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纪》上集(25)

【新唐人2011年10月25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五章:流放盐源农场

第三节:古柏行

五一节前几天的一个早上,李管教拿着点名册从我们中点出了三十名“政治犯”出列,命令我们打好背包坐上汽车,调往三十里外的古柏,同行人中就有潘老和大炳,老韦等人。从孙家花园出来,唯独我们四个人一直没有分开过,我们就这样,离开了短暂停留的二道沟,调到盐源农牧场的另一个中队——古柏中队。

同二道沟的荒无一树相比,当时的古柏就两样了,整个古柏中队被一片矮小而壮实的柏树林荫,隐蔽在一座石头山脚下。它四周被一圈一人多高的砖石围墙围住,里面的建筑倚着地形的变化散布在这座石山中。

从最南端的马路尽头,沿着一条竹林小道走去,小道的两旁排列着当地农民的茅屋。顺着小路一直向北,通往那砖石围墙中,开着的一个园形的石门,便是它的进口。走上石门的台阶,进得里面,便是整个古柏中队的所属范围。

进去的右手是一排墙壁隔开了的砖柱平房,这儿便是下雨天供我们吃饭和晚上开会学习的地方,那平房的背后是一排公社的猪圈,每逢雨天我们躲进这儿吃饭时,可以听到那里面传出来的咕咕猪叫声,还伴有一股猪食特有的酸臭味。好在,我们这些处境与猪牛差不多的流放者,并不计较这些。

石门左边,由低向高排列着两排瓦房,紧靠石门的那一排便是厨房和队部的办公室,背后是干部的寝室和家属住地,另一排瓦房是我们的监舍,两排瓦房与石门右面的平房,半围成一片大约一千多平米的小平坝。

循着进来的方向,一直向北穿过那两排瓦房和平坝的尽头,是一个向上的石梯路,走完石梯路向东一拐,便是这石头山的顶部,那上面是一片大约占地一亩多,用三合土打成的平坝,平坝的边上堆着晾晒粮食用的工具。

平坝的南端和东西面,是两排围着它相互垂直的砖结构平房,南端的那一排,保留着墙和门窗,那是堆积粮食的仓库,而东边那一排则只有砖柱没有墙,里面安放着电动机,是雨天收藏未脱粒粮食的场地,靠着南面库房下面的半坡上,便是两排很长的牛马厩棚,里面关着一些很瘦的牛马牲口。

在通道的进口,新建了可供暸望整个农场的岗哨,其余还来不及按监狱的要求加以改造。

在我们到来之前,那儿已关押了一百多名的流放者,其中最早的几十个人是先于我们一年,大约正是我们去甘洛时,就调到这儿来的“创业者”,他们的穿着和容颜与我们大体相似。虽然已近五月,依然捆着破烂不堪的兰布棉衣,面色黑黄憔悴。

我们在坝子里放下背包后,便有一名个头矮矮的,身板顶壮实的中年人拿着一本名册向我们走来。按照他已排好的名册,我们搬进了各自的编组中,我和大炳编在一个组,组长宣布,这个组是大田作业组,劳动的任务初定为水田备耕。

在黄联关,我们靠着马铃薯得到了短期补充,现在又来到了这古柏!第一顿晚餐便是干萝卜根煮的稀饭!我们当然没有吃饱,借着已经黑净的监房,我和大炳靠在自己的铺位上,取出从二道沟带来的烧洋芋,正在悄悄的咀嚼。

(一)炒豆子

突然,从监舍的黑角落里,一点火光隐隐闪现。开始,我们误认为有人在那儿吸烟。不过,那火光却非常大。我还闻到了一股炒豆子的香味,从火光闪现的地方,传过来一阵阵轻微的噼啪响声,那分明是炒包谷或炒豆子的响声。

我和大炳好奇地坐起身来,再仔细地向四周探望,便发现除了刚才那里的火光,还有第二处、第三处,暗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此起彼落地闪现。很清楚,这小小监舍里有人正在炒豆子。我用胳膊碰了一下大炳,轻声说:“听到了什么?”“炒豆子的声音”!他低声道出了同我判断一样的话。

随即我们便发生了一连串好奇的疑问,进这监舍时并没有看见里面架有炉灶,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烧的燃料是什么?用什么“锅”来炒?炒的豆子又是从那里来的?

