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漣:服務型政府與小區自治

這些無所不在的社區不斷流動變遷,超越了時間,超越了空間,任何人都可能捲入其中,而且不需花費氣力,有時甚至渾然不覺。人的劃分,不再依據地域或祖籍……美國人日益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所靠的不是幾根鐵索,而是那些把生活中種種瑣事編織成一體的纖細網絡。

——DanielJ.Boorstin《美國人民主歷程》

居民什麼時候需要鎮政府?

在美國,除了移民在歸化之前需要與政府部門經常打交道之外,美國人與政府交道很少。以鎮政府為例,美國人除了向鎮政府要求程式性的服務,比如結婚登記,辦理房產登記等之外,很少與政府部門打交道。

我來美國十餘年,總共只去過鎮政府兩次。那是一座樹木掩映中的灰色平房,毫不起眼,從建築風格上看,至少50年以上歷史,非常簡樸。我去的兩次當中,有一次補辦房產證。當時有事需要房產證,才想起似乎從未辦理過,於是去要求補辦。查詢之下,才知道鎮政府早就辦好並寄出了,但我們沒收到。怎麼辦?鎮政府辦事人員讓我們去縣裡的一個房地產檔案館,只要出示證件就可複印一份,效率相同。於是我與先生驅車去了該檔案館,出示證件並告知住址,檔案館辦事員將房產證找出來讓我們去複印,收費8美元就辦完全部事情。記得我在國內時,一位朋友丟了房產證,想補辦,托關係、找後門,費了許多神,幾個月才算辦好。現在也許情況會相對好些,但絕對不是花幾十元人民幣就能辦好的事情。

中國各級政府無所不在,而且總讓國人感到它的存在與壓力。美國最大的特點就是人們平常感覺不到政府的存在。與人們生活最近的是鎮政府,什麼時候鎮政府出現在美國人的生活中呢?每當天氣不好,有大風雪、颶風等惡劣天氣,鎮政府的錄音電話就會反覆撥打到居民家中,通知本鎮居民做好防範準備。我曾寫過一篇《我在美國經歷了桑迪颶風》,記載了那次美國政府從災前預報、災後搶救的所作所為。什麼是服務型政府?美國縣級以下政府就是最好的註腳。與之對比,且不說中國政府那些腐敗、掠奪之惡,就以應付災害來說,其差距難以道裡計。中共如果不痛下決心,從根本上轉變政府職能,將壟斷政治、壟斷經濟、壟斷輿論的全能型極權政府逐漸轉變為服務型政府,就很難避免前蘇聯一樣的命運。

小鎮的圖書館

美國許多小鎮(指行政區劃的鎮,不是指居住幾十戶人家、自然形成的小鎮)都有圖書館,這個圖書館一般來說,是一個鎮的活動中心,說它是小鎮的靈魂,也不算誇張。本鎮的居民可以在圖書館任意借閱圖書、畫冊、音像資料。設施好的圖書館裡,電腦區與閱讀區是分開的。借閱非常方便,幾分鐘就可辦好手續。如果到期,圖書館員會電話提醒辦理續借手續。我在圖書館借閱過不少書,沒發現缺頁及塗畫現象。

小鎮圖書館的藏書量與該鎮的經濟實力有關。鎮圖書館的經費來自於本鎮納稅人,藏書有兩大來源,一是購買,二是社區居民捐贈,捐贈的書圖書館如果不需要,會專設幾排書架,標上friend books,1元起價,最多不超過10元,有不少好書。我曾在那裡買過一本《國際先驅論壇報》1945年-1954年頭版精選,只花了9元。

我居住的小鎮圖書館其實很不錯,周圍花木扶疏,一棟有點後現代感的二層樓房,館內寬敞,坐上兩、三百人也不覺擁擠。但我只去過本鎮圖書館三次,更多的時候是去普林斯頓鎮的圖書館借閱。一是因為我的住所離普林斯頓鎮圖書館更近,二是普鎮圖書館五年前重建,雖然外表是仿古(該鎮規定,新建築必須與周圍建築物融成一體);但裡面的設施卻非常現代,即使是花巨資建的深圳市圖書館,也只在規模上略勝,內在的舒適與方便無法相比。該館藏書豐富,遠勝於我所在小鎮的圖書館。我兒子讀高中時期,需要大量借閱課外書籍,我們每年向圖書館捐200美元,圖書館送我們一張good friend card,就可以如同該鎮居民一樣使用這座圖書館(包括附近停車場的免費車位)。

