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林子:闲聊邓丽君

【新唐人2011年12月7日讯】 一、序曲:回望历史

历史往往不堪回首。你若回首,常会发现:先人的种种无法重新来过的失误。你不能不感慨万千。

譬如,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腐朽的满清王朝,终结了中国二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创建了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

可通到今天的路,后人却走得跌宕起伏,曲折艰难,甚至尸横遍野,血雨腥风。

都一百年了。自由民主的普世价值,早已成为人类的共识,我们仍然没有完成社会的民主转型,我们仍然没有摆脱因袭几千年的阴影,我们仍然没有走出历代兴亡治乱的怪圈。

许多原先落在我们后面的国家,都已跑到我们的前面,进入现代民主社会。我们还在为大陆地区是否适合民主制度扯皮。怎不令人感到无尽的悲哀。因循守旧,固步自封,难道就是炎黄子孙的民族宿命?

中国啊,中国!

二、悲情岁月

当代的大陆知识分子,其命运的转折与磨难,有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公元1957年。

一场政治运动,始于鼓励畅所欲言,却终于反右清算,几乎一网打尽了所有肯独立思考的人。

你说是阴谋也好,他说是阳谋也好,总而言之——这场政治风暴过后,大陆的知识分子失去了人的尊严,也失去了与主流的声音不同的话语权。就整体而言,断了脊梁骨。那些所谓的民主人士,在民国时期何等意气风发,他们指点江山,抨击时政,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怎奈被一路改造过来,已是噤若寒蝉,没了脾气,死去的不用说了,活着的,都晓得节哀顺变,苟且偷生。

从此,活跃的思想遭禁锢,言论空间日益压缩。广土众民的中国,没了多样化的思考和表达。只剩下一种钦定的思想。只准有一种钦定的声音。

当局垄断了国家的全部资源。没有监督和制约,统治者对权力没有敬畏之心,为所欲为。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大砍森林,大锅饭,大放高产卫星……——政治挂帅,强力推行。

自作孽,不可活;人祸惨过天灾,终至大规模饿死人。治国无方,忽悠却有术,每每形势艰困,万应灵丹总是阶级斗争。一次又一次,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在这片神奇的国土上,人人都活得很累,事事都扯上政治;而政治又变得愈来愈失去理性,直至彻底疯狂——爆发文化大革命了!

中国历史漫长,有几个很黑暗的时期,十年文革应该也算是其中之一。毛用非常手段,发动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是要夺回旁落的大权;其它说辞,都是骗人的。

毛的目的固然很快达到,可是欲罢不能,没法见好就收。后来,他又与林闹翻,亲密战友变为仇敌,顿成天下笑柄。林毁身域外,毛也非赢家;独裁者的最后岁月,是在惊疑恐惧之中熬过的。

尽管毛精通机诈权谋,能把昔日的同志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们战战兢兢地臣服脚下,和屁民一道山呼万岁;但面对严苛的历史,再大的权势也只是过眼烟云,毛在愚弄别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愚弄自己。迷信枪杆子的领袖,至死都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虽然抓住了生前的荣耀,却无法逃脱身后的拷问;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结局,已经注定。

毛死之后,文革总算画上了休止符。但,一直铆足劲狂奔的阶级斗争的战车,仍有前冲的惯性……此刻的中国大陆,前景混沌未明,旧的死而不僵,新的还没成形。古老的中国,多灾多难的中国,无人知晓她,会往何处去。

正是这个时候,历史选择了邓丽君,成全了邓丽君。起初她自己并不知情,是幸运之神帮助她——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遇,让她的歌,广泛地进入大陆人的精神世界里。并使她最终成为中国音乐发展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

恍如久旱见云霓,空谷闻足音,内地同胞听到邓的歌唱,自然惊喜万分。她受欢迎的程度,绝对不可思议,只有用“疯狂”二字来形容才会贴切。先是星星点点,终成燎原之势……种种机缘,凑在一起,这位因清纯可爱而美丽的歌手,为绵延了几千年的炎黄古国,增添了一段她的传奇。

历史的诡异之处,就在于有些事的发生,常常出人意表。遥想大陆当年,闭关锁国,自我膨胀;对外喊打倒帝修反,对内搞阶级斗争。屁民不明真相——老被鼓捣得十分亢奋,你死我活地对掐。还被鼓捣得不知天高地厚,要解放全人类。——如今回想,多么荒唐!

愚昧源于无知,谎言只怕真话。所以,当局对境外的思想渗透最敏感,总是千方百计,阻断信息交流,蒙你没商量。这么做,通常都很有效,但也有失效的时候,比如邓丽君的歌,便是漏网之鱼。

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早已壁垒森严,更有专政铁拳,整个统治机器都在封堵防范,邓丽君的歌又是怎么进来的?众说纷纭。其实,不外乎三种途径:陆路,海上,空中。但最早进来的,并非陆路和海上的走私,而是来自空中的传播。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境外的流行音乐丰富多彩。台港和新加坡的电台,还有澳洲的,每天都有音乐节目;经常会播放中文歌曲,当然都是热门的。邓丽君当时已走红港台、东南亚,电台选播她的歌并不奇怪;奇怪的倒是大陆的革命逻辑,很霸道——境外的东西,通通打上了印记,资产阶级的;流行歌曲更是靡靡之音,反动的。

那时文革正疯狂,栽赃,诬陷,揭发,批斗,文攻武卫,人人自危……中国大陆笼罩在红色恐怖里。在风口浪尖上,走私唱片等于找死,没人敢做这种事;唯有空中的电波,可以自由飞翔,无法禁止。胆子稍大又有收音机的,就能欣赏到好听的歌,领略人家世界的精彩。

我自已就常用收音机,偷听外面的广播,这么做,是起因于对现实的不满。林彪事件突然发生时,我有被人愚弄的感觉。这得怪暗箱政治,只肯公开隐瞒不住的结果,而把来龙去脉蒙在鼓里。

我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很想听到不同的声音,因为我要做一个明白的人。这在垄断信息传播的封闭社会,又谈何容易。那时没有互联网,只能利用收音机,获取境外的信息;然后再拿境内报导的作比较,才能做到心里有数。

雪夜闭门读禁书,曾是古人的一大快事;但经过现代版的焚书坑儒,我们已无禁书可读。——即使有,也不大敢读。岁月畸形,政治无孔不入。连吃喝拉撒,都有政治意义,都能政治解读。像打扑克、下象棋之类的休闲活动,也会被说成“玩物丧志”。——这个“志”,当然是指“革命斗志”。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娱乐。

生活太单调,太无趣,偷听境外的广播,是我唯一的乐子。这乐子有风险,所以很刺激。官方十分强势,把境外的电台,统统定为敌台。明令严禁收听,违者就是现行反革命。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颠覆国家政权罪。

