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名著】《東周列國志》第四十五回

【新唐人2013年8月28日訊】【導讀】《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用古白話寫成的小說,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展開的。其中叙寫的事實,將分散的歷史故事和人物傳記按照時間顺序穿插編排,成爲一部結構完整的歷史演義。

第四十五回 晉襄公墨縗敗秦 先元帥免冑殉翟

話說中軍元帥先軫,已備知秦國襲鄭之謀,遂來見襄公曰:「秦違蹇叔百里奚之諫,千里襲人。此卜偃所謂『有鼠西來,越我垣牆』者也。急擊之,不可失!」欒枝進曰:「秦有大惠於先君,未報其德,而伐其師,如先君何?」先軫曰:「此正所以繼先君之志也,先君之喪,同盟方弔恤之不暇,秦不加哀憫,而兵越吾境,以伐我同姓之國,秦之無禮甚先!先君亦必含恨於九泉,又何德之足報?且兩國有約,彼此同兵,圍鄭之役,背我而去,秦之交情,亦可知矣。彼不顧信,我豈顧德?」欒枝又曰:「秦未犯吾境,擊之毋乃太過?」先軫曰:「秦之樹吾先君於晉,非好晉也,以自輔也。君之伯諸侯,秦雖面從,心實忌之。今乘喪用兵,明欺我之不能庇鄭也,我兵不出,真不能矣!襲鄭不已,勢將襲晉,諺云:『一日縱敵,數世貽殃。』若不擊秦,何以自立?」



趙衰曰:「秦雖可擊,但吾主苫塊之中,遽興兵革,恐非居喪之禮。」先軫曰:「禮,人子居喪,寢處苫塊,以盡孝也。翦強敵以安社稷,孝孰大焉?諸卿若云不可,臣請獨往!」胥臣等皆贊成其謀。先軫遂請襄公墨縗治兵。襄公曰:「元帥料秦兵何時當返?從何路行?」先軫屈指算之曰:「臣料秦兵,必不能克鄭。遠行無繼,勢不可久,總計往返之期,四月有餘,初夏必過澠池。澠池乃秦晉之界,其西有崤山兩座,自東崤至於西崤,相去三十五里,此乃秦歸必由之路。其地樹木叢雜,山石崚嶒,有數處車不可行,必當解驂下走。若伏兵於此處,出其不意,可使秦之兵將,盡為俘虜。」

襄公曰:「但憑元帥調度。」先軫乃使其子先且居,同屠擊引兵五千,伏於崤山之左;使胥臣之子胥嬰,同狐鞫居引兵五千,伏於崤山之右;候秦兵到日,左右夾攻。使狐偃之子狐射姑同韓子輿,引兵五千,伏於西崤山,預先砍伐樹木,塞其歸路。使梁繇靡之子梁弘同萊駒,引兵五千,伏於東崤山,只等秦兵盡過,以兵追之。先軫同趙衰、欒枝、胥臣、陽處父、先蔑一班宿將,跟隨晉襄公,離崤山二十里下寨,各分隊伍,准備四下接應。正是:「整頓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
  
再說秦兵於春二月中,滅了滑國,擄其輜重,滿載而歸。只為襲鄭無功,指望以此贖罪。時夏四月初旬,行及澠池,白乙丙言於孟明曰:「此去從澠池而西,正是崤山險峻之路,吾父諄諄叮囑謹慎,主帥不可輕忽。」孟明曰:「吾驅馳千里,尚然不懼,況過了崤山,便是秦境,家鄉密邇,緩急可恃,又何慮哉?」西乞術曰:「主帥雖然虎威,然慎之無失。恐晉有埋伏,卒然而起,何以禦之?」孟明曰:「將軍畏晉如此,吾當先行,如有伏兵,吾自當之!」乃遣驍將褒蠻子,打著元帥百里旗號,前往開路。孟明做第二隊,西乞第三隊,白乙第四隊,相離不過一二里之程。卻說褒蠻子慣使著八十斤重的一枘方天畫戟,掄動如飛,自謂天下無敵。驅車過了澠池,望西路進發。

