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0月20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四章:流放甘洛
第三節:黑色的夏天
八十年代初期,我看到重慶市委書記廖伯康記錄的有關資料。楊尚昆按四川省「三年自然災害」的呈報,承認餓死了1250萬人。根據中共對災荒一貫瞞報、謊報的慣例,這個數目是被縮減的,實際的數目只有到清算「三面紅旗」時才會得出,然而這個數子在毛沒有死時,是絕對封鎖的。
1962年3月,我們流放到甘洛時,已處於大飢荒後期。但是一群形容枯槁的流放者,仍然被驅迫進行高強度的勞作,從而使這些流放者迅速變成餓殍。
西西卡的房頂剛好鋪完,幾場春雨便降到久旱的西西卡大地上。初降的雨露,本是蒼天降給人間「潤物細無聲」的愛撫,但對於我們這些虛弱不堪的苦役犯來說,卻是又一場飛來的災難。
大雨連降幾天,我們憩住的草棚,雨水順著泥牆,如注地傾注到我們的被子下面。浸透了穀草,也浸透了破爛不堪的棉絮。三合土地面上水汪汪的,就象流水一樣。黃褐色的雨滴,滲過屋面的蓬草,趁夜滴打在這些浮腫的拓荒者身上。
開始的時候,疲憊不堪的人們,並無精力去理會那些打在他們身上的雨點。只要臉上不被雨點打著,便蜷著身子躲避,直到滿屋都是雨滴,又無處躲藏時,大家才驚慌的起來。
人們相繼爬起身來,用自己的破臉盆和大鐵缽承接雨水。苦的是被雨水浸透了的被蓋,已無法抵擋寒冷,我們捲曲在濕透的被子里瑟瑟發抖。
若在內地,現在正是播種、插秧的農忙季節。然而對於被困在西西卡的這一百五十名流放者來說,卻正經受著一場生死大劫難。
迫於無奈,他下令扎雨班。那雨一下就是七八天,中間沒個間歇。被飢餓纏昏了頭腦的人們這才想起,一年一度的黃霉雨季已經來臨。
極度虛弱的苦役犯,經過這番襲擊,發高燒的病人迅速增加,由黃大中送往醫院的人,又多半死去。
一場春雨在張棒棒的花名冊上,一下子又刪去了六個人。張棒棒開恩,命大家趁下雨的間隔,到周圍山林中撿干樹枝燒成火爐。一來取暖,二來烘乾已被打濕的衣被。
於是各監舍馬上騰出一塊空地,圍了幾塊磚,準備生火。經歷了一個冬天,西西卡周圍的山林中到處是乾柴。不一會,大捆的乾柴就堆在各監舍的門口。一陣忙亂,窩棚里騰起一陣滾滾濃煙以後,大家便開始烘烤被打濕的衣被。因為下雨,我也免去了背黃桷樹的處罰,跟隨大家去山上揀柴。
連日的陰雨,野菜也漸漸接不上了。鐵缽里的稀粥越來越稀,人們越來越飢餓。
初降春雨浸透的山林,從地心中蒸發出的一團團的白色霧氣,覆蓋了西西卡四周白茫茫一片。我想,此時此刻,必定會有人打逃命的主意。
果然,第二天天剛亮,就聽說昨天夜裡開荒三組又跑了一個人。中午時分,打野菜的人便來向張棒棒報信,說昨天逃跑的人,就在不遠處被野狼吃掉了。
下午三點鐘,張棒棒集合全體流放者,冒雨跟著帶信人向出事地點走去。距我們的駐地最多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一塊在五天前剛剛開墾出來的一片荒地附近樹叢中,領路人停下了腳步。
在一叢荊棘圍住的青崗栗樹枝上,掛著一些藍色和白色東西。定眼細看,樹枝上斑斑點點,掛著從一件破棉衣上撕扯下來的棉花和破布條。在樹叢腳下的雜草堆中,一灘血肉模糊的東西赫然擺在大家眼前,那是死者的頭顱,以及被撕咬得不成人形的殘軀,令人毛骨悚然。
距殘軀不到三公尺的地方,扔著一個小布包。在小布包上面,也染滿了血跡。仔細再看,周圍的樹技和樹桿上濺著點點的血肉,留下了死者在臨死前同野狼拚命搏鬥的痕迹。死者年僅二十歲,但已記不起他叫什麼名字了。
我努力回憶著他的外貌和舉止,以保存一份記憶,但我仍然想不起來。這是一個我不認識也不曾有過任何交往的同齡人。死者的父母和親人,還在遠方倚門祈望著他能平安回來,但他葬身野狼的腹中,永遠不能回去見到他的親人了。
張棒棒柱著青杠棒站在屍體邊,手舞足蹈的向我們進行著現場教育。
人們浸沉在恐懼和悲傷之中,樹叢中的霧氣裏面,瀰漫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除了饑寒、奴役和鞭打折磨之外,還有一群出沒于營地周圍的野狼,虎視著想逃脫這地獄的任何人。這難道不是當局的精心選擇么?
