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2年7月8日訊】在唐朝的22個皇帝中,唐宣宗李忱無疑是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一個。
出生的元和五年(810年),到登基的會昌六年(846年),整整36年間,他幾乎從未享受過真正的親王待遇。而且當武宗皇帝病危、大明宮的各派政治勢力正在為新君人選展開激烈較量的時候,他卻一無所知地在遠離長安的某個地方雲遊和漂泊……
然而所有認識他的人做夢也不會想到,彷彿就在一夜之間,歷史老人的詭譎之手就把他一舉推上了大唐帝國的金鑾殿,讓他搖身一變,成了唐朝的第十八位天子!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李忱即位之後,忽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膽識、智慧和魄力,不但一舉消滅了為患帝國長達半個世紀的「牛李黨爭」,而且極大地遏制了一貫囂張跋扈的藩鎮勢力和宦官勢力,最終還把淪陷於吐蕃人手裡將近百年的河湟失地全境收復,締造了唐朝中晚葉絕無僅有的最後一抹輝煌。
從「智障人士」到流亡者,再到遊方和尚,最後又君臨天下,成為一代強勢帝王……唐宣宗李忱的一生可謂跌宕起伏、波瀾壯闊,完全超乎人們的想像。
李忱是唐憲宗李純的十三子、唐穆宗李恆的弟弟,也是敬宗、文宗、武宗三朝天子的皇叔。如此尊貴的一個宗室親王,怎麼會在整個前半生都被當成傻子呢?
李忱原名李怡,他雖然是憲宗的親生兒子,后也被封為光王,但卻是庶出——母親鄭氏只不過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宮女。由於母親地位卑微,光王李怡出生后自然享受不到其他親王那樣的榮寵,只能在一個無人注目的角落裡孤獨成長。所以他從小就顯得落落寡歡、獃滯木訥,往往與其他親王群居終日而不發一言。長大成人以後,這種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愈發嚴重。人們紛紛猜測,這可能和他在穆宗年間遭遇的一次驚嚇有關。當時光王人官謁見懿安太后,不料剛好撞上官人行刺,雖然是有驚無險——此事並未造成任何人員傷亡,但從此以後光王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十六宅(李唐宗室親王的聚居地)的皇族宗親們於是認定,這個本來就獃頭獃腦的傢伙這回肯定是嚇傻了。
此後無論大小場合,光王就成了專門被人取笑和捉弄的對象。有一次,文宗皇帝在十六宅宴請諸王,席間眾人歡聲笑語,唯獨光王悶聲不響,文宗就拿他開涮,說:「誰能讓光叔開口說話,朕重重有賞!」諸王一哄而上,對他百般戲謔。可這個光叔始終都像一根木頭,無論大夥如何戲弄他,他甚至連嘴角都不動一下。看著他那逆來順受的模樣,眾人越發開心,文宗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眾人也不斷哄堂大笑。
可是就在這時候,有一個年輕的親王卻忽然止住了笑容。
這個親王就是後來的武宗李炎。雖然李炎剛才戲弄光王的時候也很起勁,可現在他忽然在想——一個人居然能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都不為一切外物所動,他如果不是愚不可及,那就是深不可測!
李炎忽然有點兒不寒而慄,他下意識地覺得,光王很可能屬於後者。
到了李炎登基之後,多年前那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武宗李炎越來越覺得,光王內心深處極有可能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倘若真的如此,那他這個天子就不能對此無動於衷了。
身邊留著這麼一個「深不可測」的人,遲早是個禍害!
於是,後來種種「意外事故」就頻頻降臨到光王身上。要麼是和皇帝一起玩馬球時突然從馬上墜落,要麼就是在宮中走著走著,忽然被什麼東西絆倒,一骨碌從台階上滾了下去……總之沒有一次不是摔得鼻青臉腫、滿身傷痕。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後,光王和諸親王隨同天子出遊,其間眾人又在一起聚宴暢飲,酒後回宮時天色已晚,大家都有些醉眼朦朧。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倒楣的光叔又一次從馬背上「意外」跌落,昏倒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漫天飄飛的鵝毛大雪很快就把他層層覆蓋。
武宗李炎料定——「失足墜馬」的光叔這次肯定是回不來了。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天剛濛濛亮,人們就在十六宅里看見了光王——一個活的光王。
儘管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可一個活生生的光王還是出人意料地站在了武宗李炎的面前。
他好像死不了,無論怎麼折騰就是死不了!
