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纪》上集(27)

【新唐人2011年10月28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五章:流放盐源农场

第四节:在农场小监里

可惜,我们俩只有一天两夜同宿在这个小监内的缘分。第二天清晨,小监的木门打开后我被喊了出去,童干事叫我立即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调往他处。

我会调往何处?立刻回想到五年前,跟着鲁钊从丛林去到南桐看守所。那一次“单独调动”将我从保留学藉的右派学生,升格到十八年徒刑的“反革命囚犯”。么这一次呢?难道也“凶多吉少”,再升格的话,恐怕性命难保了。

我该不该对自己说:“现在暂时只能什么也不去多想呢?”临行时,连与我最好的潘老和大炳看都没看到,便被催促着背着破行李向石门走去。当我离开那坝子时,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朝那小监的“洞口”望去,只见到那里面伸出一双戴着手铐的手来,分明是辛志华在向我作最后的致意。

“我要被弄到哪里去?”在车子上,我一边向两边张望,一边在惴测将到的去处。行车不到两个小时,吉普车在一片红色楼房群前停了下来,楼前两个砖柱,使我记 得这分明是二道沟盐源农牧场的场部所在地,当我被童干事叫下车来,我还不相信,这次把我一个人单独从新“押”回到这里来了。

算来从这里调到古柏才四个月,原先那一潭黑色死水的污塘,已为上游水库放出的水冲灌,沿着堰沟,水源源不断流过,这里已变成一弯小溪河,它的水面足有三十 米宽,当初的几颗光秃秃的老杨树也已白头转青,那条通向初来时军垦农场的马路两边,狭长灰白的田里,现已是葱茏一片的稻田。

邓扬光夹着一个大皮包,站在那两根砖柱前面,看样子已在那里等候了一段时间了。我提着行李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向着红色的楼群走去,这红色的平房群,分列 在一条条石砌成的梯路两旁。我们沿着石梯坎向上走去,走到正中间的那一排右侧,是两列被围在围墙之中最宽大的平房群。走近了才知道,这里是一个小院子,院 子围墙门口站着一名全付武装的士兵,门口的右侧贴着一张白纸,歪歪扭扭的写着:“库房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十二个字。

邓扬光向那门卫说了几句话后,我便跟着他跨进小院内。小院由一圈平房围成。它的下方是驻守这儿的士兵营房,它的上方,按地形高出不过一米的石头台阶上才是粮食仓库。粮仓正中的两个房间都上了锁。

在我进到院子来时,左边的房间传出了一阵叮铛的脚镣声,我估计那里面肯定预先关着一个要犯。此时,一定是听见院外有响动声,走到门口处在门缝中张望着我们。

邓扬光又向卫兵嘀咕了几句,那士兵便走进营房取来一串钥匙打开了右边那一间空着的房子。我这时才恍然大悟,这里才是为我专门准备的禁闭室,而古柏的那一个临时夹起来的“小黑洞”,只是将我临时的寄押在那里。我将在这里开始我不知以什么罪名,从新被起诉的新的监狱生活。

我拎着破行李跨进了那刚刚才打开的黑屋。开始进去满眼一片漆黑,只有屋顶的亮瓦缝中透进来的一束微弱光线。亮瓦己被灰尘积垢堆满,透明度极低,听到背后邓 扬光悠然传来声音:“孔令平,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里反省,你必须好好地思过悔改。”

我的瞳孔慢慢的收缩,等到我能看清这屋子里的全貌后,那木门已经关上,并且上了锁。小屋足有十六个平方,比起古柏的那一间,我完全可以独自在里面活动散步。进门靠右手向里的一角里,已经用稻草铺好了一个地铺。仿佛曾经睡过人,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的遗物。

四周全是用石灰刷过的泥墙,四个屋角已牵满了蜘蛛网,见人进来它们正在那网上游动。除了正面的那一扇门外,没有任何通空气的窗户,整个屋子尤如一个泥墙围 成的桶。屋中央从房顶上吊下来一盏25瓦的电灯,整个的“桶”里便空无一物,只有那泥墙上印着几个从瓦缝中漏进来的模糊光圈。

