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名著】《隋唐演義》第八十七回

【新唐人2013年2月15日訊】【導讀】《隋唐演義》是一部清代長篇白話歷史演義小說,作者褚人獲,字稼軒,又字學稼,號石農,長洲(今江蘇蘇州)人。終身不仕,文名甚高,能詩善文,尤喜涉獵歷代稗史軼聞。《隋唐演義》一書是褚人獲根據明代的《隋唐志傳》、《隋煬帝艷史》和《隋史遺文》等書廣采博收,同時吸收了唐宋傳奇的有關材料,加工改寫而成。以隋朝末年農民起義為故事背景,講述隋朝覆滅與大唐建立的一段歷史演義。小說中塑造人物個性鮮明,語言通俗曉暢,故事情節膾炙人口,兼有英雄傳奇和歷史演義雙重性質的小說。

第八十七回 雪衣女誦經得度 赤心兒欺主作威

詞曰:

死生有命不相饒,禽鳥也難逃。
還仗慈悲佛力,頓教脫去皮毛。
笑他養子飛揚拔扈,惡勝鷗鵲。
向道赤心滿腹,而今漸覺蹊蹺。

調寄「朝中措」

聖人雲: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此不但人之死生有命,即一物之微,其死生亦有命存焉。人當死期將至,往往先有個預兆。以此推之,一切衆生,凡有情有識之物,當其將死,亦必先有預兆。人雖不知之,彼必自驚覺,但口不能言耳。大抵死生有定限,凡事既不能與命爭,則生寄死歸,聽其自然。惟須稍種福因,以作後果可也。至於富貴爲人所同欲,卻又不是人力所可強求。若說大富大貴,固主之在於天,就是一命之榮,一錢之獲,亦無非天意主之,天者理而已矣。可笑那無理之人,作非理之想,爲非理之事,以圖非理之富貴;卻不自思現在所享之富貴,已屬非分,如何還要逆天而行,欺君背德,肆志作威,此真獲罪于天,後禍不小。
  



且說玄宗禦勤政樓,賜民大(酉甫),通宵宴樂,自以爲天下太平,天下休祥無事。楊國忠總理朝政,一味逢君欺君,招權納賄。這些貪位慕祿趨炎附勢之徒,奔走其門如市。隻有個陝郡進士張彖,在京候選,見此光景,慨然歎息道:「此輩倚楊有相如泰山,以我視之,乃冰山耳。皎日一出,附之者即失所恃矣!吾寨裳避之,猶恐波及其身,何可與同事耶!」遂絕意仕進,即日出京,隱居嵩山去了。那時有識者,都知天下將亂。玄宗卻自恃承平,安然無慮,惟日夕在宮中取樂。楊妃亦愈加喬縱,內庭掌管貴妃位下,織錦刺繡,及雕鏤器物者數百人,以供其賀生辰慶時節之用。玄宗又常遣中使,往各處采辦新奇可喜之物進奉。各處地方官,有以奇巧珍玩衣服等物貢獻貴妃者,俱得不次升遷。玄宗遊幸各處,多與楊妃同車並輦而行。楊妃平常不喜坐輿,欲試乘馬,因命禦馬監選擇好馬,調養得極其純良,以備妃子坐騎。每當上馬時,衆宮娥侍女,扶策而上,高力士執轡授鞭,內宮女伏侍者數十人,前後擁護。楊妃倩妝緊束,窄袖輕衫,垂鞭緩走,媚態動人。玄宗亦自乘馬,或前或後,揚鞭馳騁,以爲快樂。楊妃見了笑道:「妾舍車從騎,初次學乘,怎及陛下常事遊獵,鞍馬嫻熟,馳逐之際,固當讓著先鞭。」玄宗戲道:「隻看騎馬,我勝於你,可知風流陣上,你終須讓我一籌。」楊妃也戲說道:「此所謂老當益壯。」說罷,二人相顧,皆大笑不止。後人有詩雲:

虢國朝天走馬來,蛾眉淡掃見驕才。
今看肥婢喬乘馬,預兆他年到馬嵬。
自此宮中飲宴,即創爲風流陣之戲。你道如何作戲?玄宗與楊妃酒酣之後,使楊妃統率宮女百餘人,玄宗自己統率小內侍百餘人,于掖庭之中排下兩個陣勢,以繡幃錦被張爲旗幡,鳴小鑼,擊小鼓,兩下各持短畫竹竿,嬉笑吶喊,互相戲鬥。若宮女勝了,罰小內侍各飲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飲;若內侍們勝了,罰宮女們齊聲唱歌,要楊妃自彈琵琶和曲。此戲即名之曰風流陣。時人以爲宮中之遊戲,忽一變爲戰爭之狀,乃不祥之兆。有詩雲:

宮人學作戰場人,陣號風流樂事新。
他日漁陽鼙鼓動,堪嗟嬉戲竟成真。
一日風流陣上,宮女戰勝了,楊妃命照例罰內侍們二鬥酒,將金鬥奉于玄宗先飲;玄宗亦將金杯賜與楊妃說道:「妃子也須陪飲一杯。」楊妃道:「妾本不該飲,既蒙恩賜,請以此杯與陛下擲骰子賭色;若陛下色勝于妾,妾方可飲。」玄宗笑而許之,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進上。玄宗與楊妃各擲了兩擲,未有勝負,至第三擲,楊妃已佔勝色,玄宗將次輸了,惟得重四,可以轉敗爲勝。於是再賭賽一擲,一頭擲,一頭吆喝道:「要重四。」隻見那骰兒輾轉良久,恰好滾成重四雙雙。玄宗大喜笑向楊妃道:「朕呼盧之技如何?你可該飲酒麽?」楊妃舉杯說道:「陛下洪福齊天,妾雖不勝杯囗,何敢不飲。」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與共之。」楊妃拜謝立飲,口稱萬歲。玄宗回顧高力士說道:「此重四殊合人意,可賜以緋。」當時高力士領旨,便將骰子第四色,都用些胭脂點染,如今骰上紅四自此始。正是:

骰子亦蒙賜緋,可謂澤及枯骨。
如以赤心相托,君恩至今不沒。
當日玄宗因擲骰得勝,心中甚爲欣喜,同楊妃連飲了幾杯,不覺酣醉,乘著醉興,再把骰子來擲。收放之間,滾落一個于地,高力士忙跽而拾之。玄宗見高力士爬在地下拾骰子,便戲將骰子盆兒,擺在他背上,扯著楊妃席地而坐,就在他背上擲骰。兩個一遞一擲,你呼六,我喝四,擲個不止。高力士雙膝跽地,雙手撐地,一動也不敢轉動,正正好氣力。隻聽得屋樑上邊,咿咿啞啞,說話之聲道:「皇爺與娘娘隻顧要擲四擲六,也讓高力士起來直直腰。」誰知他說的,不是直直腰,卻是說的擲擲幺,這擲擲幺三字,正隱著說直直腰。玄宗與楊妃聽了,俱大笑而起,命內侍收過了骰盆,拉了高力士起來。力士叩頭而退。玄宗與楊妃亦便同入寢宮去了。
  
看官,你道那梁間說話的是誰?原來是那能言的白鸚鵡。這鸚鵡還是安祿山初次入宮,謁見楊妃之時所獻,畜養宮中已久,極其馴良,不加羈絆,聽其飛止,他總不離楊妃左右,最能言語,善解人意,聰慧異常,楊妃愛之如寶,呼爲雪衣女。一日飛至楊妃妝台前說道:「雪衣女昨夜夢兆不祥,夢己身爲鷙鳥所逼,恐命數有限,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說罷慘然不樂。楊妃道:「夢兆不能憑信,不必疑慮;你若心懷不安,可將般若心經,時常念誦,自然福至災消。」鸚鵡道:「如此甚妙,願娘娘指教則個。」楊妃便命女侍爐內添香,親自捧出平日那手書的心經來,合掌莊誦了兩遍,鸚鵡在旁諦聽,便都記得明白,琅琅的念將出來,一字不差。楊妃大喜。自此之後,那鸚鵡隨處隨時念心經,或朗聲念誦,或閉目無聲默誦,如此兩三個月。
  
一日,玄宗與楊妃遊于後苑,玄宗戲將彈弓彈鵲,楊妃閑坐于望遠樓上觀看,鸚鵡也飛上來,立於樓窗橫檻之上。忽有個供奉遊獵的內侍,擎著一隻青鷂,從樓下走過;那鷂兒瞥見鸚鵡,即騰地飛起,望著樓檻上便撲。鸚武大驚,叫道:「不好了!」急飛入樓中。虧得有一個執拂的宮女,將拂子盡力的拂,恰正拂著了鷂兒的眼,方才回身展翅,飛落樓下,楊妃急看鸚鵡時,已問絕于地下,半晌方醒轉來。楊妃忙撫慰之道:「雪衣女,你受驚了。」鸚鵡回說道:「惡夢已應,驚得心膽俱碎,諒必不能複生,倖免爲他所啖,想是誦經之力不小。」於是緊閉雙目,不食不語,隻聞喉顙間,喃喃吶吶的念誦心經。楊貴妃時時省視。三日之後,鸚鵡忽張目向楊妃娘娘說道:「雪衣女全仗誦經之力,幸得脫去皮毛,往生淨土矣。娘娘幸自愛。」言訖長鳴數聲,聳身向著西方,瞑目戢翼,端立而死。正是:

人物原皆有佛性,人偏昧昧物了了。
鸚鵡能言更能悟,何可人而不如鳥。
鸚鵡既死,楊妃十分嗟悼,命內侍監殮以銀器,葬于後苑,名爲鸚鵡冢。又親自持誦心經一百卷,資其冥福。玄宗聞之,亦歎息不已,因命將宮中所蓄的能言鸚鵡,共有幾十籠,盡數多取出來問道:「你等衆鳥,頗自思鄉否?吾今日開籠,放你們回去何如?」衆鸚鵡齊聲都呼萬歲。玄宗即遣內侍持籠,送至廣南山中,一齊放之,不在話下。
  
且說楊妃思念雪衣女,時時墮淚。他這一副淚容,愈覺嫣然可愛。因此宮中嬪妃侍女輩,俱欲效之,梳妝已畢,輕施素粉于兩頰,號爲淚妝,以此互相炫美。識者已早知其以爲不祥之兆矣。有詩雲:

無淚佯爲淚兩行,總然嫵媚亦非祥。
馬嵬他日悲凄態,可是描來作淚妝?
楊妃平日愛這雪衣女,雖是那鸚鵡可愛可喜,然亦因是安祿山所獻,有愛屋及烏之意。在今日悲念,亦是感物思人。那邊安祿山在範陽,也常想著楊妃與虢國夫人輩,奈爲楊國忠所忌,難續舊好。他想若非奪國篡位,怎能再與歡聚,因此日夜欲題兵造反,隻爲玄宗待之甚厚,要俊其晏駕,方才起事。叵耐那楊國忠時時尋事來撩撥他,意欲激他反了,正欲以實己之言。於是安祿山也生了一個事端來,撩撥朝廷,遂上一章疏來,請獻馬于朝廷。其疏上略雲:

臣安祿山承乏邊庭,所屬地方,多産良馬。臣今選得上等駿騎三千餘區,願以貢獻朝廷。臣雖不如昔日王毛仲之牧馬蕃庶,然以此上充天廄,他年或大駕東封西狩,亦足稍壯萬乘觀瞻。計每馬一匹,用執鞍軍二人,臣更適番將二十四員部送,俊擇吉日,即便起行。伏乞敕下經曆地方,各該官吏,預備軍糧馬草供應,庶不緻臨期缺誤。謹先以表奏聞。

安祿山此疏,明明是託言獻馬,謀動幹戈,要乘機侵據地方,且看朝廷如何發付他。當下玄宗覽疏,也沉吟道:「祿山欲獻馬,固是美事;隻卻如何要這許多軍將遣送?」因將此疏付中書省議覆。楊國忠次日入奏道:「邊臣獻馬于朝廷,亦是常事;今祿山固意要多遣軍將部送三千匹,而執鞭隨送者,反有六千人。那二十四員番將,又必備有跟隨的番漢軍士,共計當有萬餘人,行動與攻城奪地者何異!其心叵測,不可輕信,當降嚴旨切責,破其狡謀。」玄宗道:「彼以貢獻爲本,僞托所請,無所問罪;即雲部送人多,亦未必便有異志,不可遽加切責,隻須諭令減少人役罷了。」國忠道:「彼名請貢獻,實欲叛逆耳;若非嚴旨切責,說破他不軌之謀,彼將以爲朝廷無人。」玄宗道:「事勿急遽,朕當更思之。」國忠怏怏而退。玄宗正在猶豫時,有河南尹達奚珣,即達奚盈盈的宗族,他因聞邸報,見了安祿山請獻馬之疏,大爲驚異,即飛章密奏說:『安祿山表請獻馬,而欲多遣部送軍將,事有可疑,乞以溫言諭止之。』」
  