武宗李炎最後終於橫下一條心。
他不想再煞費苦心地製造什麼「意外」了,他決定一勞永逸地翦除這個潛在的禍患。
隨後的一天,光王突然被四名內侍宦官綁架,不由分說地關進了永巷,幾天後又被捆得像個肉粽一樣扔進了宮廁。內侍宦官仇公武對武宗說,這種賤骨頭沒那麼容易死,乾脆給他一刀,一了百了。武宗點頭同意。仇公武隨後趕到宮廁,趁人不注意,偷偷把奄奄一息的光王撈了出來,隨即用糞土覆蓋在他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運出了宮。
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光王,從此離開長安,流落民間……
後來的許多筆記史都稱光王隱姓埋名,跋山涉水,一路逃到了浙江鹽官(今浙江海寧西南)的安國寺落髮為僧,法名瓊俊。二百多年後,北宋的大文豪、著名的佛教居士蘇軾途經此處,追憶唐宣宗李忱的這段傳奇人生,特地留下了一首詩:「已將世界等微塵,空里浮花夢裡身。豈為龍顏更分別,只應天眼識天人。」
會昌六年春天,唐武宗李炎病危,他的幾個兒子都還年幼,帝國沒有儲君,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就在這個微妙的時刻,早已被世人遺忘得一乾二淨的光王,忽然在宦官仇公武、馬元贄等人的簇擁下,出人意料地回到了長安。
這一年暮春,光王李怡成了「皇太叔」,而且改名李忱。
可是他們很快就回過神來了。
因為光王是宦官仇公武等人帶回來的。而宦官們需要的就是一個傀儡——一個可以任由他們擺布的窩囊廢和應聲蟲!既然如此,光王當然就是不二人選。在李唐宗室的諸多親王中,還有誰比光王更適合充當這個傀儡呢?
在皇太叔李忱接見文武百官的儀式上,宦官仇公武的臉上一直蕩漾著一個心花怒放的笑容。
是的,他有理由這麼笑。好幾年前他就知道,自己從臭氣熏天的宮廁中撈出的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傻子,而是一塊舉足輕重的政治籌碼!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夠把他拱上帝座,然後順理成章地掌控朝政!
而今,一切終於如願以償,仇公武當然有理由笑得這麼燦爛。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當李忱開始著手處理政務時,仇公武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眼前的李忱忽然變得無比陌生。他神色威嚴,目光從容,言談舉止沉著有力,決斷政務有條不紊,看上去和從前判若兩人!
仇公武既震驚又困惑。 難道說,這才是光王的本來面目? 難道這36年來他一直在裝瘋賣傻,一直在隱藏真實的自己?
直到此時,仇公武才恍然大悟,原來武宗當年之所以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這個「傻子光叔」置於死地,是因為在他那愚痴木訥的外表之下,隱藏著常人莫及的才幹和韜略。
可現在明白已經太晚了,因為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仇公武悲哀而無奈地意識到——自己處心積慮所做的這一切,到頭來只是替李忱做了一回嫁衣!
