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名著】《東周列國志》第七十回

【新唐人2013年10月2日訊】【導讀】《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用古白話寫成的小說,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展開的。其中叙寫的事實,將分散的歷史故事和人物傳記按照時間顺序穿插編排,成爲一部結構完整的歷史演義。

第七十回 殺三兄楚平王即位 劫齊魯晉昭公尋盟

話說周景王十二年,楚靈王既滅陳蔡,又遷許、胡、沈、道、房、申六小國於荊山之地,百姓流離,道路嗟怨。靈王自謂天下可唾手而得,日夜宴息於章華之臺,欲遣使至周,求其九鼎,以為楚國之鎮。右尹鄭丹曰:「今齊晉尚強,吳越未服,周雖畏楚,恐諸侯有後言也。」靈王憤然曰:「寡人幾忘之。前會申之時,赦徐子之罪,同於伐吳,徐旋附吳,不為盡力。今寡人先伐徐,次及吳,自江以東,皆為楚屬,則天下已定其半矣。」乃使薳罷同蔡洧奉世子祿居守,大閱車馬,東行狩於州來,次於潁水之尾。使司馬督率車三百乘伐徐,圍其城。靈王大軍屯於乾谿,以為聲援。時周景王之十五年,楚靈王之十一年也。冬月,值大雪,積深三尺有餘。怎見得?有詩為證:
    
彤雲蔽天風怒號,飛來雪片如鵝毛。
忽然群峰失青色,等閒平地生銀濤。
千樹寒巢僵鳥雀,紅爐不煖重裘薄。



比際從軍更可憐,鐵衣冰凝愁難著。

靈王問左右:「向有秦國所獻『復陶裘』,『翠羽被』,可取來服之。」左右將裘被呈上。靈王服裘加被,頭帶皮冠,足穿豹舄,執紫絲鞭,出帳前看雪。有右尹鄭丹來見,靈王去冠被,舍鞭,與之立而語。靈王曰:「寒甚!」鄭丹對曰:「王重裘豹舄,身居虎帳,猶且苦寒,況軍士單褐露踝,頂兜穿甲,執兵於風雪之中,其苦何如?王何不返駕國都,召回伐徐之師;俟來春天氣和暖,再圖征進,豈不兩便?」靈王曰:「卿言甚善!然吾自用兵以來,所向必克,司馬旦晚必有捷音矣。」鄭丹對曰:「徐與陳蔡不同。陳蔡近楚,久在宇下,而徐在楚東北三千餘里,又附吳為重。王貪伐徐之功,使三軍久頓於外,受勞凍之苦,萬一國有內變,軍士離心,竊為王危之。」

靈王笑曰:「穿封戍在陳,棄疾在蔡,伍舉與太子居守,是三楚也。寡人又何慮哉?」言未畢,左史倚相趨過王前,靈王指謂鄭丹曰:「此博物之士也。凡《三墳》、《五典》、《八索》、《九邱》,無不通曉,子革其善視之。」鄭丹對曰:「王之言過矣。昔周穆王乘八駿之馬,周行天下,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諫止王心,穆王聞諫返國,得免於禍。臣曾以此詩問倚相,相不知也。本朝之事,尚然不知,安能及遠乎?」靈王曰:「《祈招》之詩如何?能為寡人誦之否?」鄭丹對曰:「臣能誦之。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靈王曰:「此詩何解?」鄭丹對曰:「愔愔者,安和之貌。言祈父所掌甲兵,享安和之福,用能昭我王之德音,比於玉之堅,金之重。所以然者,由我王能恤民力,適可而止,去其醉飽過盈之心故也。」靈王知其諷己,默然無言。良久,曰:「卿且退,容寡人思之。」是夜,靈王意欲班師。忽諜報:「司馬督屢敗徐師,遂圍徐。」靈王曰:「徐可滅也。」遂留乾谿。自冬踰春,日逐射獵為樂,方役百姓築臺建宮,不思返國。
  
