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北京時間2020年02月24日訊】2月23日, 武漢封城一個月整。
一個月前,楊晶晶和很多人一樣,在朋友圈中轉發了官方那句充滿正能量的口號「武漢加油」;
一個月後,這位28歲的武漢房地產銷售員說,她的世界崩塌了。
兩天前,警方通知她,有人在路邊發現了她父親的屍體。人已經去世幾天了。
51歲的楊元運是武漢嘉華汽車塑料製品公司的員工,楊晶晶一家的頂樑柱。
2月16日那天,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給家人做飯。他沒帶手機也沒帶錢包,一聲不響的離家出走了。
“我爸那么好一个人,真的一心一意为我家,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武汉女孩杨晶晶的爸爸16号离家出走。她说,封城后不让家属出去找,只能在家守着等消息,这是最难过的。2月21日,晶晶发了一条微博,“警方通知我爸爸找到了,但是爸爸已经去世了。” #武汉 封城一个月了,听听武汉城里人的故事。 pic.twitter.com/97lsCkz1J4
— 美国之音中文网 (@VOAChinese) February 23, 2020
臨走前,他在手機上給妻子寫下最後的留言:
「我走了,不能陪你到老了,無處可逃。」
他沒有按下「發送」,這封留言至今還躺在他微信的草稿箱裏。
那天,楊元運還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幾行遺書:
「如果這次疫情和我開了一個玩笑,我坦然接受它的洗禮。如果我的病體有用,就獻給這次疫情做醫學研究。願天下人不受病魔的折磨!」
「他一直瞞著我,不跟我說他的身體狀況,也瞞著我媽,」 2月20日,被隔離在武昌的楊晶晶通過電話對美國之音說。「我只想找到我爸爸。」
此時的楊晶晶還不知道父親已經不在人間。
楊元運失蹤幾天後,母女二人才在他的手機上發現,一連幾天,他通過微信聯絡社區人員,報告自己發燒、胸悶,哀求他們安排他就醫。
但社區一直推諉說沒有床位,態度也很冷漠。
「我覺得你根本就是沒有什麼病,就是你想太多了,知道吧。」 漢南區紗帽街薇湖路社區一位工作人員回復他。
幾天來,美國之音多次致電該社區,但電話無人接聽。
「我媽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爸在跟社區求助,」楊晶晶泣不成聲。「我打電話去社區問責,他們說我是騷擾他們。他說,我們100%沒有責任,你們作子女的幹嘛去了?」
中國官方數字說,截至2月22日24時,全國累計報告確診病例76936例,累計死亡病例2442例。
倒在路邊的楊元運不會被納入這些數字。像他這樣沒有確診,甚至連醫院的門都進不去的非正常死亡者在中國大地上不知還有多少。
這場舉國大疫中,很多人死了,卻連一個數字都不是。
武漢作家方方在她廣為流傳的《封城日記》中寫道:
「武漢現在是在災難之中。災難是什麼?災難不是讓你戴上口罩,關你幾天不讓出門,或是進小區必須通行證。災難是醫院的死亡證明單以前幾個月用一本,現在幾天就用完一本;災難是火葬場的運屍車,以前一車只運一具屍體,且有棺材,現在是將屍體放進運屍袋,一車摞上幾個,一併拖走;災難是你家不是一個人死,而是一家人在幾天或半個月內,全部死光。」
這篇日記不出意料的被官方刪除。
武漢封城一個月之時,美國之音聯絡了這座孤城中的普通人。在轟轟烈烈的大時代裏,他們往往渺小如塵埃,我們希望記錄「塵埃們」的聲音。
51歲的武漢鋼鐵公司前消防員徐武在電話中哭了。
51岁的武汉钢铁公司前消防员徐武在电话中哭了。2月4日,他的父亲被确诊患上新冠肺炎。社区说没有床位,也没有车。徐武用轮椅推着80岁的父亲辗转了附近的几家医院。每家医院都说,病情很严重,但资源有限,无法收治。 #武汉 封城一个月了,听听武汉城里人的故事。https://t.co/wU7p0mrPJm pic.twitter.com/OuR3f1sZQ4
— 美国之音中文网 (@VOAChinese) February 24, 2020
2月4日,他的父親被確診患上新冠肺炎。社區說沒有床位,也沒有車。徐武用輪椅推著80歲的父親輾轉了附近的幾家醫院。每家醫院都說,病情很嚴重,但資源有限,無法收治。
2月14日,武漢下起了大雨。回家的路上,父親的病歷不小心被遺落在雨裏。
晚上,徐武看到父親在房間一角艱難的吃菜苔。他已經不能吃飯,吃了就全吐出來。
