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3月21日訊】上世紀1960年前後,一場慘絕人寰的大飢荒在中國大地上肆虐蔓延,農村更甚,河南是重災區。1970年代初,我上中學時,家裡只三間房,其中一間租賃給了進城積肥的生產隊的兩個農民。夏天的夜晚在院子里納涼之時,其中一個農民給我講述了農村1960年大飢荒的親身經歷,甚至講到過餓極了的人吃死人肉,殺小孩子吃。在「紅旗」下長大的我感到震驚又可怕。中學畢業后,我到農村插隊勞動將近4年,接觸到更多的農民,聽到了大飢荒時的更多事情。可惜那時候我只是聽卻沒有記錄下來。直到今天,我決心記錄南陽家鄉1960年大飢荒的真實情況,已經相繼採訪了一些當事人。其中有的人善於描述,如之一的李某某。有的人不善於表達,如之五的那個農民。可我堅持一條,那就是忠實記錄,只在表述上理順次序而不作任何添加,盡量保持當事人的原始講述。我今天公布這些實錄,一是讓大家知道那段真實而慘痛的歷史,二是提醒自己要有毅力把這項工作繼續下去。我如今還在上班,只能抽時間採訪整理,只好採取先城后鄉,先近后遠進行採訪。以後退休時間充足了,我要多往農村去採訪更多的老人,為南陽1960年大飢荒時留下一部民間實錄。
1960年南陽大飢荒民間實錄之一
口述人:李某某,男,74歲,退休幹部。
地點:記錄于李某某家中。
時間:2006年11月11日下午。
要說60年大飢荒,根子還在大躍進吃食堂鍊鋼鐵,我就從58年說起吧。我在1957年響應號召大鳴大放,給領導提了意見后,被打成右派分子,下放到南陽地區方城縣楊樓公社黃狼山大隊監督勞動。58年可以說是風調雨順大豐產不豐收。為啥子?人為造成的,聽我慢慢說。
夏季麥收,浮夸風盛行,虛報產量,畝產300斤小麥能報800斤,其實那時候小麥畝產大多是200多斤。當時實行統購統銷,上級以下邊報的糧食產量按比例留口糧。因為虛報的產量高,上繳的小麥也多,生產隊留的口糧就少。有的隊小麥基本上徵收完了,有的隊千方百計瞞一點,口糧就能多留一點。例如在楊樓公社,有的隊人均口糧有60多斤小麥,有的隊人均口糧才20多斤小麥。我所在的大隊土地多,58年麥季人均口糧近百斤,在全縣可以說是是寥寥無幾。黃狼山大隊還存有一些黑豆,當時每個生產隊是一個食堂,吃食堂時,隊長挺精明,把黑豆磨成豆腐,攙到稀麵條湯鍋里,再和點面,看著稠乎乎的。
夏天在食堂里還基本能吃飽,到了八九月份,大鍊鋼鐵開始了。一個公社或幾個大隊集中到一塊,修建小高爐鍊鋼鐵。楊樓公社的鍊鋼鐵處選在一個叫尚洞的崗坡上,一共修建了800個小高爐。修建時都是就地取材,挖土和泥巴壘成圓柱體,外徑80公分到1米,內徑60公分左右。把農民家裡的水缸砸破,再把缸渣碎片碾成沫子做高爐底座的內芯。小高爐修建的多,看起來密密麻麻,點起火更有氣勢,夜裡十多里地外都能看見火光衝天。公社一個領導知道我有些文化,就讓我寫詩歌頌揚小高爐。我寫的順口溜現在還能背下來:天上繁星點點,地上紅光閃閃,王母驚呼玉帝打顫,感嘆天上不如人間。
