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密檔案】反文革第一人 – 劉文輝之死(上)

【新唐人2012年3月17日訊】一九六六年秋末冬初之夜,朔風卷灑黃葉,寒氣特別凝重。「文化大革命」高潮中的上海灘,成千上萬人還湧聚街頭,熱烈爭辯,無法入眠。一輛灰白色的警車突然駛出日暉新村,披著昏黃的路燈光,車頭閃爍著兩道血紅色的巨眼火花。

「胡……嗚……」「胡……嗚……」,警車駛向肇嘉浜路時驟發出一陣陣揪心裂肺的警笛聲,掠過街道兩邊梧桐樹投下的團團濃影,碾碎滿地黃葉,風馳電掣般地左轉右彎,飛速前進。街道中央綠化地中正在七嘴八舌議論風聲的人們,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這時的我,二十歲毛頭小夥子,被反銬雙手,押在車內後座中間。左右兩邊,兩位荷槍實彈的公安戰士緊緊地夾住我。當我側臉向車窗外觀看路徑,意測車子行進目的地時,公安戰士的粗強大手把我的頭摁得低低的,使我幾乎喘不過氣來。約莫半小時左右,警車風風火火駛進一所大院戛然停住。公安戰士打開車門,把我推搡下車。

我從此開始了為期13年的囚犯生活,而同時坐在另一部車裡的輝哥,卻永遠沒有來。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這天家裡經歷的恐怖之夜,和之後又經歷的更恐怖、更悲哀的事。

家裡。那天夜裡三姐躺著心裡慌慌的,臨睡前看到輝哥一直抱著小外甥女呆坐了兩個小時,三姐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眠。只聽見上下樓梯的腳步聲比平時多得多。接近午夜時,起風了,寒流一陣緊逼一陣,三姐的心也是陣陣抽緊,迷迷糊糊一夜未睡著。天還未亮,淩晨五點,老父親下樓來,驚恐兮兮地說,文輝、文忠都被捉去了。三姐、大姐與母親,一下子跳起來,問什麼時候的事。父親說大約深夜九、十點鐘,民警沖上來先抓走文忠,再押走文輝,便衣認真仔細搜查,連一角紙屑都不放過,直到淩晨三點,拿了文輝寫的一大捆東西才離去。三姐很後悔,傍晚聽說派出所開緊急會議,早有心靈感應的預兆,為什麼夜裡不上樓去看看,見見我倆兄弟,尤其是文輝哥,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就怕從此永訣了!次日上午九點光景,派出所民警小唐來我家,把父母叫到屋外站著訓話,說什麼你兩個兒子都是反革命,你們要老實配合政府揭發交代。三姐問:「他們到底犯下什麼罪?」唐說:「反正是反革命罪!」那天一夜北風呼叫,第二天人們都穿上了棉衣。三姐問,什麼時候可以去送棉衣棉被?唐說,上面會通知你們的……大約過了一星期後,派出所才通知家屬可以把棉衣服送進去。三姐一直擔心輝哥與我在監牢中將被凍成什麼樣,何況我是個殘疾人。她常與大姐、父母親一起嘮叨掛念,闔家紛紛落淚歎息。為我倆兄弟擔驚受怕,多少個夜晚難安睡。

