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3月6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七章 祭刀
據地質學家考證,道州盆地由古代海洋退落衍變而成,看來古人對此也早有認識,道縣許多地方都是以海命名,如深海、海龍、大海州、樂海等等。縣城西北部十二公里的樂海邊上,有一個地方叫壽雁鎮,鎮中有一座廟叫壽佛寺,背後有一座山叫雁峰山,壽雁因之得名。(注一)一九六七年,壽雁鎮遠沒有現在的規模,僅有丁字形兩條街道。青石板和泥土路面的老街,彎彎曲曲,寬約二米,長約千米,兩邊多系木板青瓦和土磚青瓦的平房。一九六四年,修建道(縣)全(州)公路,公路從老街北面通過,這段沙石公路兩邊修建了不少紅磚房屋,逐步形成了所謂的新街。由於地處交通要衝,壽雁鎮成了道縣最大的農村集鎮,有供銷社,有糧店,有鐵木社,有學校,還有衛生院……歷來為區、鄉政府機關駐地。
老街中心的區公所里,陳智希躺在床上,碾轉反側,難以入眠。身上的病痛又在折磨他了……這位壽雁區抓促小組組長,區公安助理員,從縣裡開完會回來,感到疲憊不堪。近年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工作往往力不從心,可是高度的階級鬥爭警惕性卻一刻不敢鬆懈。縣領導的講話再一次崩緊了他心中階級鬥爭這根弦,階級敵人要翻天了,他睡不著啊!他從土改參加工作起,就一直搞治安工作,對區里的那些四類分子,心中一本冊。他閉著眼睛,把領導的講話與區里的現實情況一一對照,象過電影一樣,把一個一個四類分子「拎」出來審查……一個格外惹他惱火的影子出現在腦海里,晃來晃去,揮之不去,這傢伙就是壽雁公社下壩大隊的歷史反革命分子、偽鄉長朱敏(注二)。朱敏出身下中農,光棍一條,坐了十二年大牢放回來以後,仍然很不安分。據說陳部長曾多次宣稱要砸爛朱敏的狗頭,但朱敏一句話差點沒把陳部長氣得閉過氣去:「陳部長鋼刀雖利,難殺我守法之人。」陳智希敢斷定:四類分子要翻天,朱敏肯定就是還鄉團長。
第二天上午,區幹部開會,陳智希傳達了縣抓促會議的精神,又大談了一通本區的敵情。他說:「同志們,我們區的階級鬥爭厲害得很呀!牛路口那邊有敵人的電台活動,團結大隊地主份子造謠說蔣介石要反攻大陸,有些共產黨員要退黨,民兵不敢背槍了。下壩大隊的歷史反革命分子朱敏搞反革命組織……氣焰囂張得很。(注三)」
陳智希把捕風捉影的「罪行」一樁樁一件件安到朱敏頭上,經他繪聲繪色一渲染,就象真有其事一般,搞得壽雁公社的幹部大吃一驚:朱敏在自己眼皮下面搞了這麼多反革命活動,自己竟一點沒有察覺,太麻痹大意了。(在這個會上,陳智希還點了下蓮塘大隊右派分子唐松的名,後唐也被殺。)
會後,陳智希向區長李來文建議:「朱敏不老實,要交群眾捆起來批鬥,殺殺他的氣焰。」李來文舉雙手贊成。可是,僅僅「捆綁批鬥」就可以了嗎?朱敏難道還斗得少嗎?這傢伙皮子厚不怕斗。象這樣的危險分子不除掉,後患無窮啊!
