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連載】《孔子傳》第三十八章

【新唐人2012年3月6日訊】【編者的話】孔子(公元前551–公元前479),名丘,字仲尼,春秋末期魯國陬邑(今山東曲阜市東南)人,是中國古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學派創始人。相傳有弟子三千,賢弟子七十二人,孔子曾帶領弟子周遊列國14年。孔子還是一位古文獻整理家,曾修《詩》、《書》,定《禮》、《樂》,序《周易》,作《春秋》。孔子的思想及學說對後世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本書綜合司馬遷以下各家考所訂所得,重為孔子作傳。其最大宗旨,乃在孔子之為人,即其所自述所謂「學不厭、教不倦」者,而以尋求孔子畢生為學之日進無疆、與其教育事業之博大深微為主要中心,而政治事業次之。故本書所采材料亦以《論語》為主。

第三十八章 伯牛惡疾 顏回歿世

殺青之後,孔子清閑了許多。然而,勤勞慣了的人,清閑倒比繁忙更受罪,寂寞,無聊,像蹲監一樣度日如年,給人以精神上的苦惱與折磨。弟子們理解夫子的心情,因而除了遠居異地的以外,就近的如子貢、顏回、商瞿、子夏、曾參、叔仲會等,每日必來陪伴著夫子,盤桓不肯離去。遇到晴和天氣,也三、五成群地陪夫子到郊外走走,散散心,或漫步沂水岸,或涉足泗水河,或攙扶夫子登上舞雩臺,像當年那樣撫琴,唱歌……


深秋的一個上午,南宮敬叔等幾個弟子陪夫子去遊防山,憑吊孔子父母的陵墓。梨葉變黃,柿葉變紅,茅草枯萎,北雁南飛,一群群烏鴉聚在光禿禿的樹冠上,像結著的累累果實。大地一片肅殺,秋風吹過,枯枝敗葉隨風飄飛。在回歸的路上,孔子師徒一行見一獵人張弓搭箭,朝滿樹烏鴉射去,其中倒黴的一只應弦聲落地,其余的則呱呱飛起,在低空盤旋。獵人走上前去,提起死鴉便走。可是,他哪裏能走得清閑,成群結隊的烏鴉緊緊地跟隨著他,在他前後左右聒噪,攔住了他的去路,有的還在偷啄他的肩頭。那烏鴉愈集愈多,黑壓壓的遮住了半邊天。獵人見難以走脫,只好將死鴉棄於原野,倉皇離去。烏鴉紛紛落地,將死鴉圍在中間,有的漫步,有的跳躍,但都在低聲地叫著,像是在悲哀地哭泣。一位老年農夫,頭戴葦笠,肩背糞筐走來,見此情形,忙上前挖了一個深坑,將死鴉埋葬。成千上萬的烏鴉,了卻一番心事似的,三、五成群地飛走,轉瞬便消逝得無形無蹤。孔子師徒佇立凝視,無不感喟。孔子說:「烏鴉乃禽類之最仁慈者,猶如人類中之君子。」

曾參說:「鴉有反哺之心,可謂孝矣!」

孔子說:「是呀,孝且仁,一鴉遇難,群鴉哀傷。然而,如今之當政者,東討西伐,塗炭生靈,加害於同類,竟不知羞愧,豈不是連一只烏鴉也不如嗎?」

見到慈鳥傷類,孔子忽然想起了冉伯牛。冉伯牛自拜師入門以來,一直好學不倦,時時事事都以仁恕為準則,嚴格要求自己。他對人寬,對己嚴,對上敬,對下愛,對同輩賢,在孔門弟子中,他的德行僅次於顏回。不幸的是他患了麻瘋病,病情日益加重,早已閉門家居,不與外人接觸,因而孔子許久不曾見著伯牛的面,心裏很是惦念,今日出遊,正該順路去探望一番。

冉伯牛患病已經很久了,興許是先世遺傳。起初,只是皮膚粗糙發癢,先四肢,後全身都長出密密麻麻的、有棱角的魚鱗片,輕輕一搔,鱗片便屑屑落下。漸漸的鱗片迸裂,以至皮肉潰爛,濃血淋漓,不堪入目,異臭撲鼻,不僅別人感到厭惡,他也自慚形穢,因而不肯與人交接,逢人常常避道而行,生怕傳染了人家。孔子卻從未因冉伯牛患有惡疾而嫌棄他,並常在弟子中稱道他的德行,將他與顏回並駕齊驅。自衛返魯不久,孔子就曾去探望過冉伯牛,後來編修「六藝」,不顧寢食,再一直沒有見面的機會。也不知道如今怎麽樣了?……

