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17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三章:一段教书的日子
按照中国民俗,腊月二十九是祭祖的日子,明天就是这个日子。不过,文革时期,民俗被诬为封建残余而一扫光了。今天,母亲同宿舍的人都已回家过年,整个楼里冷清清的,只剩下几个病人和我们娘俩,尽管比在狱中好,但仍感到孤伶伶的,心中正怀念死去的亲人,中午胡妈来了。
小妹仍像上次那样,提着竹篮跟在她的后面。见面以后,妈妈像待孩子那样,忙拉着小妹给押岁钱,一边问:弟弟怎么没有来?
胡妈回答说,“他们的爹还没到家,范山去火车站接人去了,抽这个时间,把给你们留的过年货送过来。”
说着,从小妹手里接过篮子,取出准备好了的腊肉和汤圆面,并说,“明晚团年饭,干脆你们娘俩到我家,同老头子一块吃。”
母亲答应,倘如钟老也回来了,我们初三来乡下,母女俩便告辞回家。
第一节:走人户
第二天除夕,钟治渊没有回来,因为我和母亲在四川没有其它亲人,所以就把范家当作自己的家。按民俗我和妈妈初三去了范家。
这患难结下的干亲家,住在莲花大队中部一个土山岗上,距医院两里地。在山冈的垭口,泥墙围成的瓦房群里半隐在竹林之中。
门外是一口大约两亩多地的池塘。我想,范山姊妹两为母亲送来的小鱼,多半就出在这池塘里了。
当我和母亲在山垭口露头时,范大叔正在房边的自留地里办菜,看到我们走来,连忙向院子里喊道:“山,干妈来了!”胡妈闻声从围墙的门里走了出来,她栓着围腰,正在喂猪。
我看见她走到门边的刹那,小妹紧跟在她身后,但她并没有跟着母亲走出门来,而是闪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我们走上垭口,范大叔迎着我们走来,当我们走近他,伸出手去的时候,他局促地搓了搓满手的污泥,口里歉声的说道:“脏!脏!”。这是一个身体结实的老人,虽年过花甲,但那矫健的步履顶有精神。
听母亲说他因为“解放”前当过一贯道点传师,所以“解放”后不久就被抓起来判了五年刑。刑满后一直留在劳改队,监狱把他的耳朵弄聋了,平时不大与人交谈。至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一个“刑满释放犯”。
可是从他那朴实憨厚的老农型脸上,实在无法同中共宣传中,对“一贯害人道”所宣传的阴险狡诈嘴脸联系起来。
我和母亲在胡妈和范大叔的陪同下,跨进门坎,一股农村特有的猪潲酸臭扑鼻而来,门里的左面猪圈里睡着两个刚刚从集市买回来的仔猪。
胡妈走进里屋,忙着洗手,并从碗柜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汤圆面,和芝麻花生拌的“心子”,放在临窗的木桌上搓着汤圆。这屋子既是他们的灶房也是他们的饭堂,柴火就占了整个房间的1/4,灶边堆着从后山坡竹林捡回来的竹叶,乡下人的节俭,恐怕世界其它国家都少有。
小妹忙着将堆在里院的柴火捡了几根进来,用柴刀劈开,然后划上火柴将已经放进炉膛里的乱叶败草点燃,并且向灶上的铁锅里掺水。做完这些便坐在柴灶口外的小凳上,给炉膛里不断的添加那些树叶。
我突然从那炉膛里射出来的红红火光中,看到她那张充满青春少女的脸,那是一张很美的脸!