行至東崤山,忽然山凹裏鼓聲大震,飛出一隊車馬,車上立著一員大將,當先攔路,問:「汝是秦將孟明否?吾等候多時矣。」褒蠻子曰:「來將可通姓名。」那將答曰:「吾乃晉國大將萊駒是也!」蠻子曰:「教汝國欒枝魏犨來到,還鬥上幾合戲耍,汝乃無名小卒,何敢攔吾歸路?快快閃開,讓我過去。若遲慢時,怕你捱不得我一戟!」萊駒大怒,挺長戈劈胸刺去,蠻子輕輕撥開,就勢一戟刺來,萊駒急閃,那戟來勢太重,就刺在那車衡之上。蠻子將戟一絞,把衡木折做兩段。萊駒見其神勇,不覺贊嘆一聲道:「好孟明,名不虛傳!」蠻子呵呵大笑曰:「我乃孟明元帥部下牙將褒蠻子便是!我元帥豈肯與汝鼠輩交鋒耶?汝速速躲避,我元帥隨後兵到,汝無噍類矣!」萊駒嚇得魂不附體,想道:「牙將且如此英雄,不知孟明還是如何?」遂高聲叫曰:「我放汝過去,不可傷害吾軍!」遂將車馬約在一邊,讓褒蠻子前隊過去。蠻子即差軍士傳報主帥孟明,言:「有些小晉軍埋伏,已被吾殺退,可速上前合兵一處,過了崤山,便沒事了。」

孟明得報大喜,遂催趲西乞白乙兩軍,一同進發。且說萊駒引兵來見梁弘,盛述褒蠻子之勇。梁弘笑曰:「雖有鯨蛟,已入鐵網,安能施其變化哉?吾等按兵勿動,俟其盡過,從後驅之,可獲全勝。」
  
再說孟明等三帥,進了東崤,約行數里,地名上天梯、墮馬崖、絕命巖、落魂澗、鬼愁窟、斷雲峪,一路都是有名的險處,車馬不能通行。前哨褒蠻子,已自去得遠了。孟明曰:「蠻子已去,料無埋伏矣。」吩咐軍將,解了轡索,卸了甲冑,或牽馬而行,或扶車而過,一步兩跌,備極艱難,七斷八續,全無行伍。有人問道:「秦兵當日出行,也從崤山過去的,不見許多艱阻。今番回轉,如何說得恁般?」這有個緣故。當初秦兵出行之日,乘著一股銳氣,且沒有晉兵攔阻,輕車快馬,緩步徐行,任意經過,不覺其若。今日往來千里,人馬俱疲困了,又擄掠得滑國許多子女金帛,行裝重滯,況且遇過晉兵一次,雖然硬過,還怕前面有伏,心下慌忙,倍加艱阻,自然之理也。孟明等過了上天梯第一層險隘,正行之間,隱隱聞鼓角之聲,後隊有人報道:「晉兵從後追至矣!」

孟明曰:「我既難行,他亦不易,但愁前阻,何怕後追?吩咐各軍,速速前進便了!」教白乙前行:「我當親自斷後,以禦追兵。」又驀過了墮馬崖。將近絕命巖了,眾人發起喊來,報道:「前面有亂木塞路,人馬俱不能通,如何是好?」孟明想:「這亂木從何而來?莫非前面果有埋伏?」乃親自上前來看,但見巖旁有一碑,鐫上五字道:「文王避雨處。」碑旁豎立紅旗一面,旗竿約長三丈有餘,旗上有一「晉」字。旗下都是縱橫亂木。孟明曰:「此是疑兵之計也。事已至此,便有埋伏,只索上前。」遂傳令教軍士先將旗竿放倒,然後搬開柴木,以便跋涉。誰知這面晉字紅旗,乃是伏軍的記號。他伏於巖谷僻處,望見旗倒,便知秦兵已到,一齊發作。秦軍方纔搬運柴木,只聞前面鼓聲如雷,遠遠望見旌旗閃爍,正不知多少軍馬。白乙丙且教安排器械,為沖突之計。