我当时住的公房不会隔音,左邻右舍之间若有点声响,谁都听得见。记得某一日,我的收音机耳机坏了,又买不到新的,心里好着急;没有耳机如果你还想听,那风险肯定更大。但有耳机也会惹事,那年头,人脑里全是阶级斗争,推理都特强悍——听收音机用耳机,说明内容有问题,所以才做贼心虚,怕人知道。总之,怀疑你偷听敌台也顺理成章。

文革激发了人性之恶,整个社会廉耻尽失,告密成风。虚拟的指控,都有大麻烦;倘若被坐实收听敌台,后果更不堪设想。但求知的诱惑,让人愿意冒险。更深夜静,我常躲在被窝里偷听,把音量调得低低的。每次,我心里都会莫名的兴奋,既害怕又渴望,还有一丝丝正在犯罪的感觉。听完之后,讳莫如深,不敢声张。我因此知道了许多,跟官方的版本不同的新闻。我尝到了甜头,当然坚持听下去。

于是有一天,我与邓丽君的歌不期而遇……

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有数以千万计的大陆人,用不同的方式,在听邓丽君的歌。尽管政治环境严酷,尽管必须偷偷摸摸,人们依然向往真善美,没有停止追求的脚步。这种现象,今古奇观!

回顾那段历史,已经非常清楚,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政治运动频繁,造成生产力低下,经济一团糟;物质极度匮乏。身在大陆的中国人,连饭都吃不饱,不是一年两年,而是长达二十年。这期间,还活活饿死了三、四千万人。

在政治高压之下,我们不敢独立思考,也逐渐变得不会独立思考;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完全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好像无脑的傻儿,可悲而不自知。

毛不愧是忽悠高手,通过虚假的宣传,能在极艰困中让亿万百姓相信:国内总是形势大好,越来越好;而国外的总是水深火热,越来越糟。我们长年缺吃,少穿,短用,却被忽悠成:是地球上最幸福的人。暴力与欺骗,加上封闭的环境,使毛的忽悠显得格外有效。忽悠,忽悠,我们都被忽悠成了井底之蛙,只能看到自己头顶的一片被粉饰过的天空。

好在历史总会往前走,踏进七十年代,民间的那种狂热已不复有;初起时气势如虹的文革,终成强弩之末。政治运动制造了一大堆难题,当局束手无策。社会关系剑拔弩张,经济民生陷入泥潭,应付就业压力,知识青年只能哄去上山下乡。所谓的红色价值观,只是画饼,中看不中吃;现实太失望,长期被灌输的政治信仰开始动摇。人心在滋生不满,并悄然累积变革的力量。

三、天籁之音

毛时代的特征,凡事突出政治,政治统摄一切。政治被吹得神乎其神,无所不能。孙中山说,政治是管理众人之事。但在毛的运作之下,政治却成了血腥的阶级斗争;令人望而生畏。

毛是不世出的政治洗脑大师,最喜欢做的事当然就是洗脑。他夺取政权后,年年搞运动,不断地给大陆的中国人洗脑;洗掉你天生应有的自由的思想、独立的精神,然后统一装进他的东西,把你整成驯服工具。他要你说啥,你才能说啥;他要你干啥,你就得干啥。否则就是反革命,斗你抓你关你、甚至杀你不手软。

在强权之下,所有的文艺行当,都成了现实政治的奴仆,洗脑的工具。而音乐,作为人的心灵之钥,自然更不能幸免,它从内容到形式,都得为阶级斗争服务。平时,准你唱的,准你听的,无一不是具政治功能的革命歌曲。

所谓革命歌曲,或曰样板歌曲、红色歌曲,统称红歌。红歌作为意识形态的一种载体,若撇开思想内容的是非,单就歌的旋律论,自有其美学价值;基于对表达自由的尊重,在音乐的百花园里,理应有它的一席之地。但如果利用公权力,强迫听众接受,它就会变得面目可憎。只许一花独放,人间没有春天。

红歌的主要内容是歌功颂德,鼓吹阶级斗争和个人崇拜。到了文革期间,斗争变得更激烈,颂歌变得更肉麻,还弄出了大量的语录歌。——语录歌是开在癫狂年代的最畸形的花朵。红歌的调子多是高、强、响,尖、硬、冲,火药味浓;唱着感觉很矫情,有装腔作势、假大空的通病。

红歌通过电台的有线广播,每天往人的耳朵里灌;它的功用就是教化屁民,牵着大家的鼻子走。你想不听都不行。

到处安装着大喇叭,多挂在电线杆上;当时,我的窗外便有。只只大喇叭,都像大嘴巴,天天扯着嗓子哇啦哇啦。噪音扰人。但给的理由贼堂皇,说是要让毛思想的光芒,照亮每一个角落。目的就是叫你的脑子别闲着,省得胡思乱想。红歌那调调刚开始新鲜,听着还凑合,时间久了自然烦。烦也没用,敢怒不敢言。

政治万花筒,百姓看不懂。文革才走到半路,正副统帅突然反目成仇,——接班人竟然成了敌人。石破天惊!这哥俩,本都是神坛上的偶像,一个“万寿无疆”,一个“永远健康”;芸芸众生必须一日三敬祝,还得念念有词,表示忠诚。若不,就有杀身之祸。哪晓得政治诡诈多变,人性又虚伪冷酷,水太深,水太浑,屁民傻了眼。

欺骗总是不能长久的。毛林内讧的晴空霹雳,惊醒了被催眠而昏睡多年的国人,让大家明白了政治是啥玩艺。我们应该感谢上苍,上苍怜我中华,故有这极具讽刺意味的戏剧性的一幕。毛的高大形象坍塌了,毛的不朽神话破产了,政治,原来只是专制者手里的魔方,可以根据需要变来变去的。今天的敌人,说不定明天是朋友;昨天看似很神圣的东西,今天也可能一文不值,一堆狗屎。

理想一旦破灭,愿景一旦成灰,人们开始审视自身的现实处境——斗来斗去,折腾了这么多年,人际关系非常紧张,生活也不见好起来。还是短缺经济,还是票证供应;粮没增一斤,油没加一两,布也没多一寸……过日子少不了柴米油盐,革命又不能当饭吃。老百姓的嘴上虽然不说,或者还不敢说,但,厌倦政治了。原先被忽悠起来的激情,悄然消退。

人若开了窍,精神上的压抑就变得无法忍受。黎民百姓的内心深处,转而渴望宁静,温馨,甜蜜的生活。

常言有道,时势造英雄。邓丽君,这个祖籍河北的汉族姑娘,便是时势造出的巾帼英雄。她的如梦如幻的歌声,适逢其会,从海外,越过政治高墙,飘进封闭已久的神州大地,迷倒了千千万万的听众。作为过来人,我很难忘怀,听到邓丽君歌曲时,最初的精神上的震撼。