時蔡大夫歸生之子朝吳,臣事蔡公棄疾,日夜謀復蔡國,與其宰觀從商議。觀從曰:「楚王黷兵遠出,久而不返,內虛外怨,此天亡之日也。失此機會,蔡不可復封矣。」朝吳曰:「欲復蔡,計將安出?」觀從曰:「逆虔之立,三公子心皆不服,獨力不及耳。誠假以蔡公子之命,召子干子晳,如此恁般,……楚可得也。得楚,則逆虔之巢穴已毀,不死何為?及嗣王之世,蔡必復矣。」朝吳從其謀,使觀從假傳蔡公之命,召子干於晉,召子晳於鄭,言:「蔡公願以陳蔡之師,納二公子於楚,以拒逆虔。」子干子晳大喜,齊至蔡郊,來會棄疾。觀從先歸報朝吳。朝吳出郊謂二公子曰:「蔡公實未有命,然可劫而取也。」子干子晳有懼色。

朝吳曰:「王佚遊不返,國虛無備,而蔡洧念殺父之仇,以有事為幸。鬥成然為郊尹,與蔡公相善,蔡公舉事,必為內應。穿封戍雖封於陳,其意不親附王,若蔡公召之,必來。以陳蔡之眾,襲空虛之楚,如探囊取物,公子勿慮不成也。」這幾句話,說透利害,子干子晳方纔放心,曰:「願終聽教。」朝吳請盟,乃刑牲歃血,誓為先君郟敖報仇。口中說誓,雖則如此,誓書上卻把蔡公裝首,言欲與子干子晳共襲逆虔。掘地為坎,用牲加書於上而埋之。事畢,遂以家眾導子干子晳襲入蔡城。蔡公方朝餐,猝見二公子到,出自意外,大驚,欲起避。朝吳隨至,直前執蔡公之袂曰:「事已至此,公將何往?」子干子晳抱蔡公大哭,言:「逆虔無道,弒兄殺姪,又放逐我等,我二人此來,欲借汝兵力,報兄之仇,事成,當以王位屬子。」棄疾倉皇無計,答曰:「且請從容商議。」朝吳曰:「二公子餒矣,有餐且共食。」子干子晳食訖,朝吳使速行。

遂宣言於眾曰:「蔡公實召二公子,同舉大事,已盟於郊,遣二公子先行入楚矣。」棄疾止之曰:「勿誣我!」朝吳曰:「郊外坎牲載書,豈無有見之者?公勿諱,但速速成軍,共取富貴,乃為上策。」朝吳乃復號於市曰:「楚王無道,滅我蔡國,今蔡公許復封我,汝等皆蔡百姓,豈忍宗祀淪亡?可共隨蔡公趕上二公子,一同入楚。」蔡人聞呼,一時俱集,各執器械,集於蔡公之門。朝吳曰:「人心已齊,公宜急撫而用之,不然有變!」棄疾曰:「汝迫我上虎背耶?計將安出?」朝吳曰:「二公子尚在郊,宜急與之合,悉起蔡眾。吾往說陳公,帥師從公。」棄疾從之。子干子晳率其眾與蔡公合。朝吳使觀從星夜至陳,欲見陳公。路中遇陳人夏齧,(乃夏徵舒之玄孫,與觀從平素相識。)告以復蔡之意。夏齧曰:「吾在陳公門下用事,亦思為復陳之計,今陳公病已不起,子不必往見。子先歸蔡,吾當率陳人為一隊。」觀從回報蔡公。朝吳又作書密致蔡洧,使為內應。蔡公以家臣須務牟為先鋒,史猈副之,使觀從為嚮導,率精甲先行。恰好陳夏齧亦起陳眾來到。

夏齧曰:「穿封戍已死,吾以大義曉諭陳人,特來助義。」蔡公大喜,使朝吳率蔡人為右軍,夏齧率陳人為左軍,曰:「掩襲之事,不可遲也!」乃星夜望郢都進發。蔡洧聞蔡公兵到,先遣心腹出城送款。鬥成然迎蔡公於郊外。令尹薳罷方欲斂兵設守。蔡洧開門以納蔡師,須務牟先入,呼曰:「蔡公攻殺楚王於乾谿,大軍已臨城矣!」國人惡靈王無道,皆願蔡公為王,無肯拒敵者。薳罷欲奉世子祿出奔,須務牟兵已圍王宮,薳罷不能入,回家自刎而死。哀哉!胡曾先生有詩云:
    
漫誇私黨能扶主,誰料強都已釀奸。
若遇郟敖泉壤下,一般惡死有何顏?