聽說夫子欲去探望伯牛的病,南宮敬叔不禁大吃一驚。半月前他曾與幾位同學一起去看望過,冉伯牛的樣子真讓人觸目驚心,於是一連幾日連做惡夢,總是後怕。夫子若見到了這一可怕的形象,一定又要傷情。如今的夫子,已經再也經不起劇烈的刺激了,於是急忙阻攔說:「夫子今日勞累太甚,還是改日再去吧!」

孔子搖搖頭說:「今日順路,很是便當,何必改日?」

南宮敬叔羞紅了臉,訥訥著說:「伯牛病重,行動不便,夫子誠意相看,必煩其下床招待,這對伯牛的病有害無益,夫子還是不去為好。」

司馬牛突然冒出了一句:「伯牛兄患的是麻瘋病,夫子你……」

孔子喟然長嘆說:「丘早知伯牛所患乃不治之癥,且恐難久留於世,今日至此,豈有不去之理!」

曾參亦上前勸阻說:「夫子年高體衰,改日我等將代夫子前往,何勞……」

「不!」孔子一個「不」字出口,猶如千鈞霹靂,迫使曾參不得不將話吞咽下去。過了一會兒,孔子變得較為平靜地說:「同學猶手足,師生若父子,你們各自還家,丘一人前往!」

孔子說著,拔腿便走。

再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弟子們只好緊緊跟上,伴隨夫子前行。

起風了,而且很大。秋風淒厲,飛沙走石。

曲阜東郊,荒草叢中一幢孤零零的茅草房,四周荒草沒人,不見涯際,這幢茅草房恰似莽莽草海中的一葉孤舟。

孔子師徒順著草徑來到茅屋前,只見柴扉緊閉,草舍無煙。南宮敬叔上前扣著柴扉說:「伯牛弟,快開門,夫子看你來了!」

屋內似乎有了一點動靜,但卻無人出來開門。

孔子走上前去,一反彬彬有禮的常態,緊扣著柴扉說:

「伯牛啊,為師來遲了……」

屋內傳出了令人心碎的嗚咽,但仍無人啟動柴扉。

孔子心似油煎,忙移身於窗牖,窗牖雖小,但卻牢牢地釘著五根粗大的窗欞,像似一座小小的監獄。孔子想探頭進去看個究竟,但窗欞狹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孔子沒有細辨窗牖是用什麽封閉的,舉起拐杖戳了一個洞,將臉湊近洞口向裏看去,屋內黑洞洞的,一無所見,半天,才借著洞口射進的一束黃昏的光線,隱隱約約地發現在北墻根下似乎有一張床榻,床塌上蜷曲著一團黑東西,這難道就是那高大粗壯的冉伯牛嗎?他不顧一切地拍打著窗欞,高聲喊著:「伯牛啊,快快開門,讓為師看你一眼,也不枉咱們師徒一場!……」

屋內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那團黑東西艱難地蠕動著,漸漸的,孔子看到兩只眼睛,黑暗中顯得特別亮,猶如兩顆明珠,但只是一閃便消失了。

孔子拼命地敲打,聲嘶力竭地呼喊,但卻只有鋸心的低泣,柴扉卻一動未動。啊,一道柴扉冷酷地隔開了兩個世界:健康與病魔,生存與死亡!突然,一道火蛇在天空中蜿蜒遊動,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霹靂,指頂大的雨點借著風威劈劈啪啪地斜打下來。

南宮敬叔忙上前規勸孔子:「伯牛弟既怕夫子傷心;不肯相見,咱們就回去吧,況且暴雨就要來臨!……」

孔子又撲向柴扉,拚命地搖晃:「伯牛啊,難道你真忍心不讓為師見你一眼嗎?為師求你啦!……」

孔子那高大佝僂的身軀在隨著柴扉搖晃,眼看就要摔倒,曾參等忙上前扶住,並齊聲說:「天色已晚,暴雨即將來臨,夫子已是七十高齡的人了,怎經得住秋雨澆灌呢?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子貢、司馬牛等也湊上前去,攙扶著,簇擁著孔子向回走去。孔子步履蹣跚,不斷回頭,老淚橫流地控訴著:「天啊,一個品行端正,有道德的君子,竟患如此惡疾,這難道是公平的嗎?這難道是公平的嗎?……」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撕肝裂膽般的哭叫:「老師——!」

