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愛宗:「國家洗腦」和「政治傳銷」

洗腦」,這個詞被濫用很久了,看媒體上出現的頻率,大多是指私下搞傳銷的人,為了誘人加入,使用「洗腦」之方。其實這不算「洗腦」,搞傳銷無非是讓你多拉一些人、一些錢進來,他們所謂洗腦,核心就是「賺錢」,目的和方式都是為了錢財,前前後後無非是說賺了錢才能算成功人士,豪宅別墅和寶馬汽車都會有的,醜小鴨變成白天鵝輕而易舉。僅僅為了錢,確實不能算是「洗腦」,頂多是做生意,頂多是玩花招。真正的「洗腦」本是以國家名義實施的精神控制,又是精神強迫,目的不是為了多賺錢、少賺錢,而是讓人乖乖聽話,接受國家的一套貌似正確的個人理論,這理論往往是讓人乖乖做奴隸,讓人必須承認只有他所發明的這一理論才是最偉大、最光榮、最正確的,接受這一理論,未來將會長久和平,天下自然而然就能和諧。這樣的國家式自上而下的「洗腦」,希特勒的納粹德國有,列寧、斯大林的共產蘇聯有,毛澤東的紅色中國也有。

這樣的「洗腦」,多是一種政治需要,說起來並非刺耳,似乎也不可怕,而是悅耳動聽,比如「學習馬列主義是一件有益的事情」,「歌唱我們偉大的祖國多麼自豪」。若不接受這樣的洗腦,政治上就是嚴重的落伍行為,就不受廣大人民群眾的熱烈歡迎。

他們還說,眼下這個社會處在污染的狀態,各種思潮誘惑和敵對思想禍害很多,人們需要像洗臉那樣洗腦筋。誰能每天不洗臉呢?房子不打掃乾淨怎麼能住人呢?頭腦也是這樣。問題是,自己洗不洗臉是自己的事情——當然不用教也會,難道要讓國家給自己洗臉?何況是洗腦筋?難道國家可以伸手到自己大腦裡洗一洗,國家洗進去的才是最好的?自己腦子裡原有的東西到底好不好,自己的良心難道不會判斷?

政治上的「洗腦」,其實是無趣的,經過多次洗腦後,你會發現這不過是要求你思想上與他們一致,不要有不同意見;政治上保持同樣的立場,不能有不同的立場。如果你再仔細感受一番,無非是要你聽話,聽他的話,做他的人,不能有獨立思想,不能有獨立人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然他要指責你腦子出現問題,就要強迫「洗腦」了。哈耶克說,「在專制社會,不是不勞者不得食,而是不服從者不得食」,若是接受他們的洗腦,你就可以不勞而獲,比如那些有學術專長的知識分子、院士、教授、委員們,則可以任其享受高層人員享有的特供食品、住房、秘書、醫療和專車待遇;若不接受洗腦,問題就大了,不安排工作,不發糧票、布票、鈔票,該怎麼生活?針對不服從者,他們還有一套硬的辦法,比如「反右」以後的各種思想改造運動,讓不服從者統一進籠子,強迫他們在勞改集中營裡進行思想改造。不願意看到勞改營悲慘一面的一些知識分子,往往會尋求「進步」,要求向組織靠攏,他們慢慢愛上了「洗腦」,並讚美這樣的洗腦。

這樣的「洗腦」,向來不是傳銷所玩的那種洗腦;這樣的「洗腦」彷彿是毒藥,讓人慢慢中毒,而且無處可以買到解藥。當然,「洗腦」的事大多不會是太殘酷的,常常充滿溫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是暴風驟雨,而是和風細雨,溫溫柔柔,像周恩來般的親切微笑,又像胡喬木般的滿臉真誠,你接受不接受?這彷彿人與人之間相互進行的「洗腦」,一方總認為另一方的腦子不乾淨,很髒,很多雜質,需要洗一洗,結果一洗,把他固有的東西都洗掉了,結果他變得不像自己,而是和別人都一樣了,彷彿大家都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洗腦,當然是最古老的灌輸方式,你洗我,我洗你,也算一種思想互動。不過,人頭腦裡面固有的東西,就是思想自由,是無法洗掉的,這是根本,如果對方說他的思想好,就灌輸給你,試圖把你頭腦裡的東西洗掉,結果你發現,那個所謂好的思想,經過驗證,不過是落伍的、陳舊的東西,也是自己不喜歡,不能接受的,也是不適合自己的,就拒絕了,他的洗腦就失敗了。人最可貴的就是腦子裡的這種思想自由,是天生就有的,只要腦子沒有病,這種人人各異的思想自由才是真正最強大的。

儘管人人都是思想自由、良心自由,可社會上總有各種洗腦的事情發生,一不小心就會被洗腦。不過,企業裡面老闆對於員工的洗腦,不能算為真正的洗腦,比如你進入他們的工廠,老闆要你接受他們的企業思想,可以,但僅僅是上班時間,一旦下班,自己的思想自由依然恢復。