燒爐子的燃料起初是木料,楊樓公社範圍內,碗口粗的樹木全部砍完當柴火,另外家家戶戶的門板、木床、桌子、椅子、凳子,都拉到小高爐處當柴燒。專門有人負責劈柴,那些柜子箱子,八磅大鐵鎚砸下去就粉身碎骨,然後把這些乾柴壘成垛子,有兩米多高,一米多寬,象寨牆似的,最多時彎彎曲曲足有一里地長。砍伐的樹木鋸成半米長或一米長的樹段,也堆成堆,把這些濕柴搭配著那些乾柴燒。有一次要放衛星,就是800個爐子都冒火,連續燒七天七夜。一般是兩三人包一個爐子,人都得在爐子邊守侯著,瞌睡了就打個盹。你得保證七天七夜不能停火,如果哪個爐子火滅了,檢查團發現就要「炒鐵蛋」——就是五六十人到上百人的積極分子圍成一圈,勒令那些爐子滅了火的消極分子站在中間,這邊踢一腳,那邊打一拳,把那些消極分子打的暈頭轉向。
有一個農民對鍊鋼鐵說了怪話,被別人揭發。為了殺一儆百,乾脆臨時搭建了一個兩米多高的檯子,幾十個積極分子把那個說怪話的農民圍在中間,打的鼻青臉腫。最後那個農民被一腳踢下高台,摔得順嘴流血動彈不得,也不知道後來是死是活。
鍊鋼鐵天天吃蒸紅薯煮紅薯,吃的人只吐酸水。58年那年秋莊稼長的好,紅薯又多又大,有經驗的老農估計畝產在3000多斤。可男女勞力都去鍊鋼鐵,莊稼豐產不豐收。秋天又下了連陰雨,紅薯漚爛在地里,也沒曬紅薯干。豆莢炸口豆子發芽,玉米在秸桿上發芽有一砟多長。你想想,如果當時把那些紅薯收回來儲存到地窖里,能當多少人的口糧啊!
後來木柴樹段燒光了,公社就組織農民去平頂山擔煤。從方城到平頂山100多里路,一路上看到地里的紅薯被犁翻起來扔在地里,擔煤的農民帶著做飯鍋,走到那裡,就撿路邊地里的紅薯煮著吃。小高爐用當地的貧鐵礦石,鐵礦石燒化后,個別爐子流出來一些黑乎乎的鐵,可是鐵和渣凝結在一起,一敲就破。燒到冬天,上級又要求修建20個高6米的大高爐,外徑有兩米到三米,內徑有一米到兩米,底座還是用缸渣碗渣碎片碾成沫子。因為缸渣不夠了,就砸農民家的瓷碗。經過所謂的土專家指導,這次大高爐除了用鐵礦石,還用「引鐵」,就是把鐵車軲轆,農民家裡的鐵鍋、鐵門環,鐵門鼻等鐵器收集一空,放到高爐里。當鐵礦石燒化時,還要放石灰石,目的是促使鐵漿和鐵渣分離。20個大高爐確實煉出了1000多斤鐵,產量最高的衛星爐產有二三百斤鐵,都是一種粗生鐵,據說能打造簡單的犁鏵等農具,別無他用,真是勞民傷財得不償失。
觀察大鍊鋼鐵后,秋莊稼沒收回來,大隊小隊家底都空了。59年初,我又被押送回南陽附近的環城公社包莊生產隊勞動。那時候農村食堂還沒散,頓頓喝用麥糝子攪的稀飯,十天半月才吃頓稀麵條,餓的前心貼後背。59年麥子收成不錯,可還是虛報產量,統購透底,生產隊存糧很少。59年秋季乾旱歉收,用農民的話說就是半收。紅薯畝產有1000多斤,玉米高粱豆子收成差。到了60年春季,飢荒就顯露出來了。
從3月份開始,就開始餓死人了。也就是這時候,我又被押送到十里廟磚瓦廠勞動,那裡有定量供應,現在回想起來是救了我一命。6月份麥子成熟時,我們在外面勞動,看到附近的地里,有人餓的忍耐不住,掐麥穗揉搓后吃麥籽。當時有許多從唐河等縣逃荒過來的災民,個個面黃肌瘦,他們先被集中到南陽收容站,然後被送到磚瓦廠。一個唐河縣祁儀公社的小夥子偷偷告訴我,他們那裡樹皮被扒吃光了,大雁在野地里拉的雁屎,人們也撿著吃。餓死的人很多,有的村子死人都沒人抬出去掩埋,因為都餓的走不動了。
一天傍晚,我進城路上,看到一個個饑民面無表情,夕陽下拖著瘦長的身影,在路上蹣跚挪動。有的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在路邊,再也爬不起來了。真可以說是餓殍載道,可是誰也無力去救去管。我老家是鄧縣文渠公社李樓村,100多口人餓死20多個。其中一家是地主,別人敢去偷青苗吃,他一家不敢,結果11口人被餓死7口。由於文渠公社餓死人多,區委書記鄭某某害怕追究責任,就開槍自殺了。60年秋季收成好一些,又開始了「拔釘子」,凡是拿印把拿勺把的基層幹部,統統集中起來整治批鬥,連鄧縣的縣長和縣委書記也不能逃脫。