只見山巖高處,立著一位將軍,姓狐名射姑,字賈季,大叫道:「汝家先鋒褒蠻子,已被縛在此了。來將早早投降,免遭屠戮!」原來褒蠻子恃勇前進,墮於陷坑之中,被晉軍將撓鉤搭起,綁縛上囚車了。白乙丙大驚,使人報知西乞術與主將孟明,商議並力奪路。孟明看這條路徑,只有尺許之闊,一邊是危峰峻石,一邊臨著萬丈深溪,便是落魂澗了,雖有千軍萬馬,無處展施。心生一計,傳令:「此非交鋒之地。教大軍一齊退轉東崤寬展處,決一死戰,再作區處。」白乙丙奉了將令,將軍馬退回。一路聞金鼓之聲,不絕於耳。纔退至墮馬崖,只見東路旌旗,連接不斷,卻是大將梁弘同副將萊駒,引著五千人馬,從後一步步襲來。秦軍過不得墮馬崖,只得又轉。此時好像螞蟻在熱盤之上,東旋西轉,沒有個定處。孟明教軍士從左右兩旁,爬山越溪,尋個出路。

只見左邊山頭上金鼓亂鳴,左有一枝軍占住,叫道:「大將先且居在北,孟明早早投降!」右邊隔溪一聲砲響,山谷俱應,又豎起大將胥嬰的旗號。孟明此時,如萬箭攢心,沒擺佈一頭處。軍士每分頭亂竄,爬山越溪,都被晉兵斬獲。孟明大怒,同西乞白乙二將,仍殺到墮馬崖來。那柴木上都摻有硫黃燄硝引火之物,被韓子輿放起火來,燒得「燄騰騰煙漲迷天,紅赫赫火星撒地。」後面梁弘軍馬已到,逼得孟明等三帥叫苦不迭。左右前後,都是晉兵布滿,孟明謂白乙丙曰:「汝父真神算也!今日困於絕地,我死必矣!你二人變服,各自逃生。萬一天幸,有一人得回秦國,奏知吾主,興兵報仇,九泉之下,亦得吐氣!」西乞術白乙丙哭曰:「吾等生則同生,死則同死,縱使得脫,何面目獨歸故國?……」言之未已,手下軍兵,看看散盡,委棄車仗器械,連路堆積。孟明等三帥,無計可施,聚於巖下,坐以待縛。晉兵四下圍裹將來,如饅頭一般,把秦家兵將,做個餤子,一個個束手受擒。殺得血污溪流,屍橫山徑,匹馬隻輪,一些不曾走漏。髯翁有詩云:
    
千里雄心一旦灰,西崤無復隻輪回;
休誇晉帥多奇計,蹇叔先曾墮淚來。

先且居諸將會集於東崤之下,將三帥及褒蠻子,上了囚車。俘獲軍士及車馬,並滑國擄掠來許多子女玉帛,盡數解到晉襄公大營,襄公墨縗受俘,軍中歡呼動地。襄公問了三帥姓名,又名:「褒蠻子何人也?」梁弘曰:「此人雖則牙將,有兼人之勇,萊駒曾失利一陣,若非落於陷坑,亦難制縛。」襄公駭然曰:「既如此驍勇,留之恐有他變!」喚萊駒上前:「汝前日戰輸與他,今日在寡人面前,可斬其頭以洩恨。」萊駒領命,將褒蠻子縛於庭柱,手握大刀,方欲砍去。那蠻子大呼曰:「汝是我手下敗將,安敢犯吾?」這一聲,就如半空中起個霹靂一般,屋宇俱震動。蠻子就呼聲中,將兩臂一撐,麻索俱斷。萊駒吃一大驚,不覺手顫,墮刀於地。蠻子便來搶這把大刀。有個小校,名曰狼曋,從旁觀見,先搶刀在手,將蠻子一刀劈倒,再復一刀,將頭割下,獻於晉侯之前。襄公大喜曰:「萊駒之勇,不及一小校也!」乃黜退萊駒不用,立狼曋為車右之職。狼曋謝恩而出,自謂受知於君,不往元帥先軫處拜謝。先軫心中,頗有不悅之意。
  