蔡公大兵隨後俱到,攻入王宮,遇世子祿及公子罷敵,皆殺之。蔡公掃除王宮,欲奉子干為王;子干辭。蔡公曰:「長幼不可廢也。」子干乃即位,以子晳為令尹,蔡公為司馬。朝吳私謂蔡公曰:「公首倡義舉,奈何以王位讓人耶?」蔡公曰:「靈王猶在乾谿,國未定也,且越二兄而自立,人將議我。」朝吳已會其意,乃獻謀曰:「王卒暴露已久,必然思歸,若遣人以利害招之,必然奔潰。大軍繼之,王可擒也。」蔡公以為然。乃使觀從往乾谿,告其眾曰:「蔡公已入楚,殺王二子,奉子干為王矣。今新王有令:『先歸者復其田里,後歸者劓之,有相從者,罪及三族,或以飲食餽獻,罪亦如之。』」軍士聞之,一時散其大半。
  
靈王尚醉臥於乾谿之臺,鄭丹慌忙入報。靈王聞二子被殺,自床上投身於地,放聲大哭。鄭丹曰:「軍心已離,王宜速返!」靈王拭淚言曰:「人之愛其子,亦如寡人否?」鄭丹曰:「鳥獸猶知愛子,何況人也?」靈王嘆曰:「寡人殺人子多矣!人殺吾子,何足怪!」少頃,哨馬報:「新王遣蔡公為大將,同鬥成然率陳蔡二國之兵,殺奔乾谿來了。」靈王大怒曰:「寡人待成然不薄,安敢叛吾?寧一戰而死,不可束手就縛!」遂拔寨都起,自夏口從漢水而上,至於襄州,欲以襲郢。士卒一路奔逃,靈王自拔劍殺數人,猶不能止,比到訾梁,從者纔百人耳。靈王曰:「事不濟矣!」乃解其冠服,懸於岸柳之上。鄭丹曰:「王且至近郊,以察國人之向背何如?」靈王曰:「國人皆叛,何待察乎?」鄭丹曰:「若不然,出奔他國,乞師以自救亦可。」靈王曰:「諸侯誰愛我者?吾聞大福不再,徒自取辱。」

鄭丹見不從其計,恐自已獲罪,即與倚相私奔歸楚。靈王不見了鄭丹,手足無措,徘徊於釐澤之間,從人盡散,祇剩單身。腹中饑餒,欲往鄉村覓食,又不識路徑。村人也有曉得是楚王的,因聞逃散的軍士傳說,新王法令甚嚴,那個不怕,各遠遠閃開。靈王一連三日,沒有飲食下咽,餓倒在地,不能行動。單單祇有兩目睜開,看著路傍,專望一識面之人,經過此地,便是救星。忽遇一人前來,認得是舊時守門之吏,比時喚作涓人,名疇。靈王叫道:「疇,可救我!」涓人疇見是靈王呼喚,只得上前叩頭。靈王曰:「寡人餓三日矣!汝為寡人覓一盂飯,尚延寡人呼吸之命。」疇曰:「百姓皆懼新王之令,臣何從得食?」靈王嘆氣一口,命疇近身而坐,以頭枕其股,且安息片時。疇候靈王睡去,取土塊為枕以代股,遂奔逃去訖。靈王醒來,喚疇不應,摸所枕,乃土塊也。不覺呼天痛哭,有聲無氣。