我打开了破背包,将在黄联关一针一针缝起来的一床破棉垫子铺平,已经足足两个晚上为照顾辛自华而没有睡觉,此刻这桶里突然十分幽静,疲劳迅速地拉下了我的眼皮,忘记了中饭还没有吃,便倒在草堆中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送饭的人喊醒,刚才进来的门已经打开,一个宽盘脸的中年人,提着一个竹篮已经站在我小屋的门里边,竹篮里放着一个洋瓷大碗和一个盅 子,我从他的手里接过碗,那里面盛着大半碗的米饭。饭上盖着油煎白菜和红烧茄子。我刚端到手上,那久违的油煎菜香味便扑入鼻中。

唉!除了过年过节,这样的饭菜已与我分别了整整五年之久了。我翻身从地铺里站起来,接过那人手里的饭菜放在地上。此时,从打开的门向外望去,天已黄昏,屋里那悬在梁上的电灯也亮了起来。

送饭人也许看出了我的不安,便说道:“这是干部食堂的伙食,今天本来是吃肉的。但是已经打完,下一次再补给你们。”说完,提着篮子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 回过头来补充道:“我姓叶,是干部食堂的炊事员。今后你们的饭由我送,你吃过的碗和盅子可以不洗,等我下一顿送饭时再收回去。”

看那装束明明是一个“犯人”。不过讲话的态度和口气十分和蔼,不像我这几年熟悉的红毛犯人,当大门从新关好上了锁以后,我便坐在“坑”边,从地上端起那盅子,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耳边响起“现在暂时什么都别去多想,先恢复身体再说”,这仍是我劝辛志华的话。

那一夜,大概是因为这可口的饭菜,加上连夜的疲劳,我睡得非常香。一夜没有起过夜,若不是送饭人再次将我从梦中叫醒,我还不知道,这已是我在二道沟小监里第二天的“禁闭”生活了。

早饭是稀饭,馒头和油炸花生米。而且,老秦送来来的稀饭,光那米又白又香,用一个小桶装来,足够我饱食一顿。“也许是要杀头前给我们丢一个想头吧!”这么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因为我听说,过去满清时要砍头的犯人,临刑前还要赐给一桌酒席的。不过管不了那么多,究竟是凶是祸,苍天独断了。

我想,这么“养”下去,不出两个月定会催肥的。拉出去枪毙,长得胖一点,政府也顶体面的。要不然,他们自己都会感到寒碜:“枪毙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囚犯也怪可怜的。”权当疗养!

快到中午开饭的时候,邓扬光派人为我和隔壁房里的那位,送来了报纸和一叠白纸,并转告了邓科长的指示:“你们每天必须在这里认真的反省和学习,过了一段时 期还要写出学习的心得和反省交给场部。”送报纸的人走后,门外的院子里便寂静了下来。除了站岗的士兵,间隔着在院子里的三合土坝上,来回踱步的脚步声,什 么也听不见。

我躺在铺着谷草的铺上,凝视着在那墙壁上慢慢爬动的“光圈”,心里还在回想在古柏的四个月来所经历的前前后后,思考着那位阴阳怪气的“邓科长”向我提的要求,考虑我今后该怎么应付可能发生的事?

突然我的眼光落到刚才邓扬光派人送来的报纸和白纸上,想起一篇新华社发的当年西安事变蒋介石囚禁杨虎成的报导,国民党当局对这位著名的政治人物关监时,也 让他天天读报的。自我划右以来,尤其是入狱以来我所亲身经历和亲目所睹,狱中的政治犯向来受的是拳打脚踢,绳捆索绑,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待。

翻开送来的报纸,眼下正是中苏两个社会主义大国,公开决裂的白热化阶段,双方都为争夺“共产主义运动”领导权不惜代价,将多年老百姓不知道的真相抖露出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写下一些文章,表明我的观点,虽知道这些文章都会被当局搜去。

