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纪》中集(48)

【新唐人2011年11月25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十章:“文革”尾声

第五节:变态刽子手林扯高最后下埸

十年前,林扯高刚跨出农校大门,就来到盐源农牧场,筹建“八一五红色造反兵团”。在小伙计们簇拥下,他在场部掀起了造反风暴,围剿走资派,爬上盐源农场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宝座,掌握着近万名囚犯和“刑满释放犯”的生杀实权,可谓势焰熏天。

但是,林扯高用打砸抢开劈出来的仕途,是一条充满荆棘的曲折道路。在六队,他陷入了同老保份子何庆云等人的难以调和的较量中,以他盲目崇信、直线思维的简单头脑,那是久居官场“老保”的对手?

几个回合下来,林扯高不但没有制服对手,反而被对手一脚踢了下来,被削去了“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头衔,只挂了一个一般干事的职务。

自从75年12月李克嘉被抓回以后,已有半年没见到林扯高了。传说他被派去学习,又传说因为他“老子”被审查,他也受到追究。

林扯高的沉浮,一直是我们观测政治风云变幻的风向标,1976年五一节前,林扯高神气活现地突然出现在六队,参加了这次大检查。

(一)冤魂找上他

一连串的挫折打击,使林扯高的锐气磨灭了,也动摇了他的自信。

自从张锡锟被害后,林扯高莫明其妙地感到紧张,他开始恶梦连连,并常常从恶梦中惊醒,醒来总是大汗淋漓,惊悸异常,却又说不清梦中的究竟。

有一段时间,因为恶梦,林扯高对夜晚特别感到恐惧,入夜不久刚刚人静,便感到窗外有异物闪过,原来风吹门窗令他心惊肉跳,因此在自己寝室的窗子外加上铁栅。

一到晚间,林扯高便将窗子紧闭,为了不被恐惧控制,每晚都要吞服安乃静。但这种措施也只起暂时的作用,时间一久,安乃静也失去效力。因为晚上休息不好,白天便感到烦躁和疲惫。他开始大量的喝酒,并趁着酒兴,摔盘砸碗,以此来舒发内心的郁闷。

六队的干部本来就对他的骄横跋扈看不顺眼,对他浅薄无知而狂妄十分反感。此时更对他冷潮热讽,挖苦揶揄反正没好脸色给他看。他从厂革委副主住位子上摔下来后,不但失去了权力,且变成了人见人厌的老厌物。

我想,使林扯高内心异常烦躁的真正原因,应该是他内心深处的邪恶权欲,是他失去权力的失落感。

就在陈贤士被摔下身亡那个秋收季节,林扯高莫明其妙的产生了一股学开拖拉机的劲头。按照他的身份,他本可以向场部提出申请,到场部正式举办的拖拉机驾驶班学习三个月,领取正式的驾驶执照后,才正式驾驶拖拉机。

但是驾驶班的负责人却是他仇视的老保份子,林扯高不愿放下架子去恳求对方,而是霸王硬上弓,看中了每年都要到六队翻地的郭贤师傅。

郭贤在徒弟孙明权复仇自爆的余波还没有平息,接着又遭遇陈贤士堕车身亡事故,本来就胆小怕事的他,就更加小心翼翼了,他比任何人都早出车晚收班,以此来消弥监狱当局加给他的精神压力。

有一天,郭贤来六队翻耕的时候,被林扯高拦住去路……林扯高抢上了郭贤的车,命令郭贤教他开拖拉机。

面对这位红极一时的革委会红人,郭师傅左右为难。按场部的明确规定,驾驶者若是就业人员,不得任意接纳学徒,更何况眼前这人,是全场闻名的造反派头目,倘若再次发生陈贤士这类“意外”事故,那么新账老账一起算,他一生就完了。但是郭贤又不敢公开拒绝他,弄得不好,自己就讨打了,无可奈何的郭师傅,只好让林扯高坐在副驾驶的坐位上。

说也奇怪,这位平时野性十足的造反悍将,自从跟郭师傅学开拖拉机以后,便变得虚心起来,每天拦住郭师傅驾驶的拖拉机,坐在副驾驶坐位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郭贤的每一个动作,不厌其烦的请教,并不理会郭贤流露出来的讨厌。每天耕完地,林扯高还帮郭师傅打扫油腻的车身,加注黄油。

郭贤却完全是另一种心态,他随时都在提防这个“徒弟”给他带来意外的麻烦,郭贤知道,林扯高性如虎狼,什么时候不如意,便会把自己往死里整,顺了他吧,出了事故自己担当不起。所以抱着敬神鬼而远之的态度,想甩掉他的纠缠。

于是郭师傅趁在小食堂吃饭的机会,向何庆云报告了这件事。何庆云婉言劝阻了这个派斗对手,然而他把何庆云的劝阻当成耳边风。

每天翻耕土地时,林扯高照样坐上拖拉机,渐渐地,他强迫郭师傅让出驾驶座,喧宾夺主的坐在郭师傅的位置上,并命令郭贤坐在一边指正自己的操作。林扯高第一次启动拖拉机时,因为油门与离合器配合掌握不好,拖拉机立即熄火。

老式拖拉机的柴油发动机,要用一根绳子拉动飞轮,以带动启动马达,再迅速的调整气门点火,这是一套麻烦的启动操作,林扯高哪里掌握得了?好不容易启动了,仅控制油门跟上启动的动作,已累得郭贤师傅满头大汗。遇到转弯时,踩油门不及时,跟着又熄火了,于是重新启动。

一个上午,就被这种启动-熄火-再启动折腾过去了,郭贤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拖拉机还在原地打转,地没有翻耕出几分。

按照场部规定,就算是正式报名学习驾驶的学员,刚学会驾驶,是不准在农田里操作的,谁担当得起误了农时的责任?怕惹事端的郭贤,只好忍气吞声的伺候好这位新徒弟,提心吊胆地担心他操作不当打坏了零件,受到追究。

翻耕任务被耽误,负责秋耕秋种进度的徐世奎跑了过来,向林扯高喊道:“你这是搞什么名堂”?但蹲在车轮旁边的林扯高,忙着再次启动,并没有答理徐世奎。

徐世奎被林扯高这种轻慢无理激怒,冲着他吼道,“谁教你来瞎折腾的?你今天的岗位在哪里?快给我走开。”

林扯高受到这种近乎挑衅的指责,站起身来,对着对方怒目园睁:“我要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划!”林扯高一边恨恨回击,一边帣起袖子,以一种打架的习惯动作来回应徐世奎。

何庆云在不远处看到这个情形,便走了过来,仗着有徐世奎撑腰,改变了好言相劝的态度。向林扯高厉声的申斥道:“你讲不讲理,场部有规定,没有驾驶证的人是不准开车的。何况你是一个干部,生产任务这么忙,你却在这里胡闹,已经折腾大半天了,拖拉机还在原地打转,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面对着六队的两位土霸王的夹击,林扯高发起横来,“你们这些铁杆老保,经过了文化大革命的教育,还死死抱着守旧的老黄历,死心踏地的当保皇派,处处同我们作对”。林扯高用造反行活来回答。

他们的争吵,吸引了抢播春小麦的几十个“劳动力”的围观。大家停下手中的话,看看六队的“神仙”怎么打仗?