須臾,又有一人乘小車而至,認得靈王聲音,下車視之,果是靈王。乃拜倒在地,問曰:「大王為何到此地位?」靈王流淚滿面,問曰「卿何人也」其人奏曰:「臣姓申名亥,乃芋尹申無宇之子也。臣父兩次得罪於吾王,王赦不誅。臣父往歲臨終囑臣曰:『吾受王兩次不殺之恩,他日王若有難,汝必捨命相從!』臣牢記在心,不敢有忘。近傳聞郢都已破,子干自立,星夜奔至乾谿,不見吾王,一路追尋到此,不期天遣相逢。今遍地皆蔡公之黨,王不可他適。臣家在棘村,離此不遠,王可暫至臣家,再作商議。」乃以乾糒跪進,靈王勉強下咽,稍能起立。申亥扶之上車,至於棘村。靈王平昔住的是章華之臺,崇宮邃室,今日觀看申亥農莊之家,篳門蓬戶,低頭而入,好生淒涼,淚流不止。申亥跪曰:「吾王請寬心。此處幽僻,無行人來往,暫住數日,打聽國中事情,再作進退。」靈王悲不能語。申亥又跪進飲食,靈王祇是啼哭,全不沾唇。亥乃使其親生二女侍寢,以悅靈王之意。王衣不解帶,一夜悲嘆,至五更時分,不聞悲聲。二女啟門報其父曰:「王已自縊於寢所矣。」胡曾先生詠史詩曰:
    
茫茫衰草沒章華,因笑靈王昔好奢。
臺土未乾簫管絕,可憐身死野人家。

申亥聞靈王之死,不勝悲慟,乃親自殯殮,殺其二女以殉葬焉。後人論申亥感靈王之恩,葬之是矣,以二女殉,不亦過乎?有詩嘆曰:
    
章華霸業已沉淪,二女何辜伴穸窀,
堪恨暴君身死後,餘殃猶自及閨人。

時蔡公引著鬥成然、朝吳、夏齧眾將,追靈王於乾谿。半路遇著鄭丹倚相二人,述楚王如此恁般……「今侍衛俱散,獨身求死,某不忍見,是以去之。」蔡公曰:「汝今何往?」二人曰:「欲還國中耳。」蔡公曰:「公等且住我軍中,同訪楚王下落,然後同歸可也。」蔡公引大軍尋訪,及於訾梁,並無蹤跡。有村人知是蔡公,以楚王冠服來獻,言:「三日前,於岸柳上得之。」蔡公問曰:「汝知王生死否?」村人曰:「不知。」蔡公收其冠服,重賞之而去。蔡公更欲追尋,朝吳進曰:「楚王去其衣冠,勢窮力敝,多分死於溝渠,不足再究。但子干在位,若發號施令,收拾民心,不可圖矣。」蔡公曰:「然則若何?」朝吳曰:「楚王在外,國人未知下落,乘此人心未定之時,使數十小卒,假稱敗兵,繞城相呼,言:『楚王大兵將到!』再令鬥成然歸報子干,如此如此。子干子晳,皆懦弱無謀之輩,一聞此信,必驚惶自盡。明公徐徐整旅而歸,穩坐寶位,高枕無憂,豈不美哉?」蔡公然之。乃遣觀從引小卒百餘人,詐作敗兵,奔回郢都,繞城而走,呼曰:「蔡公兵敗被殺,楚王大兵,隨後便至!」國人信以為實,莫不驚駭。

須臾,鬥成然至,所言相同。國人益信,皆上城瞭望。成然奔告子干,言:「楚王甚怒,來討君擅立之罪,欲如蔡般齊慶封故事。君須早自為計,免致受辱,臣亦逃命去矣。」言訖,奔狂而出。子干乃召子晳言之,子晳曰:「此朝吳誤我也。」兄弟相抱而哭。宮外又傳:「楚王兵已入城!」子晳先拔佩劍,刎其喉而死。子干慌迫,亦取劍自剄。宮中大亂,宦官宮女,相驚自殺者,橫於宮掖,號哭之聲不絕。鬥成然引眾復入,掃除屍首,率百官迎接蔡公。國人不知,尚疑來者是靈王;及入城,乃蔡公也,方悟前後報信,皆出蔡公之計。蔡公既入城,即位,改名熊居,是為平王。昔年共王曾禱於神,當璧而拜者為君,至是果驗矣。國人尚未知靈王已死,人情洶洶,嘗中夜訛傳王到,男女皆驚起,開門外探。平王患之,乃密與觀從謀,使於漢水之傍,取死屍加以靈王冠服,從上流放至下流,詐云已得楚王屍首,殯於訾梁,歸報平王。平王使鬥成然往營葬事,謚曰靈王。然後出榜安慰國人,人心始定。後三年,平王復訪求靈王之屍,申亥以葬處告,乃遷葬焉。此是後話。
  
