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劉滌凡:花開花謝在春風

「弘揚傳統文化」徵文大賽參賽作品

指甲又暴長了。

人一過半百,身體每部分都在加速下垂、老化,似乎抵擋不住地心引力的拉扯。臉部開始有眼袋;法令紋延著鼻樑兩側向下切出兩條縱谷;頭頂像一塊貧瘠的土地,稀疏的灰髮如秋後凋敝的草叢;皮膚也出現零星的老人斑,只有指甲仍然充滿旺盛的生機,沒幾天又暴長了。

正準備拿起指甲剪剪指甲,卻一眼瞥見牆上父親的遺照,正以一種憂傷的神情看著我,趕緊縮回手,強忍住剪指甲的衝動。那是在父親往生後,我才驚覺到自己常在晚上剪指甲,多半是在沐浴後,發現指甲又暴長了。

為何不在白天剪指甲?是不是忙著工作,無暇去注意到手指頭這細節的東西?或者更明白的說:即使發現指甲暴長了,而手邊沒指甲剪?就算有,或許在上班時間修剪指甲,像女士們在共公共場所化妝一樣不太得體吧!

總之,指甲就經常留到晚上才剪,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也無從回溯了。直到父親往生後,我才憶起曾經聽過老一輩流傳的一句禁忌的話:「常在晚上剪指甲的人,見不到親人走前最後一面!」

從來就不把這些口傳的話放在心上,沒想到真的一語成讖!民國95年5月,父親往生了!

回想起94年7月,父親以86歲高齡,回大陸家鄉探親,順便安排自己身後事,希望那邊的子女能同意在他往生後,骨灰由我帶回家,竟被長子拒絕,理由是:嫌父親這二十年來,七次回鄉帶給他們的錢太少,認為父親在臺灣享福,骨灰回鄉還要勞煩他們破財祭拜,死就死在臺灣。

這些話出自長子之口,真的很無情!父親守口如瓶,事前我們都不知情。是在父親骨灰晉塔後,由住在桃園的小妹轉述古珊叔的話,才知道父親生前曾打電話向他透露此事。

時值二七,全家聽了都氣忿不已,胸口像有一團火在燜燒。一想到父親屍骨未寒,才剛過頭七,硬是將火氣強忍了下來。

也難怪父親回臺後,人變得很沉默,坐在客廳發呆的時間愈來愈長。

更離奇的是,好端端的一個人體重逐漸下降;上下樓梯心臟更加虛弱。送他到醫院做全身檢查:頭部斷層掃描、心電圖、胸腔x光、照胃鏡,糞便化驗等,都沒有發現異狀,醫師診斷是器官老化,要我們子女小心照顧,叮嚀不要讓老人家單獨出門。

10月,父親行動更加遲緩,須要藉助柺杖;某日中午在自家陽台收衣服時,整個人直挺挺向後跌倒;還好姐姐當時在家,趕緊送父親到醫院。晚上,姐才從醫院打手機通知我此事。「我知道你有課,打電話叫你回家也來不及,就自己處理了,醫生說爸沒有中風現象,你明天沒課,早上來醫院接我的班。」

隔天吃完早餐,我便趕到醫院換班,讓大姐回家休息。

主治醫師姓廖,巡房時,我問父親的狀況。廖醫師說父親頭部斷層掃描出顱內有瘀血現象,但是已結疤,不是這次摔倒造成的,時間至少已超過半年。

我想起父親曾經去果貿菜市場買魚,回來路上,跌過一次。

醫師診斷這次摔倒也不嚴重,沒有壓迫到血管。

「爸!你怎麼會收個衣服就摔倒?」廖醫師走後,我問父親。

「老太婆叫我收衣服,我就直接出去陽台,就莫名其妙地向後摔倒了。」父親都這樣稱呼母親。

「那好端端的,怎會向後摔倒?」

「……」父親沉默不語。

出院後,父親連撐柺杖都站不住,要坐輪椅了;從坐輪椅能自食,到要三餐人餵食。昏睡的時間愈來愈長,背部和大腿側面因長期臥床壓迫,已出現黶痕,肌肉壞死,只有在三餐,把父親抬到輪椅上,推到客廳餵食時,讓他看電視,意識才稍為清醒。