尤其當輝哥遇害被槍殺,噩耗傳來,闔家痛哭,恐怖萬分。那是1967年3月23日下午三時許,母親和大姐抱著未滿一周歲的三姐女兒,從外邊回家,看到一大群無知的鄰居,瘋狂地擁向我家門口,越聚越多,不僅有我們村居民,還有鄰村的,數百人把我家團團圍住,水泄不通。我家房後邊花園籬笆被推倒,樹木花草被踐踏履平,我家四室的門窗被砸碎。人群聲嘶力竭叫喊:「打倒反革命分子劉文輝、劉文忠、劉宗漢!」派出所民警沖在前面,逼著我母親,高叫「快快交出四角槍決劉文輝的子彈費!」我父親劉宗漢早已被里弄專政隊押著,跪在家門口,頭上戴著高帽子,上寫「反革命分子劉宗漢」,名字上被紅筆打了大叉叉。父親脖子上掛著一塊厚重大牌子,上寫著「鎮壓反革命分子劉文輝」,背上被用墨汁寫著「嚴懲反革命分子劉文忠」,劉家人姓名無一不打著叉叉。父親已被瘋狂的「革命群眾」打得頭破血流。面對家門口這場驚天動地的劫難,母親緊緊抱著驚嚇得大哭的幼嬰外甥孫女,堅強地擠進人群往家裡走。一些造反派與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起抓起地上的泥巴與垃圾,向我母親身上扔去。母親急忙用頭、手、肩掩護懷抱的嬰兒。我大姐嚇得跺腳大哭。她的十多歲兒子,想上前去保護遭打的外公外婆,反被一群紅衛兵揪出去打了一頓。另外兩個6歲、10歲的外甥都嚇得躲到床底下大哭。附近群眾都聞聲趕來觀看,人山人海,「打倒」的口號此起彼伏,驚心動魄。派出所民警與造反派頭頭跟進我家中,擲出兩張槍殺劉文輝的判決書。我母親強忍著眼淚,拿出四角錢。他們拿到子彈費,擠出人群指使紅衛兵、造反派說「對反革命分子就是要毫不留情!」這場暴虐一直持續到天黑……晚飯後,又有不少人向我家4室門窗擲石頭,把幾扇窗子的玻璃都打碎了。

在昏黃的電燈下,大姐顫抖著雙手,驚恐萬分地打開民警擲下的那份《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落著眼淚輕聲念給母親聽。判決書上羅列著劉文輝罪行:1957年「瘋狂地攻擊共產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大肆污蔑我歷次政治運動和各項方針政策」,1962年「為首組織反革命集團,陰謀劫船投敵。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展後,竟針對我黨中央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編寫了反革命的『十六條』,分別散發到全國八大城市十四所大中院校,用極其惡毒的語言咒駡我偉大領袖;瘋狂攻擊我社會主義革命新階段是『窮兵黷武主義的新階段』,社會主義制度是『戰爭的策源地』,誣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是『全民大迫害』。同時大肆宣揚資產階級的『和平、民主、平等、博愛』,竭力吹捧蘇修、美帝……」法院宣稱劉文輝「是一個罪大惡極、拒不悔改、堅決與人民為敵的反革命分子」,為「確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順利進行」,「判決反革命犯劉文輝死刑,立即執行」。另一紙是法院給劉宗漢的「通知」:反革命犯劉文輝,已由本院判處死刑,並報經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我院於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將劉犯文輝執行槍決。」

剛剛經受殘酷批鬥的老父,不顧頭頸撕裂、腰腿劇痛,顫巍巍地伸手從大姐處拿過這二張奪命紙,抖抖嗦嗦地撫摸著,連聲長歎:「我劉宗漢作了什麼孽,要遭到如此報應啊!我害了輝兒,我株連全家,我做再多的好事也不行啊!」父親的哭嚎催人淚下。從不落淚的母親,嚎啕痛哭了一夜。一家人失魂落魄,個個坐到天明。第二天,有關槍決罪大惡極、死心塌地現行反革命分子劉文輝的公判海報,貼滿上海大街小巷,自然首先貼到了我家住的日暉四村弄堂口,貼到我家12號大門牆上。從這以後幾個月中,整村288戶人家,加上附村許多居民,都象參觀動物園一樣,天天圍著這個出了三個反革命分子的「殺、關、管」人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我曾追問父母:「你們沒有保存輝哥的骨灰?」父親痛苦地說:「在那種殘酷瘋狂的年頭,哪個有膽量去要骨灰。」又含淚說:「也好,這個倔強兒子,遲早會被他們殺害,早走,免受了數不清的折磨。」

夜深了,父母親、大姐們邊泣邊訴那恐怖的記憶……輝哥沒有留下骨灰,沒有墳地,沒有人敢在清明為他燒上一把香――蒼天是何等地不公啊!

