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棋生:賭場資本主義 還是圍場社會主義?

過去一個多月的中國股市,居然把我這個不看股、不炒股的人,也攪得心緒失寧,並終於忍不住要公開評說幾句了。

在眾多關於中國股市的評論中,我注意到,有一條共識得到了空前的強化:中國股市就是一個大賭場。例如,香港輝立證券駐上海分析師陳星宇先生說:「像這次這樣的震盪體現了中國股市充斥著投機,和賭博並無兩樣。」再如,何清漣女士在《中國股市:一台由政府操控的財富搾取機》一文中,根據無可爭辯的事實,尖銳指出中國股市「是蠶食股民財富的老虎機」,並列舉了盛行投機的中國股市與體現價值投資的西方股市的三點本質區別。

經過獨立思考,我完全接受中國股市不是價值投資平台的觀點。然而,進一步的思考把我引向了如下的問題:中國股市果真是通常意義上的賭場嗎?特別是,它能由「賭場資本主義」這一新詞加以指稱和標記嗎?

眾所周知,在資本主義的美國拉斯維加斯和資本主義的中國澳門,那裡設有合法的賭場,賭場裡擺著老虎機,並示有賭博的明規則。在守法的賭場老闆既不能單方改變明規則,也不能暗玩潛規則的大前提下,賭民自願進場博弈,贏是撞大運,輸了認倒霉。這樣的賭場,你可以不喜歡,不進去,但是,還真沒有什麼能讓你大口吐槽的。

然而,在中國股市這台超級「老虎機」中,不僅有官商勾結之下潛規則的大行其道,更有坐收印花稅的「賭場」老闆單方暴力改變基本的遊戲明規則!試問,在當代資本主義制度之下,可有這樣堂而皇之、面目可憎的「賭場」?答案明擺著:根本沒有。那麼按理說,面對光怪陸離、醜陋不堪的中國股市,人們是沒有任何理由用「賭場資本主義」來加以描述和指稱的。

不幸的是,一些很有政治經濟學根底的人,這一次專門發明了一個新詞:賭場資本主義(Casino Capitalism),說是特意為中國股市量身打造的。我必須說,這些「磚家」的發明所展示的,乃是一種理性的低級迷誤:明明壓根兒是社會主義的問題,卻把板磚又一次難以理喻地錯砸到了資本主義身上。

上世紀90年代,面對中國政府主導資源的基礎性配置、既得利益集團攫取國民財富和貧富懸殊觸目驚心等醜惡現象,就有人滿懷道德義憤地用「權貴資本主義」來加以定性和指控。其實,這是大大地錯怪和冤枉了資本主義。針對這一錯責,張顯揚先生在《權貴資本主義,還是權貴社會主義?》一文中(載於《趙紫陽的道路》,香港晨鐘書局,2011年5月版),一針見血、極為鮮明地指出:「如果說改革前的社會主義,即通常所說的傳統社會主義或現實社會主義,是共產黨一黨專政的極權社會主義的話,那麼今天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就是共產黨一黨專政的權貴社會主義。其特點是,權貴集團和暴發戶們憑藉政治權力和從市場化改革中攫取的財富,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小康社會、建設和諧社會等等名義下,結為生死同盟,壟斷一切資源,控制和掠奪十三億中國人,整個中國成了他們後院的奶牛場。把這樣一個社會稱之為權貴資本主義是完全不對的。再壞的資本主義,即使是法西斯統治的資本主義,統治者的權力也不能膨脹到如此程度。只有社會主義能夠做到這一點。」

繼顯揚之後 ,劉軍寧先生在去年九月發表了《權貴資本主義,還是官商社會主義?》一文。軍寧說得乾乾脆脆、痛快淋漓:「依我看,中國根本就不是權貴資本主義」,「權貴資本主義的說法把全部的髒水都潑到了在中國還不曾存在的資本主義頭上」,中國「連資本主義都沒有,哪來權貴資本主義?中國只有權錢交易,只有社會主義,沒有資本主義」,「中國實行的是官商社會主義」。

令人遺憾的是,顯揚和軍寧基於真知灼見的大聲疾呼,看來收效甚微。中國社會主義股市新近上演的牛熊翻覆大折騰,居然被海內外公認為「中國進入賭場資本主義階段」(參見何清漣:《中國股市「賭場資本主義」的遊戲規則》)。說實話,對於這條「共識」,我真的不敢恭維,不能認同。我要坦陳,用「賭場資本主義」來指稱中國股市,乃謬言也。其一,憑著三分相像,就把中國股市認作大賭場,似是而非,很不到位。其二,把髒水又一次胡潑到了資本主義頭上。套用軍寧的說法,中國連資本主義都沒有,哪來賭場資本主義?

那麼,權貴社會主義或官商社會主義下的中國股市,應當如何恰當地加以形容和表述呢?我認為,可以啟用「圍場社會主義」(Hunting Park Socialism)這個新詞來擔當這一重任。

所謂圍場,是圍獵場之簡稱。姜維平先生在《中國股市「超規則」遊戲探秘》一文中說:「中國股市已經基本上背離其資本募集的正常職能和軌道,它已經……成為權貴們聯手笑納、千方百計地掠奪普通老百姓財富的『圍獵場』。」姜先生所言極是,中國股市不是賭場,而是圍場;是官商勾結、權貴通吃的圍獵場。在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圍場之中,官家及權貴利益集團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對被忽悠進場或懷有僥倖心理進場,以及明知塘有鱷、偏向鱷塘行的普通股民,進行玩弄和劫掠,或溫水煮青蛙,或一劍封喉,不一而足。

我與姜先生不同的是,他對中國股市懷有良好的願景,他認為如果當局能夠「出重拳整治消滅這些超級利益集團」,則「超規則」遊戲就將終結,中國股市就有望能切實保障廣大投資者的合法權益。而我的看法是,中國股市的「超規則」,體現了一黨專政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徵,圍場與社會主義血肉相連,不可分割。皮存,則毛存。存社會主義而去圍場,辦不到。正是依據上述簡明的思考,我發明了「圍場社會主義」這一新詞。

在中國股市這個巨無霸圍場內,數以千萬計的升斗股民身陷其中。對那些慘遭滅頂之災或巨大損失的小股民,我哀其不幸,痛其不智。我知道有些小股民不甘心,不信邪,還想在裡面玩。我覺得,這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要想明白自己的風險承受能力,確定好自己合理的資產配置。若拿出不超過自有資產的五分之一留場或進場去與狼共舞,說不定還能和棋牌室裡的麻將聲那樣,算得上是當代中國的一道特色風景呢。

文章來源:《自由亞洲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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