父親拖到隔年二月,家人都清楚他的病是不會有起色了。母親不捨,由姐陪同去求高雄文武聖殿關聖帝君,求助於神明,問父親的病情,卜到一支下下籤,籤文是:「花開花謝在春風,貴賤窮通百氣通,羨子榮華今已矣,到頭萬事總成空。」

解籤者說:「問病的話,病人拖不過立夏!」

母親私下背著父親流淚,將求回來的符,燒成灰,混在藥水餵父親吃,也不見效;偷偷放在他口袋的關聖帝君符咒,也被父親抽出來甩掉。

在父親意識清醒時,問他有沒有什麼事要交代的?都說:「沒什麼事!」

到了臨終前幾天也是搖頭。也難怪他都不再提骨灰回鄉的事,長子說那種話已傷透他老人家的心了。傷心歸傷心,往生的那天傍晚,姐姐幫他沐浴淨身時,父親還喃喃自語說他要回家。

「回那個家?這兒不就是你的家?」姐姐也不清楚這是病人往生的前兆。

我看著躺臥在床,插鼻胃管臉色灰敗的父親,也不清楚病人臨終會有什麼狀況?那一晚恰巧是母親節前夕,姐妹們全出門到外面餐館吃個便菜。

母親在廚房弄晚餐,我一人在房裡守著父親,父親當時已無法言語,勉強舉起綁繃帶的右手——那是母親幫他纏住的,為了防止父親拔掉鼻胃管,指著要我拔掉鼻胃管和手繃帶,我真的不知道這是父親生命已走到盡頭,身心受著極大的痛苦,要我解除他身上的負擔,或許還有最後的遺言要交代。我竟然回答父親說:「拿掉手的繃帶,你會去扯掉管子,再插回去會更麻煩。」父親頹然放下手。這些都成了我日後生命底層的傷痛。

母親要留我下來吃晚餐,我回說媳婦已煮了飯。如果當時我留下來,便可以守著父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了。

就在我到家半小時後,電話急促響起,母親在電話那頭哭泣說:「你爸走了。」

家裡只留高齡母親一個人,子女沒有一個隨侍在側,父親就這樣孤零零地斷了最後一口氣。我眼淚奪眶而出,懊悔自己為什麼不留下來,一路上哭泣地趕回家,姐妹們早已趕回來呆站在床側,我趕緊替瘦到一身皮包骨的父親蓋上往生陀羅尼經被,叫大家唸佛,幫助父親提起正念往生。我跪下來,在父親的耳朵低聲說:「爸!阿母我會照顧;您的身後事,還有替祖先立牌位,我會遵照您生前的交代去辦,您要放下一切世俗的牽掛,專心跟我們一起唸佛,阿彌陀佛就會接引您到極樂世界去……」

在喃喃地唸佛聲中,我懊惱混合著愧疚的心,絞痛的像在淌血一般……。

父親30歲來臺,35歲娶母親,生二子一女。從稅捐處月薪80元的工友幹起,上班工具24吋腳踏車,數十年如一日,刻苦儉約,獨立養活一家四口。民國72年,退休前一年,才晉級為五職等。退休金只有110萬,一半做為買房子的自備款;一半作優惠存款,每個月八千多元,還不夠他住院一個禮拜的費用。

民國75年,父親透過海外親友的轉信,和家鄉取得聯繫,離鄉近四十年的父親,迫不及待在7月,由香港轉道回鄉,得知我祖父在民國62年已往生,大陸的妻子董氏自父親來臺,未改適他人,獨自扶養幼子長大。父親以寸草之心不及報春暉之恩而內憾,對妻兒未盡人父養教之責而愧疚。攜帶父母遺照回臺後,以微薄月退俸金利息,外加我們子女在年節、生日送給他添壽的紅包,悉數寄回大陸周濟,二十年來,從未間斷,照顧到曾孫一輩,還不能令那邊親人滿意;時常來信找理由要錢,父親省吃儉用,累積一筆可觀的數目就寄回大陸,已助長他們的貪婪之心。我私下勸父親說:「大陸在共產黨統治下破四舊,摧毀傳統倫理道德,恐怕沒有孝道親情可言,只有利用您的愧疚心,索求無度。」