徐世奎火起,便不顾什么“政治影响”,一把抓着林扯高,把他扯上田坎怒斥道;“你给我滚。”

(二)“上马”和“下马”

林扯高不甘示弱,一边从徐老大的手上挣脱出来,一面继续吼道:“毛主席他老人家最近指示我们,右倾机会主义份子,又叫反革命修正主义者,他们和我们革命群众的根本分水岭,便是对待革命群众的革命态度。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是干还是不干,是上马还是下马,路线斗争搞了那么多年,天天在教育你们,为什么你们老是听不进去,死心踏地的站在反动的立场上,反对我们革命派在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上上马?看来继续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是多么必要”。林扯高吼叫着,不断捏紧拳头,在徐老大面前晃。

站在一边的何庆云,看着围在周围的几十号囚奴,十分难堪,呆若木鸡。何庆云这种表情,显然助长了林扯高的气焰,他继续用教训的口气喝道:“上马,还是下马,是当前革命派与反革命修正主义者的根本分水领,你们自己不干,还硬把我们拉下马,我们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这一段当时毛泽东的口头禅,不管帽子合适不合适,就像魔咒一样,套在对方的脖子上,使对方瞠目结舌,败下阵来。

徐老大没趣的悄然离开了,何庆云面被对方的帽子扣过来,也心虚起来。

在那个年代,辞令越左越吃香,不管“左”得是否合理,也不管“左”得如何可笑,尽管何庆云知道林扯高不过想过一番驾驶瘾,哪里谈得上什么“革命”、“上马”?但他尴尬的站在那里,任由这个狂徒重新启动拖拉机,得意洋洋的把拖拉机开动起来。

郭贤看到自己搬来的救兵也没能制止住‘徒弟’,只好站在那里,看着林扯高驾驶着突突冒着浓烟拖拉机,在大田里挣扎前进。

目睹这场闹剧,我心想,平时对犯人一凶二恶的徐世奎和何庆云,原来也是一副贱骨头,林扯高用毛泽东这条鞭子一抽打在他们身上,就像抽打在一个温顺的牲畜身上一样,立刻使他们老实起来,不觉感到好笑。

正遐想间,突然看到林扯高驾驶的拖拉机在尽头转弯时,拖在后面的铧口深深的扎进了田坎中,拖拉机连连冒出黑烟,发出剌耳的吼叫,把田坎啃出了一个缺口,拖拉机被巨大的阻力拦住,在两块田坎中间熄了火。

这出洋相,立即点燃了何庆云已被泼熄的怒火,他觉得这个家伙的“革命”咒语,等于当着众多犯人的面,重重煽了他一记耳光。使何庆云怒气发作,一个箭步,蹿到熄了火的拖拉机面前,冲着束手无策的林扯高怒声喝斥道:“你给老子滚下来,再这么胡闹下去,老子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着,便伸手拽住林扯高的衣领,一把将林扯高从驾驶坐位上拽了下来,两个人立刻扭成一团!

几十个种麦子的囚奴,闻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这是在六队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两个管教在田里进行精彩的相朴表演。

格斗表明,看似统一的队部,早已是貌合神离,现在终于连表面那块遮羞布也撕掉,将争强斗狠的真面目暴露在囚奴们的面前。

围观者抱着看戏的心情,唯恐有一方败下阵来,中断了这场好戏。

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对这两个作威作福的家伙敢怒不敢言,不管谁被打伤谁,都替自己出了心头的恶气。

本想离开现场的徐世奎,这时也停下脚步,看到两人扭成一团,并不置可否乐得看热闹,他虽对林扯高十分厌恶,但对何庆云也没什么好感,两个狱吏发生火并,徐世奎站在哪一方都不妥当。狱吏间相互谈不上友谊和信任,也不会有拔刀相助那点江湖义气。

站在高处的老管,更是抱着袖手旁观看热闹的心态,前些年武斗高潮中,他们听从军管会指划与狱吏疯狂厮杀,互有伤亡,仇恨还留在他们的心里。

两个人在泥地里滚成一团,使出平生气力,都想把对方压倒在身下,狠揍对方一顿。从年龄上看,林扯高占着年轻的优势,但从力量上看,二人不分上下,两个人在泥土中翻滚着,谁也没有占着绝对优势。

正在酣战得难解难分的时候,荣老头看到这边人声喧哗,便从田次上柱着拐仗走了过来,等到他到人群中,看清是林扯高与何庆云正打得难解难分,便挤进人群中,喝住了两个满身是泥的人,眨着他的独眼,冲两人喊道:“你们都给我停下,到场部去解决”。

两个没有分出胜负的斗鸡,松开了对方,拍打着满身泥土,抚摸着各自的皮肉伤,一前一后的到场部评理去了,荣老头边走边嘀咕:“真不像话,在犯人面前大打出手,影响都不顾了”。

奇怪的是,第二天,林扯高依然出现在郭贤开来的拖拉机上,林扯高格外得意,何庆云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连理都不想理他。

今天的任务是翻耕山梁上大面积红土地,所以改用了宽犁铧,拖拉机也由输式拖拉机换成大马力的东方红履带拖拉机。

翻犁到中午,郭贤检查了一下油箱,发现柴油已所剩不多。

午饭过程中,郭贤还没放下碗,这位刚学会发动、踩油门基夲操作的“新学徒”,迫不及待的甩开郭贤,独自爬上拖拉机,开往油库加油去了。

等到郭贤闻声从食堂赶出来,拖拉机已经开出几十米远了,郭贤连忙跑进队部办公室去报告徐世奎。

(三)好险!

开车刚上瘾的林扯高,精神抖擞的驾驶着那台履带拖拉机,沿着通往场部的机耕道向那座必经的木桥上驰去。

在接近木桥时,林扯高减低了油门,放缓了速度,可那方向杆,却不知怎么搞的,不听使唤起来,眼看拖拉机已越来越驶近木桥,但拖拉机却明显的偏向桥身右边。林扯高急忙向左打方向杆,力图使拖拉机从木桥中间驶过去,但拖拉机却完全违背他的意愿,偏偏越来越向右边驶去,径直向桥右侧的河床冲下去。

林扯高万分惊慌,手忙脚乱,急刹车的踏板也不知那儿去了,右脚乱踏了一阵,也没找着,眼看整个车身已伸出了右边桥墩,悬伸在空中,若再前进一米,拖拉机的重心就要移出桥墩,林扯高就与拖拉机一道堕下十米深的河沟,首创盐源农场的特大新闻:“林高明同志以身殉职”了。

不过,阎王爷的生死薄还没他的大名,被吓得冷汗直冒的林扯高,慌乱之中,终于踏中了紧急制动踏板,拖拉机排烟管吐出一口黑烟后发动机停止了轰鸣。整个拖拉机嘎然站立在右边的桥墩上,前半部的履带凌空悬出桥墩外,煞似一头跃起的怪兽立在桥边。

“好险!”这时,闻讯赶到的徐老大一行人失声惊叫了起来,大家围着悬在桥墩上的拖拉机散开,七言八语的议论开了。

一分多钟以后,吓傻了的林扯高才回过神来,他从驾驶仓里慢慢伸出头来,虽然强装镇定,却没有掩饰住险些丧命的惊恐,脸也变得煞白。一声不吭的下了车,坐在刚下过雨的泥泞路边,像泄了气的皮球,喘着粗气。

徐老大叉着腰,忍着一腔怒火,并没有理他,一个劲催促代朝谋赶快到场部报告,请他们赶紧派一台拖拉机来,将这个停在桥墩上的怪兽,从悬崖边拖回来。

这件非同小可的事故,像一瓢当头冷水,泼熄了林扯高心头的狂躁之火,使他一度的陷入了沉默。紧接着,发生李克嘉被抓回以及洋芋人案件,又使林扯高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振作了起来。