孔子聞聲,推開攙扶他的弟子,車轉回身,見茅舍那小小的窗口伸出一雙手來,那手伸向孔子,伸向這不公平的世界,伸向那烏雲翻滾、電閃雷鳴的天空。

孔子的步履異乎尋常地矯健起來,大步流星地奔向那小小的窗口,緊緊地抓住了這雙變形的、變曲的、雞爪子似的手,泉湧似的淚水灑落在這兩只手上。孔子泣不成聲地說:「伯牛患此惡疾這難道是命嗎?」

耀眼的閃電送來了一聲炸雷,頓時大雨傾盆,孔子師徒都被澆成了落湯雞。

閃電在低空燃燒,脆雷在頭頂爆炸,密織的雨幕迎來了陰森的黑夜,一個可怖的聲音在茫茫雨夜中回蕩:「夫子——!」

司馬牛首先辨出了這是原憲的呼喚聲,便用雙手做成一個喇叭,向喊聲傳來的方向高喊:「原憲兄,夫子在這裏——!」

有頃,原憲跌跌撞撞地奔來,借著閃電的強光,出現在大家面前的竟是一個泥猴。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結結巴巴地說:「夫,夫子,顏回他,他歿世了!……」

「啊!……」孔子師徒數人一齊驚呼,空中的響雷與這驚呼聲相應,頓時,雷聲、閃電、呼聲撕破了這無邊無際的黑夜!……

孔子被弟子們攙架著向回奔,腳下一步深,一步淺,蹚水流,踏泥漿,全然不顧,他的腦海裏閃現著顏回的許多往事。

蜿蜒似蛇的陋巷內,有一幢低矮的茅草屋,寒冬季節,屋內四壁透風,滴水成冰。顏回在屋內或專心致誌地讀《詩》誦《禮》,或操琴唱歌,他身邊的竹筐裏放著凍裂的幹糧,瓜瓢裏盛著結有冰渣的冷水,餓了就啃幹糧,渴了就捧起瓢來喝水,整日怡然自樂,臉上全無憂愁之色。

北遊農山,子路、子貢、顏回等弟子陪伴於左右,自己讓弟子們各自談談誌向,子路、子貢都談了,顏回卻不肯開口,催促再三,他才說:「回願得明君賢主而輔佐之,使其明五教,知禮樂。使民不修城郭,不鑿溝池,陰陽調和,家給人足,鑄劍戟為農器,放牛馬於原野。使夫妻無遠離之思,千載無戰鬥之患……」

有一次,自己曾考問顏回何為明君,顏回回答說,明君需有自知之明,輕徭薄賦,施行仁政。

在遍訪列國諸侯的過程中,顏回見自己的政治主張不為各國君主所用時,曾說:「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此乃有國者之醜也,與夫子毫無損傷。不容然後見君子。」

自己在窮困不得已,甚至說出泄氣話的時候,顏回卻嘆息著說:「夫子之道,越擡頭看越覺得高,愈用力鉆研愈覺深。」

顏回曾對自己說:「回願貧如富,賤如貴,無勇而威,與士交往,終身無患難。」

有人曾問顏回為什麽不出仕,他回答說:「回郭外有田可耕,種五谷聊以糊口,郭內有地可種,植桑麻賴以蔽體。」

孔子再也不敢想下去了,淚水混合著雨水流淌,灑在坎坷泥濘的荒郊野坡,潛入溪流,匯成滔滔巨瀾……

等孔子師徒趕到這陋巷茅舍時,顏回已是停靈在地了。家徒四壁,土墻銹蝕,屋頂漏天,雨腳如麻,屋內遍無幹處。顏回依舊穿著平時穿的那件破舊的衣服,身上蓋著一床薄薄的、小小的破舊的被子,遮蓋不全他那高大的身軀,且四角都露出了裏邊的葦花。見此情形,孔子師徒悲上加悲,哭作一團,尤其是孔子,他用拐杖不斷地指天,仿佛在遣責蒼天的昏聵;他雙腳用力地踹地,似乎在咒罵大地的不公;他拼命地撕扯著前胸,好像要把那顆抑郁不平的心掏出來,放到雨地裏去任雨水澆洗,透透空氣;他涕淚交流,悲愴欲絕,不斷地高呼:「咳!蒼天要我的命呀!蒼天要我的命呀!……」顏路和眾弟子紛紛上前勸慰,但卻無濟於事。子貢嗚咽著問道:「敢問夫子,弟子有一事不明!……」