不一会铁锅里的水烧开了,胡妈将搓好的汤圆下锅时,妈妈连忙招手说:“刚吃了早饭不久,就不要煮那么多了。”胡妈笑道:“过去你到我这里来,我也没东西招待你。今天,我们柜子里有的是粮食,哥哥今天又是第一次到我们乡下作客,你们都不要见外,今天这汤圆一定要吃够。”
说着取过一个大碗将已经浮起来的汤圆舀了一大碗,吩咐小妹递给我。
我连忙起身道谢,一边说:“我哪吃得了这么啊!”范大叔却笑道:“乡下人没什么招待你们的,汤圆吃够,你不要见外。”说着自己拿起一个大碗满盛了一碗,坐在我对面与我对吃起来。
这可是二十三年来头一次,范大叔的直率和真诚,胡妈的热情,小妹略带羞涩的拘谨,都浓浓洋溢着农家的天伦之乐,让我和母亲溶化在中间,分享他们的快乐。
我们边吃边聊,话题当然是“昔不如今”,这可不是共产党报纸上像宣传“旧中国”那样,向老百姓“灌输”的,实在因为昨天的饥饿在农民心中留下的伤痕太深,所以自然而然的谈昔今对比。
胡妈指着厢房里的两个用竹席围成的粮囤,告诉我,去年一年土地包产到户以后,三个人的土地足足收了四千斤粮食,几乎是过去公社集体生产时所分得口粮的三倍多。她说到这些不禁叹了一口气说:“过去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今后希望政策不要再像过去那样,农村人有口饱饭吃就知足了。”
说到范大叔的工资,都花到范萍姐弟俩读书上了,经济上很紧。她说:“我就因为没有读过书,所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了一辈子。城里人不种庄稼照样有口粮吃,乡里人累死累活种地,只图填饱肚子,这吃亏就因为没文化。所以,今天我们把家庭所有收入都花在两个娃娃读书上了。”
说到这里她又千叮万嘱的唠叨开了:“哥呀!你是大学生,你的文化了不起呀!范萍是你妹妹,正在二十四中初中三年级,明年升高中,正在关键时刻,今后呀,就拜托你多多费心帮助她,让她初中毕业,无论如何也考个中师什么的;有个出头的日子,不要像她娘那样,当一辈子睁眼瞎,守一辈子穷山沟……”
吃罢午饭后,母亲提议,胡妈和小妹同我们一道去作坊沟,向当年救助过她的老朋友拜年。
母亲介绍说,这作坊沟在二十年前是蔡家场“赤脚医生”点,蔡家医院成立之初,便将这里暂作临时的门诊室,为解决吃水困难,医院院长决定自己打井,当时母亲刚从北碚来这里接受医院的监督改造。
医院给她的工作,除当时全院谁都不愿干的清洁工:烧锅炉、消毒、打扫院内院外,一天下来已累得精疲力竭,晚上还要强迫她加班掘井。给她每天划定的加班任务不完成不准睡觉。
强迫劳役很快摧垮了她本来十分虚弱的身体。时值隆冬,我的弟弟在黄桷坪电力学校读书没回来。有一天大清早,住在附近的田大妈起来打水煮早饭,就看见打霜的地里,打井工地上躺着一个人。
她忙走过去一看,认得是医院的那个最受人欺侮的方老太婆,见她躺在那冰冻土地上已不省人事,奄奄一息,便高声呼唤她的大儿子,赶快把母亲背到她家里的床上。
田大伯连忙把屋中间的火盆加了一个树疙瘩,烧了一盅姜汤,一边用火暖和她冻僵的身体,用姜汤灌进她的嘴里。好一会儿,母亲才慢慢醒过来。
母亲晕倒在井边的事已过去十五年了,从那时留下了善根。
后来母亲每提此事,都夸田大伯大妈的为人,说:“要不是田家老两口,她恐怕就冻死在作坊沟的打井工地上了。”从此,母亲就认了这个异姓“姐姐”。凡是过年过节,一有机会她都要到这里来作客、拜谢恩人。
今天是第一次带着我给田家拜年来了。
田家的宅院,四周用葡萄架和竹扦子围起来一片土坝子,干打垒土筑墙,瓦房后面是一片茂盛的竹林。当我们一行四人从马路上走到那通向院子的田坎时,一只小黄狗汪汪的向主人报了信。
屋里的主人,一位花白头发,大约六十多岁的大娘走了出来,一见是我们,飞快地迎上来,一把拉着妈妈的双手连连的喊“拜年!拜年!”听母亲说她比母亲大两岁,但那矫健的动作显得比母亲年轻。
这一天天气晴朗,葡萄老藤上已开始有了芽苞,我深深吸着田园新鲜的空气。母亲从提包里取出了两件衣服来,这是她在蔡家百货店,专门给田大伯大娘买的过年礼。
我们囲坐在葡萄架下,大妈打开话匣,叨叨述着往事:
她说:“当时医院那个叫刘巴的多次向我说,方坚志是坏人,贫下中农不要被她的表面可怜样所蒙蔽。可我告诉她说:‘你们年轻人还是积点德,你们也是要老的,欺侮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要不得。’后来那女人还向我们大队书记说我同情右派,书记问我,我却回答他:
‘他们也讲个天地良心!那老方平时又没招谁惹谁,凭什么欺侮人家?’”