卻說司馬督等圍徐,久而無功,懼為靈王所誅,不敢歸,陰與徐通,列營相守。聞靈王兵潰被殺,乃解圍班師。行至豫章,吳公子光,率師要擊,敗之,司馬督與三百乘悉為吳所獲。光乘勝取楚州來之邑。此皆靈王無道之所致也。
  
再說楚平王安集楚眾,以公子之禮,葬子干子晳。錄功用賢,以鬥成然為令尹,陽子字子瑕,為左尹。念薳掩伯州犁之冤死,乃以犁子郤宛為右尹,掩弟薳射薳越俱為大夫。朝吳、夏齧、蔡洧俱拜下大夫之職。以公子魴敢戰,使為司馬。時伍舉已卒,平王嘉其生前有直諫之美,封其子伍奢於連,號曰連公。奢子尚亦封於棠,為棠宰,號曰棠君。其他薳啟疆鄭丹等一班舊臣,官職如故。欲官觀從,從言其先人開卜:「願為卜尹。」平王從之。群臣謝恩,朝吳與蔡洧獨不謝,欲辭官而去。

平王問之,二人奏曰:「本輔吾王興師襲楚,欲復蔡國,今王大位已定,而蔡之宗祀,未沾血食,臣何面目立於王之朝乎?昔靈王以貪功兼并,致失人心,王反其所為,方能令人心悅服。欲反其所為,莫如復陳蔡之祀。」平王曰:「善。」乃使人訪求陳蔡之後,得陳世子偃師之子名吳,蔡世子有之子名廬,乃命太史擇吉,封吳為陳侯,是為陳惠公,廬為蔡侯,是為蔡平公,歸國奉宗祀。朝吳蔡洧隨蔡平公歸蔡,夏齧隨陳惠公歸陳。所率陳蔡之眾,各從其主,厚加犒勞。前番靈王擄掠二國重器貨寶,藏於楚庫者,悉給還之。其所遷荊山六小國,悉令還歸故土,秋毫無犯。各國君臣上下,歡聲若雷,如枯木之再榮,朽骨之復活。此周景王十六年事也。髯翁有詩云:
    
枉竭民脂建二城,留將後主作人情。
早知故物仍還主,何苦當時受惡名。

平王長子名建,字子木,乃蔡國鄖陽封人之女所生,時年已長,乃立為世子,使連尹伍奢為太師。有楚人費無極,素事平王,善於貢諛,平王寵之,任為大夫。無極請事世子,乃以為少師。以奮揚為東宮司馬。平王既即位,四境安謐,頗事聲色之樂。吳取州來,王不能報。無極雖為世子少師,日在平王左右,從於淫樂。世子建惡其諂佞,頗疏遠之。令尹鬥成然恃功專恣,無極譖而殺之,以陽為令尹。世子建每言成然之冤,無極心懷畏懼,由是陰與世子建有隙。無極又薦鄢將師於平王,使為右領,亦有寵。這段情節,且暫擱起。
  
話分兩頭。再說晉自築虒祈宮之後,諸侯窺其志在苟安,皆有貳心。昭公新立,欲修復先人之業,聞齊侯遣晏嬰如楚修聘,亦使人徵朝於齊。齊景公見晉楚多事,亦有意乘間圖伯,欲觀晉昭公之為人,乃裝束如晉,以勇士古冶子從行。方渡黃河,其左驂之馬,乃景公所最愛者,即令圉人於從舟取至,繫於船頭,親督圉人飼料。忽大雨驟至,波濤洶湧,舟船將覆。有大黿舒頭於水面,張開巨口,搶向船頭,銜左驂之馬,入於深淵。景公大驚。古冶子在側,言曰:「君勿懼也,臣請為君索之。」乃解衣裸體,拔劍躍於水中,凌波踢浪而去。載沉載浮,順流九里,望之無跡。景公嘆曰:「冶子死矣!」少頃,風浪頓息,但見水面流紅。古冶子左手挽驂馬之尾,右手提血瀝瀝一顆黿頭,浴波而出。景公大駭曰:「真神勇也!先君徒設勇爵,焉有勇士如此哉!。」遂厚賞之。
  