縣長和我是熟人,後來告訴我,在「拔釘子」期間整天喝稀湯,餓的受不了,有次上廁所,看見牆頭上搭有半乾的紅薯秧子,就拽下來往嘴裏填。南陽地區鄧縣、唐河縣是重災區,唐河縣餓死50多萬人,縣委書記害怕上級追查,領著全家跳井自殺,只有大兒子自己爬上井口,還有一個兒子在外地上學得以倖免。
以我的親身經歷來看,我認為60年大飢荒餓死人不是天災,而絕對是人禍。
1960年南陽大飢荒民間實錄之二
口述人:呂某某,退休工人,男,60歲。
地點:住宅小區呂某某家中
時間:2006年11月12日晚
我老家在南陽地區唐河縣源潭公社宋溝大隊杜樓村。大躍進時我小學三年級,輟學回家參加勞動,算個半勞力。我們那裡57年初開始吃食堂,大多農民不願意去,幹部和積極分子先去,每家兌糧食,頓頓做好吃的,吃乾飯蒸饃,故意眼氣吸引人,就這還沒有幾家願去。
57年4、5月份,幹部到各家各戶收糧食,強行讓吃食堂。四個生產隊開了4個食堂,人們都得去吃。開始吃的還好,熬米湯,蒸紅薯,炒菜是白菜蘿蔔,有方桌,有凳子,大家在一起吃飯熱熱鬧鬧還挺新鮮。58年初兩個生產隊的食堂合成一個,吃飯人更多了。大蒸籠直徑有一米多,十幾層,吃飯時稀飯一人一碗,蒸紅薯一人三斤,還能吃飽。58年大鍊鋼鐵開始后,我到處揀磚頭,壘小土爐。小高爐直徑有2米,高有4米,大風箱有3米長,得用幾個人才能拉動。
家家戶戶門上、柜子上、箱子上的鐵器銅器都被擰走去鍊鋼鐵。我還跟著大隊人馬去白河撈鐵砂,先用鐵杴在河邊沙里挖個大坑,把80公分寬、2米長的篩子鋪在上面,用水沖沙子。沙子沖走了,黑鐵砂留下了,用手捧起來放到筐子里,滿一筐了抬到小高爐去鍊鋼鐵。59年秋季種了麥后,上級不讓撈鐵砂了,一人發了兩個小米窩頭,我就步行回家了。
回去后食堂散了,沒糧食吃了,人們這才想起地里沒收回來的紅薯,一窩蜂去挖那些已經漚壞了的紅薯吃。紅薯挖完了,再去找那些紅薯碼子。地里實在找不到吃食了,又想起糞坑裡有積肥用的壞紅薯,人們又翻開糞坑扒拉起來。積肥時還潑有糞尿,人們也顧不得臟臭,扒出來紅薯洗洗再吃。啥都吃完了,就去吃青燕麥。把燕麥洗洗,切切,放些鹽在鍋里炒炒,就這樣吃。燕麥吃光了,再找大雁屎,放碾子上壓成沫子,在鍋里炒一下吃。
冬天餓的受不了,在地里吃豌豆秧,吃的一嘴綠沫子。快過新年了,實在沒吃的,政府救濟來了,一人發一塊月餅大小的榨過油的芝麻餅,第二回發的是榨過油的花生餅,第三回發的是榨過油的蓖麻餅。蓖麻餅有毒,人們飢不擇食,吃了後上吐下瀉頭暈眼花。
過春節時,上級按一個人3斤麥子發救濟,人們又集中到食堂來,把麥子在石磨上碾,人們都餓的有氣無力,幾個成年人都推不動石磙。大家輪著推,麥子只碾兩遍,就下鍋做麥麩湯喝。葫蘆瓢一人三瓢,就那還不夠喝。麥麩湯稀的能照見人影,我三叔在食堂里說了句:端起碗,晃人眼。意思是說稀湯象清水,把人的眼睛都照花了。幹部聽到后竄上來把碗奪過去,當場批鬥我三叔,罪名是惡毒攻擊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能照見人影的麥麩稀湯大年三十喝到初一就沒有了,上邊又把剩餘的麥子收走了。
