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苑‧雜言》載,孔子曾親口說:「賜之敏賢於丘也。」賜指子貢,名端木賜。敏即思想敏銳,思維靈活。丘指孔子。孔子作為儒學開宗第一人,學問之淵博自然也是第一流的,卻認為自己的聰敏不如一個弟子,可知這位子貢的聰慧敏捷確然舉世無雙。孔子在世時,門下弟子三千,達者七十有二。子貢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也幾乎是最特別的弟子。
《論語》之中,子貢與孔子的互動對話記載最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有關子貢的傳記描寫最為詳盡,篇幅最長。子貢之敏,在學問、在外交、在商道,且在「言語」一門猶為突出,成為孔子讚賞的十大弟子之一。
他尊師重道,勤思好問,與孔子結教學相長之善緣;他心繫故土,妙語護國,在人間成五國運勢之興衰;他還精通商道,樂善好施,為後世樹「儒商」始祖之傳奇。子貢聰穎而古道熱腸,彷彿一枚質地真純的璞石,在恩師孔子的諄諄教誨下,一步步打磨成溫潤如玉的謙謙賢士。
敏於學 切問近思
衛都朝歌是子貢的故鄉,曾為殷商王朝的四代陪都,那裡多生活著先朝遺民。加之衛國實行「通商惠工」的政策,此地商業氛圍非常濃厚。生於商人家庭的子貢,自小耳濡目染,隨家族經商,對商道已頗有領悟。
相傳子貢十七歲拜師孔子,隨孔子遊於列國,二十多歲繼承祖業,成為一方富賈。他豐富的人生經歷遠不止於此,學習、經商期間,子貢還擔任魯、衛之相,出使四方,是一位富貴賢達、縱橫天下的儒士。
子貢的這一切成就,離不開孔子的悉心栽培;而他學習的途徑,則主要是向孔子發問。在《論語》中,子貢名字出現的次數遠多於其他弟子,其主要內容便是師徒的二人的問答。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公冶長》)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顏淵》)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矣!」(《學而》)
他有志於學,以衛國大夫孔文子為例,請教孔子學習的方法。孔子為他歸納兩點:天分高且熱愛學習,不以向地位、學識不如自己的人求教為恥。他有出仕經歷,在政事上希望有所作為,孔子回答:糧食充足,武備修整,百姓信任足矣。同時,他還苦心告誡子貢,為政萬不可失信於民。
子貢經商致富,更希望富而有德,便問,如果做到貧窮而不諂媚,富貴而不驕縱是不是就足夠了?孔子則對他提出進一步的期望,貧窮而快樂,富貴而懂得禮儀是更好的。子貢由此及彼,聯想到《詩經》的句子,再次發問,是不是就像不停地打磨玉石一樣,君子也要不斷地提升道德境界?孔子見他有如此悟性,喜而讚曰:「這樣,我可以和你談論《詩經》了!」
子貢所問之事,大抵圍繞學問、政事、商道三方面展開,都是與他生活息息相關之事。而孔子也總是諄諄教誨,傾囊相授。勤思好問,無疑是他掌握儒學真傳的秘訣,而天資聰穎又讓他從現實人事出發,提出具體而具現實意義的問題,暗合孔子「不憤不啟,不悱不發」的教育理念。他不僅得到老師真誠而詳盡的解答,這一次次的對話內容更作為儒家精華收入典籍中供後世借鑒。子貢發問,不僅讓他儒學上精進不已,更讓博大精深的儒家文化變得親切而淺顯,惠及後人。
在學習一段時間之後,子貢也很想了解老師對自己的評價,便在某一天虛心請教孔子,得到「瑚璉之器」的雅稱。「瑚璉」是古時祭祀時盛黍稷的禮器,極為尊貴華美。在孔子看來,子貢已成大器,是堪當大任的國家棟樑。這似乎已是最高的讚美,然而孔子也有「君子不器」的說法。《易經》有言:「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大道無形,器物有形,人若局限於某種具體事物的功用中,就無法繼續提升,領悟更高的大道。子貢的才識與修養雖然出類拔萃,但學無止境,不可廢止。孔子簡潔的一言,語出雙義,不僅鼓勵子貢的成就,而且對他提出更上一層樓的殷切期望。
敏於辯 折衝樽俎
思維敏捷反映到語言上,就成了能言善辯。子貢敏而善辯,形成善於應對、嫻於辭令的優點。因而,他與孔子的互動時常變成一場辯論。《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子貢利口巧辭,孔子常黜其辯。」
難道真是孔子比不上徒弟嗎?子貢曾說過,拿牆作比喻,自己的學問只到肩膀那麼高,人們能夠窺見牆內居室的美好;孔子的學問高至數仞,一般人卻看不到牆內宗廟殿堂的莊嚴富麗。他發問是為了求知,並非和老師一爭高下。同時,他還以使者的身份遊說列國,憑藉珠璣妙語扭轉天下大勢,印證孔子「瑚璉之器」的論斷。
在子貢任職魯國時,齊相田常欲作亂,卻忌憚幾位重臣的勢力,準備派他們的軍隊攻打魯國。孔子聽說後,召集門下商議救國對策,前幾位徒弟請求出使齊國,都被拒絕了,直到子貢站出來,孔子才把重任交付於他。