次日,襄公同諸將奏凱而歸,因殯在曲沃,且回曲沃。欲俟還絳之後,將秦帥孟明等三人獻俘於太廟,然後施刑。先以敗秦之功,告於殯宮,遂治窀穸之事。襄公墨縗視葬,以表戰功。母夫人嬴氏,因會葬亦在曲沃,已知三帥被擒之信,故意問襄公曰:「聞我兵得勝,孟明等俱被囚執,此社稷之福也。但不知已曾誅戮否?」襄公曰:「尚未。」文嬴曰:「秦晉世為婚姻,相與甚歡。孟明等貪功起釁,妄動干戈,使兩國恩變為怨。吾量秦君,必深恨此三人。我國殺之無益,不如縱之還秦,使其君自加誅戮,以釋二國之怨,豈不美哉?」襄公曰:「三帥用事於秦,獲而縱之,恐貽晉患。」

文嬴曰:「『兵敗者死』,國有常刑。楚兵一敗,得臣伏誅。豈秦國獨無軍法乎?況當時晉惠公被執於秦,秦君且禮而歸之,秦之有禮於我如此。區區敗將,必欲自我行戮,顯見我國無情也。」襄公初時不肯,聞說到放還惠公之事,悚然動心。即時詔有司釋三帥之囚,縱歸秦國。孟明等得脫囚繫,更不入謝,抱頭鼠竄而逃。先軫方在家用飯,聞晉侯已赦三帥,吐哺入見,怒氣沖沖,問襄公:「秦囚何在?」襄公曰:「母夫人請放歸即刑,寡人已從之矣。」先軫勃然唾襄公之面曰:「咄!孺子不知事如此!武夫千辛萬苦,方獲此囚,乃壞於婦人之片言耶?放虎歸山,異日悔之晚矣!」襄公方才醒悟,拭面而謝,曰:「寡人之過也!」遂問班部中:「誰人敢追秦囚者?」陽處父願往。先軫曰:「將軍用心,若追得,便是第一功也。」陽處父駕起追風馬,掄起斬將刀,出了曲沃西門,來追孟明。史臣有詩讚襄公能容先軫,所以能嗣伯業。詩曰:
    
婦人輕喪武夫功,先軫當時怒氣沖,
拭面容言無慍意,方知嗣伯屬襄公。

卻說孟明等三人,得脫大難,路上相議曰:「我等若得渡河,便是再生,不然,猶恐晉君追悔,如之奈何?」比到河下,並無一個船隻,嘆曰:「天絕我矣!」嘆聲未絕,見一漁翁,蕩著小艇,從西而來,口中唱歌曰:
    