過了春節后,人們就沒見過一粒糧食,只有吃白菜根,臘菜根,豬牙草,扒榆樹皮。春天捋榆錢,捋柳葉吃。我和兩個弟弟都餓的胳膊腿精細,走路一步三晃。爹娘看撐不下去了,就給當兵複員后留在黑龍江虎林縣一個農場的哥哥去信求助。哥哥來信讓趕快開遷移證明。我家5口人,辦了6個准遷證。為啥子,因為沒有路費,正好村裡一個志願軍老兵願意去,他也餓得不行,就主動拿出幾百元複員費當路費。我們6個人又是趕路又是坐車,在路上走了幾天幾夜,才趕到東北。
那裡土地多,災荒不嚴重,在去農場的路上,我從一個豆桿垛下扒出幾粒黃豆,放嘴裏一嚼真是香啊。見到哥哥嫂子后,吃飯是玉米糝湯和窩窩頭,哥哥只准我們喝稀湯,怕猛一下吃窩窩頭肚子受不了。1964年我當了兵,覺得父母帶我們到東北是救了全家人的命。許多戰友都說家鄉家裡都餓死了人。我的班長是63年的兵,家在湖北北邊緊靠河南地界。69年部隊讓他複員,班長就痛哭流涕。因為他全家人在60年都餓死了,村裡看他是孤兒,才把他送去當兵。班長哭著說,我回去找誰呢?住哪兒呢?後來部隊又多留他一年。
1960年南陽大飢荒民間實錄之三
口述人:孫某某,退休工人,男,70歲。
地點:住宅小區門口。
時間:2006年11月12日下午
1950年,我才14歲。大哥在南陽一家工廠工作,經他引薦我進廠當了通訊員,負責給領導打水、端飯、取報紙信件等雜事。一直干到54年,下車間當了工人。我是地主成分出身不好,只是埋頭幹活,不敢多說話。到了58年,我當時已經結婚生子,兒子有一歲多了。有一次開會去的晚了一會兒,領導問我為啥來晚了?我實話實說:上街排隊給兒子買個燒紅薯吃,才來晚了。順口一句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隨後就開我的分析鬥爭會,說我對社會主義不滿,被扣上了「反社會主義分子」的大帽子,交群眾監督勞動。
1960年春天,我在農村的嫂子領著兒子突然上門,一見面嚇我一跳,嫂子和侄子都是瘦的皮包骨頭,餓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嫂子說生產隊食堂斷頓了,已經餓死人了,再不跑娘倆也要餓死,就拄個棍子領著孩子一路要飯往南陽來投靠親戚。家家都沒啥吃,一路上要飯也要不來,娘倆餓得晃悠不動。廠里食堂開飯時,我打回的飯還不夠她娘倆吃。
60年秋天,廠里乾脆宣布把我開除工職,派人帶槍押送回祖籍勞動改造。我老家是鄧縣十林公社黃崗大隊柳堰生產隊,可大隊讓我到了趙崗生產隊。因為60年春節前後農村斷糧,就開始餓死人,趙崗生產隊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就剩下些婦女小孩,沒人幹活,我去了算個男勞力。回去時生產隊食堂還沒散夥,吃的飯不重樣,就是把不剝皮的紅薯切成小塊,再配上紅薯葉子煮,開飯時一個人給舀一瓢,那一瓢有兩碗。可是那時候人們餓極了,別說兩碗稀湯,五碗都不夠喝。絕大多數人都有浮腫病,臉色黃,渾身腫,不拄棍子都站不穩走不動。只有掌握實權的幹部多吃多佔臉上光堂些。下地幹活時,看到許多低矮的新墳頭。
鄉親們說,春上餓死的人多,哪還有棺材,木料都讓大鍊鋼鐵燒光了,死的人都是挖個坑軟埋。人們餓的有氣無力,坑也挖不深,墳頭也就不大。後來死的人更多了,有的一家餓死三四口人。死的人多,大人小孩都沒人埋,也餓得沒力氣抬死屍挖墓坑了,就乾脆埋到紅薯窖里。61年春天生產隊食堂散夥了,每家按人頭分點紅薯、玉米糝,干紅薯葉,自家做飯餓的輕了。那年秋季收成稍好,62年又允許農民有自留地,趙崗生產隊一人二分自留地,種些莊稼收成是自己的,這才度過了鬼門關。現在我回想起來還后怕,如果是59年秋天把我押送回去,我這地主成分誰管你死活,在60年非餓死不可。