被群眾專政得多年來沈默寡言的父親,有一天夜裡悄悄地告訴我:「文輝在臨死前寫下一封血書,夾藏在棉被夾襯裡面。」又說,輝哥遇難後,派出所通知他到監獄領回遺物,包括這條棉被在內。他取回家後,母親在拆洗時,發現了夾藏在裡面的血書。父親暗地裡收藏了幾個月。因為他經常挨批鬥,天天為這封血書提心吊膽。雲南工作的五哥回滬探親,里弄專政隊強要他上台揭發批判父親,嚇得他沒住幾天就回了雲南。臨走,父親把暗藏的血書交給他,五哥暗地藏在行李箱內。回到了雲南。見文革環境殘酷,危機四伏,只得把輝哥的血書分句拆開,一段段抄錄下來,然後把原件燒毀了。我連夜寫信給五哥,向他要輝哥遺書的內容。不久,我終於讀到了敬愛的輝哥臨死前寫下的血書內容。我眼淚滾滾,輝哥啊,這是您在走完短暫人生旅途之際,向天地發表的戰鬥檄文,一身正氣沖雲霄,滿腔熱血灑征程,千年萬載的人讀了您這篇鮮血寫成的戰鬥檄文,能不為您捨身反抗邪惡的狂潮所震撼?能不為您睿智敏銳的洞察力所折服?能不為您超人才華、蓋世雄略所惋惜?

我這裡再一次含著熱淚,一字一句地把輝哥的遺書全文抄錄下,公諸於世,讓每一位有正直良心的人評一評,我三哥劉文輝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徹頭徹尾、頑固不化的現行反革命」?還是在濁浪滔天的文革時代,「人昏昏而他獨醒」地站立在高天九霄,敢於誓死捍衛真理的勇猛鬥士?

劉文輝遺書

(一九六七年)三月九日四時許,我在法警強力馴逼之下,在不大於五平方的私堂與外人隔絕,由檢察院一人給我檢察院起訴書,五分鐘後仍由他代表中級人民法院宣判我死刑,立即執行。僅隔二小時左右,高級人民法院就傳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事實上,我的上訴書剛寫好,高院高明未卜先知,如此猴急,只能證明我使他們十分害怕,惟恐我多活一天來反抗他們的殘忍,此外說明披法袍的法者是多麼遵紀守法啊!莊嚴而鄭重的法律程式手續總是到處被他們強姦。

此遺書一定要保存好,讓我死得明白。我說它是私堂並不汙誣它。我的親人,我將死去,我為什麼被害,因為我寫了二本小冊子:《冒牌的階級鬥爭與實踐破論》《通觀五七年以來的各項運動》,此稿被紅衛兵抄去。另一本是傳單「反十六條」,其中分類分條為:「窮兵黷武主義的新階段」,「主流和曲折」,「敢字當頭,獨立思考,反對教條,自作結論」,「論群眾在切身痛苦中教育自己」,「反對毛的階級鬥爭理論」,「正確對待同胞手足」,「區別對待黨團幹部」,「警惕匈牙利抗暴鬥爭的教訓」,「民主主義者在抗暴鬥爭的旗幟下聯合起來」,「關於自殺與拼殺」,「武裝鬥爭的部署」,「裡應外合」,「知識份子問題」,「主張部隊研究它、批判它」。此傳單是由忠弟投寄出了事故,也正是我被害的導線。你們瞭解我的情操,它可以用詩概括之:「從誣『反、右、壞、修、資』。非資非奸非乖暴。反右幸嘗智慧果,抗暴敢做普魯米。鎖國應出土玄裝,焚坑猶落揭石子。今赴屠場眺晨曦,共和繁榮真民主。」

我是個實行者,敢說更敢做。如今就義正是最高的歸宿。我在經濟上對家庭大公無私,在政治上為祖國大公為人。這正是你們有我而自豪之處。所以我要求你們不要難過,不要從私情上庸俗地讚揚我,應明智些不因當局的壓迫、愚弄而誤會我的生平。我相信死後我國的民主主義者、共產黨中的現實主義者朝著世界潮流行駛。中國是會有希望的,那就是民主、自由、平等。