那是一种自然的纯净的声音。是无拘无束的自由的歌唱。是敞开心灵的深情诉说。也是对僵硬的生活方式的彻底颠覆。

很温馨,很亲切,像邻里女孩闲话家常。不是居高临下的说教,更不是强制性灌输,不显山不露水的,毛毛雨润物细无声。由于既美妙又通俗,所以人人听得懂,个个会着迷。她的歌唱对于人性的复苏和回归,其实是一种充满诗意的呼唤。也是一种另类的思想启蒙。

说到思想启蒙,可能有人不以为然。只因这活儿,意涵太神圣,很光荣,也很艰难,似乎应该由智慧超群的开拓者来干。你要一个唱情歌的弱女子承当,的确太过沉重。而她自身也未必有此雄心壮志。兴许是阴差阳错吧,兴许是天降大任于斯人,诡异的历史,真的做了这样子的安排——偏偏就让她扮演了启蒙的角色,偏偏就让她起到了启蒙的作用。

大陆人长期被政治,被运动,被折腾,已失去了浑朴的天性,不知情为何物。而邓丽君的歌曲,虽然内容丰富,万象纷呈,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核心:情。她所歌唱的爱情,亲情,友情;她所歌唱的人生,家国,乡愁;均可概括为或浓缩为一个“情”字。

她用自己富有特色的嗓音,完美地诠释内心对“情”的感受。她唱得甜而不腻,她唱得哀而不伤,她唱得艳而不俗,——温暖,圆融,柔肠百转,令人陶醉。

邓丽君短暂的一生,曾经用多种语言,演唱过约三千首歌——欢乐的,悲哀的,轻快的,缠绵的,俏皮的,庄重的……几乎穷尽了人的方方面面的情感。喜欢她的歌的,总能从中找到契合自己心情的,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说到邓丽君的听众,绝大多数并非通晓音律的行家,虽然不可能洞烛幽微,透彻地体味其歌的绝妙之处,也讲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更不知道那炉火纯青的歌唱,就是承前启后的划时代的歌唱;但他们却有自己朴素的解读,那就是:好听,听着舒服。这其实已经道出了邓的歌唱的最本质的美学特征。谁又不是为了舒服而听歌呢?

比如我自己,也是音乐的门外汉,我对邓的歌感兴趣,完全是逆反心理在作怪。

你不让听,我就偏偏要听。

红歌天天高调盈耳,早已造成审美疲劳,邓轻柔婉约的歌唱,却给人全新的体验。

而且它的内容无涉政治,倒和我们的喜怒哀乐息息相通。听着听着,就喜欢上了。当时也没有其它娱乐,所以像例行公事似的,差不多每晚都在偷听;不过始终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但又不愿放弃。——颇有几分“拚死吃河豚”的悲壮。所为者何,还不是因为好听,舒服。

人皆有审美本能。尽管我对音乐不甚了然,但我凭直觉欣赏邓的歌唱,也能产生美妙的联想。记得有一首《小村之恋》,躲在被窝这样局促的空间,听来绝对别具意味——那亮丽的嗓音,颤动的音符,竟仿佛无数的金属晶片,漫天闪耀。歌声极富张力,听到高音区,似有一股坚韧的冲劲,欲在黑暗里带着听者破空而去。

后来邂逅《雪中莲》,在万籁俱寂之夜,闭目倾听,同样妙不可言。邓唱得轻柔如羽,清新脱俗;感觉纯净无尘,特别空灵。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在月光下歌唱。真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啊!想像中,那飘的已不是洁白的雪花,而是自由的精灵;令你有出尘之想,也欲乘风归去。

邓丽君曾在日本对人说过,最能理解她的歌的,是中国大陆的人。这话一点不错。

大陆中国人的确是她的知音,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当然不是说大陆人更有音乐天赋,而是邓的歌里所传递的信息,正是大陆人所稀缺的。大陆人经受了太多的苦难,有太多的悲愤和忧伤,个体的生命活得太沉重;本该柔软的心田,已板结成没有绿意的荒漠。而邓的自由的歌唱,像清泉,像春风,滋润你,抚慰你,使你暂时忘记痛苦。——至少在聆听歌曲的瞬间,擦亮了听者晦暗的人生。

身为大陆人,在那个悲情的年代,一旦遇到邓的歌唱,就不会想错过,也不会想放弃,而是让它留在生命里。

四、越禁越红

命途坎坷,好事多磨,就是邓的歌在大陆的遭遇。从悄无声息,到若有若无,再到众口喧哗,家喻户晓;其流行的轨迹,由神秘至公开,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大体上说,在1977年之前,基本处于地下状态。——时间越往前推,越隐密;相应地,越鲜为人知。非身历其境者,恐怕很难理解。

邓的歌先是暗暗流行,仿佛在积聚爆发的能量。播进地里的种子,终究要破土而出,邓的歌也一样。人们开始还紧闭门窗,遮遮掩掩的欣赏、交流;没多久,便敢在偏街陋巷里唱响;后来更张扬,提着录音机边走边放歌,大白天招摇过市。经过十年文革的洗礼,屁民不傻了,胆子也大了。几乎一夕之间,邓丽君的歌曲狂飙突起,传遍了内地的边边角角,风靡全大陆!

苦心经营的红色江湖,激起千层浪!用红歌构筑的音乐防线,看去固若金汤,顷刻间却土崩瓦解。那柔情似水的歌声,居然无坚不摧。官方惊恐万状,赶紧采取措施,强力阻击。高层机构认为:邓的歌是“反动的”,“色情的”;禁听禁唱,雷厉风行。可人心已今非昔比,老百姓不那么听话了,面对压力也不再害怕。经过文革的磨练,大家都学会了阳奉阴违,你说你的,我行我素。结果呢,尽管你严令取缔,不遗余力;他依旧:白天听老邓,晚上听小邓。

邓的歌虽然频遭打压,处境艰难,却屡禁不止。风声紧了,就转入地下;风声松了,又跑到地上。在岁月行程中反反复复,统治者伤透了脑筋,取缔行动也随之加码升级。

文革闹剧虽然收场了,改革开放也启航了,新的运动还是又来了——这回叫“清除精神污染”。国家机器高速运转,发文件,打官腔,大会批,小会骂……操作手法还是历来惯用的那一套——先上纲上线,给邻家小妹贴上“反动”的标签;再把她唱的抹黑为封资修,靡靡之音,黄色歌曲;更从政治高度强调,听之任之后果极严重,会亡党亡国。紧接着的,当然就是大规模的清查,收缴。

这是一场全国动员的运动,通过各级组织,深入社会各阶层,工矿农村机关学校,所有的企事业单位,都得筛过一遍,连幼儿园也未能幸免。声势浩大,针对性又很明确,不准听、不准唱邓丽君的歌。据说目的是反修防修,保证无产阶级江山永不变色。