“夫碳!”大炳轻声的告诉我!不错,那炒豆子的香味中分明夹着夫碳燃烧的气味,甚至还夹着一股木柴燃烧的烟味。我们不敢动弹,装着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带着点好奇睡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便跟着这个组的老犯人,挑着箩筐畚箕走出石门,沿着昨天进来的小路走向工地,我们这个组的任务是撒肥料。驻地周围除蔬菜地,四周便是一片大块的水田,这些水田被纵横交错的田坎分割开来。最宽的几条田坎又长又直,是供拖拉机的机耕道,机耕道两侧开有大约一米宽的水渠。

这时节,水渠里长满了荒草,里面也没有水。除少部分靠近大本营的几块水田被拖拉机翻耕过,其它田里还留着稻椿,自去年雨季结束以后,一直就没有下过雨,田里都裂开一条条两个手指头宽的龟缝。

机耕道上和几条较宽的主田坎上,堆放着一堆堆的草皮灰、牛粪和森林里才可以弄到的松叶和各种腐植物,我们的任务就是将那些腐植肥料,用箩兜一挑一挑送到两边的水田中间,再均匀地撒开!

我看见所有老犯人下到水田后,边干活边在田坎边的荒草堆里寻拣着什么东西。怀着好奇心,我也蹲在田坎上细细的看,那里除被割去豆杆而留下的椿头外,并没有什么。但是细心扒开荒草寻觅,便可以看到这些荒草丛中,原来还隐藏着许多花花绿绿的豆子,宛如一些彩色的小石子,是我从前没有见过的。

这是一种矮椿四季豆,这种四季豆不牵藤,也不择土壤,同内地的种在菜园子专作蔬菜用的四季豆不同,种植它们不需要施肥,也不需要插杆和中耕管理!

只要在有水分的田边土角,打一个窝,把它们丢在里面,它们自会在土壤里生根发牙,到了秋天便已成熟,在太阳曝晒下,豆荚便自动炸开,并将成熟的豆子从新撒到田坎上钻进草丛,不过它的壳却不像菜用四季豆那么肥嫩可口,那壳比黄豆还坚硬。

我现在终于明白,昨夜那些被炒的豆子原来取之于此!一个人如果工间和中午不休息,边扒开枯草边拣豆,少可以拣到二两,多可拣到三两!足够我们一顿定量的粮食了。

苍天确无绝人之路,与二道沟不同的是,老天爷虽然没有把埋在地里的马铃薯赐给我们,却用干燥的风将前一年藏在田坎、路边、野草丛中的四季豆、黄豆完好不烂地送给了古柏的流放者。不过,得靠自己劳动才能得到。

下午收工回营,我怀着好奇心按昨晚看到的位置,窥察了那里的铺底下,结果果然看到,那里放着用旧洗脸盆改制的“夫碳炉”,里面还装着许多夫碳,只要用火点燃其中的一块,再用气不断地为之“鼓风”,不需五分钟就会燃成红红的大火,便是炒豆子的火源。而夫碳是从厨房或喂猪房的灶眼里,将燃过明火的木柴用水喷熄后得到的,还有的就取之于附近的农家。

怪不得,一到这里的头一天,我便看见在黄联关疗养地,专以改制大铁钵赚罐罐饭为“业余”的辛至华,又重新在院坝里立起了他那根铁棒。现在是改制各种“夫碳炉”了,自然还是老价钱,一个夫碳炉收取两个罐罐饭。

看到这些,我已经明白了,这里流放者中为解饥饿而在“地下”进行的一条龙活动。从拣豆子到生火,炒、煮豆子,倘若,其中无论哪一个环节被人告密,辛至华也休想在院子里公开制作炉子。仅从这一点看,经过甘洛严酷的生死洗礼,这里的流放者清醒多了!