八月十一日,正逢壽雁趕圩。壽雁圩是道縣通往廣西桂林、全州、灌陽的要道,趕圩的人熙來攘往、人山人海。陳智希站在路邊,看見壽雁公社半脫產幹部公社婦女主任朱清花從區公所前面經過,就把她喊到屋裡……對她說:「你回去給胖子(下壩大隊支書朱家訓)說一下子,是不是把朱敏搞掉算了。」「搞」這個字眼是現代漢語中最微妙的詞彙之一,內涵十分豐富,經天緯地如「搞好階級鬥爭」,卑鄙齷齪如「搞女人」,但不論用在什麼地方,國人都能心領神會。朱清花家在下壩大隊,回到村裡,立刻找到朱家訓傳達了陳部長的指示。
朱家訓一時拿不定主意,當晚召集大隊幹部和生產隊政治指導員開會研究。十來個幹部擠在大隊打米廠的機房裡,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氣氛莫名的緊張。有人說:「搞掉就搞掉,朱敏這傢伙早就該搞掉了。」有人質疑:「殺一頭豬也要批個條子,搞掉一個人,就憑一個口信妥不妥當?」有人附合:「要搞掉也行,讓陳部長拿個文來。」研究到半夜也沒個結果。
搞掉朱敏的事就這樣暫時擱置起來。
八月十三日上午,壽雁公社召開各大隊「五巨頭」(大隊支書、貧協主席、文革主任、民兵營長、治保主任)會議,商議組織民兵自衛隊和「雙搶」工作等事宜。會前,公社文革主任兼公社「紅聯」司令徐善明,根據陳智希和區長李來文的指示(注四),躲在房裡與公社武裝幹事何建錫私下交換意見。
何建錫說:「現在形勢越來越複雜,光是喊口號,不來點真格的,怕是越來越沒人聽了。」
徐善明深有體會地說:「關鍵是拿誰開刀的問題。區里陳部長說,下壩大隊朱敏到鬧子(圩場)上開了幾次秘密會,幾次拿刀要殺大隊幹部,是不是請你和胖子商量一下,趁這個機會,把他搞掉算了。」
何建錫當即表示:「搞掉就搞掉吧!」
前來開會的朱家訓一到公社,何建錫連忙迎上來問:「胖子,你們大隊的朱敏搞掉了沒有?」
「沒有。」
「回去趕快搞掉,越快越好。」
會上,公社武裝部長又在講話中,重點點了朱敏的名,說他與「革聯」有聯繫,搞反革命組織,要殺貧下中農等等。與會的區領導陳智希的講話更生動:「『革聯』要殺共產黨員、共青團員和革命幹部,你們還不行動起來,還睡著不醒?」
會後,朱家訓一行人帶著公社領導的指示精神,匆匆趕回大隊去。從區公所到下壩約四里路,是一條沙石機耕路。路邊有一片很漂亮的小樹林子。
「上面已經開口了,你們說,怎麼辦?」回村路上,支書朱家訓向同來公社開會的其它四位「巨頭」討主意,或曰統一認識。
治保主任程輔說:「還有什麼好商量的,上面開了口,我們就只有執行。」
幾個人就站在一棵樹下,議了一個方案:晚上,召開兩個會,一是大、小隊幹部、黨員和貧下中農代表會,傳達公社會議精神;二是四類分子訓話會,訓話時找岔子把朱敏拖到外面山上搞掉。這樣做有兩點好處,一是可以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二是可以穩住朱敏和其他的四類分子,保證不出問題。
這是道縣大屠殺的第一刀,看得出,殺得頗費周章,反覆動員,反覆研究,究其原因很簡單:殺一頭豬還要批個條子,何況殺一個人呢?非得確認上頭開了口,才敢殺人。豈可誣道縣農民法制觀念淡薄。就連古代的《道州府志》都有記載:道州民「性朴而不華,最好鬥毆,一言不合,輒摩拳持械奔赴。尚知畏法,聞官府至則解。」
這天晚上沒有月光,天氣特別悶熱。年紀大的人回憶,午夜後下了一場暴雨。
四類分子訓話會在大隊小學的一間教室里進行,十來個四類分子(包括子女)成一排低著頭靠牆站著。昏暗的馬燈把濃重的陰影投到他們臉上,使一張張十分憔悴的臉更顯醜陋。朱敏沒有家小,吃了晚飯早早地來了,他隨隨便便站著,不象其它人那樣誠惶誠恐,俯首貼耳。據下壩村的老人說,朱敏這個人讀過不少古書,說話酸文假醋,如果不是頭上這頂「帽子」壓著,是個飛得起的角色。訓話會由大隊民兵營長周吉蘭和治保主任程輔主持,程照例念過「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也象掃地一樣,掃帚不倒,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等最高指示后,開始訓話。他首先表揚了幾名表現老實的地主富農,然後點名批評朱敏。朱敏斜眼瞄他,很不以為然。程輔厲聲喝道:「朱敏,你為什麼趕鬧子(趕圩)不請假?」朱滿不在乎地說:「趕鬧子又不是外出,請什麼假?」這時,有人喊道:「朱敏不老實,怎麼辦?」眾人一聲吼:「捆起來!」早有兩個民兵拿出事先備好的索子,把朱敏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這時,朱家訓帶著開幹部、黨員、貧下中農代表會的人,湧進教室。按照事前的安排,有的說:「把朱敏送到農中去勞改。」有的說:「把他押到公社去。」上來七、八個民兵把朱敏拖起就走。
十九年後,參与殺害朱敏的大隊民兵營長周吉蘭回憶那晚情景說:「拖著朱敏出門的時候,他還曉不得是要搞掉他。他講,去就去,到哪裡不是一樣勞改。就坦坦然然出了門。走到半路上一個三岔路口,一邊是去公社農業中學,那時候關了許多人在那裡勞改,一邊是上山的小路,我們就把他往山上推。這下,朱敏才曉得大事不好,賴在地上不肯走了。不知是誰踢了他一腳,朱敏剛喊了一聲『哎喲』,大家就就拳腳打鼓一樣擂上去。朱敏哼都沒哼一聲就斷了氣。後來就被丟到水塘里。我從來沒殺過人,嚇得心都跳到口裡。回來后,好久還睡不著,心口直衝,睡著睡著聽得外面嘩嘩地下起雨來……」(注五)
好容易天亮了,果然「一雨成秋」,厚厚的積雲散去,湛藍的天空游移著幾縷薄雲,和煦的陽光注進泥路上淺淺的牛蹄窩裡,閃閃發光。下壩村的農民們照例收中稻的收中稻,插紅薯的插紅薯,昨晚的事就像沒有發生一樣。這樣的早晨,使人想起《聖經》中的一段話:「上帝說:我把生命賜予世界。魔鬼說:我用死亡懲罰它們。上帝動怒了說:我把太陽從東方舉起,又有誰能阻止它從西方落下?魔鬼無言。」詩耶?畫耶?還是永恆的哲學命題?