为了审理“洋芋人案件”,林扯高经常在深更夜半提讯李克嘉,故意的让他亢奋的吼叫声传到坝子里,好像是为了挽回面子、重新树立他的威信似的。

可惜的是,紧接着毛泽东一命呜呼和“四人帮”被捉;紧接着,李克嘉又被放出小监;再接着,又是场部处理他无照驾驶,险些车毁人亡的严重违纪事件。

当然在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决定着林扯高沉浮的,是中国政治气候的骤然变化,他的沉浮,几乎是毛泽东独裁政治变化的睛雨表。

因为无证开车险些车毁人亡事件,场部“革命委员会”专门的通知了他已退役的父亲,并当着他父亲的面,撤消了他管教干事职务,责成他停职反省。

林扯高被停职以后,知道大势已去,便请假回到老家探亲。

照理说,在那乱世年代,无官一身轻,对他这种文化层次极低、又无专门技能、长期沾着政治红光的人,是一次极好的隐退机会,或回家当农民,拿起锄头耕耘自己田园,或复员到工厂,当一个普通工人,过自食其力的的日子。

然而这位林扯高,既不服“四面树敌”的处境,更不知道“乱邦不入”的道理,在盲目尊崇毛泽东的愚味信仰下,他并不甘心接连的挫折。

在权力争斗“场”中,林扯高的内心失意和烦躁,找不到喧泄管道,加上平时结怨众多,敌手难免对他施以落井下石的报复,使他空虚的神经更受严重刺激,越发失去了常态。

(四)家庭“革命”

回家期间,他不但没有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一下连栽跟斗的原因,反而像得了神经病似的,老是找岔子同老婆过不去,轻则怒斥她目光太短浅,小市民习气太重;重则拳脚相加,一边打,一边还振振有词说:“反动的东西不打不倒”。
对老婆施暴之外,又对他仅六岁的儿子也看不顺眼,稍不听话,便会抓住孩子的头发住墙上撞,用他那双习惯打人的手,在孩子身上施虐。

周围的邻居实在看不下去了,隔着窗户劝阻林扯高,林扯高却吼道:“那个敢干涉造反派的革命行动,就是找死。”
母子俩平静生活被他搅得恐怖不安,过了几天,老婆因为受不了这种虐待,趁他不备,收拾东西,牵着孩子回了娘家。

那知道妻子对林扯高的忍让和逃避,反而加重了他的猜疑心,妻子出走的第二天,林扯高怒气冲冲地追到老丈人家,血口喷人,诬赖妻子行为不端,要追究她的奸情等等。

林扯高不顾老丈人的阻拦,一把抓住妻子,将她拖回了家。

当天晚上,林扯高便将妻子捆在木床上,像审讯犯人一样,要她老实交待,还抽出腰间的皮带,狠狠地抽打她。

林扯高六岁的儿子眼见母亲被父亲虐待,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但已失去了人性和理智的林扯高,反而将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捆在办公桌上。

可怜母子俩嚎淘大哭,哭声惊动了居委会,才出面邀约了几个老大爷老太太,敲开了他的家门,把母子俩放下来。
就在这天夜里,疲倦不堪的林扯高酣声大作,母子俩乘机逃出了魔窟。

等到林扯高一觉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开始有一点后悔,但他上那里去找回他的妻和孩子?

当林扯高沮丧的回到了农六队时,隐瞒了失去妻儿的悲剧,那时我们正苦战在油库湾工地上,林扯高在工地上露面时,他那一贯冷竣无情的脸,他那动不动就念着语录盛气凌人地训斥流放者的作风,突然收敛起来。

我们当时虽不知道他探亲回家发生的“暴力革命”,但却知道他因无证驾驶闯祸,受到场部的处分,成了“准犯人”,成了没有什么权力的一般干部。我们只是对他抱着敬神鬼而远之的态度,并没有把他当成“落水狗”来“痛打”。

林扯高回六队的第一天带班,便在我们这个组挖方的工地上,选了一个高处的位置,面朝我们盘腿而坐。沉默很久,也没人答理他,许久,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特别实在:“唉,你们一天要干多少小时才能完成任务?”距他最近的陈明九顺口回答他:“二十小时都完不成。”接着补充说,“起码要七十二小时才能完成。”

林扯高听后,便在那里认真的推算起来。最后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惊讶问道:“那不是要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觉才能完成吗?蔡先禄答腔道:“是呀,林干事,你看队部下达的任务,不是存心让我们不睡觉,要我们的命嘛?”

这话使他若有所悟,平时队部给囚犯们下达任务时,他向来就没把流放者当人,否则,拿什么向上级邀功?。

他呆呆地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此时已是飞沙走石的冬季,他望着在狂风中挣扎的囚奴,像第一次亲身感觉到他们苦难似的,于是又问道:“队部都没有给你们加班粮么?”

陈明九一半带着挖苦的口气回答他:“林干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场部有规定,深夜加班要过十二点,我们才能吃到三两包谷粑。”

面对着这一群皮肤晒得黝黑的苦力,林扯高也许体会到了,他即使遭受了再大的不快,但比起这些苦囚来说,仍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狱,残酷的现实能触动他的良知吗?

他从坐的地方站起身来,在这狂风呼啸的黄沙中,一路扫视着这片忙乱的工地,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工地那幅巨大横幅标语上:“抓革命,促生产,奋战一百天,坚决拿下油库弯的改土任务”,便一面摇头,一面喃喃自语“文革流产了”, 一靣从坐的土堆上走开了。

身后却传来蔡先禄的喊声:“林干事,帮我们反映一下,这样干,我们还活不活?”

大约过了一个多星期,一天凌晨四点钟光景,当疲惫不堪的囚奴踏着开始下霜的泥土从工地归来时,距离六队大铁门三百米远的山坡上,便听见从岗哨棚里传来了一迭棍棒打人声和追赶呐喊声,有人被棒棍击打,发出沉闷的“朴朴”声和呻吟声。

陈蓉康低声的咕噜道:“不晓得哪个挨了!”他前面的杨云斗却随口应道:“真的被打死了,倒还痛快了,再不受这种折磨了。”

队伍里没有人回应,细细听去,夹在那杂沓脚步声中,竟是鼾声。几天几夜几乎没有睡觉了,站着和走路都想睡觉,这时正值下半夜,风声已收敛,鼾声听得十分的清楚……

(五)打死你这烂贼

前面的囚奴已经走到了六队的大门口,我突然看到,两名士兵左手拿着电筒,右手持青杠剑,正在紧紧追打林扯高。
只见林扯高双手抱头,在士兵追赶下,正在队部走廊里来回逃窜,追打的人却边追边喊:“打死你这烂贼,打死你这烂贼!”

林扯高躲避不及,身上连中数棒,正拚命绕着走廊的柱头抱头鼠窜,企图向外逃走。却被篮球场通道口两道手电筒光罩住,于是一前一后四个人,四根青岗剑将他围在中间。

正在林扯高将挨上一顿痛打时,操场外突然传来徐世奎的喊声:“天还没亮,林高明又在闹什么?”倘若没有徐世奎给林扯高解围,他难逃一顿痛打,四条汉子将手中的青杠剑撑在地上,七言八语地围着他骂开了。

一个人手里举着一只猪蹄向他劈头掼去,并大骂道:“林高明这个烂贼,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了,天不亮就跑到老子厨房来偷肉,你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看你进来贼眉贼眼的样子,就晓得你在心里想什么,你他妈的真不是人。”

另一个接着吼道:“你总是到厨房来偷东西,上星期天我给班长留的半只卤鸭子,你进来一趟,就不见了,害得我还遭到事务长批评,说!‘是不是你偷的?’”