毛作為個歷史人物對中國人民是有功績的,但自55年後就轉化到反動方面去了。整個世界在變化,但他竟這樣昏聵、剛愎自用、居功自傲,自翊為救世主,以至內政、外交竟是亂弱難定,估計越來越冒險,將成為我國家的災星。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正是強制人民服從己意,清除異己,其方式退居幕後,暗施毒箭,指使親、寵、奸,把天下搞得昏天暗地,愚弄群眾,混淆是非,獨夫欲名,玩億萬性命,冒天下之大不韙,孤注一擲,拼其偉大理想之實現。

我堅決反對鎖國排他主義、軍國主義、反民主自由、反經濟實業、焚書坑儒主義、階級鬥爭惡性報復為奴役人民的手段,反對所謂解放世界三分之二的人民之謬論。所以作為匹夫有責,我就願意敢與毛鬥爭。這才是死得其所,重於泰山。我的家庭不要因悲痛、受侮辱和受迫害而誤解我,不相信我。我的正義行為一時不易證明就留待日後吧!

外甥們成長吧!要相信烈士遺書的價值。我的血不會白流。請把我的詩與血書銘刻在烈士碑上,不要枉我此身。視親人能見到我立碑的榮幸。等毛政權倒台後,作為烈士的我必能恢復光榮,洗滌家庭所蒙受的污垢。我在第一所1211,在滬監牢號167(761號)。我的手與腳被銬著,不准我寫信和要求見親人。此遺書是寫上訴書時偷寫的,請秘密妥善保管。請你們將此書交給我弟弟,另有我詩詞七首分別收藏在衣服中,其中一首是:

「龐然世界二瘋子,毛林發作幾下抽搐,幾下嚎叫,踞功自傲,誇口最舵手,世界革命談何易,漩竭急轉碰石岩。迫害毛急,億萬命竟玩忽,獨夫欲名,惟君命有所不受。須自主,沉舟側畔千帆過,民意歌蓋君之代,天皇戰歌遭唾駡。頂禮膜拜,必戰災情勢急。」

有朝一日將它發表。臨刑前十分抱憾,不能著手寫心中久已策劃的,創辦一份「人人報」,開闢「層層說」專欄,其內容針對毛反動方面公佈天下,切希望有人接任。

今天三月二十日閻羅殿的判官到監獄來,催我明或後將開群眾大會要我態度老實,言明將視態度而改判與否。我鬥爭很激烈。我當然立志於「將頭顱鈍屠刀,血濺汙道袍」,也即站著死,不跪著生。這是必然宗旨。但是我最大的遺恨是不能做更生動更重大的貢獻與人民。如今我可謂風華正茂,血氣方剛,更因毛江河日下,氣息奄奄之際。我多麼想活下去,再來個反戈一擊其死命啊!我應當為祖國為人民多做些事啊!

但我確信我的上訴只能在毛政權垮台後提出,我將向人民上訴毛的階級鬥爭理論與實踐是反動的是奴役廣大人民的;我將向先烈們上訴毛貪天之功為己功,把先烈血換下的事業作為實現自己野心的本錢;我將向社會賢達上訴,毛焚書坑儒迫害異己,愚民毀綱,亡國亡民;我將向祖國上訴,我作為愛國志士反對毛的戰爭政策,毛的鎖國排他主義;我將向世界人民上訴,我是個國際主義者,我反抗毛所謂解放三分之二人類的謊言野心。

我將死而後悔嗎?不!決不!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從來暴政是要用烈士血軀來摧毀的,我的死證明毛政權下有義士。我在毛的紅色恐怖下不做順民,甘做義士!