亲人相聚,无话不说,看看太阳西斜,我们起身告辞,结束了一整天“走人户”之行。临别时,田大伯嘱我:“你妈那些年吃了不少苦,你今天回来了,一定要守在她身边,不要像你弟弟,到今天也不知道那里去了。”
说到弟弟,当年从电力校毕业被下放农村,开始就在这里落户,至今田大伯的儿子还保存着弟弟当年使用过的农具,这么十几年了,弟弟下落不明,每提到他,母亲都很伤心。
第二节:二十四中学
大年初五的上午,医院开始上班,母亲在挂号室里刚刚打开挂号室小窗口,窗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向母亲询问道:“请问孔令平老师在吗?”母亲抬起头来,诧异地盯着他俩;两人面孔很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是谁来。
心中暗自寻思;儿子到蔡家场才四个月,哪里相识的年青朋友?便发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找孔令平有什么事吗?”那女青年回答道:“我们是二十四中的教师,今天奉校领导的委托,专门来找他商量工作的。”
我在王书记安排的“招待房”里,接待了两位二十四中的来客。来人主动自我介绍,男的叫李兴全,女的叫韩泽红,两人都是数学教师,上学期放寒假之前,数学教研组组长周兴在安排下一学期的课时分配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按教育局的“命令”,二十四中初中部增招了两个班,却没有增派相应的教师。增加的课时,硬分摊到原有老师的头上,当时老师们的课时负担已大大超过规定,加上教师们的抵制,学校教务处只好用减少学生周课时的办法来解决。
结果这事不知是哪位学生家长向区教育局反映了,二十四中的领导被狠狠批评了一顿。所以,从下学期开始,只有将所缺课的课时分摊给任课老师,数学老师每人平均每周增加了四个课时。
小韩老师哭丧着脸诉苦道:“经过这么一加,我每周就要承担32课时的工作,也就是说,每天要在讲台上足足站五个课时以上,几乎天天都要上联堂课。在课堂上一站就是一上午,我们女同志最怕连站一上午,上学期我就发生过上了一上午课,走下讲台昏倒在教室门口的事。”
“算算看,每天上五小时的课,加上备课、改作业,每天都要保持十二小时的工作量。这哪里是在教书,简直在拚命!我们年轻人可不想早死,如果下学期真要强行加课,我就只有请长假一条路可走了。”
教研组长周兴只好请何校长来解决。这何希廉因作风霸道,闻名蔡家地区,人称活阎王。后来大概因为文革中被冲击过,坐了九年“牛棚”,打掉了他的霸气。四人帮被打倒,他官复了原职,总算领了些教训,说话做事收敛些。
当周兴把他请进数学教研室时,他满脸堆笑,带着他多年难改的奸笑向大家说:“大家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对我校缺乏数学老师的事,我向区教育局多次反映了,但现在教师正缺,教育局也苦于无人,加课时的事,实在希望大家能谅解。”
说到这里他眯逢着眼睛,带着讨好的口气说:“不过,最近教育局告诉我,一个家在蔡家场的落实政策人员,原来是重庆大学的学生,1957年被划为右派,现在正等落实政策,就在蔡家场,他母亲在蔡家医院,你们都认得。如果你们哪一个能把他说来顶你们的数学课,那么,我就答应:谁说服他就减少谁周课时五小时,你们看怎么样?”