“你别装蒜,这段日子,只要你到我们厨房来,就要丢东西,不是油瓶子,就是佐料罐,今天现场逮住你,说!你偷了几次?别给他啰嗦,到他寝室去搜。”

四个人当着徐世奎的面,一面数落着林扯高一桩桩劣迹,一面推推搡搡逼他开了寝室的门。果然,从林扯高寝室里搜出来的腊肉香肠、鸡腿菜油、佐料等应有尽有,其中可以立即辨认出来的,便是从老管厨房里盛佐料的罐子……林扯高在赃物的面前,带着脸上的血迹,只好低头不语,任凭责骂。

其实,老管对林扯高“顺手牵羊”癖好早已察觉,第一次抓获时,从他荷包里扯出了一条刚刚酥好的鱼,炊事员并没有过分声张他当着别人出的丑,林连连赔小心和认错,事情也就当成开了个小玩笑算了。

那知那林扯高失去了控制,像染上了毒瘾,三番五次去老管厨房看炊事员做菜,看见了,便要“尝一尝”,或顺手牵羊。

掌勺的厨师想戏弄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有一次,炊事员冷眼瞄着林扯高下手去抓盘子里的熟兔肉时,便取出锅里烧得滚烫的油勺,向他的手打去。滚烫的油在他那只手上烙下了几块黑疤,算是对他的小偷丑事留下了记号。

从那以后,炊事班长便向徐世奎打了招呼,禁止林扯高再去他们的厨房。

但这一次夜半行窃,被老管逮了个正着,不但遭到一场棒打,并因此闹得沸沸扬扬,使林扯高“扬名”全农场。自此以后,他的丑闻不径而走,他的绰号也由林扯高变为“林疯儿”和“林偷儿”了。所有的人对他都刮目相看,都把他看作是精神失常的疯子。

林扯高混到了这个地步,可谓颜面丧尽,“革命”的遮羞布扯破后,便赤条条地裸露出一个贪婪无耻的无赖真身来,!随着那些小偷小摸来的东西一件件从他的寝室搜出,这位文革初期锋芒毕露的革命闯将,便彻底现出了他的原形。

回看林扯高十年文革生涯,他在六队所演出的一幕幕闹剧:无论是抓反革命典型人物,还是破获反革命集团;不管是组织血腥批斗会,还是罗织杀人材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暴露出他对流放者的丧心病狂的迫害心理,无不说明他的内心凶残。

至于林扯高跟何庆云的明争暗斗,与场长们的夺权较量,无不反映出他善观中共上层的政治风云而投机钻营的秉性,他所干的一桩桩事,都记载着他的无赖本性。

他中毛氏邪教的毒太深,以为照着魔头的教义行事,纵不能振臂一呼,天下响应,也可出人头地,称霸一方。这种趁乱打劫的举动,在当时很常见,文革初期的“革命闯将”,大都属于害了这种病的人。到了文革后期,这些人奋斗十年却一无所获时,便在信仰危机中堕落了。

林偷儿终于越来越狂了,有一次,他从油库弯的工地上往回走,绕道去场部。当他经过林业队卖苹果的开票处时,看到一名就业人员家属,将一背兜苹果放在开票处约二十米远的石坎上,他一看路上无人,便迅速地蹲下身子,背上苹果,拔腿就跑。

开票的老太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自己那背兜苹果被人背着,已经跑出十几米远了,便顾不得开票,慌忙追了上去,一面追一面叫喊抓贼。

林扯高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便撒腿狂奔起来,当他跑出了一百多米远,看看已到了场部蔬菜组的地界,正要往六队的弯道上跑,却偏偏被蔬菜地里赶过来的四五个“劳改释放犯”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高个夺下他背的背兜,其余的几个人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动起拳脚来。对他左右开弓,给了他一顿饱拳。

他们大部都是附近几个中队的刑满释放人员,大家议论纷纷,一时传为笑话,传遍了整个盐源农场。

林扯高偷窃上瘾,已到寡廉鲜耻的地步了,他很快从农六队进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当年,就在这里他主持了第一届“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开办典礼,并在这里整治过被他划为“走资派”的人,农场书记高德胜,以及六队的李培连,都曾在这个学习班挨过打,受过刑,想不到今天,他也被另一批掌权者“请君入瓮”了。

随着清算“四人帮”深入进行,地方上开始清理“四种人”仍以路线斗争的方式来达到清算的目的,翻云覆雨,波谲云诡,只不过,玩人和被玩的人换了一下位置,整个的文革便是一场人玩人的大悲剧。

不!这场悲剧应当追溯得更远,几乎一直可以追溯到中共的起家。毛泽东一直在中国这个政治舞台上导演着人玩人的悲剧,像林扯高这样的悲剧人物比比皆是。一个平时对“囚奴”们作威作福的特工人员,至此已被完全阿Q化了。

毛泽东把林扯高变成了争夺权位的鬼魅,一度成为决定全农场囚奴命运的主角,后来在权力角逐的斗争中,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中了毛氏邪教之毒的人,大致都同他一样,一旦中邪,就没有人性,不认父母,不认妻儿,在他的眼里,除了斗争、整人,所剩的是极为浅薄的损人利已。到了捞不到稻草时,便成了见东西就偷的人渣。

(六)从上井岗山

1979年,我获平反回到重庆后,听到传来有关林扯高新的消息。

这年冬天,毛牛山冰雪封山后的一天,天还未亮,一个人影正向山上疾步攀登,他的手里提着一支左轮手枪,这个人衣着单薄,脸色铁青,一边向上急步小跑,一边还不断地警惕地回头张望身后的动静。

这时,这冰封的荒山早已没了人影,大雪早已淹没了原来的马路,原始森林已被大雪压得如同一床大得无比的棉絮,如果大山深处没有人接应,那么他多半只有冻死或饿死在山巅上,然而他却坚定的向山峰登去。

林扯高在毛泽东思想学习班里听到传言,说毛牛山上就有王洪文组织的武装部队,又听说一大批“决心紧跟毛主席革命到底”的人,都拿起了武器集中到山上,决心再走井岗山之路,这梦呓般的鬼话,他也信以为真。

于是林扯高打定了主意,在一个早上,天还没亮,他便从学习班翻墙进入部队营房,偷偷蹿到了一个他平时很熟的连长寝室,偷走了他的手枪和一匣子弹,然后,大摇大摆的从营房大门走了出来。

当值班的卫兵盘问他时,他只回答说到马路上跑一跑,锻炼锻炼身体,说着就装出晨跑锻炼身体的样子瞒过卫兵后,便迅速的取道农七队,径直向直通毛牛山的公路飞奔,朝着那白茫茫的山上奔去。

一小时以后,被偷了手枪的连长发觉自己的枪支不见时,便四处寻找,问及营房站岗的卫兵有没有外人在早上进出时,卫兵才告诉了他一大早林扯高从里面出来过。

连长马上意识到危险的事就要发生了,连忙召了两名士兵带上了枪支,匆匆忙忙向农七队追来,到了农七队再从那里的守门人处,证实一大早林扯高的确经过这里,独自向毛牛山方向走去了。

三个人直扑毛牛山追赶林扯高,一个多小时以后,追赶的三个人终于看到了茫茫白雪之中的林扯高身影,紧接着便是包围、喊话,茫茫大山中响起了稀疏的枪声。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工农起义军的枪声,而是抓捕林扯高和林扯高拒捕发出的枪声,枪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大约林扯高偷来的子弹已经打光了,终于被三个军人制服,束手就擒。

林扯高被押回农牧场以后,在审讯中,他除了对偷枪上山的经过供认不讳外,却拒绝“认罪”,等到法庭最后将一张判处他二十年徒刑的宣判书递给他时,他公开的撕了那份判决书说:“判决书上称他‘上山为匪’是对他的诬蔑,上毛牛山,就是要紧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重上井岗山之路。”