玄宗看了達奚詢的密疏,還沉吟未決。是日燕坐于便殿,高力士侍立於殿陛之下,玄宗呼之近前,對他說道:「朕之待安祿山,可謂至厚,彼既受我厚恩,當必不相負,朕意不以爲然。前者朕曾遣輔繆琳到彼窺察回奏說道他是忠誠愛國,並無二心,難道如今便忽然改變了不成?」原來輔繆琳平日恃寵專恣,與高力士不睦,因此高力士便乘間叩頭奏說道:「人心難測,陛下亦不可過信其無他。以老奴所耳聞,輔繆琳兩番奉使差到範陽,多曾私受安祿山賄賂,故此飾詞覆旨,其所言未可信也。」玄宗聽說驚訝道:「有這等事!輔繆琳受賄汝何以知之?」高力士奏道:「老奴向已微聞其事,而未敢深信,近因繆琳奉差采辦回來,老奴往候之,值其方浴,坐以待其出,因於其書齋案頭上,見有安祿山私書一封,書中細詢朝中舉動與宮中近事;又托他每事須曲爲周旋遮飾,又須每事密先報知。那時老奴方竊窺未完,繆琳遽出,連忙取來藏過。據此看來,他內外交結賄賂,故此相通,信有其事矣。老奴正欲密將此事上聞,適蒙上諭,敢此啓知。」玄宗大怒道:「輔繆琳這個惡奴,我以何等之事相托,乃敢大膽受賄欺主,好生可恨!」遂傳旨立喚輔繆琳來面訊;又即著高力士率羽林官校至其第中,搜取私書物件。不一時,繆琳喚到,其所取的私書與所受的賄賂,都被搜出,上呈禦覽。原來繆琳與祿山,往來的私書甚多。高力士檢看其中有關涉楊妃說話的,即行銷毀去了,因此宮中私情之事,幸未有敗露。當下玄宗怒甚,欲重處輔繆琳立死,高力士密啓奏道:「皇爺即欲加罪繆琳,就於內庭立時撲殺,須託言他事以懲之,且請陛下萬勿發露通私書信之事及受賄之舉動,不然恐有激變。」玄宗點頭道是,遂命將繆琳正法。隻說因采辦不奉旨賜死。可笑那輔繆琳因貪賄賂,喪了性命。當初羅公遠先師,原是曾對他說來道隻莫貪賄,自然免禍,彼自不能悟耳。正是:

不貪乃爲寶,有賄必焚身。
忘卻仙師語,時時與禍鄰。
玄宗平日認定安祿山,是個滿腹赤心的好人,今見他賄結輔繆琳,去探朝廷與宮闈之事,方才有些疑心起來。楊妃也不能複爲之解,惟有暗地咨嗟歎息罷了。玄宗依著達奚珣所奏,溫言諭止祿山獻馬,遣中使馮神威,齎手詔往諭之。其略雲:

覽卿表獻馬于朝廷,具見忠悃,朕甚喜悅。但馬行須冬日爲便,今方秋初,正田稻將成,農務未畢之時,且如行動。俊至冬日,官自給夫部送來京,無煩本軍跋涉之勞,特此諭知。

馮神威齎了詔書,星夜來至範陽,祿山已窺測朝廷之意,且又探知楊國忠有這許多說話,心中十分惱怒。及聞詔到,竟不出迎。馮神威不見安祿山接詔,竟自齎詔到他府第來,祿山乃先於府中大陣兵仗,排列得刀槍密密,劍戟層層,旌旗耀日,鼓角如雷。馮神威見了,心甚驚疑。安祿山踞胡床而坐,見馮神威齎詔而來,也不起身迎接。馮神威開詔宣讀畢,祿山滿面怒容說道:「傳聞貴妃近日于宮中,也學乘馬,吾意官家亦心愛馬,我這裏最有好馬,故欲進獻幾匹。今詔書既如此,我不獻亦可。」馮神威見他恁般作威做勢,意態驕傲,語言唐突,必不懷好意,遂不敢與他爭論,隻有唯唯而已。祿山也不設宴款待他,且教他出就館舍。
  
過了幾日,馮神威欲還京複命,入見祿山,問他可有回奏的表文否。祿山道:「詔書雲:馬行須俟冬日,至十月間我即不獻馬,亦將親詣京師,以觀朝臣近政,今亦不必用表文,爲我口奏可也。」馮神威不敢多言,逡巡而別。兼程趕行,回京見駕,將他這些無禮之狀與無禮之言,一一奏聞皇上。玄宗聽了,又驚,又羞,又惱。時楊妃侍坐于側,玄宗向他怒說道:「我和你待此倭奴不薄,今乃如此無狀,其反叛之形情已露,無怪人之多言也。自今人言不可不信!」說罷,撫幾歎息;楊妃也低著頭,嗟歎不已。正是:

今日方嗟負心漢,從前誤認赤心兒。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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