那死者是我們之中還不懂事的孩子。他究竟觸犯了哪一條死罪,該送進這荒山野壑中的野狼口中?離駐地這麼近,夜深人靜中,怎麼沒聽見死者同野狼搏鬥時發出的呼救聲?我努力地去回想昨晚睡覺前的所有細節,想回憶起昨晚所聽到的異常的響動。但是,我沒有任何的察覺。是死者因飢餓虛弱恐懼而無力喊叫,還是他壓根就不想出聲,抱著寧可搏鬥而死,也不想被抓回來活受罪?
我被血腥氣憋悶得慌,忍不住,脫口喊道:「哇!哇!propose。」所有的人都向我轉過頭來。張棒棒不屑地瞪了我兩眼,但沒有吭聲。
不一會兒,打野菜的幾個人杠著鋤頭隨後趕到。三個人就在那荒地旁邊挖了一個大約只有一尺深的坑。將就著把死者的頭、遺骨和那包刨進了坑裡,壘起了一個小土包。
屍體埋下以後,張棒棒還用手指著那個小土包惡狠狠地說:「你們看到了吧,這就是反改造的下場。」
是的,這就是那個年代成千上萬的無辜的流放者的悲慘下場。不過,他畢竟太年輕了。風沙和泥土可以很快地淹滅了他的血跡。然而卻無法抹去這血淋淋的血債。
其實,我對死亡已沒有什麼恐懼。
迴轉的路上,我忍不住再次向蒼天哀呼:「哇!哇!propose。」只有這樣,才能略抒我心中的悲傷。
身臨絕境的人,只要死神還沒摸到自己的頭顱,必然對自己的生存抱著希望,並且有所行動。像這位剛剛死去的小夥子,未必不是把希望寄托在逃亡成功,便朝著死神手指的方向走去了。
在當時,像胡俚那樣不惜出賣自己的同難而祈求獲得寬恕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看到希望渺茫后,只好忍耐和沉默。
當然,也有人把希望寄托在調到另一個可以維持半飢半飽的勞改隊。
雖然到西西卡不到四十天,這一百多號人中就已先後死去了十一個人。雖然死神天天都在摸著某一個人頭顱,但是只要沒有模到自己的頭上,人們依然抱著各種「希望」熬下去。
西西卡沒有暴動,西西卡依然無聲無息地在等待著死人。人們在沉默,在等死和各種「希望」中扳著指頭熬日子。
(一)人吃人
五一節來臨了。這一天,也是我們在這死亡谷中熬過的第四十天。我們誰也不會去想共產黨何以會對這個節日懷著「虔誠」的敬意?節日,早已對我們毫無意義,充其量帶給我們思念親人的痛苦。
而這一天引起了死亡谷中大家的關心。因為在前一天中午,王事務長已當著大家的面,煞有介事的說:「場部為了讓大家過好到這裏來的第一個五一節,專門組織了一個車隊去了成都,採購臘肉和乾菜。」他這麼一句信口說出來的話,誰也不會去細細思索。
其實從成都來的時候,王事務長「牛羊肉當小菜」的諾言,不會這麼快就忘記。上這兒才一個多月,他便立即改口,好像成都那兒又有取之不盡的肉和菜似的,竟會派一個車隊去成都運來?這比哄孩子還要可笑。
中共對我們騙慣了,對這一百多號餓昏了的人,誰還有興趣去追究他們當初的謊言?不如阿Q一點,把它當作一個希望,真的從成都開回一個車隊的肉和菜。
王事務長看到大家那期盼的表情,因而來了勁,提高了嗓門吼道:「經中隊研究,五一節給每個人加大米四兩,臘肉二兩!干蘿蔔一兩,干鹹菜一兩。」人群活躍起來,幾個骨瘦如柴的人竟舉手歡呼起來。
屈指算來,從春節到現在,整整三個月了,幾乎沒見過肉是什麼樣子的流放者,有人在腦海里盤算,二兩臘肉切開來有幾片?王事務長信口開出來的菜單和加餐糧,能夠填飽一頓肚子嗎?有人就地發言:「只要政府開恩,哪怕吃飽一頓,馬上去死也心滿意足了。」這話聽來,道出了我們的無盡辛酸,四十天來死去的十一個人,不都是些餓死鬼么?
