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2月22日訊】【導讀】《隋唐演義》是一部清代長篇白話歷史演義小說,作者褚人獲,字稼軒,又字學稼,號石農,長洲(今江蘇蘇州)人。終身不仕,文名甚高,能詩善文,尤喜涉獵歷代稗史軼聞。《隋唐演義》一書是褚人獲根據明代的《隋唐志傳》、《隋煬帝艷史》和《隋史遺文》等書廣采博收,同時吸收了唐宋傳奇的有關材料,加工改寫而成。以隋朝末年農民起義為故事背景,講述隋朝覆滅與大唐建立的一段歷史演義。小說中塑造人物個性鮮明,語言通俗曉暢,故事情節膾炙人口,兼有英雄傳奇和歷史演義雙重性質的小說。
第九十二回 留靈武儲君即位 陷長安逆賊肆兇
詞曰:
西土忽來大駕,朔方頓耀前星。
共言人事隨天意,急難豈忘親?
獨恨輕拋骨肉,緻教並受囗囗。
權奸女寵多貽禍,不止自家門。
調寄「烏夜啼」
國家當太平有道之時,朝廷之上,既能君君臣臣,則宮闈之間,自然父父子子。由是從一本之親,推而至於九族之衆,凡屬天潢,無不安享尊榮,共被一人惇敘之德。流及既衰,爲君者不能正其身,爲臣者專務惑其主,因而內寵太甚,外寇滋生。一旦變起倉猝,遂至流離播遷,猶幸天命未改,人心未去,天子雖不免蒙塵,儲君卻已得踐柞;然而事勢已成,倉皇內禪,畢竟授者不能正其終,受者不能正其始。何況勢當危迫,匆匆出奔,宗廟社稷,都不複顧。其所顧戀不舍者,惟是一二劈幸之人,其餘骨肉之戚,俱棄之如遺,遂使王孫公子,都至飄零,玉葉金枝,悉遭賊戕。如唐朝天寶末年之事,真思之痛心,言之發指者也。且說玄宗駕至馬嵬,衆將誅殺楊國忠及韓、貌二夫人,玄宗沒奈何,隻得把楊妃賜死,陳元禮方才約飭衆軍,請旨啓行。衆人以楊國忠部下將吏,俱在蜀中,不肯西行;或請往河隴,或請往太原,或請複還京師,衆論紛紛不一。玄宗意在入蜀,卻又恐拂衆人之意,隻顧低頭沉吟,不即明言所向。韋愕奏道:「太原河隴,俱非駐蹕之地。若還京師,必須有禦賊之備。今士馬甚少,未易爲計;以臣愚見,不如且至扶風,徐圖進止。」玄宗聞言首肯,命以此意傳諭衆人,衆皆從命,即日從馬嵬發駕起行。及臨行之時,有許多百姓父老,遮道挽留,紛紛擾攘,都道:「宮闕是陛下家居,陵寢是陛下墳墓,今日舍此,將欲何往?」玄宗用好言撫慰,一面宣諭,一面前行,百姓卻越聚得多了。
玄宗乃命太子于車駕之後,諭止衆百姓。於是衆百姓擁住太子的馬說道:「皇爺既不肯留駕,我等願率子弟,從太子東向去破賊,保守長安。」太子道:「至尊冒險而行,我爲子者,豈忍一日暫離左右?」衆百姓道:「若皇太子與至尊都往蜀中去了,中原百姓誰爲之主?」太子道:「爾等衆百姓即欲留我,奈何尚未面辭,亦須還白至尊,更稟進止。」說罷,策馬欲行,卻被衆百姓簇擁住了,不得行動。那時太子之子廣平王淑、建甯王亻炎,俱乘馬隨後。此二王都是極有智勇的,當下建甯王見人情如此,乃前執太子之鞍進諫道:「逆賊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興複?