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欣賞】八大名賦(五)-庾信:《枯樹賦》

【新唐人2013年9月7日訊】

枯樹賦

庾信

作者簡介:

庾信(513—581)字子山,小字蘭成,北周時期人。南陽新野(今屬河南)人。他自幼隨父親庾肩吾出入于蕭綱的宮廷,後來又與徐陵一起任蕭綱的東宮學士,成為宮體文學的代表作家;他們的文學風格,也被稱為「徐庾體」。侯景叛亂時,庾信逃往江陵,輔佐梁元帝。后奉命出使西魏,在此期間,梁為西魏所滅。北朝君臣一向傾慕南方文學,庾信又久負盛名,因而他既是被強迫,又是很受器重地留在了北方,官至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北周代魏后,更遷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侯。時陳朝與北周通好,流寓人士,並許歸還故國,唯有庾信與王褒不得回南方。所以,庾信一方面身居顯貴,被尊為文壇宗師,受皇帝禮遇,與諸王結布衣之交,一方面又深切思念故國鄉土,為自己身仕敵國而羞愧,因不得自由而怨憤。如此至老,死於隋文帝開皇元年。有《庾子山集》。

作品簡介:

作者借《續晉陽秋》和《世說新語》所記兩則晉人殷仲文、桓溫對樹興嘆故事,演繹敷衍,借闡說樹的榮枯,抒寫自己的鄉關之思。唐張鷟《朝野僉載》 記載了這樣一則軼事:「庾信從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輕之。信將《枯樹賦》以示之,於後無敢言者。」其實庾信入北以前,他的文名已經震動大江南北,不可能出現文中所說的被輕視的情況。所以這個故事我們只能當小說家言來看。但這也反映出北朝至隋唐的文士視《枯樹賦》為庾信代表作的看法。而《枯樹賦》在寫樹之榮枯時,奢麗宏衍,恣肆誇炫,且極力征事用典,以顯文思富贍,也使此賦在情感充沛、氣骨清健的風格中,帶有齊梁文學的華麗面貌,是庾信文風集南北大成的體現。這篇賦寫作時期不能確定,或根據上引《朝野僉載》,以為成於庾信羈滯北方的初期。但從本文看,其情調之沉痛與絕望情緒,更接近其晚年頹唐的心態。

作品原文:

殷仲文風流儒雅,海內知名。世異時移,出為東陽太守,常忽忽不樂,顧庭槐而嘆曰:「此樹婆挲,生意盡矣。」

至於白鹿貞松,青牛文梓,根柢盤魄,山崖表裡。桂何事而銷亡,桐何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開花建始之殿,落實睢陽之園。聲含嶰谷,曲抱《雲門》。將雛集鳳,比翼巢鴛。臨風亭而唳鶴,對月峽而吟猿。

乃有拳曲擁腫,盤坳反覆。熊彪顧盼,魚龍起伏。節豎山連,文橫水蹙。匠石驚視,公輸眩目。雕鐫始就,欹劂仍加。平鱗鏟甲,落角摧芽。重重碎錦,片片真花,紛批草樹,散亂煙霞。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遷,森梢百頃,槎枿千年。秦則大夫受職,漢則將軍坐焉。莫不苔埋菌壓,鳥剝蟲穿。或低垂於霜露,或撼頓於於風煙。東海有白木之廟,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陸以楊葉為關,南陵以梅根做冶。小山則叢桂留人,扶風則長松系馬。豈獨城臨細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若乃山河阻絕,飄零離別。拔本垂淚,傷根瀝血。火入空心,膏流斷節。橫洞口而攲卧,頓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圍冰碎,理正者千尋瓦裂。載癭銜瘤,藏穿抱穴。木魅閃睒,山精妖孽。

況復風雲不感,羈旅無歸,未能采葛,還成食薇。沉淪窮巷,蕪沒荊扉。既傷搖落,彌嗟變衰。《淮南子》雲:「木葉落,長年悲。」斯之謂矣。

乃歌曰:「建章三月火,黃河萬里槎。若非金谷滿園樹,即是河陽一縣花。」桓大司馬聞而嘆曰:「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譯文:

殷仲文氣度風流,學識淵博,名聲傳遍海內。因為世道變異,時代更替,他不得不離開京城改作東陽太守。因此常精神恍惚憂愁不樂,望著院子里的槐樹嘆息說:「這棵樹曾婆娑多姿,現在卻沒有一點生機了!」

至於白鹿塞耐寒的松樹,藏有樹精青牛的文梓,根系龐大,遍布山崖內外。桂樹為什麼而枯死?梧桐又為什麼半生半死?過去從河東、河南、河內這些地方移植,從廣大遙遠的田地遷徙。雖然花開在建始殿前,在睢陽園中結果。樹聲中含有嶰谷竹聲的情韻,聲調合於黃帝 「雲門」樂曲的律呂之音。帶領幼雛的鳳凰曾來聚集,比翼雙飛的鴛鴦常來巢居。內心深處像陸機那樣,渴望在故鄉臨風的亭上一聽鶴鳴,現在卻只能飄落異地對著 明月峽聽猿聲長嘯。

有的樹枝捲曲如拳,根部磊塊隆起肥大,曲里拐彎,形狀有的像熊虎回頭顧盼,有的像魚龍起伏遊戲,隆起的樹節像群山相連,木紋橫看像水池裡泛起的波紋。靈巧的木匠驚奇地觀看,有名的魯班也驚訝得目瞪口呆。粗坯雕刻剛就緒,再用曲刀、圓鑿精雕細刻:削出魚、龍 密鱗,剷出龜、鼈硬甲,刮出麒麟尖角,挫出虎、豹利牙;層層像彩紋密布的織絲,片片有如真實的花朵。而被砍削的樹林,卻草木紛披,籠罩在煙靄雲霞中,狼籍散亂。

至於松梓、古度、平仲、君遷這些樹木,也曾茂盛勁健,覆蓋百畝,斜砍後繼續發芽抽枝,千年不死。秦時有泰山松被封五大夫職銜,漢代有將軍獨坐大樹之下。它們現在也無不埋沒于青苔,覆蓋上寄生菌類,無不被飛鳥剝啄蛀蟲蠹穿;有的在霜露中枝葉低垂,有的在風雨中搖撼顛躓。東方大海邊有白松廟,西方河源處有枯桑社,北方有用「楊葉」命名的城關,南方有用「梅根」稱呼的冶鍊場。淮南小山曾有詠桂的辭賦留於後人,晉代劉琨寫下「系馬長松」的佳句。又何止是見於記載的細柳營、桃林塞呢?

至於山河險阻,道路隔絕,飄零異地,離別故鄉。樹被拔出根莖淚水垂落,損傷本根就滴瀝鮮血。火燒入朽樹 的空處,樹脂流淌,枝節斷裂。橫亘在山洞口的斜卧軀幹,偃仰在山腰上的軀幹中段折曲。紋理斜曲干粗百圍者也如堅冰破碎,紋理正直高達千尋的也如屋瓦破裂。背負樹癭如長著贅瘤,被蛀穿的樹心成了鳥的巢穴。樹怪木精睒眼灼灼,山鬼妖孽暗中出沒。
  
況且我遭遇國家衰亡,羈居異邦不歸。不能吟詠思人深切的「采葛」詩篇,又怎能如伯夷、叔齊的食薇不辱?沉淪在窮街陋巷之中,埋沒在荊木院門之內,既傷心樹木凋零,更嘆息人生易老。《淮南子》說:「樹葉飄落,老人生悲。」就是說這個意思呀!
   
於是有歌辭說:「建章宮三月大火之後,殘骸如筏在黃河上漂流萬里。那些灰燼,不是金谷園的樹木,就是河陽縣的花果。」大司馬桓溫聽后感嘆道:「過去在漢水之南種下的柳樹,曾經枝條飄拂依依相惜;今天卻看到它枝葉搖落凋零,江邊一片凄清傷神的景象。樹尚且如此,又何況人呢?」

文章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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