“火”本是人类发明的。从燧人氏钻木取火以后,经过了万年的发展,近代取火普遍使用打火机了。然而,这里的一无所有的流放者,别说打火机就是火柴也十分稀贵。他们取火的方法是从石头中,精选出质地十分坚硬略带脆性的石块,再用一柄断镰刀与之擦碰出火星得来。一种用干透的蒿草挫成指头般粗细的“绳”,是引燃这种火花的最佳材料,我们称之为“火绳”。

当年凡盐源地区吸烟的流放者,每人都备有一个专门取火的小布袋,里面装的是几块石头和一截断锉,还有一包用纸包好的“火绳”。当取火时只要将“火绳”的一头贴在火石边上用左手捏紧,右手用那断锉刀像擦火柴一样轻轻一擦,直到那火绳头冒出青烟,再将它吹旺,现出明火。

中华民族一向崇尚三皇五帝,将他们尊为华夏的祖先。而今这些经历长期练狱的苦囚们,还在借用祖宗最原始的方法来求自己的生存!这些祖先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经历五千年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史,在今天还要记这一笔心酸的历史。

经过流放者像老鼠般的寻觅,埋藏在这片土地上所有角落里的豆子越来越多,且品类也在增加。除了田坎上以外,更多的则藏在堆积豆杆的草树下,马厩里的食槽底,晒场周围,凡在前一年秋收时,这些豆杆经过或堆放过的地上,都会发现藏在那里面的豆子。

这种发现,给下一年收获时的流放者一个启发,在收获时,有意捶打那些豆杆,使它们到处的散在草堆里,等到风季来临以后,慢慢再将它们从新找回来!

有一天我们被派去将堆放在晒场边足有两人多高的豆杆,挑到蔬菜地里烧草木灰,意外发现那草垛下藏着一层厚厚的“杂粮”,有黄豆、四季豆和包谷,这些粮食中央部分因稿杆霉变而烂掉,有的生出了豆芽。而周围部分大多完好,估计是前一年在这儿打场的人故意留下的。

挑豆杆的人丢下了挑草的任务,掏出各自带在身边的口袋,拚命地抢着装。那王华春和秦石头因争抢而打起架来,惊动了岗楼上的士兵,走过来朝每人的胸膛上揍了几枪托,还勒令所有抢豆子的人统统的把口袋里的豆子掏出来,装在一个箩筐里,送进了厨房。

听说那也算成粮食,折合成定量,回到监舍,两人像斗败的公鸡,相互埋怨。

(二)雨季到来的时侯

处于海拔较高的盐源地区,春耕一直要到谷雨以后才姗姗来迟,然而雨季给我们带来了新的饥慌。五月一过雨季来到,草丛里的豆粒也迅速长出芽来,正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饥饿更严重地威胁着我们。

同二道沟只准在同一时间排队,在食堂窗口上领取饭菜不同,这儿仍沿袭监狱的一般做法:三顿“饭”都由炊事员把饭桶抬到院坝中,开饭时,由值班管理人员清点人数后,才按组排着队走到饭桶边,用大铁钵去接回自己那份牢饭。

随着雨季到来,拖拉机倾巢出动,将原来的干田犁翻、耙平。畜水池的闸门也打开了,从引水渠按着由高到低的顺序,将塘水灌进了犁耙过的大田中。大田组的囚奴便开始重新调整,按照队部的安排,每天24小时都有人守着沟渠,一块田,一块田的放水淹田,整糊田坎,拉平机耙不能到达的死角。

于是便没有统一上下班,大田组的人也变成了轮流的三班倒,吃饭时间,暂时取消了集合点名那一套,变成了“流水席”。

趁着这“流水席”的“混乱”,本来就没有吃饱的劳动力很“正常”的出现“混饭”的事,虽然队部“动用”了加班粮,对每个人的定量加上微不足道的二两,却远远不能解决饥饿的威胁,队部有意安排炊事员,指定了一名尤二皮的人专管犯人的饭瓢子。

有一天,大雨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按正常开饭时间吃过晚饭以后,置晚班的人才出发到三号田,换下那儿整整干了一下午的人,换回来的人摘下蓑衣斗笠,洗完脚,天已经漆黑了。当他们拿着大铁钵朝厨房的窗口走去,领取那两瓢包谷粥的晚餐时,秦石头也夹在他们中间,他用一顶破毯帽遮着自己的前额,想趁雨天天黑看不大清楚的机会冒混那两瓢粥,不料他的大铁钵,刚刚伸了过去,就被龙二皮一眼认出。“砰”的一声,那舀饭的铁瓢将石头手中的铁钵砍翻在地。