1960年南陽大飢荒民間實錄之四
口述人:何某某,退休幹部,男,62歲。
地點:賓館
時間:2006年11月14日晚
我老家在南陽鎮平縣石佛寺公社石佛寺公社大隊第三生產隊。提起60年,我現在還記憶猶新心有餘悸。我給你從統購統銷說起。記得是53年開始統購統銷,就是想方設法讓農民賣餘糧。那時候糧食產量低,一畝小麥多則產100多斤,少則產幾十斤。哪有多少餘糧?不交幹部就逼著交,逼的有人上弔。一搞統購統銷,市面上糧食也少了,人們碗里的飯也稀了。有個順口溜諷刺統購統銷,我現在還能背下來。
「端起碗,照相館。」(意思是說碗里稀湯能看見人臉)。「毛xx萬歲,買饃排隊。」(當時供應緊張,買饃也要排隊。)「站了半天,買了一千。(當時一千元摺合後來一角錢,能買兩個小饃。)
後來搞合作化,就開會讓生產隊長報餘糧,哪個生產隊長第一個報產量必定倒霉。因為你報畝產小麥200斤本來就有虛頭,后報的生產隊長肯定要一個比一個報的多報的高。先報產量的生產隊長就是落後分子,要被「掃暮氣」,就是拿掃帚往他身上打掃。這還是溫柔客氣的。還有「過篩子」,就是讓落後分子站在中間,一圈人圍著推搡來推搡去,推的你站立不穩直跌跟斗。折磨人的還有「坐飛機」,就是讓落後分子站在板凳上,屁股撅起來,兩隻胳膊向後伸著,一圈人圍觀監督。時間長了姿勢不標準,下邊一踢凳子,摔你個人仰馬翻鼻青臉腫。
交了公糧,一人才分幾十斤麥子。我們老家58年麥收前開始吃食堂,一開始能吃飽,糊塗飯,湯麵條,蒸紅薯面拌紅薯葉的窩窩頭。58年吃食堂還有一個怪現象,就是各家不準住自家房子,必須住到別的人家去。名義上說是共產主義了,其實是好抬你的傢具扒你房子,門窗樑柱檁條都扒了當柴燒。
吃食堂時我也下學了,因為我父親去世早,我是老大就回來勞動,怕人家說我們沒男勞力幹活,吃食堂是沾便宜。大鍊鋼鐵都集中在大隊所在地老畢庄,燒爐子砍伐了好多大樹。男女勞力到河裡淘鐵砂,煉不出鐵,就把農民家中沾鐵的物件都收走當原料。59年秋糧長的也行,可強壯勞力都去鍊鋼鐵了,耽誤了收秋。等勞力們元旦前回來,紅薯、豆子、玉米都爛到地里了,還錯過了種麥時間,只好犁地種些豌豆。59年沒收來糧食,食堂沒了家底,人們就吃不飽了,可我們生產隊還沒餓死人。60年春天就不行了,食堂斷糧,政府髮帶皮的穀子,一人一天7錢,煮的稀湯象是刷鍋水,喝了撒泡尿肚裏就沒啥了,人餓得走路都搖晃,這隻腳踢那隻腳。我們生產隊有80多人,60歲以上的老人和5歲以下的小孩餓死十五六個,比例絕對超過百分之十。成年人青年人耐抗一點,可也餓的走了樣脫了相,渾身浮腫,胳膊腿細,肚子大,就象現在電視上照片上那些非洲災民。我們生產隊多虧種下的那些豌豆,沒餓死的人吃豌豆青苗才勉強保命。我熬過了飢荒,1964年當兵走了。
現在看來,餓死人不是天災,禍根就是浮夸風大鍋飯就是瞎指揮窮折騰。鍊鋼鐵勞民傷財,吃食堂餓死人不說,對環境破壞也厲害。過去我們那裡是大樹參天,草木茂盛。我曾經放過牛,牛走著吃草,走著走著,又高又密的荒草能把牛遮掩住。可大鍊鋼鐵砍了大樹,吃食堂又接著砍樹,破壞了植被,現在是荒坡禿嶺窮山斷水。大鍊鋼鐵、吃食堂既是坑害當年的老百姓,又是禍及子孫遺害無窮啊!
