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2年10月23日訊】要麼好好活著,要麼趕緊死(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肖申克的救贖》
儘管美國作家菲力浦•羅斯已經放言,「老年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大屠殺」,但是長壽的好處仍然顯而易見得多。在諸多好處中,其中之一就是時間能讓你的經歷足夠豐富。此外,擁有足夠長的時間,也讓你能夠驗證自己的觀點,或者修正自己的觀點;無論哪一種,都能夠帶給人快感,因為再沒有比看到自己曾經的對手已經被人遺忘、自己正因為時間的積累而聲名日盛更讓人滿足了。所以《蒙田隨筆》中說:「一個人的成功與否只有到他死的那一刻才可能知道。」
我曾經寫過一本書,書名叫《職業人格》,寫的是職業與人格的關聯。在工業時代,我們每個人幾乎都是為職業而生的,而職業在這個時代已經完全控制了人類,而不是人類控制職業。
在傳統社會中,醫生被稱為「大夫」,或「郎中」,這幾乎是一種官方職業的名稱。作為「大夫」,其主要職責是恢復人的健康,保證人健康正常地生活。然而進入現代職業社會以後,醫生是一種謀生方式;換言之,醫生只是一種收入不錯的職業。現代醫生的職責是從每一個顧客身上賺到盡可能多的金錢,因此現代醫生的主要服務物件是病人和有錢人;具體的說,就是有錢的病人。而且對醫生的使命來說,其最根本的變化是從恢復人的健康,變為了延長人的壽命。
對現代醫生來說,一個窮人要保持或者恢復健康,只能靠他自身的生命力,而一個有錢人從理論上來說,則可以讓他活到讓醫生滿意為止。所以,就會發生這樣的現象,許多只需花費「不多」的錢(比如10餘萬),即可治癒的少兒白血病患者,被他貧窮的父母狠心拋棄,而許多如巴金、季羨林這樣的「大人物」,卻可以渾身插滿管子,就像萬年青之類的植物一樣活到100多歲。儘管他們早已失去了吃喝拉撒說話做夢等一個人最基本的生命活力,儘管他們本人也並不一定喜歡這樣活著,但醫生和政客們一樣樂意他們這樣活著。
因為職業這個不容置疑的社會價值體系存在,人即使沒有被職業否定,也是被職業完全定義的。人類自以為可以超越一切,但實際仍無法超越生命本身。人類的悲劇不僅意味著死亡的必然性,而且無法回避生命的衰老過程。在電影《勇敢的心》中,梅爾•吉普森充滿激情地說:「人總會死的,不是今天壯烈地死在戰場,就是幾十年後默默地死在床上。」在一個工業時代,職業徹底解構了人的神聖性,讓每個人變成身體的旅行。對一個商業社會來說,人只是時間的載體,每個人用自己的時間去交換別人的時間。當一個人的時間不被需要時,或者當一個人沒有時間可以出賣,悲劇就發生了。
從呱呱落地的那一天起,每一個人都不可避免地一天天老去。因為職業的不同,衰老的過程最終演變成為不同的結局:工人叫退休,可以一個人回到家裏,領到一份微薄的養老金;官員叫離休,權勢不在了,前呼後擁的日子結束了,但餘威猶存,養尊處優的日子才正式開始;農民給國家交了一輩子公糧,等有那麼一天,再也扛不動一袋糧食時,他就老了。老了就是老了,就好似被喝光之後的酒瓶。一個中國農民,他無法蔭蔽兒孫,甚至兒孫也無力反哺他,他只能最本色地像一個人一樣靜靜地老去,一切都與職業無關……