正要聚精会神的运笔,突然我发现我的脚下,一个园滚滚的黑影,向着与隔壁相紧怜反省室的墙角落蹿了过去。房子里黑糊糊的,我被惊了一下。仔细看去,却是一 只老鼠,正将身体宿在墙角落里,用它豆一般的眼光盯着我。我挪了一下身,站起来向它他走过去时,它便迅速的在墙角里消失了。

定睛一看,正对墙角正隐藏着一个直径大约四厘米大小的老鼠洞,我好奇地走过去,趴到地上向那洞里窥望,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楚。顺手从我的铺上捡起一根稻草, 顺着那洞通了过去,隐约听见隔壁房子里有一阵脚镣的响声,大约十来分钟以后,那根我通进去的稻草,仍被扔了过来。稻草上还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本人 陈力,你呢?”

原来隔壁的却是当年雅安监狱抢馒头,大闹三元宫的第一号领头人,后来又在甘洛农场斯足分场大闹队部的陈力,久仰他的大名,不期在这里成了我小监的同伴。

从此以后,我们便借这个洞,传递着彼此所知道的消息,也交换着彼此所写的文章。他告诉我,自从我离开二道沟调到古柏去后,二道沟原来在一起的人都已调散, 新成立了三个中队。他是两个月以前因为写文章,并大闹农三队,当局说他是修正主义的急先锋,死不改悔的反改造份子,便将他关到这里来隔离反省。看来我和他 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关进禁闭室来的。

他从洞里递给我的文章讽喻的笔峰十分犀利,目光深远,志向鸿大。尤其是所写的杂文文体流畅而痛快,令我欣佩,他告诉我他的身世和入狱的起因,介绍他的父亲 原来是巴蜀中学的老国语教员,在他父亲的教诲和熏陶下,自幼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倘若在一个政治清明的时代里,他本该成为针砭社会时弊的好作家,可以为国家 和社会做许多有益的事,而今天,我们都只有被关在黑牢中的命。

处在海拔两千米以上的盐源,一进入九月,旱季便早早来到,每天都是睛天。早晨从六点钟开始,太阳从瓦缝中射进来的光束,投在墙上一定的位置上,便留下了一 些小光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光圈便循着各自特定的轨迹,在墙上慢慢地爬动起来,直到晚上太阳下山,他们便从不同的互缝中悄悄溜了出去。每天往复,便成 了一个准确的计时器,凭着这些光圈爬在墙上的位置,我可以准确地读出时间。

平时除了门外的卫兵在换班的时候,偶尔将门上的风洞扒开,向里面张望一下,三顿饭的炊事员打开木门成为我们唯一的“客人”。 另外,三天一次,将自己的粪便倒进门外摆着的一个粪桶里,可以在门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外,我们几乎同外界割断了联系。

特别是深夜,院子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时,就使我自然的思念起亲人来…在梦境中与亲人们的相聚会。然而我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我在坐牢,所以在梦中相聚,也总是在牢中相聚,充满了凄惋和恐惧。出现的恶梦,多是与他们诀别,醒来总要惊出一身冷汗。

有一次我梦见我的弟弟被挂在半空中被两个人用铁丝捆绑押送着在云中疾走,身上全是伤痕,却老是看不清楚他的脸。于是我紧紧的追着他,却无法跃过脚下的深沟大壑,呼喊着他的小名,眼睁睁见他消失在云中,便猛然惊醒,醒来横身都是汗水。

想到我被送看守所时,一家老小就数我最精强力壮,本当负起保护他们的责任。怎知道连我自己都糊里糊涂地栽到这牢里来了,也不知道奶奶要哭成什么样子。所以 从此以后就断了音信,少些亲人们牵肠挂肚。也不知他们今天落到哪里?他们大概也要在这茫茫的夜中四下环顾!寻找这个“失踪”了的我吧。

痛哉!痛哉!当然,现在既已被监狱中的中共下层狱吏,把我卷进了这十分险恶的旋涡中。不但是右派和反革命,还成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论战的“反革命修正主义”一分子,关在这黑屋子里听候发落。

打最坏的主意,不久我将从这黑屋子里,押出去绑赴处决的刑场,我也无怨无悔。只希望我的同胞知道我是坚定的为反抗暴政而牺牲的勇士。只要我能堂堂正正的死 在刽子手的枪口下,总比不明不白像杨治邦那样葬身于千里荒丘之中强,处决我时,我会面对刽子手的屠刀,高喊“历史将替我昭雪!”