子貢的這一招還真管用,孔子漸漸止住了哭聲。

子貢說:「夫子之獨生子伯魚兄過世,賜未見夫子如此悲痛,如今顏師兄去世了,夫子也該節哀才是!」

七十一歲高齡的孔子,一生中只有母親顏征在去世時曾經這樣悲痛地哭過,獨生子孔鯉死時,只是默默地流過淚,而且在孔鯉殯葬的當天夜裏便調琴放歌,為《詩》譜寫樂曲了。

子貢的問話引起了陳亢的一段往事的回憶。

孔子曾坦率地向弟子們宣布過:「二三子以為我有隱瞞嗎?吾從未隱瞞過你們,吾之行皆公諸二三子,是丘之為人也!」

這話是真實的,但陳亢卻將信將疑。人多是自私自利的,難道夫子就會沒有一點偏袒和隱私嗎?伯魚正與自己同學,陳亢想,伯魚真有造化,有一個知識淵博的父親,父親定然背地裏教給他一些特別新異的知識。懷著這種猜測的心理,陳亢曾問伯魚道:「師兄於夫子處可聽到諸多特異的教導嗎?」伯魚回答說:「未也。一日,父獨立於堂前,鯉趨而過庭,父問曰:「『你學過《詩》嗎?』余曰:『未學也。』父曰:『不學《詩》出言難以典雅。』余歸而學《詩》。又一日,父獨立於堂前,鯉趨而過庭,父問曰:『你學過《禮》嗎?』余曰:『未學也。』父曰:『不學《禮》則不懂立身處世之準則。』余歸而學《禮》。鯉私聞父教,只此兩回。」事後陳亢曾在同學中傳布這件事,並十分高興而感慨地說:「問一得三,一知『不學《詩》無以言』,二知『不學《禮》無以立』,三知君子之遠其子也。」

孔子哽咽著說:「賜啊,鯉死尚有煖在,孔門後繼有人;如今回歿世,有誰來繼承丘之道,丘之學問呢?『仁政』『德治』之理想將由誰實現之呢?丘不為回哭而為誰哭呢?為師之淚不為回流而為誰流呢?」

孔子說著又撲到顏回身上放聲痛哭,邊哭邊聳動著他的屍體說:「圍於匡時,你曾對為師言道:『夫子健在,回何敢先死呢?……』如今為師尚在,你為何竟自食其言,離師而去呢?……」

顏路用衣角擦著濕潤的眼圈上前勸孔子說:「夫子如此對待回兒,九泉之下,回兒定會深感夫子知遇之恩!請夫子不必過於哀傷,偌大年紀,倘因此有個三長兩短,可讓弟子有何面目再見世人呀!……」

南宮敬叔說:「顏師弟剛剛倒下,身後諸事,尚無著落,請夫子節哀,料理師弟的後事要緊。」

談到料理後事,孔子漸漸止住了哭聲與淚水,顏路卻反而放聲痛哭起來,看看眼前這窮困潦倒的景象——吃粗飯,喝清水,住漏房,蓋破被,兒子死了,竟換不起一件新衣服,讓自己怎樣為兒子料理後事呢?傾家蕩產,也只能給兒子買口薄板棺材,連個槨(棺外的套棺)都買不起,這怎麽能對得起早逝的兒子呢?顏路淚流滿面地向孔子哭訴了自己的痛苦心情。孔子反轉過來安慰顏路說:「葬禮趁家之有無,家貧只好從簡。只要生者哀自心底而生,牢記死者之德行,則既順人情,又合禮制,不必追求體面與排場。買棺之資,當由為師於眾弟子中籌措之,勿需傾家蕩產。」

顏路想,夫子一向對顏回十分器重,如今又過分哀慟,求他幫忙為回買棺,大約不會拒絕,於是上前施禮,揮淚如雨地說:「我父子同受業於夫子之門,夫子恩重如山,只因弟子無能,故一生窮困,知恩未報,待來生變犬馬供夫子驅馳!」