寫於1967年3月20日

敬愛的三哥文輝的一片丹心、滿腔碧血,都在紅色恐怖的槍口下化為灰燼。大上海啊!您怎能眼睜睜地瞧著,你最優秀的兒子被無產階級暴政所屠殺!黃浦江啊!你可以作證,這位優秀的青年曾幾年來風雨無阻,從浦西滬東船廠騎自行車趕到復旦去上夜校。東海啊!你應該記得,有位年青人在海島上天天傍晚在你的懷抱中遨遊萬米,鍛煉體魄,每夜你可以看到他坐在一間蚊蟲叮咬的小屋內苦讀至深夜,燈光不息。祖國啊!為什麼中華民族最愛國的仁人志士,要為你拋頭顱,灑鮮血。麻木、愚鈍、盲目、迷信的善良人們,你們在高呼口號「打倒反革命分子劉文輝」、「劉文輝死有餘辜」的時候,你們扮演了一個歡呼著把耶穌釘在十字架的角色。劉文輝「反文革十六條」的戰鬥檄文,他所預言十年文革的種種災難,都一一降臨到你們頭上。他用自己的一腔熱血,都喚不醒你們的靈魂的覺醒。

像劉文輝那樣敢於挑戰毛澤東,諍諍鐵骨,直面死亡,在千百萬人中也難產生一個啊!在他的英勇行為面前,無數的共產黨人應感到渺小和無地自容,問心有愧啊!為什麼拯救國家於危難的千斤重擔,要劉文輝單槍匹馬,一個人去挑?為什麼席捲中華大地的文革狂瀾,要劉文輝獨自去挽?輝哥精神的偉大在於他超越了死亡。他生命是短暫的,精神卻是永恆不死的。他的精神頂天立地。然而天地間唯有歷史才是公正無私的審判官。至高無上的「法院」終將宣判「文革」罪惡滔天,宣判毛澤東倒行逆施,遺臭萬年。宣判劉文輝無罪有功,還劉文輝赤子之心的清白。輝哥英魂常在,永遠托體山河,義士高風,將吹暖人間。我心默默叨念:「輝哥的鮮血不會白流。」

我的三哥劉文輝,在我們家庭中,無愧為佼佼的頂樑柱。他是父親蒙冤遭難後,全家處於斷絕生活經濟來源、遭受種種打擊迫害的危難境地時,劉家的剛強不曲的脊樑骨。16歲自高中輟學,進上海滬東造船廠當學徒。很快學會數種技能。滿師後評為四級工,晉升為技師。調進工廠檢驗科。這在上萬人的滬東造船廠,不能不算是佼佼者。他要求進步,入團,成為車間支部書記。靠近黨。他的事蹟曾上過報紙。

他把每月工資的80%(40元左右)交給母親,支持家用。經常主動要求加夜班,得了夜班費也寄給母親。

業餘他積極地學習毛主席著作,還讀了上海外國語學院的夜修班和復旦夜大學。在精神上影響與鼓勵弟妹們奮發向上。

1957年中共中央在全黨開展整風運動,號召全國人民大鳴大放大字報,向黨內存在的官僚主義及一切腐敗作風開火。年輕有為、血氣方剛的輝哥按照毛澤東的話,幫助黨整風。他挺身而出,在座談會上大鳴大放,向廠領導的官僚主義作風提意見,又貼出大字報,向工廠黨委書記生活上腐敗作風開火。他一心要將黨內的腐敗風氣整頓乾淨」。結果卻被內定他攻擊社會主義制度、反對黨的領導,「反黨反社會主義!」

1958年春,父親戴上「歷史反革命」帽子,在徐匯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上,劉文輝表露對父親如此宣判不公正,向法官申辯了幾句,公然懷疑党的莊嚴法律,如此這般算起帳來,劉文輝確是個徹頭徹尾的右派分子。

按說1957年反右鬥爭已勝利結束。不料共產黨要「補課」,於是1958年春天,劉文輝這個青年工人就被補戴上了「右派」帽子!