今殿下若從至尊入蜀,倘賊兵燒絕棧道,則中原土地,拱手授賊;人情既高,豈能複合,他日雖欲複至此,不可得矣!爲今之計,不如收集西北守邊之兵,召郭子儀、李光弼于河北,與之并力東對逆賊,克複二京,削平四海,掃除官禁,以迎至尊,使社稷危而複安,宗廟毀而複存,此豈非孝之大者?何必徒事區區溫情定省之文,爲兒女子之慕戀乎?」廣平王亦從旁贊言道:「人心不可失,亻炎之言甚善,願殿下審思之。」東宮侍衛李輔國至皇太子馬前,叩首請留。衆百姓又喧呼不止。太子乃使廣平王亻叔,馳馬往駕前啓奏,請旨定奪。
此時玄宗方勢轡停車,以待太子,久不見至,正欲使人偵探,恰好廣平王來見駕,具述百姓遮留之狀。玄宗道:「人心如此,即是天意。朕不使焚絕便橋,朕與百姓同奔,正爲人心不可失耳!今人心屬太子,是朕之幸也。」遂命將後軍二幹人,及飛龍廄馬匹,分與太子,且傳諭將士雲:「太子仁孝,可奉宗廟,汝等直善輔之。」又傳語太子道:「西北諸部落,吾撫之素厚,今必得其用,汝勉圖之,吾即當傳位於汝也。」太子聞詔,西向號泣。廣平王即宣諭衆百姓道:「太子已奉詔留後撫安爾等。」於是衆百姓都呼萬歲,歡然而散。太子既留,莫知所適。李輔國道:「日已晏矣,此地非可久駐,今衆意將欲往何處?」衆皆莫對。建甯王道:「殿下昔日曾爲朔方節度使,彼處將吏,歲時緻啓,亻炎略識其姓名;今河隴之衆多敗降於賊,其父兄于弟,多在賊中,恐生異志。朔方道近,士馬全盛,河西行軍司馬裴冕在彼,此人乃衣冠名族,必無二心,可往就之,徐圖大舉。賊初入長安,未暇徇地,乘此急行,乃爲上策。」衆皆以爲然,遂向朔方一路而行。至渭水之濱,遇著潼關來的敗殘人馬,誤認爲賊兵,與之廝殺,死傷甚衆。及收聚餘卒,欲渡渭水,苦無舟揖,乃擇水淺之處,策馬涉水而渡。步卒無馬者,都涕泣而返。太子至新平,連夜馳三百餘裏,士卒器械失亡過半,所存軍衆不過數百而已。正是:
從來太子堪監國,若使行軍號撫軍。
此日流離國難守,無軍可撫愧儲君。
話分兩頭。且說玄宗既留下太子,車駕向西而進,來至歧山,訛傳賊兵前鋒將至。玄宗催趲衆軍,星夜馳至扶鳳郡宿歇。衆士卒因連日饑疲,都潛懷去就之志,流言頻興,語多不遜。陳元禮不能挾制,玄宗甚以爲憂。秦國楨奏道:「衆心洶洶之際,非可以威驅勢迫,當以情意感動之。」玄宗然其說。適成都守臣貢常例春彩十萬餘匹至扶風,玄宗命陳列于庭,召衆將士入至庭下,親自臨軒宣諭道:「朕年來昏耄,任托失人,以緻逆賊作亂,勢甚披猖,不得不暫避其鋒。卿等倉猝從行,不及別父母妻子,跋涉至此,勞苦已極,此由朕政之不德所緻,心甚愧之。今將入蜀,道路阻長,人馬疲瘁,遠行不易,卿等可各自還家,朕自與子孫及中宮內人輩,勉力前往。今日與卿等別,可共分此春彩,以助資糧。歸見父母妻子及長安父老,爲朕緻意,幸好自愛,無煩相念也。」言罷,涕淚沾襟。衆人聞言傷感,亦都涕泣,叩頭奏道:「臣等死生,原從陛下,不敢有貳。」玄宗亦揮淚不止,良久起身入內,猶回顧衆人道:「去留聽卿,不忍相強。」秦國模在後宣言道:「天子仁愛如此,衆心豈不知感?」於是衆人大哭而出。玄宗命陳元禮,將春彩盡數給賞于軍士,流言自此頓息。正是:
三軍一時忽欲變,誰說威尊命必賤?