石头不忍气,在那领饭窗口前骂了几句,尤二皮把手中的瓢递给了旁边的另一个炊事员,立即跑去报告了倪管教,石头被倪干事“请进”我们吃饭的那间屋子里,先就对他煽了两记耳光,跟着从岗楼上叫下了两名士兵,将瘦弱的秦石头夹在中间,一顿拳打脚踢,石头顿时口鼻鲜血长流。

所有监舍里的人都一齐挤出门,站在檐下观看,那因争豆子而同秦石头有过结的王华春,趁机落井下石,站在我们监舍的门口兴高釆烈地数落秦石头偷了几次四季豆,混过几次饭吃。

老傅实在听不下去,拍着王华春的肩膀要他回监舍去,王华春却向老傅吼道:“你为什么拉我?”我听见老傅悄声地规劝他:“别人挨了打,你又何必杀人的下马威!”但是王华春并没有住嘴,依然大声的吼道:“你不晓得,这家伙实在太可恶,平时豪强霸占的欺侮人。”

“你和他有仇也不该在这种场合下报服,你的家里有东西寄给你,但是哪一个也不敢说狠话,都挨过整。”老傅暗示对方也挨过老管的皮鞋尖和耳光,两人在监舍里小吵起来。直到被打得脸青鼻肿的石头,带着一身泥巴,走回监舍来。

大约距那以后又过了两个多星期,伙食团的粮食吃完了,轮到我们这个组到盐源县粮食加工厂去背米,王华春悄悄的带着一双从家里寄来的皮鞋,想在半路上卖给附近的老乡换一点钱,却恰恰被这个死对头秦石头发现。

那天出发以后,石头故意的掉在队列的最后面,向带队的童干事告了密,刚到辗米场,童干事便将王华春喊住,问他来背米还带着双皮鞋干什么?王华春支唔半天答不出来,结果皮鞋当场没收。

流放者中,相互因很小的厉害冲突,而借刀杀人相互伤害的事,累见不鲜。

盐源的雨季,一经来到,便会接二连三地下个不停。间歇出现的雨停也是浓云密怖,秧田里的秧苗很快长到了一尺多高。大田作业组分成了几个小组,一部分原先有犁耙和整田“技术”的,放水糊田坎,整耙水田;一部分人便蹲在秧田里,扯稻秧。还有一部分人挑着秧头到已经耙平,整好的水田里,将秧头“打”到田里去,其余大部人下田裁秧。

那位因坚持单干的周老汉,可是赤贪的佃农出身,不能用五类份子的大帽子来吓唬他。而况他所讲的句句实话,从他的口里讲出来,过去的赤贪人家到了栽秧打谷的季节,“老板”也会用好饭好酒招待他们。

年轻人听到周老汉的介绍便明白“栽秧子的酒,打谷子的饭”,是对“苦大仇深”的旧社会的回忆!当然要对比现在那种早晚每顿两瓢稀饭,中午半罐饭这种生活,当然会发生巨大的反感!虽口中不敢说,但心里却在嘀咕,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学着人民公社社员的老章法,用“磨洋工”消极抵抗。

裁秧子的进度始终跟不上计划规定的数量,为了不误农时,所有队部的管教们倾巢出动,他们操着手,三三两两不停地吆喝着水田里的奴隶们,不时的驱赶那些坐在田炊上抽烟休息的人们。

为赶上无法完成的任务,我们每天必须十四小时以上的泡在水田里,干水田里的活不比旱地,泡在水田里的时间越长,肚子也饿得越快,在水田里,每天上午还不到十点钟,肚子就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于是在水田里,人们的话题,怎么也没离开吃饱肚子这个题目。

