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北京時間2022年03月23日訊】他一簑煙雨,一竿風月,與桃花為鄰,以鷗鳥為侶。搖櫓清歌,他自沉醉青山綠水,任南北東西逍遙遊賞。
他一壺清酒,一葉扁舟,醉看浮生事,傲殺萬戶侯。酒醒還醉,他卻洞見宇宙天地,載日月星輝不繫而眠。
在傳統古詩詞的世界裡,他是棲身林泉的隱者、超然灑脫的高士,是歷代文人吟詠不休的典型意象。千百年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漁父。漁,是其維持生計之業;父,是世人對他們的雅稱,表達敬老尊賢之意。
漁父的生活方式和處世之道,代表了傳統的隱逸文化,是古代文人追求身心自由、探索生命真諦的哲學。無論在廟堂之高,抑或江湖之遠,文人們總在仕與隱、入世與出世、兼濟與獨善之間徘徊,漁父之「象」,成為他們寄情山水、淨化心靈的寄託,甚至是終生理想。
漁父從何而來?
漁父的形象歷史悠久,從他名垂青史那時起,就是智慧賢德、寧靜淡泊的典範。
周朝開國元老姜子牙,以耄耋之高齡,垂釣於渭河之濱。他的釣鉤筆直,不設魚餌,且離水面三尺高,語人曰:「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為錦鱗設,只釣王與侯。」果然,他遇到了外出狩獵的西伯侯姬昌,輔佐明君,開創滅商興周的功績。
戰國先哲莊子,為了追尋「逍遙遊」之境界,辭去小吏官職,在濮水之濱垂釣自樂。面對楚王的求賢令,莊子持竿不顧,以泥塗之龜自喻,說道:「吾將曳尾於塗中。」他甘守清苦貧困,做一隻隨意曳尾的神龜,也不願被俗世名利所累。
姜子牙和莊子的垂釣之舉,恰恰代表了文人對隱逸的兩種態度。一是為仕而隱,以韜光養晦的姿態觀察天下大勢,一旦時機成熟,便是風雲際會,一飛沖天。二是真心歸隱,以安貧樂道的精神蔑視浮名微利,或是與世推移,保全自身,或是問道修行,清淨自守。
還有一類無名漁父,他們來去無跡,逍遙無礙,和先賢清談,暗藏機鋒,隱喻自然大道。《莊子‧漁父》篇中,孔子於杏壇鼓弦而歌,鬚髮皆白的漁人,向他論述一番「苦心勞形以危其真」的道理。《楚辭‧漁父》詩中,漁父遇見了失魂落魄、行吟澤畔的屈原,高唱著:「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繼《莊子》《楚辭》之後,漁父逐漸成為古典文學、特別是古詩詞中的常見意象。
「曲岸深潭一山叟,駐眼看鉤不移手。世人欲得知姓名,良久問他不開口。」釣魚的時候,漁父是最專注的,從早到晚持竿垂釣,甚至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他不僅凝神注視,手不離竿,甚至遇到問話的人,也久久不應。他心無雜念,所以手眼不移;他榮辱不驚,所以屏蔽外物。在這個紛繁多變的世界裡,漁父的不移不動,多麼難能可貴。
「釣罷歸來不繫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月落江村時,漁父結束了釣魚的工作,撐船回到岸邊。兩袖清風的他是最隨意閒適的,不屑繫船,表現了他不受外物牽絆、無意塵世得失的態度。他知道,即使漁船被風吹得到處漂流,也不過是誤入蘆花深處,就像人生在世自有其命運安排一樣,何必去費心計較?
「澄江上、幾度嘯日迎風,怡怡釣秋色」,鎮日垂釣的漁父,把自己融入了澄江秋色圖中。「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儂有幾人」,有酒有魚,此生足矣,漁父的快活,天下幾人能及?「白髮蓬鬆不記年,扁舟泊在荻花邊」,心無旁騖的漁父,哪管外界歲時更替,興來持竿,興盡泊岸,悠悠哉哉便享受一日清閑。
文人的漁父夢
「古來賢哲,多隱於漁。」不知是秋水長天的風光太過旖旎,還是鱸魚蒓菜的佳餚太過美味,歷史上有志歸隱的賢人雅士,大多選擇做了漁人。
古時候以漁為隱的高賢不乏其人,而第一次用詩情畫意的筆法,表達文人漁父夢想的,當屬唐朝著名的隱士張志和。他本是才華洋溢的少年,十六歲即登明經榜,先後在翰林、左金吾衛任職。他的「志和」之名,還是天子親賜,榮耀無限。
無奈宦海無常,張志和因事獲罪,被貶為南浦縣尉。後來遇赦而還,卻接連遭逢父母、妻子過世,張志和突然大徹大悟,富貴非本願,從此棄官棄家,歸老江湖。他自號「煙波釣徒」,以舟為家,安心做一名漁人。只是他釣時不設魚餌,同樣志不在魚。張志和雖然成了隱士,卻因此聲名遠播,引起了天下名士甚至是天子的關注。
官員陳少遊親自拜訪他,為他買地建橋,擴大他的門楣,方便他的出行。張志和的居處便多了玄真坊、回軒巷、大夫橋等美名。書法家顏真卿見他船隻破舊,準備為他換新船。張志和卻不肯捨棄舊物,只願以此船往來於湖溪之間。皇帝賜給他一奴一婢,照顧他的起居。張志和卻把他們配為夫婦,起名為漁童、樵青,彰顯自己的漁樵之志。
茶聖陸羽曾問:「誰與你相互往來?」張志和答:「我以天地為房屋,明月爲蠟燭,可說是與四海諸公共處一室,不曾有過別離,何來往來之說?」這樣一位自斷仕途、絕緣於權貴的漁父,用清新瀟灑的文字,寫下許多漁父歌。其中最著名的是一首《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張志和也是一位畫家,他的漁父歌極具生動美妙的畫面感。春汛到來,河水陡漲,白鷺在山間飛翔,桃花在水畔繽紛綻放,逆流而上的魚群時不時露出水面,處處充滿了自然野趣和盎然生機。這時節,也是漁人最繁忙的時候,詩中的漁父戴著青箬笠,披著綠蓑衣,搖櫓捕魚,不亦樂乎。
偶然遇到的風雨,也是溫柔薰然。漁父欣賞著煙雨迷濛的美景,捕魚工作也變得詩意起來。斜風細雨中,漁父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心情無比歡悅,何須著急還家、遠離眼前的捕魚之樂呢?