清查工作做得很细致,查你是否有录音机,是否有邓丽君的卡带,如果有,再问东西从哪里来的,有没有海外关系……挨门逐户,追根究底,你还得乖乖配合。否则被批被斗,被拘押,被劳教,被坐牢,一切都有可能。为了听歌唱歌这种芝麻事,弄得全国鸡犬不宁。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表面上官方战果赫赫。据当时推算,全国最少缴获了两亿卷录音带;没收后,各地分别集中销毁。但这种胜利只是暂时的,阶段性的,并非定局。
说来好笑,举国体制围剿一个唱歌的女孩,双方实力悬殊,本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但由于当局违背民意,却又注定无法取胜。听众千千万万,像沙子一样多,均匀分布在大地上。

法不责众。再说,歌手在海外活蹦乱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你又抓不到。就算你牛逼你厉害,也鞭长莫及,无奈她何。

没辙了,要掐断邓的歌声,只能收缴录音带,时不时就来一遭,三番五次,不厌其烦。但每一波的查禁都如火浇油,适得其反;原想把火压下去,却愈烧愈旺,促成另一波强劲的反弹。官方愚蠢的作为,非但吃力不讨好,还刺激了民间的异常需求,竟催生出一个盗版行业。在海峡西岸,便有不少头脑敏锐的青年,专门翻录邓的歌,而后批发零售,四处推销。他们先借此掘得第一桶金,再投资其它事业,成了商海的弄潮儿。

邓的歌席卷神州,烈火燎原一般,很快引发连锁效应——在大陆迅速普及了卡式录音机,开拓出一种科技产业,形成了新的文化消费方式,影响了一大批歌手,推动了中国内地流行音乐的蓬勃发展。最终还延伸到更具意义的层面,促进了人的思想观念的改变。如果没有邓丽君的歌,被大陆亿万听众疯狂接受,这一切积极的结果,都不会在短时间内出现。相反,其产生、发展和完成,恐怕还得许多年,甚至要经历几代人。

当权者总是迷信权力无所不能,其实权力不是万能的。在全民动员的打压下,邓的歌并没有销声匿迹,只是由明入暗,从地上转入地下;传播的势头依旧,无法遏止。在当时,邓的歌唱已成为大陆百姓陶冶性情、娱乐生活的精神食粮;——其载体,也变成亲友间相互馈赠的礼品,甚至是新娘嫁妆中的必备之物。

这些现象的产生,都得归因于十年文革,它使人反思,使人清醒,使意识形态上的激情与狂热,消失无踪。不再你说啥我就信啥,晓得如何挑战公权的禁令。何况,文革还制造出很多伪君子,人格分裂、表里不一。他们白天一本正经,卖力清查,剥夺别人的精神需求;他们晚上却知禁犯禁,自己偷偷享用听觉的盛宴。这类人的榜样,更使“清除精神污染”徒有其名,无功而终。

后来,当局还变换名目,扫荡过好几次。尽管那时国门已开,但改革艰难,常见走两步退一步,甚至走一步退两步。新旧观念的碰撞,始终没有停止。改革仅仅触及经济层面,便已遭遇顽强抵抗;对立的双方,都在试图影响国家的取向。政情扑朔迷离。反映在现实生活中,就是政策时紧时松,时左时右。政治气候既然忽冷忽热,查禁的力度自然也忽大忽小。但不论是“清除精神污染”,还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或者“扫黄”,邓丽君的歌曲都在打击之列。屁民则以变应变,与官府周旋,玩捉迷藏。邓的歌也因此出没无常,时而浮上水面,时而潜入水底。

呵呵,庙堂和江湖博弈,民意与官意较劲!屡战屡败,越禁越红,政府遇上了头痛的难题。打压邓的歌虽无胜算,却又断断续续都在进行……开始时总是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到末尾总是兵无斗志,草草收场。说到底,民意毕竟不可抗拒,任何倚仗权势的强制措施,终将无济于事。人们就是要留住那悦耳动听的天籁之音。人们就是要拥抱那轻柔婉约、温情脉脉的美丽。

岁月苍白,人事纷扰,邓丽君的歌曲,一直处在政治漩涡里。大陆人也因此经历了——偷听,翻录,走私,盗版……批判,清查,收缴,销毁……打压与反弹,渐成固定的戏码;人们也见惯不惊,习以为常。在拉锯式的较量中,越发炒热了邓的歌曲,使之传播得更广,更深入人心。正是这种官方和民间的另类互动,共同谱写了邓丽君在中国大陆的不朽传奇。

五、千古之憾

邓丽君憧憬中的大陆行,一波三折,未能如愿。终成千古之憾。

邓丽君为何没有来大陆?

这个问题曾蒙着神秘的面纱,搞得云山雾罩,扑朔迷离。幸好,时间能使水落石出。从陆续披露出来的资料,如今人们已知晓内情。政治真是难以理喻的怪兽,你不知啥时会被它咬一口。

大陆亿万歌迷的疯狂推崇,邓丽君骤成风云人物。其身份也随之变得敏感,重要性陡然升高,她成了极有价值,又别具意义的歌星。海峡两岸的执政者都意识到这一点,都想因势利导,为己所用。

西岸频频出招,要邀请她来大陆演唱,给统一战线加分。高层认为会轰动,一定反响很大。评估结果:利大于弊。这个“利”,就是借邓丽君的登陆,给世界一种“人心所向”的观感。为此,不但开出了诱人的价码,甚至连演出的行程,都规划得很具体;前后顺序是:北京,上海,西安,广州。地理方位的选择,也照顾到东西南北。还答应在她的家乡,举办一场超大型的演唱会,让几十万人来听她的歌。不难想像,此事如果能成,那盛况绝对空前,肯定会轰动全球。这对任何一个歌手,都有极大的吸引力,没有谁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邓丽君也不能。

西岸打的如意算盘,东岸洞若观火,斥之为统战阴谋,包藏祸心。自从联合国的中国席位,由大陆取代台湾,两岸在外交缠斗中,台湾已明显居于下风。它处境艰困,不能再失分,以免影响岛内的民心士气。所以,极力劝阻邓丽君去大陆。

对峙中的海峡两岸,各有政治盘算,把歌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邓丽君因在内地疯狂走红,而变得重要;又因重要,而不能登陆。政治使人生显得无奈。

随着时间推移,台湾开放探亲,两岸的人员往来渐渐增多,事情出现了转机。西岸又频频邀约,邓丽君也积极筹划登陆演出。她常说:“我想到天安门唱歌。”那里能容纳百万人,她要开一场户外演唱会,让大家免费来听歌。眼看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政治地震突如其来,

结局变得面目全非。

我们中国人何其不幸,震惊世界的悲剧,居然发生了!邓丽君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对GCD彻底绝望。这个心地善良、感情丰富的女子,精神几近崩溃,也不知痛哭了多少次。她的泪是为我们民族的苦难而流,是人间大爱。事隔多年,时过境迁,当我看到相关的视频,依然会禁不住——为她的流泪而流泪。这就是邓丽君的人格魅力。