大家的眼光,一齊聚焦到了廚房裡,盯著那裡的炊事「官」,好象會從他們的身上盯出五一節「豐盛」的菜肴來。
代昌達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我們稱他為一號獵犬,是西西卡中隊的頭號紅毛犯人,張棒棒欽點的炊事員班長,他是從成都監獄來的,自從當上了那炊事班長的「官」,便比一般犯人高出一頭,炊事組單獨住在廚房裡,平時從不同任何犯人往來。
代昌達被捕前是有「前科」的,因為偷摸被警察抓過,他充當刑警隊「二排」后,專盯「反革命犯」的「反動」言行,並在刑警隊管吃、管用,後來,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打傷了人,才被「新賬老賬一起算」關進了監獄。
這種敗類,歷來是「階級鬥爭」所依靠的對象,雖然誰都知道其人品極其卑劣骯髒,是一條靠一百多犯人的「血」養得一身橫肉的「兩腳犬」,奈何我們一百多號人的生活大權,有一半掌控在他手中,我們每一頓的「吊命糧」,就是由他稱米下炊,開飯時,又由他手裡的勺子,給你的鐵缽里裝上孰輕孰重的兩瓢。
因此,大部份的流放者,雖然心裏對他恨之入骨,但在表面上卻不敢得罪他,面子上還得陪著笑臉,與他寒喧。
站在代昌達身後的人叫李治和,是代昌達的搭當,此人是一個將事務長交給他們的全隊口糧先行吃飽后,再將所余部份熬成米湯倒進野菜桶里的「剋扣能手」, 他原是重慶地區的一名慣偷,翻牆越壁,撬鎖破門,本是他混跡江湖的看家本領。
入獄后,他常將犯人們不堪壓迫和虐待的牢騷話打成「小報告」,及時面呈管教幹部們,因而討得張棒棒的信任。
雅安搶饅頭事件的為首分子,便是他檢舉告發的,到了西西卡,他便成為張棒棒選擇的炊事組人選,爬上了流放者們的頭上,變成一隻吸血的螞蟥。
李治和的榜樣作用,影響了一些人,胡俚多半就是跟他學的,西西卡中隊成立四十天,連續十一個亡靈,代昌達、李治和可謂直接的小幫凶。
五一節前的下午,大家開始打掃清潔,廚房的外面,圍觀了一大群囚奴,一向專橫獨裁的張棒棒,今日破例,第一次向這些圍觀的流放者表現他的公正。
這大概是因為西西卡連續死亡事件,有人向場部報告西西卡剋扣囚糧的一種反映。下午三點鐘,張棒棒親自提著秤桿,叫王事務長打開保管室,從裏面取出了一塊熏得黑黃的臘肉,然後親自撐秤,並將秤足的四十五斤刻度亮給在場的人看,以此表明沒有切下一塊私藏。
稱完肉,張棒棒當著大家的面大聲吩咐代昌達:「全部一次下鍋,每人三兩不能少。」同時還指派了基建組的楊治邦作「監廚」。圍觀者盯著那黑里透黃的臘肉當場鎖進了廚櫃。
第二天放假,中午大家特別守秩序,各自圍在院壩內被指定的圈子裡,每一個組派出三個人從廚房的窗口取回全組的「豐盛」午餐。
今天是「兩菜一湯」,那已經蒸滿的罐罐飯面上,蓋著幾片黑中透黃略帶「哈」味的肉片,每一個圈子中間,都擺著大大小小形狀怪異的鐵缽,兩個人緊張的向鐵缽里分進菜和湯。其餘的人全神貫注地盯著分菜人手裡的勺子,看是否公平,也看勺舀進鐵缽里的菜有沒有撒到地上,今天的干蘿蔔特別香,各個圈子裡都傳來分菜多少的吵嚷聲。
菜分完后,大家把領來的罐罐飯排成一列,圍成一圈,令一個人背過臉去,另一個人拉開排列著的飯菜中為首的一罐,插入筷子,由背過臉的人任意喊圈子中某某開始拿第一份,其餘的按順序取走屬於自己的那份。
即使如此,端到菜飯以後,大家仍然不斷地評多論少,那些分飯時灑在地上的蘿蔔乾,當然被撿得乾乾淨淨。大家端著蓋著肉片的罐罐飯,數著那些黃熏熏的臘肉,多的有六片,少的五片,一直都捨不得吃,等到了把菜湯都喝乾凈以後,才如珍品般的慢慢品賞。
忽然,開荒三組的那個矮個子組長,帶著王事務長出現在廚房門口,並徑直向灶邊的煤堆走去,只見他操起煤堆旁邊的鐵鏟,當著王事務長的面,在煤堆中刨出一塊黑黑的臘肉來,王事務長面對這黑里透黃的肉,一臉尷尬無奈,人們立刻嘩然。
原先安靜的院壩,立刻亂鬨哄的,大家把廚房門口圍了一個水泄不通,代昌達、李治和二人被叫了出來,面對著那塊沾著煤屑的臘肉。有人拿秤一稱,有六斤三兩,「看,總共才四十多斤的東西。張隊長稱給大家看的,叫一點不少下的鍋,卻被這兩條狗銜了這麼大一塊走!」人們憤怒地吶喊了起來。
「真他媽的歹毒,天天喝我們的血!」
「喂不飽的狗,你們看,代昌達長得像頭豬!」
「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兩條狗什麼時候偷了那麼大一塊肉?」惡罵和尖叫,喧囂了整個院壩。人們只有用厲聲叫罵來發泄對他們久積在胸中的怨恨。