一般的洗腦或傳銷並不可怕,可怕的乃是國家強制性地給國民洗腦,它以國家的名義,以國家的資源,就讓人吃不消了,比如在課堂裡,它要求必修馬克思主義理論,必須修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以及某次黨全會的報告、精神、領導講話等等,不修就不給你及格,不給你畢業證書,哪怕你的專業知識再好也不行。這種國家洗腦才是思想自由的敵人,因為你腦子裝了這些東西,思想就不能自由了,它就要先入為主了,就要左右你的判斷了。明明市場經濟有普世相同的自由規則,政府在法律之外不得有任何干預,他偏說社會主義特色的市場經濟還要接受各種法律以外的條條框框,接受黨的思想領導。他還在私營企業發展黨員,給企業戴上「紅帽子」,建立黨支部,給企業家上黨課,給職工洗腦,你敢拒絕嗎?你一旦拒絕,還敢找政府辦事嗎?

確實,針對私營企業的思想洗腦很可怕,但針對教育領域的洗腦更可怕,它無處不在,從幼兒園,到中小學,到大學,紅領巾上有它的痕跡,共青團徽上有它的痕跡,國旗上有它的痕跡,國徽和國歌上有它的痕跡,它的名字很奇怪,有時候叫「愛國主義」,有時候叫「民族主義」,通常都叫「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它的核心教義就是「黨」,凡是黨的,都是正義的,革命的,理想的,正當的,偉大的,正確的,光榮的,成功的,全能的。這樣的洗腦,確實難以抵擋。

向中小學生洗腦,往往最容易成功。但真正讓黨下大功夫的,還是向知識分子洗腦。雖然說,知識分子是最難被洗腦的,可是,一旦被洗了腦,就無比堅定,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還可以給別人洗腦了。近六十多年的歷史,洗腦的歷史最漫長,特別是毛澤東活著的最後28年,包括「反右」和「文革」時期,幾乎年年都有洗腦的運動,思想改造的運動,文化革命的運動,不同階級相互鬥爭的運動。種種運動,無一不是起於洗腦,終於洗腦。當然,1949年之前,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就開始佈置洗腦的長期規劃了,所謂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說白了就是洗腦。那時,已經對激進共產和官僚主義作風進行批評的共產黨員作家王實味看出了其中的異樣,發表文章表達異議,結果激怒毛澤東那些黨的頭子,很快以「特務」和「反革命分子」之名抓捕,後來見思想改造無望,作戰部隊趁轉移之際索性槍殺了事。

1949年之後,還有一個女作家同樣看出了共產洗腦的可怕,不過她不是馬上寫文章批評,而是「三十六計走為上」,這名作家就是張愛玲。1952年,她膽顫心驚地向接管上海政務的解放軍申請赴香港探親,解放軍到了上海還未站穩腳跟,對群眾的事情還是願意幫助的,張愛玲意外得到了許可,得以逃離大陸,不然那兩部著名的「反共」作品《秧歌》及《赤地之戀》就不可能寫出來。至今,這兩部作品還不能出現在大陸的公開發行物裡面,網絡倒可以搜索到全文。

看這兩個未被洗腦的作家例子可知,一個慘死,一個外逃,後果都很嚴重。而更多接受洗腦的人,因為沒有膽氣抗爭,沒有堅定自己的固有立場,當然他們也承認自己是膽小鬼,結果無一例外成為黨的座上賓,查查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政協副主席、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及各種顧問名單,各大學教授名單,那些著名的文學家、理論批評家、文字學家、考古學家、法學家、歷史學家、表演藝術家等等,只要是有級別和職務的高級知識分子,哪一個不是接受了這樣的洗腦,不接受洗腦者不得食,即使失去點思想自由也是他們願意的。這樣以來,我看到誰成功了?只有發明了洗腦的黨成功了,無論是茅盾、巴金、夏衍、俞平伯、徐悲鴻、周作人、周建人、曹禺、葉聖陶、費孝通等等,還是馮友蘭、錢鍾書、冰心、王蒙等等(充當棍子和打手的郭沫若、周揚等就不必說了),甚至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家的作家莫言,一旦成為黨的座上賓,被洗腦和給別人洗腦的事情就免不了了,而且看起來似乎挺順其自然的。問題是,碰到當時那個時代,有幾個人願意當王實味和張愛玲呢?

前面說了,以國家名義向知識分子進行的「洗腦」,和一般的傳銷不同,因為傳銷僅僅是為了錢,為了利益,但從那些被洗腦的知識分子的結果看,他們無一不是享受到了特權和利益,這樣的「洗腦」豈不是更高級更實用的「政治傳銷」?

文章來源:《民主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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