TAM事件,给中国的历史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也毁了邓丽君要来大陆,为同胞演唱的希望。而且,还毁了她的健康。这之后,邓丽君已没有心情再唱歌了。她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形象也日见衰老;那花一样美丽的生命,竟在悄然滑向死亡。

世事无常,难为邓丽君了。她为坚持自己的理念和良知,作出了无法弥补的牺牲。这个朴实无华的奇女子,百年不遇的天生尤物,其声耳熟能详,其人缘悭一面;是同胞,又是同时代,心意相通却错身而过。我们和她一样不幸。

肮脏的政治令世界充满悲情,大到血腥的战争,小到——断送了一个天才歌手朴素的梦想,使她至死没有走进身份证上记载的故乡。

六、相互影响

关注邓丽君的,可能会记住这个日子:1979年2月17日。她因工作需要,为出入境方便而使用他国护照。

今天看那事,不过小瑕疵,但在当时则成大问题,使她的人生首遭重挫,身陷危机。日本人跟她较真,台湾方面更是视为“背叛”,欲严加惩处。邓丽君因之避走美国,不敢回台。她的歌唱生涯,连家人都以为就此结束了。

岂料没过多久,事情峰回路转——台当局突然对她刮目相看,态度180度转弯;不但“护照问题”一笔勾销,还把她当宝贝,力邀她回台效劳。备受伤害的邓丽君,经历了冰火两重天;悲剧开场,喜剧落幕,有惊无险地度过人生的难关。若问:谁是起死回生的推手?答案很清楚:大陆的中国人。

如果没有热爱她的大陆人,邓丽君的护照风波,不可能有那样戏剧性的结果。原因非常简单,台方做过政治考量。当时的邓丽君,歌声已响彻整个大陆,受到亿万同胞的疯狂热捧;台湾高层怕她登陆演出,被政治对头利用,才赶紧网开一面,法外施恩;还从此对她优礼有加,视为国宝。台当局前倨后恭,大陆因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内地歌迷的疯狂热捧,产生的不凡效应,等于是送给邓丽君一份大礼;也算是对她的一次最早的回报。这回报虽无形,但有特殊的现实意义,而且立竿见影——使其中断的歌唱生涯,及时得以延续,并由此走出人生的低谷,挟亿万歌迷的声势,再创辉煌!

1980年9月30日,在护照风波之后,邓丽君首次回台。对她的歌传遍大陆,记者问她作何感想时,邓丽君激动得结结巴巴,竟说不出话来;她内心的极度喜悦,表露无遗。

亿万同胞的疯狂热捧,给她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大陆因素对她的影响,从此无所不在;甚至,影响她后来的人生取向,让她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因而能在历史的紧要关头,自觉地扮演参与者的角色。她说,大陆同胞那么喜欢我的歌,我当然要去支持他们。

概而言之,邓丽君与大陆听众之间,影响是双向的,互为因果的。她影响了内地几代人,获得的成功无与伦比;内地人也深深影响了她,护照事件就很明显。她去世后,台当局褒扬她:“神州享超邓高名”,为她举行最高规格的葬礼。甚至,她所热衷的其它活动,诸如劳军之类,其意涵也与大陆密切相关。

我们还可以做个合理的推测——婚姻与事业难两全,她曾面临痛苦的选择;经过内心挣扎,决定继续歌唱。以她生前那么关注大陆的未来,那么在乎内地同胞的感受,在权衡取舍时,她的亿万歌迷很可能像个超级砝码,使她心中的天平,向“歌唱”一侧倾斜。

坊间议论,邓丽君原是芸芸歌手之一,其歌风靡大陆才成为巨星。邓的家人并不认同这种观点。真相究竟如何,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

我们不妨先把相关情况梳理一下——1976年之前,邓的歌已如微风细雨,悄然飘入大陆……

1977年开始流行……

1978年迅速升温……

1979年大红大紫……

之后,则高潮迭起,经久不衰……

假如以1979年为界线,按顺序排列业绩,我们便会发现:她前期的种种辉煌,固然奠定了巨星的基础,但更重要的成就,是在1979年之后;换言之,是在疯狂走红大陆之后取得的。

当时有许多华人歌手,活跃在港台、日本和东南亚,其中最顶尖的,可能与邓丽君不相上下,处在同一层次;——纵有差别,也很接近。直到她在内地声名大噪,身价才明显拉开了距离。如果说1979年之前,邓丽君就已经是巨星,那直径比起后来的,肯定小很多;亮度也不会一样。这恐怕也是两岸三地业内人士的共识。

生活错综复杂。有些事的发生,貌似跟别的事不相干,其实是有内在关连的;绝非表面上看见的那么简单。

1986年,邓丽君获选美国《时代》杂志:世界七大女歌星,世界十大最受欢迎的女歌星。

作为华人歌手,假如少了大陆的亿万歌迷,假如少了被疯狂热捧的天下奇观,这两项评选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实在很难想像。但对邓丽君来说,有一点应该毫无疑问:若切掉内地这一块,她的光芒必定大打折扣。

邓丽君在内地的成功,也离不开特定的时空背景。社会畸形,她的歌唱才有异于常态的放大效应。即使听同一首歌,环境不一样,感受也不一样。如前面提到的《小村之恋》,好多年后,社会略显宽松,我又重新欣赏,这次是从视频里——晴阳之下,邓丽君衣着朴素,在田间边走边唱……歌声依旧动听,画面也很好;但与往昔相比,没了那种醍醐灌顶般奇异的快感。

所以,邓丽君现象,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结果。她来到世间,来得刚刚好,如果早十年,或晚十年,就算同样是她,都不可能产生同样的奇迹。当然,邓丽君的非凡成功,有机缘巧合的一面,也有势所必然的另一面。

1970年代,大陆严控信息,极度闭塞。境外的歌曲能否进入大陆,对歌手而言,机会是均等的。官方不分青红皂白,反正一律封杀。——诚如先哲所言,魔鬼的手上也有漏光处。港台的歌曲还是进来了。从偷偷摸摸,到明目张胆,再如野火春风般蔓延开来;奇怪的是,在整个流行过程中,邓丽君的歌一枝独秀。她就像一匹黑马,不但能闯入戒备森严的禁区,还能在纵横千万里的疆域,尽情驰骋。这就冒出了一个问题:同期进入大陆的,还有别人的歌,脱颖而出的,为什么只有邓丽君?