「還有那監廚的呢?那不是一夥的嗎?」
「黑心狼,滾出炊事房。」
「滾出來,代昌達!」院壩里一片吶喊聲。
張棒棒聞聲趕到廚房,看到現場,早已明白了一切,兩條狗見主人的到來,像見到救星似的,用乞求的眼光期待在眾怒之中得到保護,因為這事真給主人丟了臉,只等著主人如何的發落,臉上的表情十分狼狽。
再看張棒棒,面對著院壩里一片「滾出廚房」的吼聲,第一次在那橫肉臉上皺起了眉頭。他走到那塊肉旁邊,不屑地朝那兩條狗瞪了一眼,狠狠地吐出兩個字:「混賬!」隨即吩咐,各組派一個人把那塊肉洗凈,切成小片煮熟,重新分給大家。
大家邊吃邊在七嘴八舌的咒罵,並要求張棒棒立即把他們趕出廚房,另換新人。在眾怒難犯之下,為了平息大家的怒氣,他當眾宣布「李治和從明天開始,到開荒組參加開荒勞動。」想不到這一次同代昌達李治和口中奪食,竟以大家獲勝而告終。
我第一次看到監獄中群起圍攻紅毛犯人並獲得勝利的事,不禁想到雅安監獄那一晚上的情節來,當時的幾個主角,雖然已分散到各中隊去,但那種反抗精神卻留在我們中間。
如果連同我的學老鴉叫以抗拒苦役也算是一種鬥爭的話,那麼這些抗拒既是當局逼出來的,也是雅安鬥爭的延續,這些鬥爭證明,我們這一批流放者雖良莠混雜,但在生命受到威脅時,仍然是非分明。
後來我們又從李治和的口中知道,五一節按當時成都的供應標準,幹部每人供肉五斤,犯人每人供肉半斤。從成都買回的肉,西西卡中隊總共分得一百斤,一半鮮肉,一半臘肉。供應給犯人的肉,實際上是七十斤,結果慷慨的王事務長和張棒棒只拿了一半肉分給大家,且全是臘肉,剩下的肉便全部歸存保管室,以供看守們「細水長流」了。
如此說來,這李治和不過是效仿他的主子罷了,比起張棒棒和王幹事,真還是小巫見大巫,只怪自己不小心,把切下的那塊肉,放進煤堆時被人看見了,才鬧得沸沸揚揚。不過,從我們這些隨時都有餓死可能的人口中奪食,真是太殘忍了。
吃犯人、吃死人、吃逃兵的缺空事,自古有之。歷史上朝政腐敗的時代,軍官吃逃兵的缺額以自肥,獄吏吃死囚的缺空以中飽,直至公開剋扣他們的糧餉,雖然並不鮮見,但一經上司們查出,輕者掉烏紗帽,重者甚至掉腦袋的。但對代昌達和李治和的處罰,如此輕描淡寫,實在還比不上朝政腐敗的時代。
在「全國饑饉」情況下,看守監獄的幹事、管教們,從失去自由的犯人口裡摳出一點吊命糧,從而造成囚犯們大批死亡,則是中共對「歷史」的新「貢獻」。
為吃一點肉,西西卡的主管人敢於這麼做,可見他們平時對犯人口糧的剋扣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了。中共不是說給個人的糧食定量是經過計算,足可維持人的生命的么?那麼到了西西卡以後,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餓死?
不知在西西卡的日子里,這些「病」死、外逃、打死、毒死的無辜冤魂中,有多少是被這班吸血鬼所害死的?由此推及全國,當年被流放的無辜者中,有多少是被活活的折磨死的?至今沒有統計,也沒有人提到,更何況,追根溯源,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毛澤東,不是中共獨裁勢力黑老大么?面對這種血淋淋的罪惡,侈談共產黨拯救人類,消滅剝削真是太可笑了。
李治和自知到了開荒組,一時半會是進不了廚房的,眼下怎經得起那苦不能入口的野菜羹煎熬?正好,「五一」節前連日陰雨,過了五一野菜告缺。張棒棒安排他到野菜組打野菜。
那李治和自到西西卡以後,仗著他可以自由出入的機會,對西西卡附近的幾家村寨早已摸熟,尤其熟悉靠河邊的寨子,這些人家有幾口人?作息出入規律?糧食堆放到哪裡?他都弄得一清二楚。
到開荒組的第三天,李治和趁去打野菜的機會,便首告捷戰,晚上提回了一袋大約十余斤重的蕎粑,這年月,邊寨的彝胞比內地的農民也好不了多少,他們生產的糧食,照例是農業合作化后,國家搜刮的最稀貴物資。
同四川內地不同,這兒沒有種小春的習慣,只靠大春一季栽種,五月份正是大春栽種之季,所分的包穀和稻子已經吃完,只是遍山溝里的蕎麥並不缺乏,在這種青黃不接之際,蕎麥便成了救荒渡飢的唯一食物。
蕎麥粑充饑頗為貼實,所以彝家多半都將蕎麥磨成麵粉,在鍋上烙成大塊的蕎麥粑,上山幹活、放羊打柴時,便用布包著,綁在腰帶上,中午不用回家開炊,就山溝里的泉水,啃蕎粑充饑。李治和弄來的那一袋蕎粑,估計多半是從人家的灶頭、鍋中收集來的,為了封住他相鄰鋪位人的口,他十分大方把「獵物」分給周圍的人分享。