當時父親聽不進心裡,但是長期下來,父親也許感到吃重吧!剛好臺北古璽叔要回鄉探親,順便託他帶口信給長子說:「家裡不是開銀行,爹只是一位窮公務員退休,靠月退俸過活,如今省下來寄回大陸,每月生活費全靠兒女供養過活,實在沒有能力無限制滿足你們的需求,要省著點用。」

古璽叔回臺後,電告父親說:大陸的長子揮霍無度,整日酗酒,欺壓同族親戚,還要古璽叔轉告父親說:「欠我們母子倆,就是還到死,也還不完,寄回來那一丁點錢算啥?」

胸口那一團火,從燜燒,到火舌在體腔四處流竄。

七七守喪期間,古珊叔交代說:「不要送你父親的骨灰回大陸,也不要讓那邊的人來拿骨甕回去。說的好聽,來接親人骨灰,主要是來看留下什麼遺產?沒撈到錢,出關前,就把骨灰罈丟棄在候機室的角落,桃園機場,遺棄骨灰罈有三千個,小港少說也有一千個。」

周年祭時,請元亨寺師父立起祖先牌位,並將父親神主位合爐,完成了他生前的遺願,心頭上的石頭頓時卸了下來。

把父親的遺像掛在我書房牆上,或許是為人子一種愧疚心理的補償。

我端詳父親的遺照,感覺沒替他經常作什麼事,而可以在他往生後,成思念交心的一種回憶。某晚沐浴後,看到自己手指甲暴長,想剪它,便連帶勾起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幫父親修剪指甲的記憶。

那是在父親往生前一週,這工作通常是姐姐在做。父親從七十幾公斤的體重,病到瘦骨嶙峋,只有手腳指甲生機旺盛,三五天就要幫他修剪一次。那天姐趕著去上大夜班,看見父親腳指甲又暴長,出門前叫我修剪,父親腳指甲黯淡的琥珀色,指甲內的污垢已角質化,不容易修剪,怕剪到指肉,一隻腳五個指甲剪下來,出了我一身汗,父親只能坐在輪椅上十來分鐘,過了時間,頭就會暈眩,嘟嚷幾聲,就縮回腳不讓我剪,我愧疚地推父親回房。

再過一星期,便值父親往生十三周年祭了。

有一首日本民歌是洞簫的名曲,叫「蘋果追分」,在深夜吹奏時,會引動人流下莫名的眼淚,是那種失去生命中某種珍貴東西的傷痛,即使聽眾尚未有此經驗,也會無端的感傷起來。

第一次聽到〈蘋果追分〉是在大二時,賃居在於指南山下,隔壁室友是政大國樂社社長,他本人就是精擅洞簫樂器的吹奏,每晚都在練習,像〈荒城之月〉、〈流轉〉都是他常吹奏的曲調,充滿日本浪人的風味。在那個年代,大學生開口閉口存在主義,和風靡鄭愁予的浪子情懷的抒情詩,人生觀顯得特別虛無,自然就被這些東洋洞簫歌曲所吸引,其中就以〈蘋果追分〉最令我著迷到拜他為師學習。這麼令人感傷的曲調,內容到底在表達什麼?

他告訴我:「歌曲是在訴說一位日本姑娘追憶她往生的奧多桑。幼年時失孤,對奧多桑印象模糊,只記得蘋果花開時節,奧多桑就沒有醒過來;長大後,每逢蘋果花開的季節,油然興起思念亡父的情懷。」

難怪節奏這麼緩慢、感傷,入耳便浮現一東洋女子著傳統和服,屈膝跪坐在榻榻米上,螓首低垂的景象,臉部沉靜而溫柔,輕輕流露壓抑不住的失親的悲傷。

彼時我正值弱冠之年,父母健在,兄弟無故,生命中尚未有流失什麼珍貴的經驗,奇怪的是,為什麼〈蘋果追分〉會引動我心弦的共鳴?

三十幾年來,比我年長的同事的雙親,一個個的辭世,我了解黑髮送白髮是人世必然的定律,但是為人子女誰不希望父母長命百歲?彼時我打心底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萬一我父母壽數到時,我怎麼辦?

終究這一天真的來到了,在父母親遺照前,我深刻感受到孤哀子的意涵。

誰料想得到:怨父親一輩子的母親,會在丈夫往生後得了憂鬱症?