茫茫黄汤般的水田中,很快地长出一种叶子很像韭菜的水草来,尤其是夹在秧田里,有的地方一片几乎全是那种水草。连根将他们拔起,便可以拨出一串串付在它根部像蚕豆般大小的块根来。人们告诉我这便是三楞草,它的块根便叫香附子,味甜可以入药,可以生吃。一窝粗状的三楞草,只要用手去那泥里理着根,轻轻的拔干净,附在上面的香附子足有半碗之多。

饥饿的眼睛迅速盯上了这满布在水田中的三楞草上,初赏这褐色香附子,我马上联想到了苤荠,相比下除块头小也老得多,它们的颜色味道,颇为相似。

记得童年时,外婆常常从菜市买回这些表皮暗红,肉嫩可口的蔬菜来,苤荠可以炒肉片也可以当水果吃,脆而细嫩。眼前这些香附子,又勾起了我的回忆,仿佛重现出她老态龙钟眼里透出的爱怜,喃喃说:“孩子,苤荠可以预防感冒,你从小营养不良,气管炎很严重,买这些是给你治病的,你可以经常吃。”说着一边把甘草、桑树根、洗干净和苤荠装得满满的一锅在灶上煮起来。

唉,苍天有眼,当着这四野茫茫,腹中空空的可怜流放者面前,您又一次奇迹般的把那么多草根,赐到我们的面前,聊以让我们填充饥饿的肚子。

忽然,一记沉重的巴掌括在我的头上,我猛然一惊,刚才的回忆顿时消失,转过头去,我正好正对着一双幽灵般的眼睛,和那死人般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倪干事悄悄的站在我的背后。

“我已经看你老半天了,你足足有二十分钟没有扯一把秧子。”他阴沉的说,低沉语调令人恐惧,我手里正捏着一把刚刚拔起来的香附子,还没得及想出应对的话,紧接着右手又挨了他重重的一掌,那捏在手中的三楞草,被打落到两米外的水中。我按捺不住,怒目抗争道:“你凭什么打人?”

回答我的,是他那强健有力的右手,拧着我破棉袄的衣领,将我从水中像小鸡般提上田坎来,我还没有站稳,便大声吼道:“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

水田里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都向我们这里集中过来。所有的人停下了手中的活,立在田里看事态的发展。

我的右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顿时满眼金光四溅。那记耳光,将我摔倒在田坎上,身体溅起的泥浆把他的衣裤染成大片的黄色。

此时已经横下心的我,护定了下身,迎着他雨点般的脚尖,在田坎上像一团滚动的泥球,拚命的大骂大喊;“打死人啦,法西斯!”不一会儿走过来一名土兵,用剌刀逼着我从泥泞中站起来,并押着我离开了那里。

我被带回了监舍营地,像个泥人似的站在坝子中央,刚才的冲动降温了,心中打着主意,等待绳捆或一顿毒打,下意识地紧了紧腰中系着的草绳。

那姓倪的铁青着脸走进了办公室。我站在那里,足足两个多小时,并没有人理会我。身上满沾的黄泥,开始干结,一块一块地剥落下来,直到收工。

(三)禁闭前的舌战

晚上,我被喊进了队部办公室。在办公桌后面,发黄的台灯下,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他便是这个农场级别最高的特工人员,管教科长邓阳光。我看见他面前放着审迅记录纸和一支笔,见我进来他抬起眼睛注视着我,沉默两分钟以后,向我发问道:“你就是那个在甘洛农场西西卡中队,在黄桷树下学老鸦叫的孔令平吗?”他眼里透出一种力图控制对方的压迫。

事隔大半年了,第一次见面就向对方重提旧事,说明这位陌生人一直十分关注着我。在狱中被特工人员特别关注,决不是件好事,我没有回答他,心中在猜测今晚不知他又会怎么收拾我?又是片刻的沉默。

接着,他开始过问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漫不经心的听我讲述整个的经过。大约半小时以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印着红头的文件来,我多次见到过,这是一纸判决书。

他阴沉着脸说:“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收到了你的申诉,并且驳回了你的申诉。现在正式向你宣读。”我听着他那平淡的宣读声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早作了申诉失败的打算,只是觉得时间隔得这么久,几乎让我遗忘了。