小监里的生活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之中悠然渡过,一晃我已在这黑屋子里住了二十天,马上就是十月一日了。

金干事探监

9月30日下午三点钟我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惊起,便放下手中的笔,扒在我木门上,找到一条最宽的门缝向外张望:

一个头发蓬乱,衣着不整的大个子,被人从小院的木门里推了进来,踉踉跄跄地倒在院坝的三合土上,从他涨红的脸,和偏偏倒倒的步履看,这是一个喝醉了酒的, 十分潦倒的刑满就业人员。脸上几处伤痕留着血迹,证明他刚挨过打,两个刑释人员中年人,手里提着一付重重的脚镣跟在后面。

那躺在地上的醉汉一只手在空中乱舞,一面指着那两个提着脚镣的人吼道:

“姓邓的,你要我们一家人去死,我们也不想活,四十块钱,四个人怎么活?怎么活?”

那混浊的吼声十分凄凉!不知他姓甚名谁,因何事关到这里来?两个拿镣的人在卫兵督促下,开始掰开他的两脚,为他脚上上好抱箍后,便用二锤锤击铆钉。那声音一下一下,响彻在这“节日”的上空。

“姓邓的,我和你拼了,你今天不解决,老子就不回去,老子充其量一死!老子也活得不耐烦了,姓邓的,我们一家大小今天就到你家里来吃饭,老子一家饿死了,变饿死鬼还要找你。”

醉汉一个劲在吼,不过声音越来越嘶哑。“四十块钱怎么活!怎么活……”他没有间断的吼着,一直到两脚的抱箍都上好了铆钉,他仍坐在那里,眨着慢慢清醒过来的醉眼不停地吼。

两个就业人员,提着二锤准备离开,却被卫兵喝住,打开了隔壁的那房门,命令两人将他硬架着拖了进去,那沉沉的铁镣在三合土地面上,拖出了一束白色划痕,随着一声沉闷的倒地声,隔壁的门上了锁。

还没等两人走出院坝小门,就听见,一连串咒骂和哭泣声从隔壁屏发出来。并用那刚上好的脚镣,一下下撞击那木门,一直闹到天黑。

天刚擦黑,老叶篮子里送来的饭菜比往常增加了一份,今天“过节”,三个碗里都装得满满的,红烧肉的香味非常诱人。我压低了噪门问他下午关进来的人叫什么名字?他只说了句:“高世清,场部蔬菜组的就业人员”,便不开腔了,我不便多问。

等他送完了饭,刚刚离开小院,那围墙上的木门前又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女人叫门声。

“谁?”守门岗的小子端着冲锋枪,在坝子角落的隐蔽处喊道。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正提着个篮子,在小门门灯下站着敲门,门岗走了过去。

“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怎么不认识啦,我来替高世清送点过节的饭菜。”女的回答,语气傲慢随便,好像同那小伙子很熟。

“那里的话,金干事,管教科交待过,关在这里的人任何人都不准私自接近,场部伙食团刚刚才给他们送过饭,不用你操心啦。”卫兵已经认出来人,用缓和的语气拒绝着,然而女人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继续喊道:

“怎么?获得公民权的人,连家属都不许接近?”语气里含着明显的抗议。

“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我不敢违背规定,我们有负责人哪。”卫兵继续地用解释的口气加以拒绝。