然而,在這惜糧如金年代里,對於被偷的人家,是一個多麼大的損失?李治和把別人鍋里的東西偷走了,豈不是要這些窮苦的邊民的命么?被偷的村民,必將被偷的消息,立即遍告附近的人家,從此便有了戒備。
果然,一張無形的網正悄悄地張開,專等著這位不速之客的第二次「光臨」。
李治和第一次出擊后,過了三天,他又一次走進了那個村落。這一次,他剛剛進村,就被盯上了。
在李治和翻牆越壁,以為四下無人,還沒等他摸進廚房,五六個彝胞青年已破門而入,一擁而上把他擒住。不由分說,亮出早已準備好的棍棒像捶死豬一樣,朝著他身上雨點般打去,直打得他皮開肉綻。然後取出繩子將他五花大綁吊在房樑上,任他怎麼的告饒呼喊,也不理他。
直到黃昏時分,張棒棒才從打野菜的人那裡聽到李治和出事的消息,只好帶著兩名士兵,找到出事地點,天已黑凈。先是向村長說情,要他放人,但是捆邦李治和的幾家人硬不答應,張棒棒只好又去找公社書記,官腔、私話費了不少口舌,並一再承諾,將他押回中隊以後,一定嚴加看管,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直到晚上十二點鐘,才把李治和從房樑上放下來,此時,他已經喊不出聲來,命在旦夕,深更半夜,又從隊上叫了幾個體力較好的人把他抬回西西卡。把他抬回時,已是第二天凌晨五點多鍾了,抬回來時,並沒有聽見他哼一聲。
我原以為看在他對張棒棒搖尾乞憐和忠心上,在這種重傷情況下,張棒棒會立刻把他送醫院的,卻沒有想到,第二天出工后,張棒棒下令兩個炊事員把這條打得半死不活的癩皮狗,抬到黃桷樹下責令其「反省」示眾。
也許因為我持續幾天的老鴉叫,使張棒棒感到對我乏了勁,或者看到我形容枯槁半死不活的樣子,感到再整下去,很可能鬧出人命,只好放過了我。
我的那個位子,就這樣被他佔據了,中午收工時,我見到他正仰卧在地上,在長著一身橫膘的皮肉上,一條條黑色的棍跡滿布他的全身,從他被撕破的上衣看見,幾道血印是吊打給他留下的終生「記念」,兩條胳膊已被黑紅的血跡模糊得不堪一睹。除了頭腳的血跡稍微少一點,渾身上下,幾乎是一個「血人」。
比之幾天前看到的那位被野狼吃掉的小夥子的殘軀,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李治和人品卑劣,不足相憫,但看到他那般慘狀,不得不令人心驚肉跳。幸好是他佔了體質強壯的光,倘若換另一個人,恐怕早去見閻王爺了。
五一節以後,張棒棒重新調整了勞動組合,撤下了一個開荒組,在工地四周開苗園,種菜和打南瓜窩,我被取消「背」黃桷樹的處罰后,也沒有讓我上山開荒,而是叫我為蔬菜地干點雜活。
李治和被抬回的那天,見他像死人一樣,腦子裡總是翻動他肆意剋扣張牙舞爪的劣跡。為了懲罰那些敢於向他爭多論少的人,他故意給他們打「半瓢」,甚至還要掄起鐵瓢,將不願離去人手裡端的吊命粥打翻在地,不斷用張棒棒的腔調訓斥對方。
聯想到大陸被弄到如此地步,不正是依憑像張棒棒、代昌達、李治和之類的不同層次敗類,橫七豎八的架成了這台畸形的國家機器嗎?沒有張棒棒、代昌達之流的為虎作脹,大躍進,三面紅旗能這麼肆無忌憚破壞整個國民經濟么?而今所有慘禍全都轉嫁給了全國普通百性,不靠這台機器的運轉和鎮壓能平穩無聲么?
張棒棒和李治和之間不過是一種充滿野性的相互利用。在利用中建立起主僕關係,利用價值一旦失去,便被一腳踢開,這便是李治和的必然下場。
我不知道經過這麼一次大劫難,李治和傷愈康復后,會不會認識到這層可悲的關係?我敢說,在中共這種逆向淘汰機制下,李治和即使死裡逃生的康復了,其損人利已的本性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想到這些,我忽然心中悶得發慌。想起了有幾天沒有學老鴉叫了,於是又一次拉長了噪門,對著他:「哇!
哇!propose!」
李治和在黃桷樹下示眾一天,所有經過他身邊的人懷著複雜的心情望著這條癩皮狗,直到下午五點鐘,黃醫生來了,經他的診斷,他終於被抬走送進了醫院。
兩天以後,從醫院傳來消息,說他已經死了。同所有葬身此處的流放者一樣,他被草草挖坑埋進了荒野之中,天道無常,天網恢恢,由不得人間的專制魔王了,他的死應證了「善惡終有報,只差遲與早。勸君勿虧心,冥天不可惱。」
(二)楊治邦之死
蔬菜組成立的同時,張棒棒又抽調了一個組,在開墾出來的土地周圍鏟草皮漚草木灰積肥,以備大春下種之用。他把積肥收方的任務交給了楊治邦。