宣读完毕,他便一本正经的对我进行了常规“教育”:“你的罪恶是不小的,我看过你的全部档案,狡辩没有用。我奉劝你丢掉侥幸心从新做人,像你目前这样的情况,处处顶撞干部,不认真的劳动是不行的,你是大学生。响鼓不用重捶!你应当明白党的政策。”

那申诉,已快过去两年了,就是我刚刚从孙家花园的医院,回到监狱反省组时,借写反省材料的机会写出的。当时,经过了一年的看守所关押和一年多的“劳改”,我开始从关注自己转向关注社会。

失去自由的难受使我渡日如年,饥饿的狱中生活和虐待,让我从幻想的迷雾中,回到我每天都必须面对的现实中。我那种蒙冤的痛苦越易加剧,我内心就越烦燥。我不能对原判采取无可奈何的忍受。而必须按照事实,拒绝这冤枉的十八年徒刑。
现在经历了甘洛这段茹毛吹血的练狱,眼看与我同龄的人,就冤枉的死在荒野中,像我这样不弄清“原罪”,糊里胡涂的牺牲也太不值了。

最初入狱时提出上诉,确有许多幻想,希望有一天“政府”,能本着事实取消对我的原判,其至于纠正加给我的“右派”罪,还我自由。经过几次申诉,尤其我目睹周围的同难们喊冤者不但没有重新被改判,反而“罪上加罪”,招来更多的痛苦和麻烦!

特别看到现实中,中共之种种无道,“三面红旗”即使造下那么大的灾难,仍不许人直说,更谈不上改正和认错。!我的脑海里便由“求饶”,变成对奴役我的“政府”进行反抗!我必须作好思想准备,从烦躁心态转变到坐穿牢底,最后将我的蒙冤与民族灾难统一起来,将个人的命运系于国家命运中。

今天,面对这位监狱的特工头目。我想,不管有用无用,据理力争总可以变被动挨打为主动进攻,虽然侩子手的良知被蒙蔽着,但有时主动进攻!往往可以取得积极的效果。于是扬起头说道:“我犯的什么?是偷?是抢、杀人、放火、强奸、还是组织集团,用抢杆子同你们对着干?你们中的刑法那一条规定,我们这种出身不好的子女,天生就该判刑受罪?”

邓扬光操着他背熟的教条回答道:“你犯的是向党进攻的罪,你的家庭出身决定了你的反革命本质,你在日记上明目张胆的攻击社会主义和三面红旗,你知不知道这是两条道路你死我活的斗争,你犯的罪可比杀人放火还严重!”看来这是一个老手,一个死守毛氏教条的“高手”。

“但是,在划我为右派时,还没有‘三面红旗’,我在大鸣大放时并没有说共产党的好坏,对父亲被捕连判决书都不给这种非法行为,胆小到不敢向法院索要这种程度,但是重庆大学和法院却置事实于不顾,硬说我替父亲翻案,把右派帽子强加在我和母亲头上,你们才是真的犯了法!”我吼道。邓扬光无可耐何地摆摆手,回答说:“那是你们学校的事,我不清楚。”他推诿了。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攻击三面红旗?”他把话引到眼前的话题上,我紧紧地盯着他说:“说到这点,请你听我说完,我说的时候请你不要打断我。”预先约法三章后,我说道:“我请你现实的思考,不要按报纸上怎么说。”

“请问答58年浩浩荡荡的大炼钢铁大军,练了什么呢?当时建的高炉,今天你见着有几处在冒烟?在荒芜的田园和高炉的废墟之下,破烂不堪的农家茅舍有多少?饿死的百姓有多少?直到今天,老百姓连肚子吃不饱,这又究竟是什么造成的?你们说是天灾,但是天灾这么巧就发生在你们天天唱大跃进之后?你没有思索过吗?你若不是农村出来的人,应当多去问问农民们!你若本来就是农村出来的,那么睁开眼摸着良心自问,这几年哪里有什么全国规模的旱灾?”