“这么说,我就只好在这儿等啰”,女人放下手里提的篮子,看来今天是非见不可了。两人相持在木门的里外两侧,沉默了一分钟,女人终于发话: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就请你向管教科通报一声,就说我给丈夫送过节饭来了。”哨兵进入旁边的小屋里打电话,五分钟以后,昏暗的石梯坎最上方出现了一束 直射小门的电筒光,一个人影快步从上面走下来,直到距离小门大约只有五米的石坎上,用电筒直端端地射着守候在那里的女人。

女人毫不示弱,昂起了头,迎着这束挑衅的电筒光大声吼道:“请你懂礼貌一点,用不着用电筒这么射人,又不是不认识。”她早已认出来人便是邓阳光,邓阳光只好收起电筒,把它背在身后,左手叉在腰间,极不耐烦的发问:“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为丈夫送点吃的,明天是国庆节了,邓科长,不可以么?”女人挑衅的口气显然令这位邓科长感到难堪。

“你可以把送来的东西转给卫兵,他们会按你的吩咐去做。”邓扬光压着自己心头正在上冒的火。

“高世清是就业人员,按你们的政策是获得公民权的人,他今天犯了什么法,你们凭什么把他弄到这里来关起?就是逮捕也得出示逮捕证,得拿给我们看,你们什么 手续都没有,想把人抓起来就抓起来,这样做,你自己也知道叫什么?请你放明白,我们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女人没有示弱,她那进攻性的口气,咄咄逼人,任 何人都会括目相看。

邓扬光显然被逼得恼羞成怒了,在他看来,这个女人是绝对没有权力来指责政府的,他恐怕也从未受到过这种指责,便高声的喝道:“金梅,我提醒你不要在这里胡 闹,这对你没有好处”语气盛气凌人。然而今天这女人显然已经发横,其实她的丈夫已经说出来了,一个没法活下去的家庭,一个被逼得走上绝路的人,没有什么可 怕的,何况是这位小小狱吏的威胁。于是她提高了噪门继续回敬他:“你们做事总得按政策吧!逮捕证在那里?就是逮捕了,我们家属还有探亲权。”看来,旗逢对 手针锋相对了,不见到自己的丈夫,这女人是决不会罢休的。

营房里的几十名土兵,已全部集中在门边。他们是些刚刚入伍的农民,还没见到过这种好戏。小伙子在交头接耳,对于双方的吵架,信守中立。

邓扬光此时已完全被对手激怒,命令道:“卫兵,把她弄走。”两个哨兵,迟疑地把枪交给了其它人,跨出门去拖她。

不料,她敏捷地向右边的石坎一个剑步,跃离开她摆饭盒的地方三公尺远,然后一个骑马椿招式站稳以后准备迎敌,口里却大声喝道:“老娘干革命穿黄马挂的时 候,你们还在打横捶呢?谁敢动手”?两个年青小伙子立即退缩下来,邓扬光见状也开始软了下来,想了想,朝那女人问道:“你要干什么”?“我不想干什么,无 非是给我丈夫送口过节的酒饭,就是我们一家人穷得没饭吃要饿死,也让我们夫妻吃顿团圆饭再去死!”

女人语气里充满了悲伤,在场的士兵们一片寂静!邓杨光无可奈何跨进了小门,走到院子里,将他们一个带中尉军衔的人拉到那放电话的房间里。不一会儿,那中尉军官一个人走了出来,打开木门放那女人提着饭盒跨进了小院。

隔壁的房门打开了,女人提着饭盒走了进去。院子里的军人们也渐渐散去,只有那军官还立在隔壁的房门口。他的身后还围着几个好奇的年青人,他们想知道这一对患难夫妇何以会落到这个地步。

隔壁传来了一股劣质酒的气味,听他俩叨叨的细语,偶尔还夹着一声啼泣,我猜出他俩正对坐而饮!对坐而哭!一直到深夜十一点已过,女人才在那中尉军官的劝说 下,收拾了饭盒怏怏离去,听到那高世清用混浊的声音在独自低呤:“自送别,心难舍……凭谰袖拂扬花雪,溪又伴,山又遮,人去也……”

过了三天,高世清从隔壁放了出来,戴着那付脚镣被两名刑释人员带走。大约又过了十天,我的禁闭室,又关进来一个三十多岁姓张的就业人员。他一进来,我便询问他何以被关到这里面来?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想走。”

“上哪儿去?”