第二年,又听到另一种传说。说林扯高在干部学习班上,公开的散发“传单”,号召在学习班学习的成员集体突围,冲出牢笼,再上井岗山打游击,因此被认定为现行反革命活动,组织挑动人上山为匪……被叛二十年徒刑。

两种传说都说,林扯高要“重上井岗山”组织武装起义,然后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并被判处了二十年徒刑。这真是“风水轮流转,祸福本无常”。

毛泽东想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走资派,却反过来把他的嫡系传人关进了大牢。

有人说,张锡锟牺牲以后,英魂不散,先后捉了陈贤士,黄学全,刘资元等三个犹大去,最后还把林扯高的魂魄摄了去。

第六节:最后牺牲的“火炬”烈士

随着北京城里专制魔头命归黄泉,阎王殿里为争夺最高权力的火并也激烈地爆发出来。中共掌握兵权的军中将领,一举将毛泽东的嫡系传人“四人帮”投入了监狱。

毛泽东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的帝王梦,嘎然破灭:他的铁杆亲信们成了赔葬品,其余的爪牙也树倒猢狲散,丢下“反帝修” 大旗,跟随新主子追逐“人民币” 去了。

才登上统治舞台的华国锋和其它头目们,面对毛泽东丢下的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为了展现他们强权的力量,在神州大地又掀起了一场疯狂的杀人运动,历史再次留下了专制主义的血腥罪行!

当时,发生了闻名全国张志新案,张志新案件很多内幕被重重遮盖着,后来为张志新平反昭雪时,只说是毛远新干的。在张志新精神失常的状态下,先对她进行轮奸,再割断了她的喉管,再予以虐杀。

在盐源县法院处决了皮天明以后,西昌高等法院便加紧了对刘顺森“反革命越狱集团”的审理。

皮天明斧劈樊友才的案件,使邓扬光增加了更多的疑团,他们没有预料到火炬的影响扩散得那么宽,新增加的孟平、皮天明、杨汉群,是他们所没有料到的人物,这些年轻人都拒绝交待关于火炬的其它成员情况。

(一)滥杀

邓扬光本想沿着火炬的线索,找到六队反革命组织纲领、成员名单、活动计划、与社会上的联系等情况。但审讯了几个月,因毫无进展,只好以逃跑的幕后策划者名义,将夏光然、赖开明,陈蓉康等人关进小监。

徐世奎在六队的二百号人面前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们不要以为共产党出了‘四人帮’,就天下大乱了,你们总是错误估计形势,认为时机已到,可以组织越狱,可以推翻无产阶级专政,于是蠢蠢欲动,但是我要警告你们,你们这些人不尝到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是不会甘心的!”

那段时间,他们组织了专门的审讯班子,对五个人轮番的突审。对夏光然、赖开明和陈容康威胁说:“如不交待,将要算总账。”

因为“火炬”是对他们这么多年来的罪恶的揭露和控诉,不除掉这个记载他们罪恶的幽灵,令他们寝食难安,火矩幽灵一直徘徊在盐源农牧场。

大开杀戒的屠刀,借着在全国掀起新一轮杀人运动,再次向我们头上高高举起。我理所当然成了他们的审理重点之一。只是因为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而没有被关进小监。

蔬菜组的一名神经极不正常的残疾人刘开云,就因为说了几句对宋庆龄的疯话,就被关进了小监,后来竟被牵出去枪决。

刘开云因何判刑我不知道。但他来到六队时左手因受刑致残,他与人们说话时语无论次,根本无法交谈沟通,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精神病人,而这种精神病的病因,则来源于中共的暴政虐待和恐怖高压。

刘开云因为左手残废,队部将他安排在菜蔬组,平时就让他一个人牵着一头种牛放牧,他放牛时,老朝着那头牛唠叨着胡话,并常发出嘿嘿的傻笑,几个无聊的年轻人常常戏弄他,可他一点也不介意,每天可以听到他在小溪边语无伦次的唠叨,但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没想到,九月二十七日盐源县城的公判大会上,刘开云竟与刘顺森一道,被处死刑。宣判他的罪行是:“疯狂的诬蔑和攻击党和国家的领导人。”

所谓“疯狂诬蔑党和国家领导人”,就是刘开云曾说过,在抗日战争时期,他在重庆曾与宋庆龄睡过觉。

刘开云与我年龄相当,抗战胜利时才八岁。一个不足八岁的童稚,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纯属一个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据此,竟对一个无辜的精神病人实施枪杀。

这些年来,我亲眼看到多起对精神病人被处极刑或虐杀的案子,仅六队,就有1969年的刘志和,还有1974年大年初四被活活打死在小监里的“癞子”。他们身受双重残害,神经失常,得不到应有的人道主义治疗抚慰,反而遭到肉体上的消灭。

更何况精神病人口出狂言,言辞荒诞,刘开云被枪杀,实属中共伤天害理。

不久,我在工地上受到徐世奎多次警告:“你还在为你的右派进行翻案,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只有给你两颗花生米,你才肯罢休,你已表演得够充分了,只有叫你永远喊不出声的时候,你才会安静下来。”

事过几十年了,他那咬牙切齿的杀气,仍令我记忆犹新。

对于这种杀气腾腾的警告,我经历过多次,心中有数,估计我又一次被申报了死刑材料,理由便是多次“无理申诉。”
申冤,被当成“死不改悔”,成共产党杀人的理由,出身“黑五类” 要杀,疯子要杀,说话犯忌要杀!反对暴政主张民主更要杀!!共产党治下的中国沉冤深似海。!

(二) 为少年精英送行

1977年9月27日清晨五点钟,天还是黑糊糊的一片,六队的大铁门就打开了。前一天晚上由何庆云亲自点名挑出的五十名流放者整队后,在八名荷枪实弹士兵的押解下,走出农六队,步行二十里,去参加盐源县城召开的“公判”大会。

在这五十人中,“火炬”的嫌疑人占了一半,十几年来,何庆云费尽心机,都没使这些人回心转意,现在他让我们眼睁睁看自己的同伴被杀害。这种侩子手震撼我们心灵经常用的手段,我们称之为“陪杀场”。

五十名“陪杀场”的队伍走在昏暗的路上,山路上本来就坑坑洼洼,加上前几天下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雨,水凼遍地,泥泞难行,此时天还没有亮,脚踏着 碎石或淤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好几次几乎摔倒。

因为下过雨,又时值深秋,我感到特别寒冷,想到刘顺森今天与我们永别,五更的寒意,重重包围了我。

我抖了抖身体,清醒了一下头脑,这种“陪杀场”,我经历得太多,但是我深信这倒行逆施,不可能持续下去,否则,人类就被邪恶征服,人类将面临灭亡。

走在路上,耳里响起了刘顺森最爱吟唱的牢歌:“戴枷长街行,告别众乡亲,男儿从此去,壮士不回头。长夜昐天明,拂晓待鸡鸣!”我们曾一起在牢房里合唱这首歌;唱着它,我们送走了多少热血志士饮弹刑场;唱着它,在恐怖暴行中举起火炬,照亮了黑暗的地狱。

追逐“火炬”燃起的希望,我们一同渡过了六千多日日夜夜,共同熬过了苦难。此时此刻,让我再为你低吟这首牢歌,讲述你的故事:

刘顺森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姐姐是中共重庆市团委的一名官员,是当时“根正苗红”的“红五类”, 本可以借此平步青云,混一个新贵的位置。