“再说,你们不是天天在唱高产丰收和放卫星么?既然粮食成倍在翻,丰收年年有,怎么会弄得连你们也要亲领人马下田种地?你们不是说大跃进三面红旗形势一派大好吗?你们不是说市场繁荣,市场上应有尽有吗?你就没有一点现实的感觉,现在连肥皂草纸都买不到,这不是太假,太骗人了吗?还有,就比方说你穿的这条裤子,也补了巴,这又是怎么搞的呢?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会穷得来一无所有,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不断的滔滔不绝地述说这些浅而易见的道理,列举着天天发生的平凡事实。语气刚硬和不容辩驳,这是五年监狱磨难出的。

邓扬光没有打断我,显然他没有理由也没有信心来否定我。或者,就是在进行思索,这些特工人员内心活动隐蔽得非常深。

“别再说了,你这是把支流和暂时的挫折,当成了主流,这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邓扬光终于只有用这种不成理由的话堵我的嘴,但是他这么说几乎没有任何的力量,邓大人理屈词穷了。

其实,加给我的赫赫罪名,就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同他这种有身份的狱吏交锋我是第一次,结果我判断出,监狱管理者的脑袋是多么空虚,他们无法面对现实,而必在事实面前溃不成军!

真想不到今天晚上我有这么一个表达我的观念,和基本政见的机会。

他摆了摆手说道:“允许你把你的想法写出来,但不准你在犯人中散布。”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叠纸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接过纸,从他的面部表情没有发现什么,不过,管他的呢!我都活到这种份上了,写就写吧!只要写真实的东西,我怕什么?

利用每天下午他给我的特许时间,我就在那间阴暗的监舍里。写完了我入狱后第一批论述中国当前政治经济的文章,虽然十分的幼稚和肤浅。我再次利用这个机会,写出我的冤枉和无辜,在当时夏种大忙季节中,允许我每天花半天时间去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对我又是第一次。

从此以后,我成为场部最受“观注”的人。在这段时间里,邓扬光还指定两个干事,每天给我送来了人民日报!第一次送来人民日报正版上的大幅标题:“评苏共中央给各级党委及全体党员的一份公开信”及其连续报导。一场中共内部的大分裂已经出现,一场国际共运的大分裂正在公开化!。

一个月以后,邓扬光搜去了我所写的全部东西,包括那些写废了的“草稿纸”。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在园形石门进来第一幢平房和我们的这一幢监房之间,大约1.5米的空隙地,筑起了一道连接的泥墙。泥墙上开了一个洞,谁也不知道它是作什么用场的。直到它的正面安上了一道仅只有半米宽的木门后,人们议论是不是作堆放杂物的库房?

新的木门安上的二天下午,管教科的陈文仲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我,根据场部决定,我的问题要进行隔离反省,并且立即叫我把我的铺盖搬进那间刚刚做成的小屋去。我意识到,这是把我押进了监狱中的监狱,进行禁闭反省。

回到我住的监舍中,老潘和大炳们早已出工,唯一留下的是老傅。我默默的整好我的行李,当时并没有感到问题有多么严重!因为我毕竟才二十五岁!既缺乏对中共监狱特工组织的了解,更缺乏对中共上层变化的了解。

不可低估这些下级监狱看守的愚昧,低估他们对他们最高权力者的盲从!因而低估了他们对自己的贪穷饥饿,落后的“忍耐”和麻木无知,在这种基本已失去是非判断能力的人面前,任何对他们的启发都只能唤起他们残酷镇压的欲望,招来了自己的“杀身之祸”,狱中斗争是错综复杂的。

预想和估计毕竟是一种猜测。同时还不懂中共对待异已份子的狠毒!老傅只是与我默默握了一下手,我便在这位陈管教脚跟脚下,搬进了这狭长的“小监”。

小监大约五个平方,除一张地铺和那窗洞的下面放了一只木桶,木门一关,陡然四壁。唯有那窗孔可以进一点空气和阳光外,几乎等于关在一个铁桶中,我确实低估了中共一贯称作“路线斗争”的残酷性,不仅要在思想上“党同伐异”,而且必须在肉体上消灭敢于抗衡的异已。看来,对我的“禁闭”凶多吉少。

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哪有什么道理可讲?我必须在心理上作好“面壁”十八年练狱的准备,这一关比在激愤时凭一时冲动所付出的牺牲更难,要熬这一关得凭常人所没有的坚定意志和韧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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