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2年11月8日訊】【導讀】長篇小說《拉麵者》是作者馬建一九八九年天安門事件後寫的政治寓言小說。書中的人物是一位專業作家和職業獻血者，他倆徹夜喝酒長談，聊的大都是周圍活得不光彩的小人物的荒唐事。小說里閃現的角色都如麵糰，被無形拉麵者扯來扯去，失去了形狀和內心世界，其實這也是中國人的真實處境。然而今天的社會現實，又遠比小說更荒誕。
(接上期)
尷尬者或裸露者
(他似乎看到了她赤裸奔跑，並感覺到她的兩個奶頭孤寡無助像瞎子般睜著眼，那解釋是無用的，因為它存在的本身已經毫無意義。專業作家還無法把她和老女人分清楚，在他沒有寫出這個形象面前，老女人已經分化為眾多受害者和陷害者。)
她的兩隻哺乳器又大又圓又重又軟還下垂。那對胸肋骨上突出的軟肉，在女人眼裡是供風騷和養育用的。在男人眼裡是產生犯罪念頭的發源地。在純情的大學生情書里，都把那兩個東西寫為乳房。在畫家筆下，乳房變得像桃子，最尖部為粉紅色，不過那種色情畫大都是西方藝術家畫的。在普通群眾或者住在山裡的農民中，奶子僅僅是垂在肚子之上抓過來餵奶用的，全村的男人都可以看見，像看見胳膊一樣。但那對凸出來的東西一進了城市，就變得神秘且價值不凡了。文明女人的標誌就是把它嚴肅地藏在胸罩里。一些勇敢的攝影者在那個地方用盡了智能，因為拍多一點就會被判為資產階級自由化，給扔進監獄。現代的作家是最開放的，把它稱為酥胸、圓嫩的饅頭、柔軟的山谷、豐腴的乳房、粉紅色花瓣、成熟的葡萄、我的歸宿，還把與那對東西有接觸的感覺稱為欲仙欲死、心神飄蕩、心跳如小鹿。而現代派為了逆反，又推出：奶袋，奶子，哺乳器，乾癟的草莓等。
隨著改革開放，女人和男人們推波助瀾完成了對奶子的一套常識：
又大又圓，屬於賢妻良母，可娶為老婆。
豐滿又挺，乳頭顏色清淡為情人型(這種奶子其實令畫家垂涎三尺)。
無論大小，鬆軟下垂者為縱慾過度老了，表示不再具有魅力。
還有占女人比例最多的一種，叫做無胸。那些女人的胸肋骨上和男人差不多一樣，乳頭可有可無，似乎從來不知道該風騷一點。但那種女人往往才智過人。由於常年處於擔心被輕視的警惕狀態，神經大都很敏感，所以都會寫詩和考上大學。她們會利用寬鬆的衣服、溫暖的燈光、月下的私語、含情脈脈地注視、性感的腿、唇、和秀髮垂下、睫毛抬起去補充沒凸起的胸脯。她們還悄悄買回改革開放的新產品——豐乳器，關起門進行吸捏操作。一家百貨公司的職員說他們上午進此貨二千隻，不到二小時就賣光了。一家日本商人看準了中國的奶子市場，開設了一家美容醫院。有一種針打進去可令胸脯腫脹三天，而且男人抓捏起來她也不疼，非常適合新婚之夜和可能與男人動手動腳的約會。那家醫院可以把醜女人的塌鼻子墊高，單眼皮切雙，臉上的皺紋扯平，粗眉毛刮細，細眉毛拔凈畫上永久性黑條。如果你對下巴的大小，前額的寬窄，嘴和牙齒的形狀不滿都可以加工整形。最近報紙上還報道了一則來自科技戰線的喜訊：經過百日奮戰，試驗成功了一種豐乳膏。
有人把藥膏不小心塗在嘴唇上，結果嘴腫得像個黑人。聽說塗完兩瓶就可以凸到小饅頭大小。外國的醫學界還發明了隆胸手術，方法是把一個與人體無害的軟膠狀透明物體直接塞進切開的胸骨皮膚底下。
看來胸對於女人的一生是一塊至關重要的部位。
剛分配到科里的她就長著那種賢妻良母的胸。那對奶子常令男學生撞到路邊的樹或電線杆子上。在食堂里，還會令男學生把筷子和勺子攪得噹啷一聲掉下。她知道自己是百里挑一，擁有一對戰無不勝的寶貝了。在以後的生活中，她的一半精力放在如何隱藏它或者在什麼場合它該怎樣表現上面。她閉起眼都能看到周圍女同學那兒的形狀，結果，她總是高踞優勢。這種自豪並不是與生俱來的。當兩個肉團剛從胸腔骨上冒出時，女孩時期的她以為自己生了什麼病，不敢告訴媽媽。漸漸地她意識到自己是女人了，又羞愧難當。在眾人目光的盯視下，那裡因走動而搖晃，因襯衫的窄小而鼓突。要知道，這並不容易能在人群中習慣。她是彎著腰長大的。
無胸而美麗的姑娘引發愛情的部位主要是臉的五官和晃動頭髮的姿勢。稍聰明的女人配上晃動的腚、大腿的擺放、雙唇呼出些嬌聲體貼的話。臉丑又無胸的姑娘靠聰明才幹、博覽群書和氣質高雅引發男性的愛情。而她，在還沒踏上社會的學生時代，就明白她的那對白嫩的哺乳器是愛情的源泉。幸福就該從那裡開始。它太寶貴和令人神往了。
她走入社會，走入這個城市的一部分人群之中，像黨要求的那樣，做一顆擰在崗位上的螺絲釘。她每天可以見到四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如果不是後來她出了麻煩，她可以在那裡工作至六十二歲才退休。工作是安定的。