打死朱敏后,周吉蘭心裏不踏實,第二天一大早急急忙忙趕到圩場上向公社公安助理員何龍喜、區公安助理員陳智希報告情況。陳智希說:「搞得好!殺了不要緊的,不但要殺他,還有一些壞傢伙也要殺。」
傳信搞掉朱敏的公社婦女主任朱清華也向區婦聯主任和區長李來文作了彙報。李來文看到朱清花一臉緊張的樣子,說:「打死了還不是打死了,怕什麼!告訴胖子(朱家訓)一聲,群眾出於義憤打死的,哪個搞得清是誰動的手。」
就在打死朱敏的同一天,「紅聯」與「革聯」發生武鬥。又一說法是「紅聯」 派人到縣糧店「搬運」 糧食,「革聯」 出面阻止,雙方發生武鬥。不管哪種說法,結果是「革聯」開槍打死「紅聯」二人。「紅聯」抬屍遊行,沿途高呼口號:「誓與『革匪』血戰到底!」「血債要用血來還!」
這就是震憾道縣的八•一三事件。
有人說,這場武鬥誘發了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但我們實在想象不出這其中的必然聯繫。也許他們有他們的道理。
不過,這場武鬥在二中裏面(注意,我說的不是「革聯」裏面)引出了一個人物,該人就是當時被囚禁在二中,接受革命群眾批判的縣委副書記、縣長黃義大先生,他對制止道縣大屠殺的蔓延和發展,以及揭開大屠殺的真相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本應就此寫來,但因其間情節曲折複雜,恐怕把殺人事件來龍去脈切割得太零碎,故此先留個口子,後面辟出專門的篇章來寫。
註釋
【注一】 距壽雁鎮三公里處有一個叫白石寨的小村莊,村旁山上有一個岩洞叫蛤蟆岩,俗稱麻拐岩,后被考古學家命名為「玉蟾岩」。岩洞為石灰岩結構,寬十二至十五米,深六至八米,高約五米,其中古代堆積物厚一至二米。一九九三年十二月我國考古學家在這裏發現了一萬二千多年前的人工種植水稻殼四粒,以及大量一萬四千余年前的古陶器碎片。這一發現將人類水稻種植史向前提早了約四千年。
【注二】 朱敏,男,一九二一年生,家庭出身中農,解放前在國民黨軍隊當過兵,曾擔任偽鄉幹事,一九五零年被判刑十二年,一九六四年社教中定為四類分子,交群眾管制勞動。
【注三】 本歷史紀實記錄的人物講話、談話都經過查證、核實,即說話人起碼說過這樣的話,起碼是這樣說的。
【注四】 八月十一日,徐善明道區里向區長李來文匯報壽雁公社抓階級鬥爭的具體打算:一是各大隊治保主任召開四類分子訓話會;二是將不老實的四類分子交群眾批鬥;三是朱敏和唐松準備在批鬥時捆一索子,打一打他們的囂張氣焰。李答覆說:「你們這樣干很好,我們要打主動仗。貧下中農發動起來,鬥爭四類分子,捆一下有什麼要緊,打兩下有什麼關係。打死了還不是打死了,今後也找不到是哪個打死的。你們回公社就這麼大胆的干吧!」
【注五】有證據表明,殺朱敏時壽雁公社婦女主任吳九翠就在現場督促殺人。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