然而,天质聪颖勤奋好学的刘顺森,为了追求“真”,看明曰独裁者的真身,选择了一条反叛之路,这是一条被打击、被专政、并注定献出一生的“绝路”。他同中共权贵的姐姐发生了一场又一场的争论,直到被逐出家门。

1955年,他就在同学中发表讲话:“你们读到铁托在普拉的演说吗?铁托的观点是正确的,因为他主张不能过早实行农业合作化,否则,其结果就是对农民的剥夺,你们想想,现在就对农民实行统购统销,必然扼制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这样下去,我们的国家就危险了”。

老师听到后,既惊奇又害怕,在家访时,忧心冲冲对刘顺森姐姐讲:“你们家有一些社会上没有的资料,告诉你弟弟,看了以后,千万不要在同学中讲,否则会被看成反革命教唆犯,惹出是非来,非同小可”。

刘顺森听后,却据理力争说:“内部消息为什么不可以告诉人民?人家的预言是根据当今社会的真实作出的,用不着几年,就可以看到这个结果。”

没过四年,大饥荒果然席卷了整个中国大地。

沙坪坝是重庆的文化中心,1955年,大专院校正在大张旗鼓进行反胡风集团运动,正在沙坪坝一所中学就读的刘顺森,气愤的说道:“中国的知识分子太软弱了,他们在暴力下不敢讲自己的思想,口被封住了,胡风只说了点学术界的怪现象,就被打成反革命!今后谁敢说共产党半个不字?”

校长听到后,再次找他姐姐说:“你该管管你弟弟啦,经常发表一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话,总有一天会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到时悔之晚矣!”

气急败坏的姐姐动手打了刘顺森,并说,“你是刘家的不孝子孙”。将他赶出了家门。

刘顺森毅然的离家出走,父母老泪纵横地把他送到姨父家,那年,刘顺森年仅十五岁。

1957年,刘顺森刚刚跨进高中的门槛,就带着同班的同学,将反对“党委专断”的大字报刷到了街上,在那张大字报上,刘顺森公开抨击了人民代表大会是共产党的橡皮图章,人民没有自由,各级共产党组织包揽了大小事务,是歪风邪气的避风港。

嗅觉灵敏的街道干部,拿着撕下来的大字报找到了他姐姐,姐姐没好气的说,我已经没有这个弟弟了,你们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于是在反右后期,刘顺森被送到少年管制所,并且再也没有出来过,实际上成了一个少年“右派”。

勤奋好学的刘顺森,一头扎进少管所的图书室,如饥似渴地学习各种知识,如同进入了知识的宝库,在少管所造纸厂里的故纸堆里,找到了不少一般人不感兴趣的资料,有从市委那里送来的苏共二十大内部文件;有供中共中级干部参阅上面盖有“密”字的内部资料,时值疯狂的大跃进年代。

他同许多中国挣扎在饥饿中的老百姓一样,亲身体验了他曾大胆预言的灾难成为现实,他孜孜不倦地阅读和思考,想从书本上找到灾难的原因。结果,他发现马克思主义理论存在着巨大的错谬,并破天荒的提出造成中国灾难的原因是中国的迷信和个人独裁。

他认为,在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中,最需要防止野心家用“社会主义的民主集中制”来阉割民主。同时他认真阅读了中国古代经典著作,四书五经无所不读。花这样大的功夫苦苦阅读和思考,对于一个不满二十岁的中学生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可以说,他是中国思想界涌现出来的早慧天才。

在毛泽东统治的中国,是绝不容许这种青年涌现出来的,毛泽东只希望他的御用文人鹦鹉学舌地用马克思的只言片语来欺蒙民众,而不允许他们独立思考。

刘顺森最终认识到毛泽东是中国近代的最大独裁者,并痛斥毛泽东是中国人民的最大敌人,这注定了他以后漫长的监狱生活。

由于博览群书,刘顺森积累了渊博的知识,使当时只会背诵毛泽东语录的共产党狱吏们,不敢在他面前搬弄他们的老祖宗经典。在许多场合下,因为他无情的纠正这些管教所“引用”马列原著,而弄得对方十分难堪,丑态百出。
在同何庆云一场关于农民地位和状况的争论中,刘顺森当即向在坐的人们背诵“资本论”中论证农民的大段原文,然后侃侃而谈:

“马克思从来没把农民看作社会主义革命的同盟军,他说小农经济是发生资本主义的温床,但是,在我看来,中国农民却是一个最可怜的阶层,在中共打天下的时候,农民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在共产党取得政权以后,他们却没有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在三面红旗的试验中,农民大批的饿死在人民公社的茅庐中,至今还在饥饿线上挣扎。侈谈共产主义不是很可笑吗?

可以说,目前中国的亿万农民的理想,仅仅还是吃饱肚子,这仅是人生存的本能要求,而不是空洞许诺的共产主义!”

“中国农民是中共施行共产主义牺牲品”。刘顺森的这段话,尖锐的讽刺了这个“管教”。

唉!纵然刘顺森是对的,但他应当明白,他的命运却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自古以来为真理而牺牲的人虽不少,但在这个谎言充斥的时代,说真话的人,是要冒杀头的危险啊。

刘顺森博览群书,精通典藉,他从《道德经》到《天演论》,从斯多葛学派到马赫,纵横弛骋在先哲们的哲学园地里,使动不动拿着红本本训人的狱吏们自惭形秽。

在这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刘顺森虽然衣衫褴褛,鹑衣百结,且遭受饥寒和奴役,面色苍白,严重贫血。然而,他的精神是富有的,面对粗野横蛮的士兵,面对如狼似虎的狱吏,他横眉冷对,从内心深处藐视他们。

三元宫有他的吼声,在甘洛农场斯足分场垦荒时,他组织了几十个水肿病人,持续了一个月的集体抗工,甘洛的鬼门关前,他聚集全队数十名生命垂危的人,拦住四川省劳改厅派下检查“工作”的警车,控告管教随意打人和克扣囚粮。
到盐源以后,刘顺森与我们相处的十三年岁月中,他几次在批斗自己的大会上据理力争,让主持会场的人只好万分尴尬地收场。

1966年的春天,我俩被“推荐”去参观成都的“农业学大寨展览”,我们利用这一次机会,更多的了解毛泽东把中国搞成了什么样子,出发前,他用辛辣的讽剌,对朱国骥之流的阿谀奉承下了一副“醒脑汤”。

参观队伍才出发,庞玉笃便撕下人道主义的伪装,不顾刘顺森是参观代表的身份,竟恼羞成怒给刘顺森戴上手铐,刘顺森在激奋之下,自谱曲自填词,吟出了黑牢歌——带枷长街行有力截穿了管教科的伪善面孔。

当有人在遭到无缘无故的辱骂和毒打时,会听到刘顺森的抗议嘘声,然后帮助那些被打伤的同难,渡过受伤后的难熬日子。

刘顺森的威信是建立在自已不畏强暴的形象上的。长期的监狱折磨,使文质彬彬的刘顺森变得“粗犷”起来,他的肉体上留着刽子手的累累鞭痕。

刘顺森酷爱古代典籍。当时的狱中,除了“毛泽东选集”和“语录”外,几乎搜光销毁了所有读物。一经搜出,便目为“四旧”,予以销毁。在这种情况下,刘顺森却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他珍爱的书籍,甚至不惜与狱吏和兽兵争抢,一本“诗经”,一本掉了几篇的“论语译注”,一本霉迹斑斑的吕振宇编写的“中国政治思想史”,和一套范文澜偏写的“中国通史”。

监狱当局搜去了刘顺森所写下的每一张纸片,并被付之一炬,使这位文史天才没有任何遗著留下,凭着他超凡的记忆力和聪颖睿智,他常常站在狱中的讲台上,给周围的难友传授知识,传播正义良知。