她到來的當天，便使屋裡長年不死不活的仙人球上開了五朵白花，辦公室的氣氛一度充滿輕鬆。她知道自己體內充滿青春，每呼吸一下都令四周生意盎然。
使明爭暗鬥的四位婦女很快友善起來是在當天的下午，她們在議論她白嫩的臉塗了進口雪花膏，細腰是用腹帶勒出時，取得了一致意見。
肚子又松又塌，軟得像膠皮。最老的女人跟隨她上過廁所后回來宣布。
不是太老的中年婦女馬上說：看她的臉胖出兩個下巴。我四十歲的時候，臉皮又緊又滑。還不到二十歲，胸就又大又軟。五十五歲的老處女說：說不定打過胎。
剛結婚的少婦說：可能是用針打的。
我看是用藥膏，要不就是被男人摸的。坐在靠窗的老處女說。如果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她的眼角有股凌厲之氣。她的那個角落，包括窗的一半，已經和她相伴了三十多年了。在大胸姑娘來上班之前，她不和其它人講話的，也沒人敢走到她椅子那邊坐一下或者從那裡往窗外看。她把自己辦公桌所佔有的半個窗戶擦得一塵不染，還貼了一張不準吸煙的告示，在最下面的兩塊玻璃上裝了布簾，把上午照到她桌上的陽光抹掉。老處女的角落常有些雨鞋和衛生球的氣味。大胸姑娘正坐到她的對面。如果從老處女的角度看——姑娘脖子下面的乳房確實太大，好象快要端到桌子上了。
姑娘進屋來坐下的時候，她們便沉默。這沉默是甜蜜的。是人們共同擁有隱私或者交流了想法后的默契，一種溝通的快感。在這位不速之客的乳房問題上，她們有了共同認識，有了內在的團結感，以至每天早晨她大踏步滿面春風笑著進來的時刻，她們也以牙還牙，勇敢地對著她笑了。
第一個月的工資還沒拿到手，女郎就和少婦交了朋友。少婦用丈夫揍過她的隱私換了女郎大學時期一段戀愛插曲，用一把丈夫出差捎來的棉花糖的小恩小惠換了女郎一把鎖匙鏈。很快出賣周圍、交流別人隱私的更親密階段已迫在眉睫了。
辦公室的形勢已經出現了拉鋸戰。曾交流過一致看法而產生的親切感一旦瓦解，誰先反悔就會佔上風。她們迅速躲回各自的碉堡，像以前一樣開始了冷戰。這幾張辦公桌上如果有人把杯子放響些，就會聽到有更響的杯子放下。
當中年婦女穿著一件花衣服說她家的雞隻吃食不下蛋時，老處女立即面帶微笑地說，這衣服是不是你女兒買的，不過，穿你身上倒是很年輕。她們的鬥爭還伸延到政治學習中，當老女人念完一段某英雄為救公家的豬而淹死的事迹報道時，中年婦女和少婦都神情自若，連假裝痛苦的表情都沒有。那種不配合被黨員老處女看在眼裡，記在筆記中。
她們好象有意見。姑娘在下班后問少婦。此時，她倆已好到把零食每天很用心但又漫不經心地交換著扔在對方桌上，故意親近地去對方口袋裡抓出一把瓜子。
辦公室的氣氛進入「二級戰備」狀態。雖然仙人球的花朵還在繼續開放，可旁邊一盆仙人掌上的刺已經又紅又硬。
她倆走在街上，已經有兩天是手拉著手了。少婦扮指引者，姑娘扮被引者。這種關係每個女人都需要。通過這個渠道少婦可以平衡婚後監獄般的生活，還可以把私房事泄露給另一個還沒「下海」的姑娘(「下海」就是性生活)，換來很多未曾體驗的快感，令生活充實而愜意。少婦邊體味著姑娘的熱手(類似老貓不捨得咬死獵獲物的親切的孤獨感)，邊想著姑娘那個方位將要發生或者正在發生的事，那種心滿意足使生活變得熠熠生輝。她忍了又忍，終於開始吐露她掌握的秘密：「她們是為你鬧翻的。」
噢，女郎抽了口氣問：為什麼?
少婦太注意剛建立的友誼了，她把她的手又抓回來，獻媚地說：你真看不出來?*大胸女郎根本看不出來，這一點少婦最清楚，因為她也是一步步才明白的。
快快告訴我，快。女郎急了。
你先猜猜。少婦說。
（待續）
【作者簡介】馬建，山東青島人。一九八七年因中篇小說『亮出你的舌苔』而引發了中國文壇的一場政治風波, 其作品被查封銷毀，並受到批判。著有長篇小說《思惑》、《拉麵者》、《紅塵》、《九條叉路》；中短篇小說集《怨碑》；文集《人生伴侶》等。他的作品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兩千零四年法國的文學月刊『閱讀』雜誌第五期，選出代表本世紀的全球五十位作家，馬建是唯一入選的中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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