大家都知道,邓的歌爆红大陆,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既非有心人刻意炒作,更非当政者操弄的。受众喜欢她,尽管很疯狂,但都是自发自愿的。——其间,还得不断面对政治恐吓和公权打压。难能可贵的是,听歌虽有风险,人们仍然不离不弃。

大陆人热捧邓丽君,邓丽君也当之无愧,因为她的歌唱,最能满足听众的心灵需求。命运垂青她,一定有道理。似乎可以这样说——那时的邓丽君,在境外的华人歌手里,应该是很优秀,正当红,也是运气最好的。

每个成名的歌手,都有唱得好听的歌。邓丽君之高人一筹,在于她的歌很多都是好听的;好听成了百听不厌的经典,好听成了后无来者的绝唱。

邓丽君的歌,不少人模仿过,翻唱过,或有被接近,从未被超越;都没达到她创造的高度。她的歌听似很浅显,其实很微妙,那种音乐境界可以意会,却难言传。

杰出的歌者,必有过人之处。邓丽君有完美如天籁的嗓音,有独具特色的唱法;能以情催声,用心去唱,音律和谐,顺畅自然;歌曲的生活气息浓厚,充满中国风味,还善于交流互动,台风既大气典雅又平易近人。邓的歌唱已不是寻常的字正腔圆,声情并茂,而是独树一帜,划时代的,太难得,太精彩了。所以她的感染力,亲和力,有口皆碑。所以她能撼动人心,引起亿万听众的共鸣。

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邓丽君后来的嘉言懿行,意义更在歌唱之上——她的支持,她的反对,她的悲痛和泪水,善良,真诚,勇敢,旗帜鲜明的爱与恨,在大是大非上不含糊,都让我们看到她灵魂的美丽。当她流着泪说出:“不要向专制妥协!不要向暴政屈服!”她升华了自己。从此,“邓丽君”这三个字,不再只是一名歌手的符号,也是真善美的标志,自由的象征。

盘点邓丽君的种种长处,拿来与其他顶尖的歌手比,如果分解开,单独看,未必样样都强;但统合起来,优势则非常明显,使她能超越别人。所以听来听去,还是她的歌最好听,最耐听。所以看来看去,还是她的人品最值得敬重,最值得怀念。所以,大陆的亿万歌迷,才会特别喜欢她。

七、中国情结

邓丽君热爱歌唱,源于热爱祖国。她说:“有时候唱着唱着,我会觉得好像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倾诉古老、庄严、而且多情的中国。”她希望,“让一千万平方公里秋海棠上的繁华,与五千年文化的晶晶宝玉,借着歌声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她希望,“在歌声中,让我们的子孙永远不要忘记,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快乐、悲伤和光荣。”

邓丽君唱过许多岛国情歌,一点也没有岛民的狭窄心态。她胸怀大陆,关心大陆的未来。在两岸尖锐对立的年代,她以绵绵的柔情,介入冰冷的政治现实;她的歌是交流的桥梁,是沟通的润滑剂,拉近了同胞之间的心理距离。她率先推动了海峡两岸流行文化的统一。她创造了历史。

大陆是邓丽君的祖籍之地,父母之邦。她虽然在台湾出生,但一向自称河北人。她关心同胞的苦难,曾为“爱心献华东”赈灾筹款,登台献唱。她想在内地办一所学校,让穷家女孩免费就读。她想为祖国培养一批流行音乐人才。她想尽情游览华夏的壮丽河山。她想终老在有园林之美的苏州。她还想多做慈善事业……她还想……她的人生规划之中,有太多的梦想,都和大陆有关。

可惜,天不从人愿。横死的无辜的生命,飞溅的青春的血,令她常常流泪,令她一再止步于大陆边缘,甚至连呆在香港都会午夜惊魂。而台湾搞的本土化,滋生出的分离意识,又让她的心灵深受伤害。因为她有大中国情结,所以她讨厌台独,讨厌分裂势力。所以她在海外说台湾:“很少呆在那里”,“越来越不喜欢”。所以她说自己是国际难民,是吉普赛人。所以啊所以,她才满世界飞来飞去,长年四处流浪,寻找家园。

然而,即使在情绪最低沉的日子,那与生俱来的信念依旧坚定。她说:我是中国人。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我流浪到哪里,在哪里生活,我都是一个中国人。中国的未来将走向何方,我十分担心。我深爱自由,我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享有自由。所以,当自由受到威胁时,我真的真的很伤心。终有一天会雨过天晴,我对此深信不疑。

洗尽铅华,退隐江湖,邓丽君爱国之心依然。她不忘自己的历史责任,要把人生的重点放在:“为了中国的和平自由而努力”。爱国艺人,这是历史对邓丽君的盖棺定论。质朴而崇高。

八、盈虚圆缺

人生有得必有失,不可能样样完美,衡量事物的成败,只能看值与不值。纵观邓丽君的人生轨迹,确有不少缺憾;诸如:年幼失学,未婚,早逝,没来过大陆。但每一个缺憾,都有非常丰盈的补偿。有人称誉邓丽君的声音,是被上帝吻过的;上帝也的确宠爱她,如果关掉一扇窗,总是又打开一扇门,让她走向锦绣前程。

年幼失学固然遗憾,但也让邓丽君多了十年的歌唱生涯;她只活到42岁,这十年对她至关重要。俗话说得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按部就班,先念完书,再投身歌坛,历史的舞台瞬息万变,错过了,任你是天才也无奈。现在这样子,反而给世人树立了一个励志的榜样:邓丽君虽然学历不高,但能自强不息,奋斗成功!

邓自己唯一承认的一段情,本该1982年3月完婚,佳期在即,节外生枝,她为了尊严,毅然退婚。爱的挫折,情的创伤,催生出千古绝唱《淡淡幽情》;刻骨铭心的体验,大大丰富了歌者的内涵,使她对古诗词的诠释,能探幽入微,渐臻化境。

情场失意,歌坛得意,邓丽君由此进入黄金时期。她接连举办了——

香港新伊馆个人演唱会,

美国拉斯维加斯凯撒皇宫个人演唱会,

香港红勘体育馆个人演唱会,

东南亚巡回演唱会,

台北中华体育馆演唱会,

东京NHK演唱会。

她在日本歌坛取得三连冠。

她还三次入选日本的顶级盛会:红白歌唱大赛。她在全球收获了数十亿个掌声。风风火火,灿烂辉煌,攀上了事业的巅峰!

而今回头看,如果,邓丽君接受了那些苛刻的条件,且不说屈辱性的婚姻能否带来幸福,她首先就得终结天才的歌唱;那等于要抹掉她生命中最华彩的乐章,她的成就必将大大缩水,留给世人的只是半截子的辉煌。那样的邓丽君,还会是全球华人歌坛最大的一颗星吗?还会是亿万歌迷心中永远的情人吗?