囚猿離檻兮,囚鳥出籠。有人遇我兮,反敗為功。
  
孟明異其言,呼曰:「漁翁渡我!」漁翁曰:「我渡秦人,不渡晉人!」孟明曰:「吾等正是秦人,可速渡我!」漁翁曰:「子非崤中失事之人耶?」孟明應曰:「然。」漁翁曰:「吾奉公孫將軍將令,特艤舟在此相候,已非一日矣。此舟小,不堪重載,前行半里之程有大舟,將軍可以速往。」說罷,那漁翁反棹而西,飛也似去了。三帥循河而西,未及半里,果有大船數隻泊於河中,離岸有半箭之地,那漁舟已自在彼招呼。孟明和西乞白乙跣足下船,未及撐開,東岸上早有一位將官,乘車而至,乃大將陽處父也。大叫:「秦將且住!」孟明等各各吃驚。須臾之間,陽處父停車河岸,見孟明已在舟中,心生一計,解自家所乘左驂之馬,假托襄公之命,賜與孟明:「寡君恐將軍不給於乘,使處父將此良馬,追贈將軍,聊表相敬之意。伏乞將軍俯納!」陽處父本意要哄孟明上岸相見,收馬拜謝,乘機縛之。那孟明漏網之魚,「脫卻金鉤去,回頭再不來」,心上也防這一著,如何再肯登岸。乃立於船頭之上,遙望陽處父,稽首拜謝曰:「蒙君不殺之恩,為惠已多,豈敢復受良馬之賜?此行寡君若不加戮,三年之後,當親到上國,拜君之賜耳!」陽處父再欲開口,只見舟師水手運槳下篙,船已蕩入中流去了。陽處父惘然如有所失,悶悶而回,以孟明之言,奏聞於襄公。先軫忿然進曰:「彼云『三年之後,拜君之賜』者,蓋將伐晉報仇也。不如乘其新敗喪氣之日,先往伐之,以杜其謀。」襄公以為然,遂商議伐秦之事。
  
話分兩頭。再說秦穆公聞三帥為晉所獲,又悶又怒,寢食俱廢。過了數日,又聞三帥已釋放還歸,喜形於色。左右皆曰:「孟明等喪師辱國,其罪當誅。昔楚殺得臣以警三軍,君亦當行此法也。」穆公曰:「孤自不聽蹇叔百里奚之言,以累及三帥,罪在於孤,不在他人。」乃素服迎之於郊,哭而唁之,復用三帥主兵,愈加禮待。百里奚嘆曰:「吾父子復得相會,已出望外矣!」遂告老致政。穆公乃以繇余公孫枝為左右庶長,代蹇叔百里奚之位。此話且擱過一邊。
  
再說晉襄公正議伐秦,忽邊吏馳報:「今有翟主白部胡,引兵犯界,已過箕城。望乞發兵防禦!」襄公大驚曰:「翟晉無隙,如何相犯?」先軫曰:「先君文公,出亡在翟,翟君以二隗妻我君臣,一住十二年,禮遇甚厚。及先君返國,翟君又遣人拜賀,送二隗還晉。先君之世,從無一介束帛,以及於翟。翟君念先君之好,隱忍不言。今其子白部胡嗣位,自恃其勇,故乘喪來伐耳。」襄公曰:「先君勤勞王事,未暇報及私恩。今翟君伐我之喪,是我仇也,子載為寡人創之。」先軫再拜辭曰:「臣忿秦帥之歸,一時怒激,唾君之面,無禮甚矣!臣聞『兵事尚整,惟禮可以整民。』無禮之人,不堪為帥。願主公罷臣之職,別擇良將!」襄公曰:「卿為國發憤,乃忠心所激,寡人豈不諒之?今禦翟之舉,非卿不可,卿其勿辭!」先軫不得已,領命而出,嘆曰:「我本欲死於秦,誰知卻死於翟也!」聞者亦莫會其意。襄公自回絳都去了。
  