被超课时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气来老师,谁不想有人来分担一下过重的负担?何希廉今天把招人进校,用减少课程的条件交给了任课的老师。
何校长反右时整过不少的老师,被整的老师心有隐痛,现在,凡是他出面去请老教师,都会以年事已高相拒绝,迫使他想出用老师去请老师的绝招。
两个年轻人也清楚,但无奈事已至此,经过全教研室讨论,便公推了两个年轻人到医院来试探一下。
我听了他们讲的故事,两个年轻人眼睛里那请求援助的眼神,马上联想起重大一行时,那钱企范的爱人所讲的故事,想到被毛泽东摧残的臭老九可怜状态,也想到那些同样被害的骄横一时,一无所学的年轻孩子们的可悲。我可以置当局的硬派软骗于不屑一顾,但我却不能无视这些被害师生的请求。
想到这些天来,母亲的劝告,心中一直被搅得很烦。当然教师也是一个神圣的工作,只因为这些年累受摧残,地位低微,待遇菲薄,才无人问津。
为使我的生活尽快走上正规,结束目前这种心神不定状态,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老在谋职上空费时间。
既如此,不妨去二十四中当一段时间老师,在我熟悉情况后,再另作他图,于是我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年轻人的请求。
小韩老师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教育局都无能为力的事,他俩竟没有花上十分钟就轻而易举的敲定了。感到最沉重的工作压力一下子便得到了减轻,连连向我表示感谢。我把他俩送出医院的大门时,他们一再的和我握手道别,李兴全还叮嘱我,生怕我变卦。
第二天他们又高高兴兴地给我拜年来了,这一次他们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了一包两斤重的白糖说:“学校领导委托他俩给我拜个晚年,这白糖是学校春节发给全校教职员工每人一份的过年货。”
说着又从书包里取出一本高中一年级的数学教科书,和一本数学参考资料以及两个备课本、一支钢笔。
周兴正等着消息,一听说我已经答应任课,当即便安排了工作。
由于我初上讲台,还有一个熟悉过程,暂时把高中一年级一二班的数学课交给了我,周课时总共十六节。我申明:“我没有上过课,怕不能胜任”。
李兴全却说:“你别谦虚了,像你们这样五十年代的本科生,现在正紧缺着呢!怎么说你比那些文革期间鬼混出来的师范生,强上百倍。”
我就这样,在脱离了数学课本二十五年之久,因流放而荒废了二十三年学业的老学生,未经师资培训,出狱后一步就跨上了“高级中学”的讲台上。
好在,我在中学求学中数学和物理基础很扎实,加上在盐源时,为郭三小的两个小子补习功课,尤其是我对工作一贯很强的责行心,不会“误人子弟”,把教书仅当作只拿薪水的手段。
下午范小妹和弟弟来了,提着的菜篮子里装着一篮子鸡蛋,那是胡妈平时积攒下来的。
当她听到我要去二十四中教数学时,高兴极了,当下就跑回家将书包提来,她已初中三年级了,她说:“数学和物理从没听懂过,一上课,课堂里乱哄哄的,大家各讲各的话,老师也不干涉。老师是顶班的,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搞懂,讲起来让大家坐飞机,眼看初中就要毕业,这么下去,还能学到什么呢”?
经她这么一讲,我想起每次胡妈的嘱托,便答应专门为她从初一的课程开始补习,这样我也好熟悉整个初中的数学和物理教材。从那天开始,她每天都带着书包和一颗渴求知识的心,到我所住的病房里同我一起做作业。
学校开学前两天,按校方通知,我去二十四中报到,行政办公室的总务主任办理了我的入校手续,并在靠学校北端的松林坡教师宿舍里,给我安排了一个单人房间。
第二天,我便正式搬到了二十四中学的教员宿舍。在边僻蔡家场,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安息窝。
虽说地处边僻,但校园却是满不错的,足足有五万平米的校区被浓浓的绿茵覆盖,周围被农田所包围,东面临着一个高耸的悬岩,山下便是从北碚通往重庆的公路。
一幢四层的教学行政办公楼位于中央,两幢三层的教师宿舍楼分别位于南北两侧,掩藏在丛林中,加上学校前方大约八千平米的操埸,整个学校相当大,抗战时期,这儿原是国民党驻军建立的一所军需学校。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就将这里改成一所国立中学,取名战国时期燕国的贤士乐毅。其中含寓着陪育求贤的宗旨!
真的,它的优美的环境自畜着一种陶冶学生情操的魅力,那山林的气息,又含着稳居求读的气氛,这真是一处难得的求学圣地。
可惜,这样圣洁美丽的校园,却被中共糟踏了。
在风雨吹打之下,早先军校的建筑黄色的粉壁从泥墙上剥落,房梁被白蚁蛀空,连同泥墙倒塌成一堆堆废墟,不知什么时候建的教学楼,像无人管理,窗槛破损、桌椅残缺。那片宽阔的操场上长满了一人多深的茅草,好像一片荒芜的草地无人清整,校舍中的石板通道上长满了青苔。
走进教学大楼,二楼开始是初中的教室,一大群孩子在整个的教学楼里狂奔乱吼,不时传来玻璃被砸碎的响声,和桌椅倒地发出的沉闷冲击声,令人心神不宁。上课的铃声响过后,大楼里传来的杂响仍没有间断,一直要等到十分钟以后,走廊里才惭惭的安静下来。
我在第一天并没有课时,教研组的周兴,建议我去听一下高一年级三班的刘老师所上的数学课。
高一年级的教室基本上在三楼,那走廊上的秩序比二楼稍好一点,当我走进刘老师正在上课的四班教室时,顿时被乱哄哄的课堂弄得头脑发胀。
只见那五十开外的刘老师在讲台上,声嘶力竭的叫喊!不时的还在用手里的教鞭,拍打着黑板,可是无济于事。
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讲的讲话,互相打闹,调笑不停。有的往前面座位上的学生背上,贴上一张画着乌龟的纸,引起后面学生的哗然大笑!还有两个女生在合拍唱歌!这哪里是课堂!简直就是顽童的游乐场!