不用勢迫與刑驅,仁心入人心可轉。
軍心既定,玄宗即于次日起駕,望蜀中進發。行至河池地方,蜀郡長史崔圓前來迎駕,且說蜀土豐撚,甲士全備。玄宗歡喜,即令于駕前爲引道,即入蜀境。路過一大橋,玄宗問是何橋,崔圓道:「此名萬裏橋。」玄宗聞言,恍然點首道:「一行僧之言驗矣,朕可無憂矣!」你道什麽一行僧之言?原來唐朝有一神僧,法名一行,精通天文曆法,曾造渾天儀覆矩圖,極爲神妙,其數學與袁天罡、李淳風不相上下。玄宗嘗幸東都,與他同登天宮寺西樓,徘徊瞻眺,慨然發歎道:「朕撫有此山川,必得長享無虞方好。」因問一行道:「朕得終無禍患否?」一行道:「陛下遊行萬裏,聖壽無疆。」玄宗當時聞此言,隻道是祝頌之語。誰知今日遠行西川,所過此橋,恰名萬裏。因想一行之言,至今始驗。又想他說聖壽無疆,可知朕躬無恙。所以心中欣喜說道:「朕可無憂矣!」正是:
萬裏橋名應遠遊,神僧妙語好推求。
幸然聖壽還無量,珍重前途可免憂。
當下玄宗催趲軍士前行,不則一日,來至成都駐蹕;其殿宇宮室,與一切供禦之物,雖都草創,不甚齊整。卻喜山川險峻,城郭完固,賊氛已遠,且暫安居。隻是眼前少了一個最寵愛的人,想起前日馬嵬驛之事,時時悲歎。高力士再三寬解。韋見素、韋諤、秦國模、秦國楨等,俱上表請亟爲討賊之計。玄宗降詔,以皇太子分總節制,然都不即使出鎮,特敕永王磷充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以少府西監竇紹爲之傅。以長沙太守李峴爲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鎮。又詔以太子充天下兵馬大元帥,領朔方、河北、平盧節度都使,收複長安、雒陽。
那知此詔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爲天子了。你道如何便正位爲天子?原來太子當日渡過渭水,來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糧奉獻,至平涼閱監牧馬,得幾萬匹。又召募得勇士三千餘人,軍勢稍振。時有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遊、節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盧簡金、監池判官李涵等五人,相與謀議道:「太子今在平涼,然平涼散地,非屯兵之所。靈武地方,兵食完富,若迎請太子至此,北收諸城兵,西發河隴勁騎,南向以定中原,此萬世一時也。」謀議即定,李涵上箋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馬甲兵栗帛軍需之數以獻。杜鴻漸、崔漪親至平涼,面啓太子道:「朔方乃天下勁兵之處,今吐蕃請和,回給內附,四方郡縣俱堅守拒賊,以俟興複。殿下若治兵于靈武,移檄四方,收攬忠義,按轡長驅,逆喊不足屠也。臣等已使魏少遊、盧簡金,在彼葺治宮室,整備資糧,端候殿下駕幸。」廣平王、建甯王,俱以兩人之言爲然,於是太子遂率衆至靈武駐紮。
過了數日,適河西司馬裴冕奉詔入爲禦史中丞,因至靈武參謁太子,乃與杜鴻漸等定議,上太子箋,請遵大駕發馬嵬時欲即傳位之命,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太子不許道:「至尊方馳驅途道,我何得擅襲尊位?」裴冕等奏道:「將士皆關中人,豈不日夜思歸?其所以不憚崎嶇,遠涉沙塞者,亦冀攀龍附鳳,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經而不達權,使人心一朝離散,大勳不可複集矣!願即勉徇衆情,爲社稷計。」太子猶未許允,箋凡五上,方準所奏。天寶十五載秋七月,太子即位於靈武,是爲肅宗皇帝,即改本年爲至德元載,遙尊玄宗爲上皇天帝。裴冕、杜鴻漸等,俱加官進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爲元帥的詔到了。肅宗那時方知玄宗車駕已駐曄蜀中,隨即遣使齎表入蜀,將即位之事奏聞。玄宗覽表喜道:「吾兒應天順人,吾更何憂?」遂下詔:「自今章奏,俱改稱太上皇。軍國重事,行請皇帝旨,仍奏聞朕。俟克複兩京之後,朕不預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與韋見素、秦國模、秦國楨資玉冊玉璽赴靈武傳位。且諭諸臣不必複命,即留行在,聽新君任用。肅宗涕泣拜領冊寶,供奉于別殿,未敢即受。正是:
寶位已先即,寶冊然後傳。
授受原非誤,隻差在後先。
後來宋儒多以肅宗未奉父命,遽自稱尊,謂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說便這等說,但危急存亡之時,欲維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況玄宗屢欲內禪傳位之說,已曾宣之於口。今日肅宗靈武即位之事,隻說恪遵前命,理猶可恕。篡叛之說,似乎太過。若論他差處,在即位之後,寵嬖張良娣,當軍務倥傯之際,與之博戲取樂,此真可笑耳。正是:
若能不以位爲樂,便是真心幹蠱人。
然雖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無父矣;若使此時鄴侯李泌早在左右,必不令其至此。後人有詩歎雲:
靈武遽稱尊,猶日遭多故。
本歲即改元,此舉真大錯。
當時定策者,無能正其誤。
念彼李鄴侯,咄哉來何暮?