圖書館經常舉辦各種演講,由於普林斯頓大學是世界名校,本身有名教授,且常有各類名人到訪,圖書館會經常「搭便車」,邀請各種專家舉辦各種很專業的國際形勢講座,我記憶中,曾有兩次是專研中東問題與國際關係的專家到館演講,這恐怕是少見的美國小鎮風光。
美國人可使用的公共設施當中,包括美國中小學的體育設施與圖書館。週末與假日,學校的圖書館常會被社區居民借用舉辦一些活動,比如我所在的小鎮中學的圖書館,因為條件特別好,凡有與教育相關的社區活動,經常在那裡舉辦,本人曾去聽過一位牧師的講座,主題是《如何與青春反叛期的子女更好地溝通》。這位牧師自己育有三個子女,還收養了兩位來自中東地區的國際孤兒,富有育兒經驗。那次講座,聽眾非常多,估計有三百來人,非常受歡迎。借用館只有一個條件:桌椅回覆原位,飲料包裝及水瓶放到垃圾桶裡。

小區的業主委員會

接下來,我想談談居住小區的管理,因為我曾在深圳蓮花北村居住過,那時中國剛從外國學來了物業管理經驗,只是將其再度中國特色化。

在美國,當一個人搬進一個小區居住後,會在信箱中收到該小區業主委員會送來的一個郵包,裡面是住戶手冊,列明該小區的所有規則,包括收垃圾的時間、房屋維修規定、住戶栽種花草樹木的相關規定。

美國的居住小區,通常由業主選舉業主(或譯成屋主)委員會,再聘請物業公司管理小區的綠化。如果是公寓與townhouse為主的小區,剪草樹木統一管理;如果是獨棟住房,則自理或請園林公司。我居住的小區不大,業主委員會每屆5位,沒有報酬,完全是義務。業主不滿意,可以隨時撤換。大約三年前,物業管理公司曾與業主委員會商定後通知所有業主,小區內的步道要從柏油路面改成水泥路面,理由是前者易壞,後者結實,可保證30年內不壞,然後列明住戶們為此需要增交的費用。結果引起許多住戶反對,要求召開業主會議。開會時大概來了150多位(不到小區住戶的一半),到場者均表示反對,理由是住戶經常搬遷,不必要為10年之後的路面付費。堅持要修水泥路面的業主委員會成員只好當場辭職,眾業主當場通過推薦與自薦方式選舉新的業主委員會成員。參選者分別陳述自己願意為大家做什麼,比如挑選服務更好、收費更合理的清潔公司(負責定期收垃圾)與園林公司,保證三年內物業管理費不上漲等等,業主們聽後投票,選舉結果當場揭曉。

我曾在中國深圳蓮花北小區居住,這個小區當時列為全國文明示範小區,社區管理模式當時在全國屬於樣板。但與美國的小區管理相比,有兩個顯然不同的特點:一是中國的業主委員會並不是由業主選舉產生,而是物業管理公司與業主小範圍溝通產生,比如物業公司會來徵詢一些人的意見,願不願意當業主代表進入業主委員會(這是當時情況,現在不知道改了沒有);二是美國的小區沒有專職清潔工,每個人負責自己門前及車道的清潔,公共區域很少有垃圾,十多年間從未見過專職清潔工人清掃。小區周圍的樹林、河堤也比較乾淨,因為公共場所的takein,takeout(帶什麼進去,帶什麼出來)的規則人人皆知,極少有人隨意扔水瓶、包裝紙及各種垃圾。但中國的小區,保持衛生相當辛苦,即使在蓮花北小區,也需要清潔工人專事清掃。如果遇到五一與國慶這種長節假日,工人不上班,各種食品包裝袋、以及未被主人撿拾的狗屎就隨處可見,偶爾還會有小孩遺矢。

結語

如本文開頭所說,在美國,將社區居民聯結到一起的,「所靠的不是幾根鐵索,而是那些把生活中種種瑣事編織成一體的纖細網絡」。這裡所說的「鐵索」,是指宗教信仰、政治壓力、捆綁的經濟利益等等。美國人來自不同的民族,持有不同的信仰,支持的也是不同黨派,但讓他們參與社區自治的動力,就是與他們生活密切相關的各種社區「瑣事」。美國社區平靜有序的安寧生活,其實主要依賴自治達成,各社區的自治水準,全靠社區成員的自律、自尊與自愛。

就世界潮流來看,民主化是大勢所趨,獨裁政權再強大,也總有壽終正寢的一天。後共產時期的中國怎麼建設?還得依賴中國人自己,制度再好,也得由人來實現。我從小處著眼介紹美國的「民治」,就為了將來中國人能夠自下而上地通過「自治」,讓中國免於沉淪。改變制度,也許一場革命就能完成;但人的現代化,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文章來源:美國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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