我深深为讲台上上了年岁的刘老师感到难过!想他苦心备了一晚上的课,全给这些不懂事的少年践踏了。
一堂课下来,刘老师的授课技巧我是一点没学到,脑子里却想着,明天我上高一年级二班的课,第一个动作该是整顿这游乐场般的课堂秩序。
晚上,当我想到白天所看到的乱哄哄的课堂秩序后,无心备课,便聚在李兴全的宿舍里,同隔壁几位老师一起聊天,那话题从简单的身世介绍开始,接触到学校现状,大家无不为纷乱的教学秩序而烦恼。
唯独只有李宏老师,最无所谓。他是接他父亲班来教化学的,他的父亲曾在文革时被赶出校,最后死在忧郁之中。他说,他决不会像父亲那么死心眼,上课时,学生不听,干脆便停下课来给他们讲故事。
“反正学校的任务就是管着这些孩子不出校门,不到外面惹事就好”!他无所谓的说,只有对文革遗风无可奈何的人,才用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对付学生,这倒合符统治者的要求,当然,这不是教书育人的态度。
在文革中这所学校并没有逃掉厄运,原先一位资格最老的数学老师罗某,在1968年因忍受不了学生们的打骂,在王家大院里悬梁自尽……
晚上十点钟左右,聚在一起的老师们已散去,各回各的宿舍。我独自走下楼来,心情极不舒畅。
自己冤狱半生几乎丧命,在监中我自比‘奴隶’,‘平反’并未沉清是非,冤屈旧胀远未了结。而今‘命运’还操在他人手上。我对在这种边远学校,管束顽劣少年的差事,心中愤愤不平。
想着想着,便独自向那棵教学大楼门口最大的老槐树走去。听学生们说它已有百年历史,是这里百年变迁的见证人。
一边走,脑海里还在不断涌现白天所看到闹哄哄的课堂。听那百年老树在寒风中瑟瑟作响,似乎正在述说那渐渐远去的故事。
想到在狱中那么苦的环境中,仍以读书为乐事。那可真是:“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当年,为了保存一本书不被鹰犬搜去毁掉,我曾绞尽脑汁藏书于瓦砾、草垛,拼着命来保护那被当局蹂躏的知识!
却没想到,生在如此优美环境下,如今的孩子们竟视知识为粪土,视读书为蠢事!毛泽东你的罪恶滔天!
第三节:在课堂上
今天是我上课的第一天,为了建立良好的上课秩序,一上课堂便与全班同学约法三章:课堂上不许喧哗;不许看小说,做与本课无关的事;所布置的作业必须完成。
这个班的四十名学生,果然被我特殊的上课风格和严肃态度所震慑,没有出现我在刘老师课堂上所见到的喧哗吵闹,这使我相信孩子必竟是可塑的,只要教师作风严厉,对事认真,没有政治流氓的干扰,文革搅乱的学风仍是可以扭转的。
怕只怕执政者的顽劣,视教育如敝履,教育只当成粉饰社会一团糟的遮羞布,以此忽弄世界。用“教育兴国”欺骗百姓,用改善教育环境和教师地位的空话来欺骗社会。今天只要看看教学设备的简陋,教师素质的低下,教师地位的卑下,便知道中国教育事业今天难以康复。
上第二堂课,按照教学大纲上的安排,仍是复习初中的数学:解一元二次方程,按照寒假备课时准备的题目,写在黑板上准备叫两名学生上黑板来做,其余的在黑板下面做,然后就黑板所做的订正评讲,指出常常容易错解的地方。
于是我在点名册上随便叫了一个周云的学生,可连喊了两遍却没有答应,我向教室里环视了一下,发问道:“周云同学来了吗?”全班的人一齐把头扭向了后面,那里有人发出了顽皮的笑声。
迟疑了好一阵,一个坐在最后排坐位上,个头高高的男生,满不在乎的站了起来,既不答应,也不走上黑板。
这时,坐在第三排座位上的一个脸蛋圆圆的男生,傻里傻气的说道:“老师,他是哑巴!”课堂上顿时哄堂大笑!我听出这笑声中哗众取宠的味道。厉声的向他喝道:“我没问你,你多嘴什么?”
