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科院院士蒋有绪在“中国森林城市论坛”上呼吁,政府可以考虑对企业甚至排放二氧化碳的市民征收生态税,“让市民每个月买20块钱的生态基金”。网民们对一心想为党分忧的蒋院士口诛笔伐,妙文叠出。民国时期四川督军杨森为筹钱而征“粪税”,川人奉上“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一联讽刺之,这一“前朝旧曲”被网民新翻为“自古未闻呼吸有税,如今只剩放屁无捐”。
由此,我却想到了《马凡陀山歌》中的那首“万税”及其作者袁水拍。
袁水拍一生用两副笔墨写诗,他以“马凡陀”(谐音苏州话“麻烦多”)写诗歌讽刺时政,用语浅白,琅琅上口,成了国共对峙时期学生运动中常使用的口号,当时 一些学生运动领袖在回忆录里对此津津乐道。比如“万税”一诗讽刺国民政府税多,前头几句是“这也税,那也税;东也税,西也税,样样东西都有税; 民国万税,万万税!”“咏国民党纸币”一诗讽刺国民党滥发金元券导致通货急剧膨胀:“走进茅房去拉屎,忽然忘记带草纸。袋里掏出百元钞,擦擦屁股满合适”,均因贴切辛辣而脍炙人口。
但这样一位横枪跃马的文坛战士,这位“高产而又高质”,被诗坛目为“奇伟”的诗人,其遭遇与许多同代文化人一样: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他们用笔“哀民生之多艰”,为当时宣称要“解民于倒悬”的中囯共产党冲锋陷阵;但在共产党极权统治之下,社会几近窒息,文化人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为意识形态服务,他们的笔 只剩下一个作用,颂圣。
从此,“马凡陀”消失了,只剩下“袁水拍”知名于当世。而《马凡陀山歌》也因为其内容有不少让读者产生联想,比如那首“主人要辞职”云: “我亲爱的公仆大人! 蒙你赐我主人翁的名称。我感到极大的惶恐, 同时也觉得你在寻开心。明明你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明明我是低低在下的百姓。 你发命令,我来拼命, 倒说你是公仆,我是主人?……”全诗用来讲共产党建政后的情形也丝丝入扣,所以,这些当年为共产党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诗歌也不再刊行了,年轻一代大多不知道“马凡陀”究为何许人。
我知道袁水拍与马凡陀为同一人,是通过袁的一篇拍马“杰作”。1976年1月 《诗刊》发表了毛泽东诗词“念奴娇·鸟儿问答”。其时毛因“文革”引起民不聊生以及林彪事件等,威信严重下降。而这首词中那句“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 覆”,更因其不雅与权势者的纵意引起不少人腹诽。但袁水拍居然在《红旗》杂志上发表署名文章,大意是称颂毛泽东以屁入诗,虽不能说后无来者,但却堪称前无 古人。试看李白、杜甫等大诗人有哪个敢以屁字入诗?更何况,这个“不须放屁”不仅没有影响全首词的文采,反因其用得巧妙而平添气势。一个“以屁入诗”,竟 然被袁水拍阐释成了妙笔生花的傲视百代之作,我的一位忘年交私下感叹说从袁身上已看不出半点当年“马凡陀”的影子,并“称赞”袁水拍名字当中那个“拍”字 名至实归。
作家荒芜曾写“生挽袁水拍”诗一首以示讽刺:“胡笳拍尽半含羞,一唱山歌两泪流,今日苜阳宫畔路,御沟红叶总生愁。” 第一句含袁之行状:袁水拍先后给江青、张春桥、姚文元上书36封,是蔡文姬“胡笳十八拍”的两倍,故时人讥称“袁三十六拍”。第二句中的“山歌”指《马凡陀山歌》,感叹袁之自甘堕落;苜阳宫是秦始皇历嫪毐之乱后,软禁其母庄襄太后之地,此处借指端王府“江办”,袁曾不惮劳苦骑单车来此“上书”多达七、八次。
花费笔墨谈《马凡陀山歌》的作者,并非只是为了“听唱新翻杨柳枝”,而是因为从蒋有绪到袁水拍等人的人格,皆可归因于极权政治对人性的改造与驯化。当年毛 的统治既然能将袁那“麻烦多”的批判精神消解殆尽并将其驯化为高明的拍马者,今天再驯化几个蒋有绪、王兆山与余秋雨也非难事。
(原载《华夏电子报》2008年7月27日,第27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