閑話少說。且說當日天子西狩,太子北行,那些時爲何沒有賊兵來追襲?原來安祿山,不意車駕即出,戒約潼關軍士勿得輕進。賊將崔乾祐頓兵觀望,及軍駕已出數日之後,祿山聞報,方遣其部將孫孝哲,督兵入京。賊衆既入京城,見左藏充盈,便爭取財寶,日夜縱酒爲樂,一面遣人往雒陽報捷,專候祿山到來。因此無暇遣兵追襲,所以車駕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無阻虞,此亦天意也。正是:
左藏不焚留餌賊,道教今日免追兵。
祿山至長安,聞馬嵬兵變,殺了楊國忠,又聞楊妃賜死了,韓、虢二夫人被殺,大哭道:「楊國忠是該殺的,卻如何又害我阿環姊妹?我此來正欲與他們歡聚,今已絕望,此恨怎消!」又想起其子安慶宗夫婦,被朝廷賜死,一發忿怒。乃命孫孝哲大索在京宗室皇親,無論皇子皇孫,郡主縣主,及駙馬郡馬等國戚,盡行殺戮。又命將宗室男婦,被殺者悉刳去其心,以祭安慶宗。祿山親臨設祭,那日于崇仁坊高掛錦帳,排下安慶宗的靈座,行刑劊子聚集衆屍,方待動手剖心。說也奇怪,一霎時天昏地暗,雷電交加,狂風大作。劊子手中的刀,都被狂風颳去,城垛兒上插著。霹靂一聲,把安慶宗的靈位擊得粉碎,錦帳盡被雷火焚燒。祿山大懼,向天叩頭請罪,於是不敢設祭,命將衆屍一一埋葬。正是:
治亂雖由天意,凶殘大拂天心。
不意雷霆警戒,這番慘痛難禁。
看官聽說,前日玄宗出奔時,原要與衆宗室皇親同行的,因楊國忠諫阻而止。今日衆人盡遭屠戮,皆國忠害之也,此賊真死有餘辜矣。正是:
一言遺大害,萬剮不蔽辜。
當日衆屍雖免剖心之慘,然幾祿山平日所怨惡之人,都被殺戮,還道:「李太白當日乘醉罵我,今日若在此,定當殺之!」又凡楊國忠、高力士所親信的人,也都殺戮。朝官從駕而出者,其家眷在京,亦都被殺。隻有秦國模、秦國楨的家眷,俱先期遠避,未遭其害。內侍邊令誠投降,以六宮鎖鑰奉獻祿山,遣人遍搜各宮。搜到梅妃江采蘋的宮畔,獲一腐敗女人之屍,便錯認梅妃已死,更不追求。天幸梅妃不曾被賊人搜去,上皇歸後,因得團圓偕老。可笑楊妃子愴惶被難之時,猶懷嫉妒,諫阻天子,不使梅妃同行。那知馬嵬變起,自己的性命倒先斷送了。後人有詩雲:
自家姊妹要同行,天子嬪妃反教棄。
馬嵬聚族而殲旃,笑殺當初空妒忌。
祿山下令,凡在京官員,有不即來投順者,悉皆處死。於是京兆尹崔光遠、故相陳希烈,與刑部尚書張均、太常卿張(土自)等,俱降於賊。那張均、張(土自),乃燕國公張說之子也。張(土自)又尚帝女甯親公主,身爲國戚,世受國恩,名臣後裔,不意敗壞家聲,一至於此!
父爵燕國公,子事僞燕帝。
辱沒燕世家,可稱難兄弟。
祿山以陳希烈、張(土自)爲相,仍以崔光遠爲京兆尹,其餘朝士朝授以僞官,其勢甚熾。然賊將俱粗猛貪暴,全無遠略。既克長安,志得意滿,縱酒婪財,無複西出之意。祿山亦心戀範陽與東京,不喜居西京。正是:
貪殘戀土賊人態,妄竊燕皇聖武名。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