為了彌補西西卡暫時沒有安裝高音喇叭的缺憾,場部為各中隊訂了報紙,並下令各隊必須指定一名讀報員,每天中午或晚間保證一小時的「讀報學習」時間。
中共向來關注「宣傳」工作,越是饑寒交迫,就越要控制人們的頭腦。通過強制灌輸報上的謊言,來達到精神控制之目的,張棒棒把這事選中了楊治邦。
他比我大四歲,自幼父母雙亡,因貧窮所迫,在他的一個叔叔介紹下,16歲補了昆明市一個憲兵的空缺。「解放軍」佔領昆明以後,他便編入了「解放軍」,不久複員,靠做工讀完中學,考進了重慶大學。然而他的憲兵歷史「污」點,按照共產黨的政策,難免受到嚴格審查,他已是畢業班的學生,卻沒有逃過「反右」這一關。
我們同屬極右份子,並一起於1958年同赴南桐叢林礦區接受監督勞動改造,後來因下雨閑談,與李天德等人一道,被羅織成「叛國投敵集團」下到獄中。
這次相遇我才知道,他被王懷壽派往南坪取郵件,曾當著王懷壽的面發了幾句牢騷,爭吵過幾句,王懷壽便懷恨在心。
16歲時留下的「歷史污點」,註定了他成為無產階級專政對象,然而,他生性軟弱,背上歷史包袱后,一味的逆來順受。
張棒棒叫楊治邦擔任收方員和讀報員,除了他的大學生的招牌外,主要看中了他性格懦弱,便於控制。
到了西西卡,我們彼此有了接觸,搞清了他的「叛國案」的冤屈,但對於他的逆來順受態度,我非常反感,後來在與他單獨交談時,我才明白,他已經有妻子和一個六歲的孩子,他的刑期只有七年,按照刑滿的時間,應當是後年獲釋,他還將肩負做父親的天職。
自從楊治邦接受讀報的任務后,每天中午,他便抄起那隻破話筒,按照李管教指定的篇目朗讀報紙,雖然他多次向我訴說讀報的苦衷,他說「肚子餓得發慌,有時讀著讀著就感到眼前發黑,金光四射,脊背和額上冒出一股股冷汗。」
他明知自己所讀的全是謊言,但在「按期獲釋,一家團圓」夢想支配下,仍然堅持著讀下去,聽他讀得結結巴巴,臉色鐵青,有幾次我實在聽不下去,把他拉到一邊悄聲地對他說:「唉,你這人怎麼搞的,這種差事你也干,你就不能把這事交給別的人么?」但他仍然只是笑了笑,並不回答。
有一天中午,楊治邦像往常那樣,讀完報紙后,單獨到廚房裡領用了一份在數量上優於一般流放人的飯菜后,便上山「收方」去了,當他穿過那片每天都經過的灌木叢時,竟意外發現矮矮的灌木下,長著一朵朵五顏六色的蕈子,他朝那裡走去,隨即發現更遠處長著更多更大的蕈子。
楊治邦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大的蕈子,它們原是霉雨季節摧生出來的,他為自己的發現驚喜不已,但接著便疑團重重,因為山蕈中有許多是有毒的,再看那顏色漂亮的山蕈,宛如魔鬼變成美麗妖女向人招手,是毒餌?還是救命的草?
楊治邦將蕈瓣開來細看,那白嫩的肉里散發出一種誘人的清香,用舌頭去舔了舔,感到並無怪味,在飢餓衝動下,不一會他便收采了一大包,興沖沖的來到積肥的工地上。看看四周無人注意,便在那火堆的一角刨開一個洞,將那一包蕈子埋在那發著暗紅火光的草木灰堆中,重新蓋好草皮,便收方去了。
下班后,大家收工回去,楊治邦便獨自留在工地上,刨開那剛剛埋蕈的火堆,那蕈已燒得香噴噴的,便獨自飽享了一頓豐盛的美餐,殊不知,這正是魔鬼給他安排的「最後晚餐」。
吃飽以後,天色漸黑,楊治邦便踏著暮色,慢慢往回走,還沒有走到黃桷樹下,便覺得噁心反胃,心裏陣陣翻騰,肚子開始隱隱作痛,他強忍著走進了監舍,便倒在鋪上。
大約在晚上十點左右,蕈子毒性大作,他的臉色鐵青,手捂著肚子在床上痛得打滾,豆粒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一股股冒出來,接著便是猛烈的嘔吐。
黃大中為他診斷,說是食物中毒,看到他情況危急,連夜抬去醫院。第二天早上,送他的人回來說,才進醫院,他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楊治邦就這樣匆匆地離開了人間。這裏的青山又一次擁抱了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而撇下他僅六歲的孩子和苦命的妻子,不管他怎樣的逆來順受,仍然沒有圓上他合家團聚的夢。
親眼目睹這位同學和許多同難的生前和死後,我的心反而十分平靜。我知道,當死神撫摸著我鄰鋪上的頭顱時,距我就近在咫尺,也在審看我這棵枯瘦的頭顱呢。
我知道,我隨時都有可能被招去天國,反倒為他巴望不久就要回家,同他的妻兒們團聚傷心?!想到這裏,我便不自覺地邁向那黃桷樹下,對著大山長長的哀號:「哇!哇!Propose。」