《漁歌子》對後世影響深遠,引發後人不斷遙相唱和。張志和其他的漁父詩或許不如這首知名,但同樣表達了他對漁人生活的喜愛。無論是「菰飯蓴羹亦共餐」的素食,還是「野艇倚檻雲依依」的佳境,無不反映了他沖和恬淡、超逸絕塵的襟懷。張志和的為人和他的作品,都成了歷史上漁父意象的又一典範。
滿載一船清輝
有個篤志修行的和尚,不居寺廟參禪,也不入紅塵雲遊,偏偏披蓑持槳,划向江心,做一個「上無片瓦,下無錐地」的擺渡人。他就是「船子和尚」德誠。他出師後,曾囑咐兩位同門中高僧:「我率性疏野,惟好山水,將來你們遇到一個伶俐的禪僧,可指引來見我,我願把平生所學傳授給他。」
在等候傳人的日子裡,德誠每日泛舟江上,隨遇而安,閒來垂釣,或者幫助四方往來的渡河之人。時人不知其名號和才學,都稱他「船子和尚」。德誠是出家人,釣魚自然不是為了美食,大概是藉山水靈氣修養身心,藉垂釣擺渡了悟佛理。
三十多年來,獨特的修行方式,孕育出許多言淺意深、頗具詩情禪味的佛偈。從世俗的眼光,那就是一支支放情山水、漁隱為樂的漁父詞。「本是釣魚船上客,偶除鬚髮著袈裟」,道出德誠陶醉於漁父生涯的輕快心情。「乾坤為舸月為蓬,一屏雲山一庵風」,表達德誠隨緣任運、包舉天地的曠達心懷。「釣下俄逢赤水珠,光明圓澈等清虛」,闡發德誠以漁修禪、頓悟道法的玄妙心得。
他還有一首流傳最廣的絕句:「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 滿船空載月明歸。」此偈語通過描述釣魚過程,印證參悟佛法的要義。千尺垂絲,比喻求法用心之深;萬波浮動,比喻修行路上所遇種種考驗和挫折。直到夜深人靜,水寒煙冷,魚兒仍然潛遊水下,深藏不露,比喻自性難求,真法難遇。
詩歌到這裡,彷彿德誠的修行失敗了,但是結尾峰迴路轉:船中無魚,可說是一無所獲,但是換個角度,它卻滿載著明月清輝,讓漁人志得意滿而歸。就像修行人有心求道,卻不執於最終結果。破除了「釣魚」的執念,反而收穫更多,是一種無求而得的自在禪心。
而德誠圓寂的方式更為奇特。傳說禪僧夾山善會登上德誠之船,求教佛法。德誠問:「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釣三寸,子何不道?」意思是說,你下那麼多工夫去悟道成佛,現在就差一點了,你怎麼不說說怎麼悟道成佛呢?善會剛要開口,就被德誠一竿打入水中。德誠還不住催促:「快說,快說!」
善會被水嗆得說不出話,頭腦一片空白,剛要說話又被打入水中。如此,善會忽然頓悟自性清淨之境,於是點頭三下。德誠這才欣慰地道出一句佛偈:「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德誠最後囑咐他去深山中繼續修行,只是善會離去時依依不捨,頻頻回頭。
德誠為堅定善會道心,大喊一聲:「你不要認為還有另外的修佛法門!」説罷,覆船投水而逝。他勘破生死,以身弘道,在水上修行,又在水中結束塵世一生。德誠看似來去空空,而他留下了傳人、留下了一生傳奇,不也是「滿船空載月明歸」的境界嗎?
歷史上的漁父們,以漁為業,演繹著多姿多彩的隱逸文化。他們用言行告訴後人:漁父之意不在魚,在乎隱逸之樂也。@*
(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張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