母親數度自殺未遂;三年後,從行動遲緩,到在浴室跌倒,到臥床。家人無力照顧,不得以將母親送進安養院。我承諾母親,妹妹辦退休時,把她從安養院接回家。

母親在安養院,也並非想像中的輕鬆。精神病慢性處方,兩週回診一次;身體一有微恙,院方便打電話通知我,自行替母親掛號,自行送母親到臨近的醫院去看門診。彼時尚未推出替行動不便的老人,連人帶輪椅推上車的服務。是向醫院叫救護車接送,每趟一千五百元。期間數次尿道炎感染發燒,一次肺氣腫,送醫住院治療,在急診室等病床,飲食、盥洗、睡眠不便與煎熬;高雄的兄姐既不出錢又不出力,避之唯恐不及;妹妹在桃園,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等等毫無外緣分擔下,我和多病的妻獨自擔起母親的照護的責任。

民國103年7月,妹妹退休生效;徵求夫家同意,回高雄,配合申請來台外移工阿婷一起照護。不僅讓母親得以在和父親生活幾十年的老公寓安養;而兩年來,我和多病的妻,身心靈面臨崩潰的臨界點,也得以緩解。

然而,母親精神極度昏聵,在安養院天天吵著要回家;回到家裡,躺在自己的臥室,還以為睡在安養院。人事、時間錯亂,清醒時,吵著要找她養母——我的養外婆,時光退回到少女時期,一段不幸福的記憶。我告訴妹妹:心理學上對臨命終前的安寧療癒,叫做回顧,讓老人回顧一些生命愉快的記憶,會在回顧中,身心靈得到安詳而往生。妹妹嘗試請母親回顧,結果母親說想不起生命中有那些愉快的記憶!

此話讓我想起在高中時讀過蔣士銓一篇〈鳴機夜課圖記〉內容,記述要蔣氏為母親寫小像。因以位置、景物請於母,且問:「母何以行樂,當圖之以為娛」。 母愀然曰: 「鳴呼!自為蔣氏婦,常以不及奉舅姑盤匜為恨;而處憂患哀慟間數十年:凡哭父、哭母、哭兒、哭女夭折,今且哭夫矣;未亡人欠一死耳! 何樂為!」

母親和蔣氏婦有類似的遭遇。母親一出生即將被生家溺死,祖父不忍心,便挑扁擔沿村,邊賣菜,邊喊有那家要收養女嬰;從東園村走到前厝村後田社,正好遇到蔡蘇氏尚有奶水,便收來當童養媳。16歲正要嫁給養兄,不幸養兄被土八路綁去當挑夫,多年未回,養母認為凶多吉少,將母親擇龍溪曾家為媳;遭受曾家小姑苛虐,不堪其苦,數次逃回娘家求蔽護,彼時婦女無謀生能力,依靠丈夫而活,況已生有兩女,養母亦無力照養,只好又將母親送回曾家。如此來來回回折騰到民國38年,神洲淪陷,赤禍漫延。曾家為保香火,命其子絜妻兒,逃亡來臺。戰禍雖造成顛沛流離,離鄉背井,正好擺脫小姑的苛待魔掌。來台兩年,母親又誕下一女,不幸丈夫中年短命。寡婦攜三女,無法自活;由曾家隨夫婿也來台大姑作媒,嫁給當時在高雄市政府做臨時工友的父親,沒有配給的房舍、米糧,是住在新樂街公園的防空洞。為減輕家庭負擔,長女寶鑫由大姑收養;次女寶瓊由父親收養;三女寶珊由在空軍任少將喻家收養。

母親再為父親生兩子一女。一生持家操勞,沒有享受過一天。又在父親和大陸聯絡上後,日子過得更加貧簡,父親把自己月退利息,加上子女給的生活費、過年過節的紅包,全積聚下來,寄回大陸給那邊的親人。

晚年母親整日背著父親向子女哭訴、埋怨父親對她不公。

誰料想得到,怨父親一輩子的母親,會在丈夫往生後得了憂鬱症?