子貢入齊,以「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為由,勸田常棄魯攻吳。齊攻魯,肯定會成功,但國君會因此驕傲,功臣會更加顯貴,毫無功勞的田常就會被疏遠;若伐吳失敗,士兵傷亡,朝中沒有強臣對抗,那麼田常的地位就更加鞏固了。田常被他說得心動,但又擔心中途轉攻吳國會遭到懷疑。子貢再出一計,自請遊說吳王,勸他攻齊救魯,這樣田常就能趁機出兵。
在吳國,子貢勸說吳王夫差:「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彊敵。」若魯國滅亡,齊國變強,將威脅到吳國安危;若吳國救魯,不僅可以自保,還能提高仁義的聲望。此時,正是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準備反攻吳國的重要時期,而吳王對於他有所懷疑,準備先攻打越國。子貢看出他的顧慮,便提議以吳王名義派越國出兵攻齊,不僅能考驗越國的忠心,還能削弱其實力,一舉兩得。
子貢第三次出使,來到越國。勾踐親自驅車拜訪子貢,恭謙有禮。子貢直言越國面臨的危機,勸他替吳伐齊,並為他謀劃戰後的復國計策。勾踐大悅,接受子貢所有的建議。最後,他又出使晉國,告知國君吳、齊即將開戰,一旦吳國勝利,便會兵臨晉國。他希望國君厲兵秣馬,未雨綢繆。佈置好一切之後,子貢才安心返魯。
戰事的發展一如子貢所料,吳王敗齊,繼而兵加晉國;吳、晉爭雄,吳師大敗;越國趁機復仇,滅吳三年後,爭霸一方;魯國卻在各大國的紛爭中安然無恙。故《仲尼弟子列傳》載:「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
因子貢的辯才流傳於世的傳奇更是不可盡數。魯哀公六年(前489年),孔子困於陳、蔡,絕糧七日。正是子貢孤身使楚,不僅借來糧食,並說動楚王「興師迎孔子」,保全孔子師徒的性命和尊嚴。
魯哀公十二年(前483年),吳王夫差私自扣留衛國國君衛侯,並打算把他流放到海邊。為營救故鄉的君王,子貢再次臨危受命。入吳後,他先會見太宰伯嚭,從民心所向出發,將吳、晉進行對比,向其遊說。這番言論傳到一心稱霸的吳王耳中,切中其要害,迫使吳王即刻放歸衛侯。一場國難頃刻冰釋。
《韓詩外傳》載,孔子一日與子路、子貢、顏淵在戎山遊覽。談及個人志向時,子貢答曰:「得素衣縞冠,使於兩國之間,不持尺寸之兵,升斗之糧,使兩國相親如兄弟。」孔子慨然讚歎:「辯士哉!」子貢堅守孔子的治世理念,捍衛仁義博愛的儒學精神,將一生所學行於天下。他錦心繡口,每每在危難關頭扭轉乾坤,盡顯其大智大勇!
敏於商 疏財尊儒
與同門弟子相比,子貢最特殊的地方或許是他善於經商,積累千金之富。他生於商人家庭,對理財謀利具有卓越的天賦。他還拿出自己的積蓄,在曹、魯兩國之間做生意,很快成為孔子眾多弟子中的首富,春秋末期乃至歷史上頗具影響力的一位儒商。
那麼,子貢致富的途徑是什麼呢?《論衡‧知實》載:「子貢善居積,意貴賤之期,數得其時,故貨殖多,富比陶朱。」孔子也讚他「億則屢中」。子貢善於囤積居奇,能根據外界環境的變化預測物價,通過低進高出的買賣方式獲利。而每次出馬,他都能準確把握市場的動向,很快獲得大量財富。
子貢的饒益讓他的社會地位越發尊貴,出入皆乘坐四馬並轡的軒車,攜帶厚禮結交諸侯大夫,甚至與各國君主分庭抗禮。成為天下巨富的子貢,並未偏離儒學的軌道,相反地,他利用自己的社會影響力,虔誠地行儒、尊儒,並多次慷慨解囊,資助孔子和同門遊走列國,渡過一個個難關。子貢已是學識精深的儒者,而兼濟天下的使命感,更讓他為儒學的傳揚做出功不可沒的貢獻。
返觀孔子諸位高徒,有從政治國者,如子路、子游、冉求;有從教著書者,如顏回、子夏、子張;有隱士修身者,如原憲;還有尊儒從商者,即子貢。他們的人生道路各不相同,卻都共同豐富並發揚了儒家文化,其中對比最鮮明的當屬顏回與子貢二人。
顏回,窮居陋巷,安貧樂道,孔子讚之以「賢」;子貢富可敵國,樂善好施,孔子讚之以「達」。孔子最推崇顏回的賢德,也同樣稱讚子貢的學養。可知儒學一門,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內容,亦是開放而極具包容性的。學問的高低、人心的善惡,與擁有的財富和聲望無關,只要懷求索之心,人人都可走進儒林藝海,讀四書五經,習文武六藝,培養儒家「仁義禮智信」的美好品德。
學問、從政、從商,子貢幾乎是一心多用,在每一方面都努力做到盡善盡美。而此三者又是相互助益,在他身上呈現完美的統一。孔子的儒家學說教他如何做一個好官、好商人,是子貢為人處世的核心準則;而子貢的大富大貴讓他成為各國貴族關注的焦點,讓更多的人在潛移默化中接受儒學的熏陶。他不需走入深山修養身心;也無需散盡家財彰顯安貧樂道的品性。子貢已大隱於紅塵俗世,在權力與金錢中尋找到一條修行之路,成為一代大儒,兩千餘載之後仍受世人景仰。今人把品德高尚的富商們褒揚為「端木遺風」,正是對子貢最深長的懷念。@*
──轉自《大紀元》
(責任編輯:張信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