在流放者的眼里,刘顺森不仅是一部活的四库全书,更是一本百问不厌的活字典。像当年陈力一样,他身边常常聚集着一大群渴求知识的年轻人。

在盐源农场十三年的漫漫黑夜中,刘顺森是难友们公认的良师益友。

何庆云只好虚张声势板起脸说:“你别放肆,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林彪在温都尔汗机毁人亡的消息传来,刘顺森用二战后期对希特勒几次密谋暗杀故事作对比,来说明世界上的任何独裁者必然败亡的下场。他说:“国内经济继续恶化,纵使毛泽东孤注一掷发动文化大革,用更大暴力清除异己,却并不能挽回他彻底失败的命运。”

不久,在刘顺森的倡议下,六队举起了反抗的“火炬”。 记载在盐源农牧场反抗专制暴政的闪光一页上。
张锡锟从容就义以后,刘顺森继续高举“火炬”,怀着探求光明、追求民主的赤子之心,带着孟平和杨汉群,在难友的掩护下,冒着生命危险,翻越囹圄,直奔重庆。去寻找反抗暴政的地下组织!

可惜,他们三人就像穿棱于魔网底下的小鱼,不幸误触魔网,而没有逃脱被抓回的厄运!

(三) 县里招开的公判大会

叭的一声,我的右脚重重拌着一块石头。因为用力过猛,大姆指的指甲被踢破,血从那里沁了出来,痛得钻心,使我猛然从沉思和回忆中痛醒过来。

看看拉沓的队伍已经绕过了四号梁的垭口,东方也渐渐地呈现出一片鱼肚白来,在昏暗的晨光中,山下的盐源县城的轮廊已在薄雾中显露了出来,我忍着钻心的疼痛,跛着脚跟在队伍中下了山岗。

八点左右,我们这支“陪杀场”的队伍,已经到了距县城仅一公里的小金河上的石桥上,天上没有云彩,太阳从山后冒了出来,就像离地仅三尺高似的,早晨的盐源县城,空气凝固,一丝风也没有,昨夜的寒气,还没有退去。

街道上仍然残留着猪牛羊屎的痕迹。虽然被人打扫过的,但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仍散发出一股膻臭味,体现出边荒小城的粗犷。

今天的盐源县城,如临大敌,从石桥开始,戴着红袖套的荷枪实弹的民兵,每隔20米,就站着一人。他们瞪着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注视着这支“陪杀场”的队伍经过。

刚刚跨入盐源县城,一幅“坚决镇压一切敢于反抗的反革命份子”的红色标语,横跨大街,我们从这副巨大的标语下走过。

马路两旁参差不齐的泥墙上,贴满了白纸黑字的标语,字体就像是小学生写的:“坚持两个凡是,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你办事,我放心!”;“团结在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周围等,跟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一样。几张“打倒四人帮”,“粉碎王、张、江、姚的反革命夺权阴谋”的旧标语,被撕去一半,在风中抖动,哗哗作响。

再往前走了十分钟,马路上的人群惭惭的密集起来,一群头裹大白布的当地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几个身穿黑红相杂衣裙的彝族妇女,不停地朝我们指指戳戳。

我们要到达的最终地点,是县城中心的一片大坝。大坝由各式建筑物四面包围组成,可以容纳数千人集会,六条宽度不同的巷道,从坝子的中心向四周辐射出来,中间留着许多被雨水积成的泥凼和土堆,残留着许多菜叶和猪粪,看样子,这里平时是盐源的集贸市场。

大坝被几条粗大而醒目的石灰线分割成了十几个方格,坝子东面楼房墙下,砌着一个高出地面一米的三合土坪台,坪台上方,撑着一幅十米长的红色横幅,上书“公判大会”的字样,坪台前已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营造出一种杀人的气氛,这便是今天大会的主席台。

我们进入会场时,何庆云同一个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握手寒暄后,随后领着我们走进紧靠主席台前的第一个方格内,看来我们算是来得早的人了,八名“保镖”留在圈外,喝令我们席地而坐。

二十多年来,对于这种杀人大会,我已记不得参加过好多次了,每次参加这样的大会,我都感到灰暗和伤心,要好些天才恢复,尤其是看到我的战友一个个在大会上与我决别,心中更痛苦难熬,今天,我还第一次到盐源县城“陪杀场”。

也许是昨夜几乎彻夜未眠,加上今天早上又起得特别早,又走了那么多山路,我感到特别困倦。脑子里很乱,刚刚坐在地上,便觉得眼前火花四溅,我闭上双目,好一会儿,便觉得右脚指头特别痛,脱下那只黑色血痂粘在一起的鞋,从破棉衣上扯下一块棉花,默默地擦去伤口四周的血污和泥沙,再用破布包扎起来。

渐渐地,盐源农牧场其它劳改中队的人员陆陆续续进入会场。他们在带队人的指挥下,将广场前面的白色方格一个个的填满。我回头看去,一片灰濛濛的人头大约有八百人左右,广场四周的方格内,还空空如野。“陪杀场”的主角,仍然是盐源农牧场的流放者。

过了不久,坝子周围的六条巷口渐渐的挤满了人群,这是些头顶大白盘、穿着补疤衣的当地农民,他们是被公社组织来“受教育”的?还是自动跑来“看热闹”的?我不得而知,他们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翘首向我们张望。相互交头接耳,使会场很嘈杂。

(四)赔杀埸的“五类”

到了九点钟左右,北靣巷道的深处传来了一阵阵吆喝声,不一会儿,一群形象沮丧、面色腊黄的人,在民兵吆喝和押解下挤了进来。

为首是一个柱着竹棍的一瘸一跛、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衣服上,沾满了油腻。他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一个镜框是用白色的胶布贴好的,另一边干脆只留着半片镜片,他胸前悬挂着一尺见方的木牌,上面用红笔写着“死不悔改的反革命份子。”从他这身打扮便可看出,他忍受着长年的斗争折磨,有人说他是原盐源县委书记,也有人说他是办公室主任。

紧跟在老者后面是一个长须白髯的老人,他穿着一件补疤叠补疤的中式长衫,颇有点古风装束,我估计他是一个老教书先生,他的脸上倒还干净,但表情木然,看不出忧愁和哀伤,脖子上吊着一块大木牌写着“国民党特务”。可从他那副寒酸像来看,很难将他同电影里的“特务”联系在一起。

再后面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嘴里正不停地自言自语叨唠着什么,两只手不时向空中挥舞,好像在发表演说,也像一个乐队的指挥。她的衣服已被撕成布条,在风中飞舞摆动,有的地方还露出皮肉来,腊黄的脸上带着一种久经折磨而精神失常状态,她的胸前吊的牌子上写着“地主婆×××”,走起路来时,胸前干瘪的乳房摆来摆去。

“地主婆”身后,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乱蓬蓬的,却被剃去了一半,半边白、半边黑。我知道那叫阴阳头,在那个年代,是专门用来侮辱被批斗者的,以此迫使他们低头认罪,他在队列中始终没有抬头,胸前挂着一块白牌,没有任何字。

在最前面的四名颇具特色的“演员”后面,依次跟着大约五十多名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人群,他们的脸色灰暗,毫无血色。

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约十三岁的小男孩。那孩子赤着脚,穿着一条像刷把一样的裤子,他的身上虽然没有挂木牌,但他瘦削的脸蛋上,已经不存在孩子的稚气和童真,只透露出一脸茫然和恐惧,让人看了特感同情。

最后入场的,是由两个年过六旬的小脚老太婆领头的人群。照样是衣衫褴褛,补疤累累,两个老太婆一摇一晃的进场,显出一副急欲前行却无法快步的样子。

跟在老太婆身后是几十名衰弱不堪的“病号”,两个套着红袖套的民兵在后面大声驱赶喝叱,但老太婆好像担心被石块绊倒再也爬不起来似的,战战悚悚仍然走不快。

靠西南面的巷道里,也挤出来了一支队伍,大约也有五六十人,胸前也挂着牌子,他们是盐源公社的五类份子代表,那些人的衣着更破烂,样子更像当地的农民。

靠北面的巷道里挤出来的,是盐源各乡镇的被管制份子和五类份子代表。他们衣着褴褛,面容憔悴,看得出这些“代表”平时除了忍受极度贫困外,还要受到民兵和积极分子加给他们的压迫。

他们被押来,是接受教育,还是跟我们一样“陪杀场”?