哄笑的课堂嘎然静下来,那孩子没料到这位刚来的老师竟当堂给了他一个没趣,不甘示弱的向那站起来的男生嘻皮笑脸的吼道:“周二娃,你有本事不站起来!”这一挑逗,那周云果然扑通一声坐了下来,课堂上又是一阵笑声。
没想到这才第二堂课我便遇上了难堪,我看出那坐在第三排的圆脸孩子,一定是这个班的最有影响的调皮生,如若不坚决回击这种公开挑衅,今后,我就休想在一个较为安静的课堂上讲课。
于是毫不犹豫的喝令他站到讲台前面来,课堂的气氛顿时又静下来。
估计按过去的惯例,恐怕没有老师对这调皮生的挑衅回击过。那圆脸的孩子也许没料到,这种在平时根本就不当一回事的“小玩笑”,会遭到如此严厉的制止。这种出乎意料的处置,他被怔住,乖乖的从坐位上站了起来,态度虽然仍那样傲慢,但必竟不敢对抗,站到黑板跟前后,课堂又恢复了安静。
课堂里所有的孩子正在注视老师的态度,窥探老师的水平,这时会因处置不当掀起轩然大波。抓住这个肃穆两分钟的气氛,我开口说道:
“你们想过没有,是谁让你们在这里读书的么?你们想过没有,此时此刻,你们的爹妈正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挥汗劳动吗?他们省下了辛苦挣来的口粮,将卖猪、喂鸡的钱,省吃俭用舍不得花,却积攒起来给你们缴学费让你们读书,容易吗?难道他们把你们送到这里来,是让你们在这里上课做游戏,顶撞老师,调皮捣蛋吗?”
我停顿了一下,用眼睛扫过那站在黑板面前学生时,我看见了他脸上多少显示出无可奈何的沮丧,我的态度在他身上发生了抑制作用。
于是接着说:“如果你们的家长同意你们到学校来鬼混,那我想,何必到学校来自寻约束呢?如果你们已不愿读书,你们完全可以不进课堂,在课堂外不是自由得多么?何必坐在课堂上自讨苦吃?”
课堂一片沉默,看样子,我的话,至少给仍在蒙里蒙懵的少年们一个思考!我坚信,如果我能恢复这些孩子们的理智,便能有效的整顿课堂秩序!
“如果你们不是到学校来鬼混的,还真想学到一点文化知识,今后也还有一点对生活的理想和追求,那么,我还要告诫你们,古人说得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们不可以跟着那些混日子的人鬼混,你们还年轻,正是少壮时期,从现在起就抓紧时间还来得及,如果你们要荒废自己的学业,到头来会很后悔,不但辜负了你们的父母,也对不起自己的生命!”
我继续的说下去,我注意到有人在用心的记着笔记,有的把眼睛盯着我,从他们眼神里可以看到他们接受了我的话!
下课以后,我把两个学生喊到办公室里,询问了两人情况。那圆脸的孩子叫杨福他说他的家里父母都是农民,周围的亲戚朋友中,除了有一个表哥考进大学外,其余的没有一个人是靠读书混出个明堂的。
反而他的小叔和堂兄是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但做生意发了财,还有一个叔伯长兄,帮人开汽车挺阔气,也没读过书。所以他得出结论,读书实在是傻瓜干的事,与其有时间浪费在读书上,不如去学做生意。这就是他的“人生经验。”
当我问他:“那你又为什么要来上学呢?”他说:“那是爸妈逼他的,像我们这样的蹩脚学校,一学年下来,没有一个考得上大学,最后还是回农村”。读是这个命!不读也是这个命!所以他便选择了不读书。
我实在没有理由来反驳他,但我听到了几乎所有学生都这么说!二十年后当我在一次偶然中,在北碚街上看到灯塔建筑公司所打一则广告,上面竟写着:总经理杨福先生,我才好奇的打听到,这当年的调皮蛋,竟然现在成了拥有千万资金的建筑老板,并拥有两处别墅和小轿车,这就是残酷的生活!看来,在这个社会中,教师简直是最没有出息的职业。当我问到周云时,他很直率地告诉我,除了他同意杨福的观点外,他现在没有值得担忧的。
他父亲就是附近蚕种场场长,他早已安排了儿子的工作,说好了,中学毕业,就任蚕种场办公室秘书兼小车司机,所以到学校来读书,只是为了拿一个高中毕业文凭。