既至絳州,見了晉昭公,昭公設宴享之。晉國是荀吳相禮,齊國是晏嬰相禮。酒酣,晉侯曰:「筵中無以為樂,請為君侯投壺賭酒。」景公曰:「善。」左右設壺進矢,齊侯拱手讓晉侯先投。晉侯舉矢在手,荀吳進辭曰:「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為諸侯師。」晉侯投矢,果中中壺,將餘矢棄擲於地。晉臣皆伏地稱「千歲。」齊侯意殊不懌,舉矢亦效其語曰:「有酒如澠,有肉如陵。寡人中此,與君代興。」撲的投去,恰在中壺,與晉矢相並,齊侯大笑,亦棄餘矢。晏嬰亦伏地呼「千歲!」晉侯勃然變色。

荀吳謂齊景公曰:「君失言矣!今日辱貺敝邑,正以寡君世主夏盟之故。君曰『代興』,是何言也!」晏嬰代答曰:「盟無常主,惟有德者居焉。昔齊失霸業,晉方代之。若晉有德,誰敢不服?如其無德,吳楚亦將迭進,豈惟敝邑!」羊舌肹曰:「晉已師諸侯矣,安用壺矢?此乃荀伯之失言也!」荀吳自知其誤,嘿然不語。齊臣古治子立於階下,厲聲曰:「日昃君勞,可辭席矣!」齊侯即遜謝而出,次日遂行。羊舌肹曰:「諸侯將有離心,不以威脅之,必失霸業。」晉侯以為然。乃大閱甲兵之數,總計有四千乘,甲士三十萬人。羊舌肹曰:「德雖不足,而眾可用也。」於是先遣使如周,請王臣降臨為重,因遍請諸侯,約以秋七月俱集平邱相會。諸侯聞有王臣在會,無敢不赴者。
  
至期,晉昭公留韓起守國,率荀吳、魏舒、羊舌肹、羊舌鮒、籍談、梁丙、張骼、智躒等,盡起四千乘之眾,望濮陽城進發。連絡三十餘營,遍衛地皆晉兵。周卿士劉獻公摯先到。齊、宋、魯、衛、鄭、曹、莒、邾、滕、薛、、小邾十二路諸侯畢集,見晉師眾盛,人人皆有懼色。既會,羊舌肹捧盤盂進曰:「先臣趙武,誤從弭兵之約,與楚通好。楚虔無信,自取隕滅。今寡君欲效踐土故事,徼惠於天子,以鎮撫諸夏,請諸君同歃為信!」諸侯皆俯首曰:「敢不聽命!」惟齊景公不應。羊舌肹曰:「齊侯豈不願盟耶?」景公曰:「諸侯不服,是以尋盟;若皆用命,何以盟為?」羊舌肹曰:「踐土之盟,不服者何國?君若不從,寡君惟是甲車四千乘,願請罪於城下。」說猶未畢,壇上鳴鼓,各營俱建起大旆。景公慮其見襲,乃改辭謝曰:「大國既以盟不可廢,寡人敢自外耶?」於是晉侯先歃,齊宋以下相繼。劉摯王臣,不使與盟,但監臨其事而已。邾莒以魯國屢屢侵伐,訴於晉侯。晉侯辭魯昭公於會,執其上卿季孫意如,閉之幕中。子服惠伯私謂荀吳曰:「魯地十倍邾莒,晉若棄之,將改事齊楚,於晉何益?且楚滅陳蔡不救,而復棄兄弟之國乎?」荀吳然其言,以告韓起。起言於晉侯,乃縱意如奔歸。自是諸侯益不直晉,晉不復能主盟矣。史臣有詩嘆云:
    
侈心效楚築虒祁,列國離心復示威;
壺矢有靈侯統散,山河如故事全非!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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