“去成都或重庆,离开这个鬼地方。”虽然我知道,在中国刑满人员的社会地位同犯人并没有多大区别。

毛泽东早在他的阶级成分论中,将一切敢于同他“作对”的势力,统统归结为地、富、反、坏、右、五大类。随着他建立的专制政权,这五大类还将继续扩大,一遇 风吹草动,毛泽东心血来潮,五类份子便戴着帽子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被挨打、批斗、游街,成为吓唬百姓而被杀的“鸡”。

“就业”和“服刑”其区别仅仅在前者是可以蓄发,选穿蓝色服装以外的衣服;后者光头,蓝服。前者每月廿元钱,自己花钱吃饭,后者用“集体伙食”。算下来前者去掉伙食以后剩余的部分,与后者的零花钱也差不多。

此外前者在允许条件下可以结婚、安家、探亲,后者则什么也没有。不过前者的工资如此低微拿什么去结婚安家?同时就业毫无择业自由,他们如果想自作主张,离开指定的劳动地点,便将受“逃跑”论处,抓回来与犯人“同罪”。

故而就业人员又称为“劳改释放犯”。官方简称为“劳动力”,这叫做:“把他们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中共就是靠树立这么一个被专政的对象,才镇住了数亿百姓。

这一次,姓张的小伙子正好与高世清“同案”,他们不仅在一个菜蔬队服役,这次又组成了“逃跑集团”而被关压起来。进小监以后,金梅还来看过他,并送来了一本《红与黑》。
于是他便向我讲述有关高世清的故事——他原是解放军成都军区战旗文工团的一名少校军乐指挥,因什么革掉官职和军衔,由成都军事法庭判处了他三年徒刑,在那个年代是说不清的。

他的妻子金梅,原属同他一个军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高世清被判刑后送劳改队服刑。深深爱着他的金梅已有了孩子,便从部队文工团复原转业到了高世清所在劳改队,成了一名干事。那门卫的小青年称她为金干事便由此而来,按中共党纪,金梅必须与高世清离婚,但遭到金梅拒绝。

高世清刑满释放后,金梅的公职也被革去,党藉被开除,成为中共的又一“叛逆”,金梅身份也从干部变为“劳改释放犯”家属。接着又生了一个孩子,从此以后, 高世清便成了四口之家的户主。现在两个孩子大的才八岁,小的才四岁。单凭着他每个月仅四十元的工资,要供四张嘴吃饭其艰难可想而知。

在当年,就业人员一般是没有条件结婚安家的。

为了弥补家庭的不足,金梅包下了场部干部们的衣服,靠为人浣衣,起早贪黑艰难渡日。不料,就业人员中新近增加了几个家属,也在替人洗衣服,金梅所包的衣服 便一天天减少,又禁止去其它地方谋生,一家人经常为子孩子而哭泣争吵。不得已,几次向场部提出困难补助均遭拒绝,理由是:“你的工资是就业人员最高的,有 的干部也不过这点钱。”故而与场部屡次发生争执。

在邓扬光眼里金梅是下溅堕落的女人,是革命队伍中的异已份子。既然如此,也当自然的被当成了奴隶,划成五类之列。高世清这一家,就是连孩子在内全家人都饿死了,也是死不足惜。

面对着啼饥号寒的孩子,实在无法再忍下去的高世清和金梅只好打溜的主意,可是还没有跑成,计划便泄露了,高世清一家受到了更严密的监视,连盐源的县城都不准去。

就在这种申请补助不给,请求他去不准,一家人靠那四十元一月的“劳改钱”,生活无法维持下去的情况下,十月一日前,他足足喝了一瓶用酒精兑成的白酒,带着醉意借着酒劲,独自撞进了场部大楼,在通往场长办公室的路上,摇摇晃晃的碰上邓杨光。

