的人,而且有人看见我就招手。走近才知情况发生了变化。下放干部们在春节前就回重庆原工作单位了,留下的反坏右包括摘帽儿的明天就启程赴长寿湖继续劳动改造。这时正有一位个子瘦小戴一付深度近视眼镜男子,长寿湖派来接管我们的男子,站在台阶上给大家作报告,说长寿湖怎么怎么好,气候宜人风景如画,大战三年建成比西湖还美的人间天堂。讲的天花乱坠,听的无动于衷,当然也有听傻了的,比如我。第二天,我们全体劳改人员步行到桃子凼已是中午,紧接着就登上火车货运车箱,没有坐椅,我们只能打开铺盖卷。车速很慢,要第二天下午才能到达重庆菜园坝火车终点站。吃在车箱,没有餐车只有自带的干粮,拉也在车箱,没有厕所,只有大小便共用的木桶,男女分开车箱装。这叫闷罐车,闷在车里一天一夜确实很难受。不过大家情绪低落,又困又累,几乎全都倒在地铺上,这是难得的一天一夜。自从一九五八年春节刚过,两年后的一九六O年又是春节刚过,从没有过的一天一夜躺在地铺上睡觉的舒服日子,怎么不抓紧。然而我却相反,完全相反。三个多月吃壮了的身体,三天多的蒙头大睡,使我有体力打起精神站在小小的车窗口欣赏窗外荒凉凄苦的农村风光,同时又憧憬着比西湖还美的长寿湖天堂。想起两年前的一九五八年春天,文化局奉市委之命,将市内全体右派立即赶往长寿湖去劳动十天。那是我首次去长寿湖。但是行动受限制,我没能见到湖,而是在场部旁边挖一条沟。一挖就是十天,然后像赶鸭子般又把这帮右派赶回各自的单位。不知这是为什么?是市委发精神病了?后来才知,那十天是毛泽东来重庆,还视察了重钢、建设厂、大阳沟菜市场,市委书记任白戈害怕右派出事给他难看,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真是疯子!文化大革命重庆人的肆井新闻还说:就在那十天,毛泽东还“种”上了几棵“小红太阳”。毛泽东死后,又瞎说那些“小红太阳”还跑去叫着要遗产。肆井传闻嘛本来就是戏说,笑一笑十年少,不必当真,如同美国人说柯林顿。

第二天下午闷罐车到了重庆菜园坝火车站,我们这帮人下车后各自背着行李沿下半城步行到小十字坡顶上一所中学校里,就是今天长江索道的北头处。当时在寒假中学校空空,我们站在操场上听接管人宣布:在重庆休息两天,有家的可回家住,同家人团聚;无家的就住学校,在教室课桌上搭铺,可以自由活动。第三天晚上在这里集合去朝天门码头上船睡觉,第四天就到长寿县城了,上岸后步行六十里公路就到了本次迁移的终点长寿糊。老天作美,长江起了大雾不能行船,整整天三我们在船上又吃又睡,一天三餐只给钱不给粮票,虽定量但吃得饱,大家过了三天神仙日子。到长寿上岸后,那六十华里路程可把大家走惨了,尤其年老体弱者,比如邱玲一,她的行李由我同庭钧分着担,空着手走六十里都掉在队伍的最后最后。

纸上天堂

长寿湖位于长寿县东北部,与涪陵、丰都、垫江三县边沿最偏辟山区交界的地方。是过去四不管的角落。五十年代初,开始在长寿龙溪河的狮子滩筑大坝,将发源于垫江的两条河汇合后拦截起来,形成一个由东北至西南的倒“人”字怪异形的湖。说它怪异,是因为这里地处山区深丘地带,多港汊,多半岛,多孤岛,形形色色,加上水涨水落的消落地。从天上垂直往下看就像古老黄桷树的根须,盘根错节,弯来拐去,不是个东西。走进湖中一不留神就找不着北,那怕你是多次出入,也常搞得晕头转向不知去向。这里筑坝是为了发电,是四川解放后第一座水电站。当时算得上大型,吹得很凶。当然现在就算不上什么了。