集亿万宠爱于一身,邓丽君竟不辞而别,猝死泰国。谁也没有想到!噩耗传到大陆,很多人哭了;当然,更多的人是难过和惋惜,流露的都是内心的真情。凡听过她的歌的,莫不如此。

年纪还轻,就匆匆画下人生的句号。是天妒英才?是上苍厚爱?唉,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哩。若按平常心,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太早离场当然坏事。但既然尘世留不住她,也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有道是,自古美女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邓丽君的事业已至巅峰,及时离去,给后人留下的是靓丽的背影。而桑榆暮景,总是和残花败柳、老态龙钟扯在一起。何况她是个爱美的女子,从不愿以不良的状态示人。也许上天有意成全她。

多亏高科技,帮我们留住了“邓丽君”。

历史悠久的中国,也曾产生过杰出的歌手——唐朝有许和子,歌声“可致遏云响谷之妙”;两千多年前的韩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更成千古佳话。可惜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有想像空间,却无法印证。很幸运,邓丽君则没有这种遗憾。

感谢科技的进步,让她留下了大量的音像资料,成为珍贵的世界文化遗产。使后人非但能一睹芳容,领略其鲜活的舞台风采,且永远有机会,欣赏她的天籁之音。斯人虽已远去,歌在,生命之树长青。

没有来过大陆,没有为内地同胞开过演唱会,是她最大的遗憾。也是内地同胞永远的遗憾。这双重的遗憾,能使人产生一种奇特的热情,每有相关的评选,就想把她推上排行榜的前列。邓丽君倘若有知,应可含笑九泉。她的歌没有白唱,她的泪没有白流;大陆人从未忘记她。

简言之,正是邓丽君一生的种种缺憾,造就了她的终极大圆满。她失去的只是短暂的,得到的却是永恒。如果她事事如意,过得波澜不惊——那她就不是今天这个让人怜爱,让人敬重,让人永远怀念的邓丽君。她的世俗人生,也不会成为一个完美的故事。更不会成为千古传奇。

九、展望未来

一朵人类的奇葩,偶然的,开在中华民族的园地里。她的清雅迷人的芬芳,曾经给亿万同胞带来慰藉和温暖。

在那个肃杀的政治寒冬,邓丽君与时代擦出了耀眼的火花,不仅照亮了套在僵硬模式里的大陆河山,也照亮了那一时段中国历史的天空。

大陆人喜欢邓丽君,各有各的角度,各有各的理由——有的喜欢她的歌唱,有的喜欢她的人格,有的喜欢她的形象……但都已超越了意识形态对立的泥沼,超越了现实中政治歧见的篱墙,更超越了族群、性别和年龄,而进入真善美的价值共同体。

邓丽君是歌唱家,但她垂范后世的,除了歌唱得好,还有泪流得多。——她的泪使她超凡入圣,大放异彩。因为,那曾经频频奔涌而出的是天使之泪;泪水里,有深切的人文关怀,有崇高的悲悯精神!她的眼泪,已经让活在当代的中国人,感怀至深;她的眼泪,还将让遥远未来的中国人,肃然起敬。这肯定是她自己没有想到的啊!

历史的场景不可复制,邓丽君现象注定是空前绝后的。这样的文化人物,其故居值得保存,按理应无疑义;怎奈拥有者不懂得珍惜,才短短几年,竟卖光她生前的住宅。闻者都摇头叹息。尤其位于香港的别墅,如今已夷为平地,更是铸成千古大错。——任何理由都不足以为之开脱。

香港靠近大陆,来去也方便。而现在只能看到——虔诚的内地歌迷,朝圣般去遗址献花流泪,真叫人不是滋味。我们仿佛常常听到,邓丽君在冥冥之中,向这个世界发出的追问:我的房子呢?我的房子呢?

海峡两岸开放旅游后,邓在内地的超高人气,给台湾带来巨大的商机,相关人员又在张罗,异地仿建她的香港故居。毁弃有文物价值的真迹,却弄个假古董招揽观光客。究竟是聪明过头,还是愚蠢透顶?

广受非议的,还有——近年,大陆民间自发开展了各种纪念邓丽君的文化活动,规模有大有小,层次有高有低,但都体现了大陆人对邓丽君的热情。这本是好事,却在邓家与主办方之间,引爆对簿公堂的危机。究其深层的原因,竟都有钱的影子。利令智昏。这到底是爱护邓丽君,还是伤害邓丽君?

邓丽君属于全人类,纪念她的文化活动,不需要任何人授权。将其据为己有,垄断经营,决非明智之举;那只会玷污逝者的清誉,那只会造成非常负面的影响。更何况,格局太小,你也做不好。如同遥对天上的月亮,距离能产生奇特的美感。

邓丽君在港台、日本和东南亚,只是人间秀场的偶像;而在中国大陆,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她早已是超拔于红尘之上的圣女。如果把圣女当成摇钱树,让她沾满铜臭气,无论谁,都会遭人憎恨的。不要只顾自己的眼前小利,而损害邓丽君的长远大利。

情义无价,希望邓的家人,在处理相关问题时,能有前瞻性的思维;应该登高望远,把目光放到百年千年之后。只要有利于宣传邓丽君,有利于保持社会对她的关注,均应乐观其成。不要用细节去苛求人家。任何事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完美,看问题一定要从大处着眼。别让邓丽君的在天之灵蒙羞。别让热爱她的大陆人失望。

作为走遍世界的歌者,邓丽君对故国山河魂牵梦绕,尽管终其一生,并未踏上这片土地,但她的凄美动人的故事,却已进入中国的历史。她的歌声她的泪,她的辉煌她的梦,都已成为民族血肉的一部分。中国的音乐史,文化史,乃至社会生活史,都会有她的倩影。

前人说,凡有井水处,就有人唱柳永的词。如今又添了一段佳话——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邓丽君的歌。她在世界乐坛,自然也占有重要的一席,她还是迄今为止,华人歌手里最大的赢家,她赢得了生前身后名。

历史无情也有情。冰冷的历史,对邓丽君展现了温暖的一面:慷慨地把她送进伟大歌手的殿堂。历尽波折,终得正果。

她是中华民族的永远的骄傲。

香消玉殒,魂归天国,尘世间已经没有邓丽君;大陆人与她无缘相逢,想念她,也就理所当然。——而想念,是美的自由延伸与再创造,使美的意境有无限的可能性。因此,逝去的邓丽君,仍然活在许多大陆人的心灵里。

世俗偶像可以风光一时,无法躲过腐朽的结局,只有活在民族的记忆里,才能超越时空,获得永生。我相信若干年后,大陆人会推动设立一项流行歌曲最高奖,尊重历史,以邓丽君的名字命名,纪念这位浪迹天涯的孤独的中国女儿。至于何时能实现,则要看大陆的民主化进程;也许很快,也许还要很久,但结果是完全可以预期的。

时间一千年会过去,我们无法预知一千年后,人的审美趣味,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但只要人类还有亲情、爱情和友情,邓丽君用心诠释的歌唱,就有存在的空间。只要人类的精神追求里,还有真善美,邓丽君身上所呈现的人性的光辉,就值得推崇。