輝哥這次的上當可稱「不大不小」,對他年輕氣盛、鋒芒畢露、嫉惡如仇的品格,給了當頭棒喝。他從此被調出廠技術部門,戴右派帽子在車間裡勞動。親身經歷時代的不公,看透了世態炎涼,飽嘗了人情冷暖。但在逆境中他加倍堅強,刻苦學習,探索與品嘗了人類思想光輝的智慧果。開始追隨胡適思想,獨立思考、不盲從、不迷信、大膽懷疑,小心求證。又向中國古代傳統的孔孟儒家文化探索、研究,一連研讀了先秦諸子百家書籍,通讀司馬遷的《史記》,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曾國藩的《曾文正公家書》……同時他又向外國思想家求索,從古希臘的哲理,到義大利文藝復興運動,宣傳人文主義的世界名著,以及法國、英國、美國、俄羅斯的著名作家的經典著作,他捧讀再三……沉浸在中外古今知識文化的海洋裡,鑽進了現代文明思想的智慧寶庫中。特別認同現代思想家胡適倡導的「民主、自由、平等」的學說,對毛澤東一貫強調的階級鬥爭理論,發生了懷疑。毛澤東早年就說:「與人奮鬥,其樂無窮」。但從解放初的鎮反肅反、三反五反、批胡適、知識份子思想改造、反胡風、直至57年反右派,這樣一路鬥,一路反下去,毛也許「其樂無窮」,卻搞得廣大百姓尤其是知識份子人心惶惶,寢食不安。象這樣,新中國能建設好嗎?

被冤枉戴上「右派」帽子的輝哥,對家庭對我們兄弟姐妹一如既往地關心備至,體貼幫助不斷。

上海滬東造船廠在浙江舟山嵊泗島幫助開設修船基地,建設嵊泗機械廠時,他主動辭去上海工作,調往嵊泗廠。他希望自己過更清貧、清靜的生活,換來充裕時間,可以更自由支配,更利於刻苦學習。舟山當時是個窮地區,嵊泗更是個小島,工人們大多缺乏文化知識,生活單調,業餘時間不是酗酒就是賭博,惟獨輝哥挑燈夜讀。為了專心安靜自學,他搬出工廠集體宿舍,在附近漁民家租房居住。

在中國共產黨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發出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戰鬥動員令。這是1962年,神州大地經歷了「三面紅旗」(總路線、大躍進、農村人民公社化)的折騰。毛把經濟建設上的失誤,歸結於忽視了「階級鬥爭」。於是,登高一呼,全黨無不回應,狠抓「階級鬥爭」,處處呼風換雨,從社會、機關、企業、學校波及千家萬戶。

我們劉家,可稱為階級鬥爭的「重災區」。老父親是「歷史反革命」,三兒子劉文輝是右派分子。1963年寒假中,輝哥叫我到無錫家鄉大哥處體驗生活。我在那裡看到,大哥家住房依然破舊簡陋。晚上大嫂與三個侄女睡在一間七、八平方米的破舍裡,我與侄子睡在柴房草堆上,大哥一個人卻去一處荒無人煙的半島上看夜,以掙得幾個工分的口糧。白天,14歲的大侄女帶著三個幼小弟妹,去鐵路邊撿煤渣,去荒地挖野菜。大哥曾不斷上訴無錫縣委,申請困難補助。來人一看他家確是當地村裡最一貧如洗的特困戶。但說,劉文德檔案袋裡塞著「特嫌」的結論,是「內控改造」分子,不屬於下鄉務農人員的政策補助對象。我就所見所聞寫了一份《無錫農村南劉巷農民窮困生活考察報告》,如實反映貧困、饑餓、潦倒的當地農民生活境況,不少人暗中詛罵「人民公社」、「大躍進」,甚至罵共產黨。不知怎麼讓二哥知道了,他把我叫到蘇州,嚴肅批評了一頓。並說我「小小年紀,中輝哥毒太深」,警告我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毀了自己。輝哥知道了,趁返滬探親期間帶我一起回老家看望大哥,與大哥共榻徹夜傾談,鼓勵大哥設法開墾荒地,生產自救,不要對上面政策存有什麼幻想。看著像豬圈一樣的農舍,侄子侄女們吃的是山芋、南瓜、野菜燒的稀粥,我們兄弟都掉了淚。回上海時,三哥把自己身上穿的厚厚的工作棉大衣脫下留給了大哥,寒冬穿著單薄夾衫趕回上海。