一九五八年乘着大跃进的东风,再加上五七反右弄出那么多的右派分子和反坏分子没地儿搁,就由重庆市委市府直属机关的下放干部和右反坏分子到这里来建立农场。湖中养鱼,移民留下的山坡土地植果木种庄稼。农场的高中级领导者都是市委派驻,好像当时叫他为固定干部,就是不回去的,永远在这里当官。最著名的一位是罗广斌,时任副场长兼捕鱼大队大队长。此人在捕鱼队我见过一面,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文革中他被打成叛徒,就因为他提前被渣滓洞放出。他深感有冤无处申,跳楼自杀了。享誉全国的小说《红岩》,罗氏是作者之一。就这一面之交,给我感觉此人平易近人,生机勃勃,在捕鱼船上他一直在动,在说,闲不住。

整个农场的房舍,除场部两层办公楼是新建,其余全是建水电站移民留下的和建筑工程队留下的茅草房。岛子里面还有空空的地主大院和微型乡镇,它们都处在风水宝地,湖水一淹当然风水就成了死水。我被分配到场部直属美工组,还任副组长。组长是市少年宫美术干部郭芜,属下放干部。一听组员的名字我就傻了,多是四川美协(当时在重庆)鼎鼎有名的大画家。他们的另一身份不是右派就是反革命,只因为他们还没摘帽,才让我这个摘帽小右去领导这帮老右老反老画家。省美协板画家吕琳,延安鲁艺老革命加时下的老右,当时他有什么大作不知道,到晚年画的熊猫在成都很有影响;杨鸿坤是重庆美术公司右派,他用国画工笔画的鱼还记忆犹新,八十年代老当义壮,慢步嘉陵江,画了一幅国画长卷――嘉陵江风光图,没见作品只是听说;岑学恭,外号岑大麻子,因他一脸坑哇,省美协国画家,历反分子,晚年专攻长江三峡水墨风景,号称岑三峡,在四川颇有影响;省美协漫画家高龙生,当年只知道他的成名作,画的是一枝梅花插在夜壸里,夜壸现在不多见了,也许在边远山村还有,形同冰壸运动的冰壸,只是在把子的一端开了一个筒状朝上的口,是男人起夜将阴茎插进口子里拉尿用的。那枝梅花指的是京剧鼻祖梅派创始人梅兰芳,不知夜壸指的又是谁,也不知他是讽刺鲜花插在牛粪上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至今没搞懂,当时他也不说。还有一位省美协的版画家林军,同李少言、吕啉同是山西帮,延安鲁艺老革命、老党员,除了这顶红帽子他没有任何黑帽子,为什么没叫他来当组长呢,未必还不如我这个摘帽小右,使我纳闷,他对我还是很好的,各方面都关心。我也不好问他个为什么。这帮人当然是我的老师,我很尊敬他们。他们都有各自的个性,甚至古怪,很难团结一心,根本就不能团结一心,艺术家的个性是不能抹杀的。所以我很包容他们。就因为这个包容,我同管制我们的生产区党支书苏新发生了首次矛盾。

美工组首要任务是设计出一个比西湖还美的人间天堂长寿湖。工作室设在场部办公楼对面的狮子寨上一大间茅草盖顶的屋子里,原是水电工程设计室。半天设计半天劳动。劳动在园艺队,属苏新管辖的狮子滩生产区。我们一开始干的活就是育苗,不算重体力活儿,但是长时间蹲在苗地上干还是相当苦的,尤其对这几位中年以上画家很难适应。就是坐在小凳子上插苗除草也是腰酸背痛的。当然他们就不时要起身走走活动腰骨,这是很正常的。可是苏新见了就大叫他们干活偷懒,问我这个副组长为什么不管管、听之任之。还说我为什么不叫他们同我一样干担粪施肥的脏活累活儿,还在会上批评我同情他们、划不清界线等等。我就不服,第一次在会上对着干,还反唇相讥,什么界线,请问苏书记是不是那两个摘帽字儿,那后面不还是右字嘛,只是个字没有一条线。从此我同苏新的矛盾开始了,越演越烈。

美工组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停止一切体力劳动活儿,专门设计制作一件大型的人间天堂长寿糊的沙盘,五月送重庆大田湾去参加什么全市大跃进的规划鸿图展览。大画家们成天埋头纸上设计想像中的人间天堂。我的分工就是背着场部摄影室的海欧DF双镜头120反光照相机和十多个胶卷,独自一人划着双飞燕进长寿湖深处去拍摄有关资料片和独立的风光片。真是大快人心,低沉的美工组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人的眼神、人人的心似乎都提前进入了人间天堂,天堂人间。奇怪!就在我进入长寿湖最深处的一天深夜,我真的进入了大饥荒年代中的一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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