大陆人对她的欣赏和怀念,必如一股永不枯竭的清泉,在现阶段的热闹退潮之后,细细长长地流向未来……

十、尾声:人与自由

台湾的词坛泰斗庄奴说:邓丽君之前,没有邓丽君;邓丽君之后,也不会再有邓丽君。香港的词坛怪杰黄霑说:邓丽君的声音,一百年都不会出一个,难怪内地人那么喜欢她。

两位词人悲观的结论,好像需要验证似的——2010年1月,内地有民间机构开展了一场大型活动,寻找邓丽君的传人。

这项活动面向全球,希望能找到在声音和扮相举止上,像邓丽君的人。历时数月,参赛选手据说有二十万之多。赛前有专家颇为乐观,相信在十几亿华人里,能找到邓丽君第二。结果大跌眼镜。夺得前三名的,竟没有一个是符合预期的。声线接近的,舞台形象落差大;扮相举止接近的,嗓音又不像。令你不能不感叹:邓丽君确是独一无二的绝代才人。

华人的主体在大陆,大陆有这么多的人口,为什么就找不到类似的人才呢?众所周知,人才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才的养成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它需要天赋的条件,和自然环境也有关,但最关键的还是人文环境。必须有自由。

自由是造就一流人才的前提,成功的秘诀就在自由。思想自由,言论自由,获取信息和交流信息的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说到底,就是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自由是一切创新型思考和实践的原动力。而我们缺的正是自由。

重温一下钱学森之问,感受一下民族之痛吧: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许多专家给过许多答案,但都是隔靴搔痒;没有,或不敢触及最根本的制度上的原因。也就是没有自由的问题。

专家们如果不是滥竽充数,应该心知肚明:没有自由便没有想像力,便没有开拓精神,更没有理性的反思和特立独行。也因此而没有让世界惊艳的非凡的贡献。即令大陆有众多的人口,壮丽的河山,也无法脱离这个规律。

人才是自由的花朵,自由度愈高愈容易开放。

以邓丽君为例,假如她生活在大陆,能成为超级巨星吗?答案不言而喻。首先,她的家庭出身已让她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再以她的年龄推算,进小学时恰逢饥饿的岁月;即便侥幸不饿死,熬到小学毕业,文革又来了。虚度过十年,还能成什么才?就算让她唱歌,唱的也是鼓吹阶级斗争的红歌。以她那种甜柔温软的声线,能让她上台表演吗?更别说放她出国自由发展了。在窒息人的僵硬的框子里,任何潜在的天才都会被湮灭。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有自由才有探索的空间,才有求真的精神,公平的竞争;否则,只会助长投机取巧、藏奸耍滑的社会风气,人与人之间也没有真诚,只会说大话、假话、空话。即使在爱国这样严肃的议题上也是如此。

现在人总喜欢拿“爱国”做题目,说事,“爱国”,在今天不但是一种政治工具,也是一块遮羞布,当然,还是时髦的玩偶。上面喜欢用“爱国”来忽悠下面,下面也喜欢用“爱国”去忽悠上面。

记得若干年前,北大有位女生,面斥来访的美国总统,她否定美国的核心价值观,立马被捧为爱国楷模,出尽风头。可没过多久,她不但跑美国去,还嫁给美国的白人,还生个美国的混血儿。她的行径遭到网友们的痛斥,其中不乏辛辣的评论,印象中最深刻的是讥讽她:“上面的嘴献给中国,下面的嘴献给美国。”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很低俗,也很精彩。

问题的可怕还在于,这类嘴上说爱国,心里并不爱的例子,可以举出一大堆。表面上看,是他们个人的品质问题。但如果往深处想,社会应负主要的责任。活生生的事实,使你不能不反思——究竟是什么样的园丁,什么样的土壤和养料,才会培育出这样的活宝?如果中国盛产的都是这种鸟蛋,再过一百年,也休想完成民主转型。

曾经有个科学家,本来默默无闻,却因为一句话而暴得大名,那是他斥责不满社会现实者:“谁叫你不幸生在中国!”似乎是做出回应似的,越来越多有能耐的人,纷纷向境外移民;移民到政治民主、法制健全和经济发达的国家与地区。因为他们想活得更有尊严,更有安全感。没有条件移民的,也要设法出境产子,以便为下一代取得外籍。做父母的说得很坦率:“要让孩子换个活法。”

很显然,在全球化的今天,在他们的眼里——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祖国。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家乡。因为有自由的地方才有公平正义,有公平正义才有尊严和幸福。

价值认同影响了他们对家国的认同。由此可见,自由也是一种凝聚力和向心力,这不是靠人身限制、思想监控和言论审查所能得到的。

我们应不应该想一想,问一问——为什么,号称盛世的中国,留不住自己的儿女?为什么,会使人丧失信心,弃她而去?身为炎黄子孙,祖先之国,谁人不爱?!

对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来说,更是别无选择,他们只能在大陆本土生老病死,因为他们没有选择的能力。所以,与那些有本事远赴天涯的人相比,他们与自己的栖身之地休戚与共,没有理由不热爱。但这个国的统治者,是不是也热爱他们呢?

比如建政前,关于自由民主,曾经有过庄严的承诺,都多少年了,为什么,连一张有意义的选票也不肯兑现?让整个文明世界讥笑我们。所以,你若问到对执政当局爱不爱,情况就变得复杂了,给我的感觉是——如果你让人觉得可爱,谁会不爱你呢?如果你让人觉得不可爱,谁又会真心爱你呢?

一百年前,先辈前仆后继,惨烈牺牲——不就是要建立一个自由民主均富的幸福家园,不就是为了让中国人活得像人,而不是像奴隶。一百年过去了,我们依然在专制的泥沼里挣扎,仿佛还没有走出中世纪。

问题是出在我们自己。百年来,国家的走向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大家都在前进时,我们却裹足不前,还常常找出种种理由向后倒退。甚至步入歧途。我们中华民族为什么会这样?

在世界历史上,我们这个民族曾经先进过,后来又大大落后了。如今,国家的经济已融入了文明世界,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在其他方面也跟上世界潮流?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毕竟已进入地球村时代,互联网使信息流通变得无法遏止,各种生活方式也在比较中见出优劣。相形之下,垄断真理的愚民政治更显得愚不可及。这就为中国社会的进步,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契机。

人生苦短,就个体而言,迟早都要离去。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作为地球家园的短暂过客,掌权的应该好生思量,你究竟想给历史留下什么样的遗产?

期盼高高在上者,能在有限的时空里,做有远见的政治家,用前瞻性的眼光关注现实的问题,并妥善解决之。不要去粉饰和合理化我们社会的落后现象。利民利国的事,即使千难万难,也该放手一搏。长江巨河总是要流向大海,聪明人绝不会抱残守缺,而错过创造历史的机会。

无论还得经过多少艰难曲折,还得付出多少血泪牺牲,大陆地区终究要与时俱进,拥抱普世文明。为了让这一天早点到来,中华儿女应该高举起自由的火把,照亮祖国的前程。

──献给辛亥革命一百周年

(限于篇幅,有删节)

文章来源:《凯迪网》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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