宣宗李忱剛一即位,就施展了一系列雷霆手段。隱忍了大半生的他,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將武宗李炎所建立的一切徹底推翻。
首當其衝者,就是武宗一朝的強勢宰相李德裕及其黨人。李忱正式執政的第二天就罷免了李德裕,此後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宣宗李忱就把所有重要的李黨成員全部貶出了朝廷,用行動全盤否定了會昌政治,同時迅速拔擢了一批新人,完成了對中樞政治的換血,建立了他自己的宰執班子。
李忱執政的大中時代之所以被後人譽為「小貞觀」,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宣宗李忱的自律和勤政。
登基不久,宣宗李忱便命人把《貞觀政要》書寫在屏風上,時常站在屏風前逐字逐句地閱讀。此外他還命翰林學士令狐絢每天朗讀太宗所撰的《金鏡》給他聽,凡是聽到重要的地方,便會讓令狐絢停下來,說:「若欲天下太平,當以此言為首要。」
還有一件事也足以證明宣宗的勤政確實非一般君主可比。有一天,宣宗忽然對令狐絢說:「朕想知道文武百官的姓名和官秩。」百官人數多如牛毛,天子如何認得過來?令狐絢頓時大為躊躇,只好據實稟報:「六品以下,官職低微,數目眾多,都由吏部授職,五品以上,才是由宰執提名,然後制詔宣授,各有簿籍及冊命,稱為『具員』。」
宣宗隨後便命宰相編了五卷本的《具員御覽》,放在案頭時時翻閱。
勤政的君主總是喜歡事必躬親,並且總能明察秋毫,宣宗李忱在這一點上表現得尤其明顯。有一次他到北苑打獵,遇到一個樵夫。李忱問他的縣籍,那人回說是涇陽(今陜西涇陽)人,李忱就問他縣官是誰,樵夫答:「李行言。」李忱又問:「政事治理得如何?」樵夫說:「此人不善通融,甚為固執。他曾經抓了幾個強盜,這些強盜跟北司的禁軍有些交情,北司就點名要他放人,李行言不但不放,還把這幾個人殺了。」
李忱聽完后一言不發,回宮后就把此事和李行言的名字記了下來,釘在了柱子上。事情過去一個多月後,恰逢李行言升任海州(今江蘇連雲港)刺史,入朝謝恩,宣宗就賜給他金魚袋和紫衣。有唐一代,這象徵著極大的榮寵,尤其在宣宗一朝,這樣的賞賜更是絕無僅有。李行言受寵若驚,同時又大惑不解。宣宗說:「你知道為什麼能穿上紫衣嗎?」李行言誠惶誠恐地說不知道,宣宗就命人取下殿柱上的帖子給他看。
還有一次,宣宗到渭水狩獵,路過一佛祠,看見醴泉(今陜西禮泉)縣的一些父老正在設齋禱祝,祈求任期已滿的醴泉縣令李君爽能夠留任。宣宗將這個縣令的名字默記在心。過後懷州刺史出缺,宣宗遂親筆寫給宰相一張條子,將此職授予李君爽。宰相們愕然良久,不知道一個區區的醴泉縣令何以能上達天聽,得到皇帝的青睞。隨後李君爽入朝謝恩,天子將此事一說,宰相們才恍然大悟。
久而久之,朝臣們就明白了,皇上表面上是外出遊獵,其實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深入民間、了解民情,並且實地考察地方官吏的政績。
但是天下之大,宣宗不可能全部走遍,為此他特意想了個辦法,秘令翰林學士韋澳將天下各州的風土人情以及民生利弊編為一冊,專門供他閱覽。天子將其命名為《處分語》,此事除了韋澳之外無人知曉。不久,鄧州刺史薛弘宗入朝奏事,下殿後忍不住對韋澳說:「皇上對本州事務了解和熟悉的程度真是令人驚嘆啊!」韋澳當然知道,天子掌握的資料正是出自《處分語》。
在這種目光如炬洞察一切的天子面前,如果有人心存僥倖,那他就要遭殃了。有一次主管財政的大臣在奏疏中把「漬污帛」(被水浸濕污染的布帛)中的「漬」寫成了「清」,樞密承旨孫隱中就把那個錯字盼筆畫修改了一下。不料宣宗拿到奏疏,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被塗改過的字,頓時勃然大怒,下令追查塗改奏疏的人。孫隱中隨後便以「擅改奏章」的罪名遭到了處罰。
宣宗李忱的事必躬親還不僅僅體現在治理朝政上,就連生活中的一些瑣碎事務也是如此。宮中負責洒掃的那些雜役,宣宗李忱只要見過一面就能記住他們的姓名和各自的職能,所以不管宮中要做什麼事、派什麼活,天子往往隨口就能點名讓人去干,而且每次派任都毫無差錯,讓宮中的宦官和差役們咋舌不已。
宣宗一朝,原本甚囂塵上的「牛李黨爭」終於偃旗息鼓,其原因除了兩黨的黨魁相繼離世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宣宗李忱駕馭百官的智術、心機和手腕均非前幾任天子可比。
