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有著12年新聞經歷的記者,11月9號,當我乘坐早八點的南航CZ6101次航班前往北京採訪時,我經歷了生死的一刻,十五小時後的緊急手術,取出了一段長0.8米的壞死小腸,讓我活了命。如今我已出院拆線康復中。
當回想起那一天的點點滴滴,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很多誇獎飛機上如何高效救人的新聞,都是騙人的。
11月9號早7點,我在瀋陽桃仙機場經過安檢後,開始準備登機,登機前我吃了一小桶碗面,一塊小蛋糕,幾小袋一隻裝的杏肉。
起飛
7點40分左右登機後,原定8點起飛,但是大約晚點了20多分鐘。
起飛後大約5分鐘,我開始肛門部位抽搐疼,類似於岔氣,但又有點不一樣。我忍不住後站起來走到最後一排,但是仍然沒有緩解。隨即兩次去廁所蹲了許久,但是疼痛越來越嚴重。
大約9點左右,也就是起飛40分鐘後,我第一次向空姐求助,口述自己起飛後肚疼不止,無排便感,空姐表示這很正常,是氣壓問題,他們也常遇到。
病情加重
大約9點20,我已經疼的坐立不安,渾身虛汗。我自己心裡感覺到,這絕不是普通的肚子疼,來的非常兇險,而且我的行動力隨著疼痛下降的很快。
我立即向空姐再次求助,我說必須叫一台救護車了,空姐此時也意識到我不是普通病症,立即聯繫機長,隨即告訴我,機場已經叫好救護車。空姐向我強調一點,機場的醫生是收費的,問我可以嗎?我有氣無力的說:當然可以。
截止到目前,一切都是命運,我不怪任何人,雖然空姐開始並未太重視我的病情,但這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直到飛機落地時,我心裡覺得,難熬的時刻終於結束了,可是,劫難才剛開始!
跟時間賽跑?
飛機於9點50分落地,但是滑行後遲遲不開艙門,當時我已經渾身汗水濕透,口乾舌燥卻還喝不下水,兩名空姐攙扶著我來到飛機的第一排,他們告訴我,急救車已經在外等著我了。我把電話留給了空姐,告訴她我的託運行李沒法取了。我說我是單身乘客,沒家屬在身邊。
但是,飛機艙門遲遲不開,遲遲不開,我勉強抬起頭,看到救護車就在十米之外,我疼痛每隔十分鐘就會加劇一次!
竟然!竟然!飛機降落後接近50分鐘,艙門才打開!那些為了救乘客急症迫降的新聞是不是真的?到了我的身上,竟然降落了愣是不開門。給出的理由是塔台沒給信息。
我不覺得自己的命比別人貴,我也沒有影響任何人,或者佔用任何人的時間。我想說,如果是心臟病的急救病人,這耽擱的幾十分鐘,豈不是就錯過了最佳急救時期!直至目前,南航沒有跟我有過任何聯絡,也沒人向我解釋。
悲涼!
大約10點半多,飛機艙門終於打開,兩名急救車醫生上了飛機,一男一女。男醫生摸我的肚子幾下,問我哪裡疼,我配合著回答。當所有乘客都離開飛機後,我面臨了一個問題,我下不去飛機!急救人員根本就沒帶擔架上來,也沒人肯背我或者抬我下去。
我疼痛的跪在第一排地上,沒人扶我。我身後,急救車醫生和空姐以及機長吵成一團,互相埋怨著誰該把我送下飛機,誰該負責。
醫生:你們就應該把乘客送下去。
南航:叫你們是來幹嘛的?你們不抬誰抬?
醫生:外面旋梯全是冰,摔著了算誰的?
南航:那你們說怎麼辦,叫升降機起碼還得半小時。你們急救車太不負責了。
醫生:我們不負責?這些事兒就不是我們的事兒。
我操!我真心的操了!他們對罵差點沒打起來,這期間竟然沒人理我了!我心理清楚,命是自己的,我死了就算索賠了,夠我兒子閨女上學么?我大喊了一聲!我自己下去!
「哎呀先生您小心啊」
「哎呀您能行嗎?」
「哎呀你得注意啊特別滑!」
我下旋梯時,吵架的聲音瞬間變成了身後聲聲溫馨的關懷,但是,身後沒人扶我一把!一個人都沒有!我是半蹲半爬下的梯子,寬敞的兩邊站滿了身穿深藍色制服的清潔人員,但是,身邊沒人扶我一把!
當我一步一步下到飛機下面,救護車那位跟我說了一句差點沒把我氣死,他說先生你能不能自己爬上去,我們這個擔架卡著抬下來特別費勁,我沖他擺了擺手,自己歪著身體,爬上了救護車!
那些新聞,真都是假的!
救護車上
上了救護車,那位跟南航吵這一架顯然是氣憤未平!不停的跟我說,就該他們給您抬下來,太不負責任了。整個救護車上近半小時,這位仁兄至少跟我罵了十次南航,沒完沒了。
您自己一個人嗎?我說是
您不需要南航派個人來陪護您嗎?
我說能來最好,我身體很難動了。
嘎吱!一聲剎車,救護車停了!
「哎那個總台啊,這位病人強烈要求南航派個人過來跟他一起就醫,強烈要求,這位病人對南航很不滿意!」
我說:你停車幹嘛?
他說:我得等著南航派人啊,我們要是走了他們就不一定能派人了。
我說:我得救命,他願意派就派,不派拉倒。
「成!那聽您的」
急救車又開動了。
「您去哪個醫院啊?」
「最近最好的醫院,能治我病的」
「最近的就是首都機場醫院了,不是大醫院,但是您十有八九是急性闌尾炎,他們治沒問題」
我說:還有更好的選擇么?
他說:那聽您的,但是我們車進不了市內!
我無語!機場醫院!
又過了十分鐘,急救車接到電話,南航不肯派人來。
悲涼
到了首都機場醫院,我身邊沒有任何人,我疼的嚎叫不已,到了醫院後,救護車的人叫我結賬,我努力著勉強的掏出錢包,隨手抽出一沓錢,我說你們自己拿,麻煩幫我挂號交個費。
整個首都醫院診療過程,大約將近兩千的各種檢查費,我都是閉著眼睛掏錢請人幫交。此時我的手機在耳邊不停的響,我接不了電話。
一位醫生告訴我,由於腸梗阻,腸內產生的一些毒素會滲入到血液,我的半昏迷和無意識,就是產生於此。
由於此時已經是中午,大部分醫生都去吃飯了,冷清的急診大廳一度空無一人,負責我的醫生喊不到人推車帶我去檢查。我躺在急診室門前冰冷的床上,頭上枕著我的手拎包,等待著,命運給我的下一步安排。
尾聲
這是我15小時生死旅程的三分之一,8小時後,我被推進了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的手術室,那時身邊已經有了兩位同事,還有北京積水潭醫院的專家–燒傷超人阿寶(11月5號在一起醫暴事件中被揍成「骨折超人阿寶」)。進手術室前,我的同事說,我的頭部已經腫的像豬頭一般,渾身濕透數次。
但我那時不感到孤單了,就算離開這個世界,我身邊也是有人在,有四處正在急速奔著北京來的親人來。
我不知該對南航說點什麼了,有些無力感。也不知該對第一輛救護車說什麼了?有些悲涼感。
幸好我還活著,我才可以告訴你們,我遭遇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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