春節期間,二哥也返滬探親,同三哥一見面,就提起了我寫的這份「報告」。那天午飯後,二哥、三哥與我一起,相敘在家中內室裡。各人泡好一杯茶,把房門關上,鄭重其事地討論起來。二哥說我不該單憑個別事例,偏聽偏信,把新中國已經人民公社化了的現代農村,一團抹黑,把農民生活說得窮愁潦倒。這是否定了國家大好形勢,是個嚴肅的政治立場問題。三哥說小弟到無錫老家文德大哥處親眼目睹缺衣少糧、艱苦貧困的實際情況,又看到農村中許多農民生活,大家都在生死邊緣上掙扎。小弟是如實反映,不是人為抹黑。不能昧著良心大喊『形勢一片大好』。二哥說現在社會上有些人借著自然災害發生的困難,全盤否定社會主義社會優越性,倡狂向黨反攻倒算。你卻指使小弟去暴露農村的陰暗面,正是迎合了這股反動思潮向黨進攻。這是又犯了政治立場錯誤。一切服從党的領導,跟党走,做黨的馴服工具,這不僅是每個共產黨員的天職,也是每個革命青年應有的品質。

「跟黨走,聽毛澤東的話,父親不是這樣嗎?他不當漢奸,不去台灣,送你去參軍,支持你去抗美援朝,結果呢?還不是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大哥不去台灣,回應黨的號召,支持邊區建設,做好抗美援朝後方給養工作,去安東鴨綠江邊,結果呢?還不是受迫害,打成了『內控分子』?再說,你是党的基層幹部,明知毛澤東設『陽謀』要陷害廣大知識份子,號召給黨整風是『引蛇出洞』,你為什麼不提醒自己兄弟我一聲,眼看我成了『出洞之蛇』!難道你當了黨的馴服工具,站穩了階級立場,連兄弟手足之情,父子養育之恩都忘了嗎?你是盲目地跟黨走,盲目地聽毛澤東話,全然是愚昧、盲從、奴隸相!」

「哐啷」一聲。二哥氣得把手捧的茶杯重重地向桌子上一放。嚇得我目瞪口呆,連連打圓場地插嘴道:「二哥、三哥,不要吵了,都是我那份調查報告惹的禍。其實這只是一篇習作,練練筆,實在沒有像二哥說的那樣嚴重。」

「小弟」,二哥轉向我:「你還年輕,千萬別學你三哥的樣子,毀了自己前途!」

「我……我……」我吞吞吐吐地想辯白。看看二哥鐵板的臉,又看看三哥氣得通紅的雙眼,說「我至今不覺得三哥有什麼錯……」「什麼?你還不清楚?他的立場十分危險,照他這樣發展下去,勢必會走向自取毀滅的道路!」

「嘭!嘭!」三哥連拍了兩下桌子,「我不會做馴服工具。我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我相信事實,相信真話,相信獨立思考!不相信任何人的謊話,也不考慮個人的前途,更不貪生怕死!」說完,狠力地拉開房門,沖出去了。

二人鬧得不歡而散,我心頭忐忑不安。在以後的春節兄弟姐妹見面時,二哥三哥同樣發生了類似的爭論,倆人一談起時事形勢,就會吵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

二哥是党和解放軍部隊裡多年培養出來的幹部,他不理解輝哥歷經冤屈的切身感受,不認同追求民主自由的思想認識,更不允許激烈的反抗精神,所以長期對毛的極左路線執迷不悟,赤膽愚忠,甘願做一個馴服工具。但後來經歷了十年「文革」浩劫,他的認識也起了變化。我們敬愛的輝哥慘遭文革暴政殺害。在徹底平反昭雪後,全家人到輝哥墳上燒香磕頭,沉痛悼念這位忠烈獻身的義士,劉家的殊榮。年近花甲的二哥也終於反省過去的愚忠,顫抖地拿著毛筆,飽蘸紅色顏料,修復輝哥墓碑上的遺詩,默默肅敬,被這位光明磊落、坦蕩一生的大兄弟所折服。這是後話。

劉文忠著《風雨人生路》摘編

(待續)

文章來源:《黃花崗雜誌》第十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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