1960年南陽大飢荒民間實錄之五
口述人:張某某,85歲,男,離休幹部。
地點:河南省南陽市張某某家中。
時間:2007年3月13日上午
1947年,我高中畢業后參加了中共豫西南六分區武裝工作隊。48年10月南陽解放后,我們100多人的隊伍開進了城市。那時候百廢待興,到處都缺少人需要人。南陽市副市長兼酒精廠廠長邰士芳和我認識,把我調到了酒精廠。上班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從西峽運來兩車火紙,再賣到社旗,賺點錢去買糧食制曲。後來我一直在工廠生產技術科上班,1957年反右剛開始時,廠里的鍋爐壞了,我到省工業廳去請技師來修鍋爐,那時候鄭州已經開始反右派。
本來我家庭出身不好,平常說話做事都很謹慎。我看到這個風頭后,回來更膽小更老實了。組織號召提意見,我啥話也不說,可以說沒有一點言論。可後來為啥子被打成右派?就因為上級給酒精廠分派了10多個右派指標,特派員袁世定抓反右運動,他為了完成任務,自己關起門來編造材料,寫上張某某說:共產黨不好,現在吃不飽。當時也確實吃不飽,可這話我根本就沒說,自然不承認。你不承認,領導就白天黑夜召集積極分子批鬥你。你還不承認,領導就逼供誘供,說你承認吧,承認了包你沒事,保你過關。咱相信領導的話,就違心承認了。這一被迫承認不打緊,馬上就被監督勞動。等上邊報批后,就全副武裝把我們這10多個右派押送到農村勞動。1957年五一之前,我被押送到方城縣獨樹公社下曹村勞動改造,老婆和4個孩子被趕回社旗農村老家。
我到農村后,就住在一戶農民家裡。農民為人忠厚淳樸,也沒有歧視我,對我還很關照。那時候農村已經開始大鍊鋼鐵吃食堂,我和一個社員每天去放樹。幹部說已經快實現共產主義了,誰家的樹都可以鋸,村裡村外碗口粗的樹都放光了。放倒的樹去燒木炭,再拉到小高爐當燃料鍊鋼鐵。
1958年初冬,我又被指使去修鴨河水庫。幹了3個月,上級又讓右派回南陽集中學習。學習時聽說要給右派平反,大家暗自高興。後來又聽說毛xx不同意,揚言給右派平反他就不幹了。過後,不讓右派們學習了,在幾個村莊輪流勞動。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整人的人也被打成了右派,捲煙廠的和柴油機廠的反右運動特派員不知道說錯了什麼話,也成了右派分子。
那時候還在吃食堂,就是發幾個蒸紅薯。捲煙廠的特派員也是右派分子蘇文華吃紅薯時把紅薯皮揭扔了,「革命」群眾看到后一涌而上,開現場會批鬥他。後來食堂連紅薯也沒有了,只是喝菜湯。菜湯里有菜葉蘿蔔,吃飯時一人一瓢,撐得肚子大,一撒尿肚子又空了,人人都餓的身上浮腫。幸運的是我勞動的地方是市郊菜隊,沒糧食多少有菜,雖然餓還沒餓死人。
我老家社旗大馮營前營村就慘了,1960年前後,一個村兩個生產隊餓死54人。我那4個孩子餓得在床上起不來,我老婆去打水,關係好的鄉鄰在食堂做飯,不吭聲偷偷扔到水桶里兩疙瘩芝麻葉。我老婆回家后,讓幾個孩子吃了,幾個人才緩過口氣。1961年初,組織允許我回家看看,家裡一貧如洗,地上鋪了些乾草當床,蓋的破被子露著棉花套子。老婆孩子見到我,抱頭哭成一團。