父親臥病不起時,是由年老母親照顧,我數度提起請外勞幫忙減輕負擔;母親不捨花費那筆錢。事實上我私心酌量在父親走了後,外勞將來可以續約留下來照顧母親。畢竟三個女兒都外嫁在遠地;兒孫白天上班,獨留母親一人在家,情何以堪?奈何母親不聽勸,果不其然,在父親往生三年內便摔跤,從此臥床,直到生命走到盡頭,正好10年。

妹妹回高雄全天候照護母親半年,她還有自己家庭要兼顧,改成一個月南下高雄一週。其它時間只有外勞和母親兩人。我從國立大學退休後,又到在北臺南某私立大學任教,每週上課三天,到星期五晚上才回高雄。因此回家協助外勞照顧母親,是星期六至下週二。妹妹私下有向我透露:每次南下高雄一週,發現母親臉頰瘦削,而外勞越來越胖,懷疑外勞偷懶,那些營養品都是外勞吃掉,想向仲介反應撤換,奈何母親已習慣阿婷照顧,心痛歸心痛,也只好忍下來;妹妹建議兄姐大家輪留一週,有空回家盯著外勞照顧母親。我跟妹妹說:不要癡心妄想了,要她認清現實,父母子女雖多,有的是投胎來報恩,有的是來討債,守護母親只有我跟她兩人而已。

民國105年7月底,母親兩耳耳墜肉已萎縮不見了,在命相學來看,生命的福報殆盡,我勸妹妹多留一週,再回桃園:「母親大限快到,如在半夜走掉,外勞不會驚嚇到,第一時間,至少有你守在母親身邊,不會像父親那樣孤單的離去!」。妹妹還是堅持要回去。

果然如我所擔心的。我記得母親往生那天,我照過去的習慣中午到家探視。阿婷說:阿嬤已無法進食,只能喝少許水。母親氣色灰敗,看到我,也一如往昔問我:「吃飯了沒 ?」一看便知大限將至,我悲從中來,跟母親說:「阿母!你時間快到!放下一切對子女的牽掛,提起正念,專心在心裡唸佛,或唸念南無觀世音菩薩!佛菩薩會帶你到光明極樂世界去。」我調整放在母親枕旁的唱佛機聲量,坐在母親床邊念佛號給母親聽;母親已閤眼,氣息微弱,我用一張衛生紙蓋在母親的鼻孔嘴巴上,衛生紙還在間隔地輕微動著。我把密宗往生陀羅尼被,覆在母親身上。到了兩點多,母親還未斷氣;我交代阿婷每隔一小時察看:「衛生紙不動了,將往生陀羅尼被拉到頭上,記住阿嬤走的時間,不要驚慌,再打電話給我。」

我便回自己的家,心想大多數人往生都在晚上,便和妻子到健身工廠,預計運動一小時舒壓,再回母親家隨侍在側,便將手機放在妻子皮包裡,叮嚀她要注意手機鈴聲。未料妻子沒聽到鈴聲。七點離開健身工廠時,我發現手機有未接電話訊息,趕緊回撥過去;阿婷說:「阿嬤在六點半左右,兩眼翻白,沒呼吸了。」愧疚、懊惱、悔恨、百味交集一下全湧上心頭…。

對父親往生沒能守在身旁的遺憾,又發生在母親身上了!

父親往生後,我想起過去常在晚上剪指甲,竟不及見父親臨終最後一面,成了日後心中愧疚的傷口。看到自己雙手雙腳暴長的指甲,一抬頭就看到他老人家憂鬱蒼老的眼神,腦內即刻迴盪起那句古老口傳的魔咒:「常在晚上剪指甲的人,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

不想同樣的遺憾發生在年老寡母身上,便緊忍住剪指甲的衝動。雖然如此克制,當母親大限到時,也是孤單一人走,只有外勞阿婷,隨侍在側。

再過一個多月,是母親三周年祭;而今天是母親節,丈母娘也在四年前過世,我和老妻都沒有母親可共團聚。白天已為母親誦經咒,以祈冥福;夜晚靜坐在書房裡,淚水濡溼了雙眼,茫茫中看者父母的遺照,追思父母生前照顧子女的一切。指甲又暴長了,這次我再也沒有顧忌地拿起指甲剪,一隻一隻地剪下去,邊剪邊無聲地淌淚…。

——轉自《大紀元》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責任編輯: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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