他说:“我会开车,现在最吃香的就是开车的。”他说的完全是实话,当时一个穷教书的,无论在收入和社会地位上,都无法同一个汽车司机相比。我这才明白,他所以在课堂上对我装哑巴,是因为他根本就看不起讲课的我。
在他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求知”,求理想这种想法,有幸于他父亲的权位既给他的前途打了包票,他还有什么“理想”可以追求呢?这种社会里产生的特权阶层,压根就把教育当成一种装饰。
他中学毕业后,我就一直没有看见过他,但听到学生们讲到他在蚕种场开小车,而且,看见在他的小车上,经常有年轻的女孩子坐在上面与他打笑调情。
后来我在教育某些孩子时,他们会用周云的例子反驳我说,“什么读书,前途光明,再用功也顶不上像周云那样有一个好父亲。”
这使我无话回答。
呜呼!中共提倡人为的阶级划分,因黑五类而受践踏,因红五类而成新贵,已现端倪矣!今天,出身好而平步青云的“太子党”,应运而生!看来,真正懵懂的不是这些孩子而是我了。
呜呼!教育照这样发展下去,社会岂不被徒有一张空文凭,实际上是文盲的群体所充塞?何况中共的老德性,吹牛撒谎已是习惯。只苦了“教育”这头饱受摧残的老牛,又套上了“四个现代化”的枷锁,拖着“实用主义”这沉重的破车。
当世界的知识每年按等比级数在猛烈增长时,中国教育肯定也是“突飞猛进”增长。例如大学生每年增长的数量中,定会把相当大比例“文盲”“科盲”泡沫般充数。所以在中共专制主义领导下,振兴教育是绝对的空话!
第四节:天下靠自已去争
听田大妈和胡德明向我介绍,在我还没有回来之前,母亲在这所医院受够了这所医院品格下流的员工欺侮。这不仅是中共划分五类实行“阶级斗争”的结果,也是丑陋中国人最恶劣的品性——欺弱畏强。
我的母亲个性并不软弱,但她是一个多年从事教育,有相当函养的人,怎能同满口脏话,作风横蛮的造反天棒相对?加上她多年失去儿子和亲人,孤身一个老太婆,又怎经得起无产阶级专政野蛮的压力?所以,从旁人眼里看,她是太软弱太可怜了。
我刚回到她的身边,因为我熟谙中共统治下的中国社会人性多有沦丧,弱肉强食这种动物低劣的品性尤为显着。所以我常常满身芒刺保护母亲,医院的下三滥们都畏我三分,母亲在我的保护下才相安无事。
就是那些对母亲一贯欺侮的人也一改老态度,表面上至少是客客气气的。
去二十四上课之初,既要复习数学知识,写教材,加上忙于整顿教学秩序,所以一连就有两周没有回家。好在,我的努力立刻收到了好评。学生们的家长已有口风,传言二十四中来了一个大学教授,教书颇为内行,课堂上清风雅静,既有此评,算是对我的鼓励。
天气日渐暖和,带在身边的衣物已到了换季的时候,所以,我选择了一个没有课的上午,八点钟为拿几件夹衣回了一趟医院。
我刚跨进医院的大门,便被医院后院里传出一阵女人的呵斥声惊住,那声音尖声吼道:“方坚志,我身上没有钱,今天伙食团的菜你自己去买!”
那命令的口气令我震惊,这女人名叫何玉,医院伙食团的炊事员,今年才二十岁,顶老汉班来的。大致因为从小受文革风气的习染,不但好吃懒做,工作极不负责,唯独长着一张尖刻的臭嘴,擅长泼妇骂街。
我来医院这半年多,便经常听见她同院内的病人争吵。所以无论是医院的职工还是病人对她颇有微词,给赠了一个“小刁妇”的雅号!
今天听她刚才的这么一喊,使我首先感到刺耳的是,她用轻蔑的口气直呼其名,吆喝年龄比她大三倍的老人!何况买菜是医院伙食团定在炊事员份内的事,怎么现在命令起挂号室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母亲去做?
倘若这事发生在几年前,母亲尚被全院职工监督劳动的时候,这种年青人对母亲呼奴使婢的口气倒也听惯了!而今,六十三岁的母亲虽入过中共的另册,但也是中共为她平了反,怎么还被呼喝?
于是我停住刚刚上楼的脚步,此时那何玉并没有看到我,还在一个劲的狂喊:“方坚志,我先给你说好,今天中午没有菜吃是你不去买造成的,如果大家要骂就骂你!”