早在大中初年,人們從宰相馬植旋起旋落的命運中就已經明白了一點——要在這個宣宗皇帝的朝廷上結黨,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馬植是在大中二年(848年)五月人相的,本來幹得好好的,可到了大中四年四月,馬植突然被一紙詔書貶出了朝廷,外放為天平節度使。
此次貶謫在事前毫無徵兆,所以人們對此感到難以理解。後來他們才知道:原來是一條寶玉腰帶惹的禍。
這條寶玉腰帶是御用物品,天子在不久前把它賞賜給了左軍中尉馬元贄。眾所周知,宦官馬元贄是擁立宣宗即位的主要功臣之一,所以,不管天子在內心是如何看待這個功高權重的宦官,但在表面上,還是對他極盡恩寵和禮遇之能事,從登基之後便賞賜不斷,這條腰帶只是為數眾多的賜物之一。
可忽然有一天,在朝會上,宣宗李忱卻赫然發現——這條腰帶系在了宰相馬植的腰上。
這個發現非同小可。天子立刻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和警覺。他當場質問馬植,這條腰帶是不是馬元贄送給他的。馬植已經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不敢隱瞞,只好道出真相。第二天,宣宗李忱就毫不留情地罷去了他的相職,並將他貶出朝廷。
因為一條腰帶而罷去一位宰相,這種事情乍一看會讓人覺得荒謬。可在宣宗李忱看來,這件事一點兒也不荒謬。
他的理由是:馬植與馬元贄本來就是同宗,而他們一個是當朝宰輔,一個是得勢宦官,具有這種關係和身份的兩個人原本就應該主動避嫌而不能走得太近,如今馬元贄居然把天子的賜物轉送給馬植,那就證明他們已經越過了雷池,天子就完全有理由認為他們有結黨的嫌疑。
退一步講,就算馬植與馬元贄沒有結黨,可僅僅是「禁中與外廷暗中交通」這個事實本身,就足以對登基未久的天子構成某種潛在的威脅了。宣宗李忱絕不會讓自己像文宗那樣受制於強勢宦官仇士良,也不可能像武宗那樣事事聽從於強勢宰相李德裕。
因為,李忱是一個強勢天子!宣宗李忱在位期間,除了以強硬手腕消滅黨爭、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宦官的囂張氣焰之外,還有一項巨大的歷史功績不可不提。 那就是河湟的收復。
自從安史之亂以來,河、湟地區(今甘肅及青海東部)已經被吐蕃佔據了將近百年之久。玄宗之後的歷任天子,尤其是憲宗李純,雖然大都懷有收復河湟的志向,但始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藩鎮之亂連年不絕,朝廷不得不屢屢用兵,而且朝政又被黨爭和宦禍搞得烏煙瘴氣,使得李唐王朝自顧尚且不暇,更不用說騰出手去對付吐蕃人了。到了武宗會昌年間,形勢開始發生逆轉——吐蕃爆發了大規模內戰,其國內政局紊亂,人心離散。
上天似乎註定要把收復河湟的歷史功績送給宣宗李忱。因為吐蕃開始走向衰亡的時候,正是他登上歷史舞台的前夕。李忱即位后的大中三年二月,原本在吐蕃控制之下的秦州、原州、安樂州,以及石門、驛藏、制勝、石峽、木靖、木峽、六盤等「三州七關」在一夜之間全部歸降大唐。
本來三州七關的收復就已經夠讓大唐臣民出乎意料了,沒想到短短兩年之後,所有河湟失地竟然又被一個叫張義潮的人一一收復,全部回歸了大唐版圖。
不可否認,百年失地的收復並不是宣宗的武功,而是一時的機運。如果說消滅黨爭、遏制宦官和整頓吏治的確是出於宣宗的個人努力的話,那麼收復河湟卻顯然是上天的饋贈。但不管怎麼說,自從安史之亂后,已經在內憂外患的灰暗歷史中艱難行進了近百年的大唐帝國,畢竟還是在宣宗李忱的手裡閃耀出了一抹輝煌。
宣宗時代,帝國雖然稱不上是太平盛世,但起碼也算是承平之局。「大中之治」落下帷幕後,歷史給予了李忱很高的評價:「宣宗明察沉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恭謹節儉,惠愛民物。故大中之政,訖于唐亡人思之,謂之『小太宗』!」
由於宣宗李忱的勵精圖治,使得我們在時隔一千多年後,仍然能夠在9世紀混亂不堪的歷史迷局中,有幸瞥見一抹盛唐的餘暉。
文章來源:新三才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