来参加“陪杀场”的“五类”,有好几百人。一个几万人的小县城,就有这么多黑五类,可见社会被扭曲到了什么程度?
当坝子里所有白色方框被填满后,已快十一点钟了,白线方框以外的地方,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白头帕,“白头帕”与“方框”之间,被几十名民兵站岗阻隔,切成了一条间隔大约一米宽的分界线,这条分界线,便是人为划定的专政和被专政的界线。

不过,随着会议的进行,这条分界线很快便被拥挤的人群破坏,被专政者,很快同当地人挤成一体。

一米高的主席台上,坐着七八个主持会议的人,台前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台上台下,倒是界线分明,各自身份也分明。

看看方格填满,大约过了半小时,主席台中央,端坐在那里的一位矮个中年人,手里端着话筒,用嘶哑的声音宣布——“公判大会开始”。

今天的杀人大会与以往的不同之处,就是免去了全场起立和读毛主度语录的程序,主持人简短的讲了今天大会的宗旨后,便一声令下:“将罪犯押上来!”麦克风里传出了沸腾的口号声,会场上并没人喊口号,声音原来是早就灌制好的录音带上播放出来的。

此时,四十多名腰配短枪的警察,每两人押一个,以几乎以百米赛跑冲剌的速度,将二十多名赴刑者推到主席台前。
全场顿时哑然,我的心也阵阵紧缩,在光天化日下,当着盐源县城的父老乡亲的面,对临刑前的受刑人进行惨无人道的殴打的酷刑,正在赤裸裸展示着。

二十多名受刑者,每个人被绳子紧紧捆绑,血流满面,不成人形。死刑之前还要承受一次死去活来的折磨,这便是“无产阶级专政”对人民的现场“教育”,这种对人性和人类尊严的挑衅,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我抬起头来,在三十几张血脸中搜索着刘顺森。当我终于从他的姿势判别出他来时,心狂跳起来,回想去年9月,我在他逃离魔窟前的一天下午,同他道别,嘱他一路珍重,一路平安,却没想到,那一次道别,竟成了我们的永别。

同张锡锟、陈力一样,此刻刘顺森正被两个虎贲反剪着双手,按倒在前台,将他的头几乎按到地上,在绳索捆扎下,他无法伸直脖子,没有抬起头来,看得出他用全部毅力强忍着痛苦。在生命最后一刻,仍保持着大义凛然。并不像相邻赴刑者那样前抑后翻。

我深知刘顺森的个性,他不愿让难友看到他满脸是血,增加难友们永诀的痛苦,既然绳锁喉颈无法喊出壮烈的呼声,还不如干脆就保持沉默。

后来我才听难友介绍,刘顺森被枪杀前,被盐源农牧场医院的周延阳注射了哑针(估计是强力麻醉类药物),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自古以来,为名节和理想而慷慨就义者,无不抱着“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的精神,刘顺森同张锡锟一样,在审讯中痛斥大陆的独裁专制,留下了“金瓯已缺总须补,为民牺牲敢惜身”的誓言。

好一个“金瓯已缺总须补,为民牺牲敢惜身” 的慷慨遗言,这也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叮嘱。

在刑讯时,他平静回答刽子手:“你要问我的同党么?我可以直言告诉你们,六亿中国人民都是我的同党,你们可以杀我,却无法扑灭人民对你们倒行逆施的愤怒。你们可以消灭我,却无法抹去你们犯下的累累罪恶。”

刘顺森在就义前所写的绝命诗,和他写下的许多天才论述,全部被刽子手搜去,他的遭遇证明,根正苗红的出身,只要反对中共的倒行逆施,同样要遭到格杀勿论。

刘顺森等人被押下主席台良久,隐约从远处传来枪声,坐在广场后面看热闹的“白头帕” 躁动了起来,我听见传来了嘤嘤的哭声。赴刑者中定有他们的亲属在其中。在我心中,又填了一笔中共对我们所欠的血债,此刻我只能把这一笔笔血债,深深地埋心底,直到几十年后写在这本书中。更等待清算中共独裁那天的到来。

(五)血的祭奠

四十年前,在日本飞机狂轰滥炸下,我在外婆的怀抱里,逃出鬼子的铁蹄。我们这一代饱经苦难的人们,一直在心灵深处发问:为什么日本人肆旡忌惮的欺侮我们?那是因为黑暗的独裁统治使国家贫弱,那时为反抗异民族入侵而举起了“抗日救囯”的大旗,抗战胜利后万众一心团结一致民主建国。

大陆在中共挟持下倒退到黑暗年代,我们这些饱经苦难的人,应该告诉今天的年轻人,我们是如何在‘革命’的说教中,换来了饥饿和贫穷,换来了奴役和折磨,换来了血腥的屠杀!大陆已被中共“沦陷”,从恶梦中醒来的中华儿女当改“抗日救囯”为“抗共救囯”才对!

当我神思恍惚中走出会场时,我木然地随着队伍押出盐源小城。

这么多年来,我亲自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为追求真理、为挽救国家和民族而壮烈牺牲的战友,他们的形象活跃在我记忆里。

我的耳边又响着他们郑重嘱咐:一定要活着走出这口活棺材!一定要把这段苦难经历告诉世人!并为这段历史作证!

可是,我们所期待的那场暴风雨却迟迟未来。我们低估了大陆独裁势力的顽固性,低估了专制制度在人们头脑中的思维势能;低估了中国容忍暴政的“宽宏大量”;低估了中国人在长期暴力威胁下无知的程度。

毛泽东死后,并没有被焚尸扬灰。他的像反而还挂在天安门城头,遗体也被供奉在天安门广场,供一大群愚昧的民众顶礼膜拜。

“始作佣者,其无后乎”。虽然毛泽东的嫡系传人被一个个投进了监狱,虽然“凡是”派不得不让位于邓小平,然而历史好像仍停滞着,迈不出大步。

而“改革开放”,独裁衣钵依旧,并以一党专政替代了原先的一人专政。中国人民所期待的民主政体并没有实现。中国人民的迟顿,使新的执政者赢得了对独裁政体修补时间。大陆步入了一个无冕皇帝的集体专制时代。!

天气太闷热了,该有一场席卷这片污浊、野蛮的暴风雨降临,以冲刷这片满是罪恶的土地。虽然我们曾预言过,只要毛泽东这个恶魔命归黄泉,他所开辟的千秋万代永不变色的帝业,会随着他一道葬身在历史的沉渣中。

我们期待到中国民主革命成功的那一天,我们一定会隆重祭奠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皮天明等人。只要中华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长存下去,代表人类进步的民主潮流,一定会冲跨任何形式的专制主义堤坝。

我相信,我所记载的先烈事迹,终将成为中华儿女反抗专制暴政的一段史诗,定会为后代传颂!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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