邓杨光严厉地训斥他是装疯卖傻,无理取闹。此时高世清酒劲发作心烧如焚,将一腔蓄了不知有多久的怒火,向这位“邓大人” 烧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人面兽心,骂中国共产党都是一伙不把人当人看的豺狼,还扬言国庆期间全家断了炊,就要上他家去要饭吃,否则,就要和他拚命。

邓杨光见势不对,立即缩回办公大楼里叫来四名卫兵,将他痛打一顿,然后便将他押到了这里。

听到这姓张的年青人讲完高世清一家的这段故事,回想起十月一日前一天见到的情况,我不禁想到高世清和他的妻子金梅,算跟共产党当了几天啦啦队的人,一经被一脚踢开掉进监狱中。照样成了被剥夺得一无所有的奴隶。

三天后,那姓张的就业人员便被叫了出去,那高世清被带走以后,也再没有回到小监来!小监里又从新剩下了我和陈力两人。

“国庆”过后,我便将我写的第一篇,从墙角的耗子洞里传给了陈力。他的语文底子比我好,传给他看,一方面互通着彼此的观点,一方面也含有请对方斧正的意 思,两天后他将我写的东西传还给了我,并付上了一张纸条。在我的原稿上留下了多处记号,要我自己改正错别字,并作文句上的修改。

字条上的大意写道:“入狱多年所见所闻,使我们更加成熟。我相信独裁者最终会受到历史的惩罚。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作控诉的准备,等到天亮的时候向老百姓有一部原原本本毛泽东罪恶的记实,取名“狱中纪实”为好。

可惜,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幸免牢狱中密如梳篦的搜查,狱中所写的东西只好撕掉。

大约十月下旬一天,吃过早饭以后,给我们送报纸和“阅读资料”、纸笔的年轻干事,手里拿着两张套红印刷的人民日报,又一次来到了小监中,他把报纸拿给我以后传达邓杨光的指示,要我们看后写出心得体会交到管教科。

那报纸上印着红色字体的巨幅标题:“原子弹爆炸在我国试验成功”。那一天报纸满篇是“全国人民热烈欢呼”,通篇的“又一曲毛泽东思想的胜利凯歌”。在这一天没有登载其它任何消息,中国可以饿死千万老百姓,而不能没有大规模杀人的原子弹。

我真不知道在饿殍遍野的中国,还有什么前途。

此时,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还只能从自留地里巴望多收些蔬菜,过着“糠菜半年粮”的日子。中共决策层中直到现在还在唱着人民公社万岁,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来一个政治运动,就连眼前这点吊命的慷菜也保不住了。

过了几天,邓扬光亲自来到小监问我,对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看法和体会写好了没有?这一次我干脆拒绝了他,我告诉他,因为我无从下笔,所以没有写。心中想道,这么一篇东西,对这个头脑简单的民族主义狂,能起什么作用?我只能不写。

又过了几天,曾给我们送来报纸的那位年轻管教干事,拿了一卷纸,第四次来到小院,卫兵打开了两个小监房门,我俩被叫了出来,站在院坝里面对着他,看他满脸 严肃打开那纸卷,原来是一张划着两处红勾的,西昌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布告:两名继续进行反革活动的“死顽分子”被处以枪决。

他笔挺地站在那里,好像在宣读圣旨,那时正逢中午,我们在风中足足站了半个小时,被风吹得全身冰凉,心中明白这是当局对我们的警告。

宣读完毕,他又发给了我们白纸,要我们写出两个月反省的小结,我最后仍决定“交白卷”。

风季已经到来,每到中午以后,呼啸的西北风掠过互背,令人心寒也心烦。尤其是监舍木门与地隔着两厘米宽的缝,掠地而起的干风一股股地从那里把院里的泥沙括了进来。

有一天趁送饭之际,我向开门的卫兵说这个难处,那卫兵倒顶和善,好像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当即找来了两件破军衣,要我用来塞在那缝中,这么做,风沙倒是钻不进来,就是屋里变得更黑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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