單說先軫升了中軍帳,點集諸軍,問眾將:「誰肯為前部先鋒者?」一人昂然而出曰:「某願往。」先軫視之,乃新拜右車將軍狼曋也。先軫因他不來謁謝,已有不悅之意,今番自請衝鋒,愈加不喜。遂罵曰:「爾新進小卒,偶斬一囚,遂獲重用。今大敵在境,汝全無退讓之意,豈藐我帳下無一良將耶?」狼曋曰:「小將願為國家出力,元帥何故見阻?」先軫曰:「眼前亦不少出力之人,汝有何謀勇,輒敢掩諸將之上?」遂叱去不用。以狐鞫居有崤山夾戰之功,用以代之。狼曋垂首嘆氣,恨恨而出。遇其友人鮮伯於途,問曰:「聞元帥選將禦敵,子安能在此閒行?」狼曋曰:「我自請衝鋒,本為國家出力,誰知反觸了先軫那廝之怒。他道我有何謀勇,不該掩諸將之上,已將我罷職不用矣!」鮮伯大怒曰:「先軫妒賢嫉能,我與你共起家丁,刺殺那廝,以出胸中不平之氣,便死也落得爽快!」狼曋曰:「不可,不可!大丈夫死必有名。死而不義,非勇也。我以勇受知於君,得為戎右。先軫以為無勇而黜之。若死於不義,則我今日之被黜,乃黜一不義之人,反使嫉妒者得藉其口矣。子姑待之。」鮮伯嘆曰:「子之高見,吾不及也!」遂與狼曋邯同歸。不在話下。後人有詩議先軫黜狼曋之非。詩曰:
    
提戈斬將勇如賁,車右超升屬主恩。
效力何辜遭黜逐?從來忠勇有冤吞!

  
再說先軫用其子先且居為先鋒,欒盾郤缺為左右隊,狐射姑狐鞫居為合後,發車四百乘,出絳都北門,望箕城進發。兩軍相遇,各安營停當。先軫喚集諸將授計曰:「箕城有地名曰大谷,谷中寬衍,正乃車戰之地。其旁多樹木,可以伏兵。欒郤二將,可分兵左右埋伏。待且居與翟交戰,佯敗,引至谷中,伏兵齊起,翟主可擒也!二狐引兵接應,以防翟兵馳救。」諸將如計而行。先軫將大營移後十餘里安紮。
  
次早,兩下結陣,翟主白部胡親自索戰。先且居略戰數合,引車而退。白部胡引著百餘騎,奮勇來追。被先且居誘入大谷,左右伏兵俱起。白部胡施逞精神,左一沖,右一突,胡騎百餘,看看折盡。晉兵亦多損傷。良久,白部胡殺出重圍,眾莫能禦。將至谷口,遇著一員大將,刺斜裏颼的一箭,正中白部胡面門,翻身落馬,軍士上前擒之。射箭者,乃新拜下軍大夫郤缺也。箭透腦後,白部胡登時身死。郤缺認得是翟主,割下首級獻功。時先軫在中營,聞知白部胡被獲,舉首向天連聲曰:「晉侯有福!晉侯有福!」遂索紙筆,寫表章一道,置於案上。不通諸將得知,竟與營中心腹數人,乘單車馳入翟陣。
  
卻說白部胡之弟白暾,尚不知其兄之死,正欲引兵上前接應。忽見有單車馳到,認是誘敵之兵,白暾急提刀出迎。先軫橫戈於肩,瞪目大喝一聲,目眥盡裂,血流及面。白暾大驚,倒退數十步,見其無繼,傳令弓箭手圍而射之。先軫奮起神威,往來馳驟,手殺頭目三人,兵士二十餘人,身上並無點傷。(原來這些弓箭手,懼怕先軫之勇,先自手軟,箭發的沒力了。又且先軫身被重鎧,如何射得入去?)先軫見射不能傷,自嘆曰:「吾不殺敵,無以明吾勇;既知吾勇矣,多殺何為?吾將就死於此!」乃自解其甲以受箭。箭集如蝟,身死而屍不僵仆。白暾欲斷其首,見其怒目揚鬚,不異生時,心中大懼。有軍士認得的,言:「此乃晉中軍元帥先軫。」白暾乃率眾羅拜,嘆曰:「真神人也!」祝曰:「神許我歸翟供養乎?則仆!」屍僵立如故。乃改祝曰:「神莫非欲還晉國否?我當送回」。祝畢,屍遂仆於車上。

要知如何送回晉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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