「想起來就難受,」徐武的聲音哽咽了。「我那天半夜搞到凌晨1點鐘,聯繫了很多人,我覺得父親不行了,我就發帖了。」
兩天後,終於有一家醫院收留了父親,徐武鬆了一口氣:「在醫院搶救比在家裏等死要強。」
他不知道,在這場疫情中,他們一家會不會經歷生離死別,但他相信,如果不是那天上網求助,父親此時已經不在世間了。
25歲的浙江小哥樓威辰在武漢做志願者,日日奔波在大街小巷,給有需要的人運送物資。一個月來,他目睹了這座悲情城市中一幕幕人間慘劇。
「我救助了一戶家庭,這戶家庭本來是四口之家,還蠻其樂融融的,結果肺炎奪去了父親的生命,母親也因為肺炎進了ICU,後來姐姐也進了醫院,被列為確診病人,弟弟在酒店隔離,」他告訴美國之音。
真實世界的殘酷讓這個年輕人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有很長時間我都在失眠,整宿整宿睡不著覺,」他說。
封城後不久的一天,90後辦公室白領辰辰去醫院給姨媽送飯。姨媽是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的醫生,1月中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這家醫院距離華南海鮮市場只有兩公里。
辰辰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晚上5、6點,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好像生化危機的電影。醫院門口全是救護車、警車,特別緊張。整個醫院特別安靜,好像沒有人一樣。」
幾天後,辰辰的姨夫也被確診,媽媽被診斷為高度疑似。辰辰頂不住了。
「2月初的時候,特別鬱悶,有點懷疑人生,」她說,「每天打開頭條,打開微博,發現死亡數字一天天攀升,後來我乾脆就不看了。」
在武漢土生土長的辰辰說,她和這座城市中的很多人一樣都很憤怒。12月底,朋友圈就開始流傳肺炎的消息,人們半信半疑。但是到了元旦,政府特別發了一條新聞,說是謠言,還把那八個「造謠者」抓起來了。 當時大家拍手稱快,覺得政府辦事效率很高,放心大膽的出門了。
「明明是可以控制的,卻搞到現在這種不可收拾的局面,」 辰辰對美國之音說,那時候她和網友天天在微博上大罵湖北官員。「我們還給市長啊,書記啊,省長啊起了外號,叫『湖北F4』,天天都說他們怎麼還不下台?」
2月14日,湖北省委書記和武漢市委書記被免職。這則消息在互聯網上迅速傳播,人們說政府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但辰辰覺得沒那麼簡單:「這個事情誰又能說得准呢。誰又知道誰要把這個事情壓下來的呢?也不可能他們四個把這個事情壓下來吧。」
辰辰說,但這種事情,「我們這種小市民是不知道的」。
封城一個月後, 武漢依舊如末日電影般死寂,期待的拐點沒有到來,各地趕來的醫護人員還在一線冒著生命危險救治病人。
但是,不少百姓已經擺脫了最初的恐懼和無助。他們熱絡的討論著哪家的團購物美價廉、暢想著解封后把火鍋、熱乾麵吃個夠。
武漢市民「濤雞公」每天都在YouTube上直播他們的封城生活。世界各地數萬觀眾守在屏幕前看著這一家三口買菜、吃飯、侃大山的日常。災難太過慘烈時,這樣的人間煙火格外令人動容。
在武漢之外,為了挽救經濟,中國很多地方開始復工。當局幾次調整統計標準,使新確診數字大幅下降。2月22日,北京、上海、浙江等多個省市均通報零確診。
「中共決定推遲兩會,卻讓韭菜復工復產!」有網民說得尖刻。
各地一些商家也陸續營業,在家憋得太久的人們一窩蜂上街了。口罩不戴了,該吃吃,該喝喝。
於是,民間有人大聲疾呼:「各位,疫情還沒結束啊」,「好了傷疤忘了痛嗎?」
中國作家閻連科撰文反思說:
「我們作為人———我們千千萬萬的百姓或螻蟻——我們自己太沒記性了。我們的個人記憶被規劃、取代和抹殺了。我們總是人家讓記住什麼的就記什麼,讓遺忘什麼的就忘什麼;讓沉默時沉默,讓歌唱時歌唱。」
立春已過,現在已是早春。只是不知道疫情結束後,在官方奏響的凱歌聲中,在這個國家准許流通的恢弘敘事裏,誰會記取這些普通人在這個冬天裏的絕望、痛苦、生離死別。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辰辰為化名。
——轉自《美國之音》
(責任編輯:雲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