中國人口占世界人口的1/5,自殺卻占世界人口的35%。據說每年有35萬中國人自殺,200多萬人自殺未遂,為全球自殺人數最多的國家。一個悲慘的現實是,在沒有安樂死的中國,自殺已經成為很多農村老人的正常死亡方式。對很多人來說,最大的不幸不是死亡,無論無藥可醫的病死,還是無錢可醫的病死,而是生不如死地活著。在城市繁榮的背後,是農村無數的「留守兒童」與「空巢老人」。在一些農村,因為青壯年人口的流失,老人死後已經沒人可以抬動棺材,連安葬有時都成為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每年回老家的時候,我娘總會平靜地告訴我村子裏今年誰死了。像我娘這樣的老人們最怕的不是死,而是生病。一旦得了病,就要花錢,就要人伺候。花錢是花兒女的錢,動不了就要兒女停下工作。老人們自認為已經油盡燈乾,喪失了勞動能力,這樣的「垃圾生命」往往會令他們非常不安和自責。在傳統智慧裏,人來到這世上,就是勞作之命,「老而不死,賊也」。對一個傳統的中國人來說,在今生今世裏,生命只是一次短暫的旅行,認真誠實地活過就很令人欣慰;他們最後的願望只是一個尊嚴。老不可怕,死不足畏,只怕沒有尊嚴地苟延殘喘。
有一年,村裏都沒有一個老人離去。過年時,卻有一個退休回老家養老的老人去世了。他60歲,回來老家剛一年。他回鄉是因為憎惡火葬,或者恐懼火葬,他想把自己這把老骨頭埋在桑梓故土。他身體很好,兒女早都在城市結婚成家了。臘月裏,他打完「材」,一個人閒來無事,漫山閒逛,像頑皮的孩子似的放火燒荒,一不留神跌入荒井,就這樣死了。這種小孩惡作劇式的結局,竟然讓村裏的老人們羡慕不已,都說這人打小就是「有福」的人。人們都相信,人的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包括生老病死。
那年正月裏,我娘坐在炕上,抱怨老院子裏的那棵桐樹賣得太早了。那桐樹是我爹當年栽的,當時栽了兩棵。我爹給我娘說:「等咱們倆老了,一人一棵,正好打兩個材。」我小時候經常爬上爬下,桐樹跟風吹的似的,長得很快,我記憶裏超高超粗。我娘整60歲了,過完元宵節,她拿出私房錢去買了一車松木板。在老家,60歲以後,每個老人都要自己請匠人,精雕細琢地,慢慢「打材」。在老家語言裏,人活著叫「材」,人死了叫「棺」。
中國傳統的鄉村生活,其實是一種家族經濟共同體。我是長子長孫,我記得小時候,我身邊總是一群老人:婆、大爺和大婆、外公和外婆,我從一個人懷裏跳到另一個人懷裏,就這麼慢慢長大。我陪著他們伐樹、解板、請匠人、漆材。至今我對童年的回憶,還是剛剛刨出的雪白清香的木花卷,土漆可怕而神秘的刺癢,材板上圓潤優美的白描故事,還有煙鍋裏的嫋嫋青煙,茶罐裏翻滾的熱茶……
天才般的約伯斯說:「死亡是我們共有的目的地,沒有人逃得過,……死亡簡直就是生命中最棒的發明,是生命變化的媒介,送走老人們,給新生代留下空間。」但在現實中,有太多人,活得好像永遠不會死一樣,而死的時候又好像從來沒有活過一樣。既然生老病死像春夏秋冬一樣平常,那麼老或者死都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就好比春天開花,秋天落葉。每個人都曾經年輕過、美麗過、荒唐過,終於有一天,這些都將成為塵封往事。
荀子說:「人始於生而卒於死,始之謂出,卒之謂入。故曰:出生入死。」生命的斑駁凋零體現了一種悲劇美,對老人而言,這是一件神聖圓滿的從容告別;對生者而言,如果沒有功利的計算,這只是一種痛苦的離別。
那年X節,中國農民工組合旭日陽剛竟然把一首來自精英的老歌唱得盪氣迴腸:
……
如果有一天
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那時光裏
如果有一天
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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