「顏路何出此言!」孔子責備說:「丘廣收弟子,有教無類,嘔心瀝血凡四十余載,旨在培養治國平天下之良才,以傳吾道,以達吾誌,豈為求報!」

顏路泣不成聲地說:「夫子待回,視為己出,鐘愛異常。路雖身為回父,卻未盡己責,害得回一生饑寒交迫,致使今日早離人世。路枉生七尺之軀,將無臉面見兒子於地下啊!……」

「生活貧困,乃時勢所迫,回不幸早逝,系命中註定,非路之過也!」孔子安慰顏路說。

顏路猛然向孔子跪倒,懇求說:「求夫子用馬車為回做槨,令其體面升天吧!……」

孔子顫巍巍地上前兩步,躬身將顏路扶起,動情地緊緊握著他的手說:「是呀,為師不該拒絕,顏回,君子也,理應體面離去。可是,公侯、卿相,死後棺槨並用,尋常人死後倒不用槨,此乃古禮,丘不敢逾越,故丘之子鯉亡時,亦只有棺無槨。況且,丘忝居大夫之職,出入豈能違禮而無車呢?」

子貢走過來說:「顏路師兄不必哀傷,夫子不必為難,顏回師兄的喪事由賜與諸同學料理,定厚葬之!……」

孔子擺擺手制止說:「賜呀,同學猶如手足,回的喪事,二三子理當照料,但萬不可越禮,不宜厚葬……」

孔門弟子中很有幾個家富萬貫的,如子貢、南宮敬叔等,只要大家肯解囊相助,辦幾個隆重的喪禮,還不是易如反掌?顏回是孔門的第一賢弟子,在同學中有著崇高的聲譽,同學們無不打心眼裏敬仰他,愛戴他,因而子貢出面一張羅,便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喪禮辦得異乎尋常的體面與排場,大大地超出了「禮』所規定的原則。

孔子只是說:「不可越禮,不宜厚葬」,但卻並未出面具體幹預。興許弟子們都在瞞著他,也許他是在睜著一只眼,閉著一只眼呢。

剛進十月,竟紛紛揚揚地落起大雪來。顏回出殯的這天,北風淒厲哀號,雪花飛飄,大地冰封,江河凝滯。顏回一生疏水肱樂,生前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未來的葬禮竟會是如此的隆重和盛大,令一般貴族也望塵莫及。打旗的,引幡的,焚香的,燔柴的,簞食壺漿的,擡著犧牲牛羊的,路祭的,上杠的,叫號的,披麻戴孝的,哭天號地的,默默致哀流淚的,川流不息,逶迤長達十數裏,許多達官貴人也加入了送殯的行列,連魯哀公也曾屈尊委身親赴陋巷草堂吊孝。

墳場粉裝素裹,墓穴冰鑲玉雕,此時此刻,潔白、晶瑩、純凈掩沒了曲阜城郊的一切,只有積雪下的新土,散發著清幽的郁香。孔子顫抖著雙手彎腰捧起一杯新土,輕輕地撒入顏回的棺槨之上,嗚咽著說:「為師別無饋贈,送你一抔新土,蓋在身上,暖暖和和地睡吧……」

墓旁是一片小樹林,天不亮冉求就偷偷來到了這裏,佇立於風雪之中,等候著與顏回告別。他多麽想沖出樹林,來到墓前,與夫子和同學們相見,放聲大哭一場啊,但他沒有這個勇氣,只能默默地流淚……

孔子繼續說:「回啊,你乃吾弟子中最得禮義真諦者,冥冥中你可知曉,此葬禮與你的身份相距甚遠。眾弟子定要厚葬,為師不忍幹預。回啊,你生前視丘為父,你死後丘卻未能將你當子。致使你背上了違禮之名,你能原諒為師嗎?回啊,你且慢行,不久為師將隨你而去,伴你誦詩書,修禮樂,作春秋,你定然不會孤寂……」

就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冉求才悟出了夫子之道的真諦,這便是人,人的價值、人的感情、人的一切……

冉求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沖出樹林,撲向顏回的墓穴,大放悲聲:「師弟啊,你為何走得如此匆忙,如此匆忙啊!……」

冉求哭了一通之後,回轉身來,跪倒在孔子的腳下,叩頭不止,懇求夫子饒恕他的過失……

孔子默默地躬身將冉求扶起,老淚橫流,熱淚灑在冉求的臉上,滲在冉求的心裏。

冉求爬起來,一頭撲到孔子的懷裏,師徒緊緊的摟抱,心貼在一起,臉對在一起,淚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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