这一天正逢赶集,来医院看病的人特别多,我看看挂号室里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母亲,根本无暇顾及她,这小刁妇明明是喊给医院职工听的,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职工劝阻这蛮不讲理的女人。
今天我只好亲自杀杀这刁蛮女人的歪风了,否则母亲在这所医院休想安渡晚年。主意打定,便向后院走去。正在歇斯底里吼叫的她,没料到这时我会突然出现,见我满面怒容向她走来,预感到不妙,嘎然停止了叫嚷。
“买菜明明是你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去叫一个老太太代你去做?”我劈头责问她,语气充满了怒气!她一时答不上话,顿时感到难堪极点,赶紧折回身,缩回厨房去了。
但她马上觉得当着这么多围观的人,就这么缩头,一声不吭也太输面子,何况她所呼喝的是大家呼喝惯了的右派老太婆。别人能呼喝,为什么她就不能?于是便使出家庭妇女骂街的本事,吼道:“吓!你管得着吗?医院的事关你屁相干,你管得着吗”?
我立即窜上台阶进了厨房,向她喝道:“你搞清楚点,今天不是你横行霸道的时候了,你这种不明道理,不懂礼貌,没有家庭教养的人,就得好好地管教你!”说着抓住她的手怒喝道:“你今天非得当着大家说清楚,这买菜究竟是谁的事?”她见我气势汹汹,生怕挨打,终于不敢吭声了。
正在这时,王明从院里钻了出来,走进厨房便问道:“你们吵什么?在他眼里,我和母亲向来只能埋头干活,规规矩矩做奴隶,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今天哪来这种“嚣张”气焰?
便向我正色道:“你是知识份子,是知书达理的人,有话好好说嘛!怎么同我院的炊事员在厨房大吵大闹,当着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像打人的样子,未免有失你的身份。”
他的话为本已理亏,无言以对的何玉壮了胆。立刻大声的说:“书记,你看他好凶,凭啥要他来管我们医院的事?又凭啥来教训我。”
围观的人喧哗起来,七嘴八舌各有评议,二楼窗口上也探出许多身子来。看来,医院职工这种蛮不讲理,对母亲任意呵斥欺侮,根子还在这书记身上。对付这些凶恶的下层官吏,还不能凭吵骂,当着这么多围观者只能讲理!
于是我把脸转向他问道:“你是医院的头,请问,我的母亲究竟现在干什么工作”?这王书记将问就答的说:“这个,我们已根据政策,为她平了反,恢复了干部职务,现在是医院的出纳兼挂号。组织上把经济大权都交给了她,足见对她的信任,她本人表示组织上对她的安排很满意,不信,你问问她。”
我又追问道:“那么请问伙食团买菜的工作该由谁做?”这意外的追问使他没有转过弯来,脱口回答道:“那当然是炊事员的事!”
“既是你安排给炊事员的事,你的炊事员无理的把份内工作,像呼奴使婢一样叫一个年龄长她三倍的老人去做,这像不像话?”
围观者骤然间哄闹起来,喊道:“不像话,那小刁妇一贯不像话!”我指着挂号室高声喊道:“大家请看看,今天赶场,那么多的人看病,这何玉却要喊别人做本该由她自己做的事这叫什么?”
大家的视线集中到门口的挂号处,那儿还排着一排长长的队列,围观者又是一阵哄闹!一阵对何玉的呵责!
那王支书见到这种形势,已极不利医院方,连忙向何玉喊道:“小何!你为什么叫方老师去买菜?”何玉见众怒难犯,畏怯的说道:“没有把钱交给我,我拿什么买?”
“你没看见她忙着吗?你为什么不去向她取钱?还在这儿喊什么”?那女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从地上拣起刚被她扔到院子里的背兜,上挂号室取款买菜去了。
王明打发那女人走后,看看院子里围观的附人渐渐散去,便向我不冷不热的说道:“你看,医院的职工都是很听话的,有什么事,不要动不动和他们吵,你也是当老师的,更要注意影响。”
我看着他那张圆滑的脸冷笑道:“医院这种随便欺侮老人的作风,本是你们医院的传统。今天要不是碰上我,那何玉非逼着我的母亲去买菜!”
中午下班后,母亲回到寝室摇头叹息道:“历来就是如此,在你回来之前,炊事员到我的办室来,动不动就把菜背兜往我面前一掼。那时,我只有忍气吞声驼着背兜去买菜,有时耽搁了时间还要挨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