(張某某之子插話:父親被打成右派被集中勞動改造,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姐妹回去時,我那年才4歲。1958年開始吃食堂,也就是粗茶淡飯,起初還能吃飽。大家敞開肚子吃,很快生產隊就被吃空了家底。大鍊鋼鐵又耽誤了秋收,後來就開始喝稀湯。1959年,一天一人三兩八錢的定量,幹部多吃多佔,群眾還吃不到這個量。1960年三兩八錢的定量也沒了,人們稀湯也喝不上了,吃糠、吃野菜,吃牛糞,吃大雁屎,把玉米芯用石磙碾碎吃,到酒精廠挑酒糟吃,人們都餓極了,只要能填肚子的東西,都往嘴裏咽。你問吃樹皮沒有?樹木在大鍊鋼鐵時被砍光了,連樹皮也沒得吃。家裡人餓極了吃牛糞,牛拉糞了都去搶,回來后家裡也沒鍋,鐵鍋在大鍊鋼鐵時都砸了當原料了,食堂解散后鐵鍋也買不到。我媽就用個破洗臉盆子,把牛糞拍成餅狀,放在洗臉盆里用火燒燒,填肚裏充饑。我爺爺抗不住餓死了,死時皮包骨頭,頂多幾十斤,我媽和我們幾個餓的都動不了,鄉鄰幫忙才把爺爺埋了。)
苦日子一直熬到四人幫倒台後,才給右派改正,我一家老小才能挺起腰桿做人。那個年代真是不願想,想起來就掉眼淚。
1960年南陽大飢荒民間實錄之六
口述人:張某某,57歲,男,農民。
地點:河南省南陽市內鄉縣砟嶇鄉街上。
時間:2006年12月13日上午。
我家就在這裏的寺河村尚崗組,57年吃食堂時我才8歲,家家戶戶不準有鍋不準點火。我家藏了口鍋,有天燒了鍋熱水,幾個隊幹部看見煙囪冒煙了,馬上衝到我家裡,抓起鐵鍋狠狠摔在地上摔成了幾塊。食堂開始吃的是糊湯麵,還能吃飽。57年後半年就把糧食吃的差不多見底了,食堂開始吃紅薯,蠶豆葉放點鹽當菜。
我們這裡是崗坡地,當時種小麥少,種紅薯多,58年在食堂里主要吃紅薯,可也限量。每人一頓是8兩蒸紅薯帶一碗稀玉米湯,端起碗來能照見人影。59年日子更難過,連紅薯也吃不上了,人們就吃干紅薯葉,吃野菜,吃野草,吃樹葉,吃樹皮,餓極了還偷吃青苗。有一天隊里用紅薯生紅薯芽子,我趁大人不注意,偷了一個紅薯跑到僻靜處,一吃覺得比蜜糖還甜啊!
60年春上,村裡就開始餓死人,尚崗生產隊吃食堂時108人,餓死了31人。餓死的人沒人抬,都餓得沒了氣力挖墓坑,有的死屍被老鼠掏吃了眼睛,露著倆黑窟窿,看著又慘又怕。隊幹部夜裡能偷偷吃小灶,一個也沒餓死。隊幹部就吆喝人們,把屍首拖到溝里,填上土掩埋了。
鄰近的淅川縣餓死人更多,我姑姑嫁到七八里路遠的淅川縣唐房村,60年春上食堂有許多天不冒煙,一個生產隊僅剩下20多人,有一家四口都餓死了,這戶人家也絕後了。當時人們傻呀,餓死也不敢往外跑。話說回來,就是跑你能跑到哪裡?你也跑不遠,都沒啥吃的,逃荒要飯也沒人給你。還活著的人都餓的大腿精細,身上浮腫,走路拄個棍子一搖三晃邁不動步子。
我記得1960年前後,我們村就沒有婦女生小孩,後來知道都是餓的絕經了。1963年,我們這裏分了自留地,允許開小片荒地,這才慢慢緩過勁。可沒過幾年安生日子,66年又開始文化大革命,窮折騰啊。
文章來源:《新三才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