這一次青山竟發出了悠遠的回聲,好像同我一起為楊治邦共唱著送葬的輓歌……
(三)新「食品」
雨水浸透以原來堅硬無比的生荒地,也變得特別的鬆軟,蔬菜組的人在打南瓜窩時,意外的發現深土層里埋藏著一根根像紅苕一樣的塊根。初嘗其味,除了一股泥土的腥臭外,還有一點甜,略帶水份,生吃很像紅苕,細細觀察,這些深藏地底下的塊根,用它像筷子般粗細的主根竄出地面后,便長出了一束帶著細長綠葉的藤蔓來。
這些藤蔓附著在遍地的荒草上面,須細心察看,才可以找到埋藏它們的地方,我們叫不出它的名稱,就根據它的外形頗像紅苕,稱之為「野紅苕」。
後來漸漸發現,那些野紅苕竄根極深,一窩野紅苕,可以結出幾竄的塊根,延伸得很遠,循著那根挖得越深,野紅苕越大,雖然它有一股說不出的苦味,但充饑是可以的。
野紅苕的發掘,給西西卡飢餓的拓荒者送來了救命的「糧」。飢餓的人們在野紅苕的引誘下,忘記了水腫和虛弱,把南瓜窩子打得又大又深,超過了定額的要求,碰著好運氣,一窩裡挖出的野紅苕,足有七八斤重,夠飽飽的吃上兩頓。
開始時,大家挖出它們,僅用手摳掉上面的泥,最多只在骯髒的衣服上擦兩下,便坐在南瓜窩邊狼吞虎咽大嚼起來。
蔬菜地下埋有野紅苕的信息立刻傳到了全體開荒者,一時間,挖野紅苕充饑便成了「公」「私」兩顧的風潮,風糜了西西卡。
對這種既能充饑,又有利於開荒的風潮,張棒棒也沒有多加阻攔,一段時間后,證實這玩藝兒並無毒性,還指定野菜組的人到山上去搜尋它的滕,將挖出來的野紅苕加在苦菜羹里。
積肥組負責燒制草木灰,準備大田備耕,也有他們尋找「野食」的門道,他們在草叢中搜捕形形色色的蚱蜢、蟋蟀和藏在糞擔里肥胖而發亮的「老母蟲」,以及那些剛剛脫去尾巴從溪邊跳進草叢裡的「石蛙」、「癩蛤蟆」和「四腳蛇」等等富含「蛋白質」的品類。
記得小時候,我們住的附近農村,調皮大胆的大孩子,常常用一些形體怪異的「毛毛蟲」「蚱蜢」之類的蟲子去嚇唬小女孩,常常會使這些女孩子們嚇得發出尖叫,現在這些蟲類,統統都變成我們充饑的「野味」。
捉到以後,便把它們穿在一根預先準備好的鐵絲上面,就近的火堆中扒開一個洞,把穿好了的蟲子竄塞進火堆之中。過不了幾分鐘,就可以去取這些燒得很香的「野味」了。
在這些「野味」中,恐怕要數蚱蜢是最常吃的「肉食品」了,拓荒者給了它一個很「肥美」名字叫油蚱蜢,只要火候適宜,把這種蟲剛剛燒黃就取出,它的表面就呈現出一種油亮的皮來,放進口中,真還有那肥肉被燒熟的味道。
至於對稍大一點的動物,例如癩蛤蟆,燒的時候一定要取出它身上一種叫「蟾殊」的毒物,並包上一層稀泥,燒成的效果比肉類差不到那裡去。
其實飢不擇食,人到極餓時,其覓食的範圍與動物並沒有多大區別。
後來,我成了家,仍不敢忘記毛澤東時代這段身穿巾巾,棉鎧甲禦寒,嘗百草解飢,茹毛飲血的日子。有了孩子以後,為教育他勤奮求學,常將這段生活講出來教育他,然而環境變了,我的說教被中共另一套腐敗意識所沖淡。然而,我不得不提醒年輕的一代:忘記過去,意味著遺忘教訓,那是多麼危險啊!
(四)雷田食子
開荒一組有一個叫雷田的簡陽農民。有一次,他在草堆里捉到了一條四腳蛇,他便從頭上脫下了那油膩的破氈帽,把那小動物包了起來,晚上吃「野菜粥」時,只見他用熟練的動作,剝下了皮,然後迅速地裝進自己的大鐵缽中,兩瓢滾燙的粥衝下去,蛇身便掙紮起來,尾巴翹出了缽外,他便用手倒提尾巴,將那不知燙熟了沒有的蛇身塞進了他的「血盆大口」中,丟手以後,只見那蠕動的尾巴帶著鮮紅的血,還在他的嘴邊盤繞蠕動,血卻順著他的嘴角向下流。
人們對雷田的這一幕表演已見慣不驚,只聽得他自言自語嘮叨:「再毒的東西,人比他更毒,只有你毒它的,那有它毒你?」那一瞬間,配以那身巾巾掛掛乞丐不如的穿著,必令人張口結舌,至今,我仍清晰的記得那種場面,那場景在夢中,常常成了惡夢。
二十世紀科技高速發展,自稱人類最優秀份子代表的中共,其統治下的勞改隊,出現原始人類茹毛飲血的慘狀,你也許還會懷疑,但這是活生生的事實。中共當局也許會否認,說這是『反華』勢力對他們的中傷和污衊,但是今天曾在邊荒充過軍,至今還倖存的人,絕不會把這些深刻銘記在心中的一幕從記憶中抹去!並會向他們的兒孫們講述。
就是這個雷田,從不向人們迴避和隱瞞自己親身經歷的殘酷「家史」 ,當有人問他,怎麼連自己親生的兒子都要殺掉?他總是坐在地上兩眼發直,獃獃凝望著五月涼山的灰色天空,不厭其煩地向人們重複地述說:
「1960年春天,家裡面已斷了兩天的炊了,我娘雙目失明,一身浮腫,躺在床上連坐起來都困難,我和老婆已兩天沒見一粒糧食了。那幾天,我先是在竹林里挖芭蕉頭回來吃,後來芭蕉頭也挖完了,便到土地廟挖觀音土,兩個娃兒,大的六歲,小的才三歲,因為那幾天吃觀音土,拉不出屎來,天天坐在板凳上哭,公社配來的那幾兩包穀,讓老娘和娃兒吃,三個人還要爭。
一天晚上,我老婆去井裡尋了短見,幾個人把她打撈起來就在村頭埋了,我娘和娃兒全身腫得像發泡的饅頭。那天晚上,我剛端出紅苕藤煮的包穀羹和一盆炒了的觀音土做的粑,兩個娃兒不去吃粑,卻去搶那羹,結果盆打翻了潑了一地,我娘聽到聲音,爬在床上,用雙手在地上去抓那潑在地上的羹往嘴裏送。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心中一發狠,抓起一根棍子就向小兒頭上砍去,那知道娃兒都是吊著命的,那一棍正好打在腦門上,只見他在地上翻了兩下,叫都沒叫出聲來,兩腳一蹬就死了。我看到這裏,心裏發狠,想到反正是死,便取過菜刀把娃兒的頭砍下,丟到廁所里,身子砍成幾大塊,立馬升起了火,當夜就把他煮了……」
雷田停頓下來,腦子裡似乎還停留在當年的恐怖之中,此時,他臉色鐵青,看得出,他心裏非常難受。
「煮好以後,我把娃兒的腿舀給瞎子娘吃,娘嚇得直哆嗦,我說:『媽,反正娃兒已經死了,殺一個救一個』」講到這裏他又頓了一下。
「我當時什麼都沒想,大娃兒看到我那樣子,嚇得鑽在床底下直打抖,我把他拉出來告訴他:「你媽也死了,弟弟也死了。總不該全家死絕吧。就看你弟弟的肉,能不能救活你和你奶奶了。」
雷田講到這裏,臉上的肉在抽動,我想他一定想哭,但是淚水好象已經乾涸了,那乾瘦的眼角也沒有掉下淚來。遲疑良久,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第二天,隊上的治安就把我找去,我就這樣判了無期徒刑,第二年改判為二十年。」
聽雷田講故事的人都知道,這段往事他已經反覆講了好幾遍了。好象只有講出來才能減輕他的罪孽感,減輕他心頭的壓力。
故事已整整過去三年,有時候他還流露出自己能活到今天的苦惱。至於他的瞎子娘和他的大孩子,現在是否還活在人間,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了。而我對這種故事並不陌生,因為那個年代,我聽到的類似慘劇真不少。
唐朝末年,黃巢作亂,殺人八百萬。河南因旱災和連年內戰發生大饑饉,史書上對他的部將秦宗權曾有「啖人為儲,軍士四齣,則鹽屍而從」的記載。已作了中國歷史上王朝傾覆,內戰烽起上一段華夏史上的著名悲劇而永志千古了。
而今,在中共歷史上,且不說毛澤東在歷次運動中嗜殺成性,殘害無辜,而在和平年代里,造成這種持續數年的人為大饑饉,演出這一幕幕人吃人的驚心動魄的慘劇。恐怕記載「人相食」的古代史官,都要心驚肉跳。
我不知道,野紅苕是不是減緩了一些瀕於死亡者的厄運,但是即使上蒼有拯救這群可憐生靈的愛心,魔鬼也要變著戲法與之作對。
有一天上午十點鐘左右,第二開荒組的兩個年輕人,挖到了一顆足有兩斤重的草根,草根的芽頭上還發出淡綠色的芽苞,但卻不像野紅苕,芽頭上並沒有長著細如柳葉的藤蔓。兩個人切開一大塊用鼻子去嗅嗅,除了像地瓜相似的生土味外,並無其它異味,再用舌頭去舔,甜甜的。於是兩人便被那誘人的甜味征服,開始分而食之。
由於飢不擇食,兩個年輕人對那極不正常的悶味,卻顧不上懷疑,吃下那個東西后,不到一個小時,到了中午收工時,兩個人的肚子便疼起來,回到監舍,便倒在鋪上,捧著肚子哭爹喊娘的打滾,那凄慘的叫喊聲,比楊治邦還要慘。
根據他們斷斷續續講出經過,黃大中判定為誤食了一些種叫狼毒的毒根,當即把他們送往醫院,結果在醫院里強迫兩人喝下肥皂水「洗胃」,又使兩人嘔吐不止,還沒到天黑,這兩個年輕人便死在醫院的病床上了。
開始的時候,場部對非正常死亡還有些關注,後來被如此頻繁的死亡弄得十分麻木,對這死去的兩個年輕人,張棒棒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我們監舍東側的那條小溪,春雨以後,溪水上漲,被溪水淹沒的兩岸,從水中長出了一種青油油的綠草,它的葉子和氣息與芹菜很相似,我們管它叫野芹菜。生吃起來味苦,但不像其它的野草那麼粗糙難於下咽,有人大胆的吃了以後,並無嘔吐拉肚子等中毒癥狀。
於是,每天到這兒洗手洗臉的人,都要扯一把,蹬在溪邊,就著雨後混濁的溪水,掏掉粘在野芹菜葉子上的泥沙,就像兔子吃草一般的嚼食起來。
沒幾天,那些長著野芹菜的地方,便留下了一片光禿禿的草椿。至於在水中撈到香附子,挖地時挖到甘草,老虎漿,白葯、白芍等等,凡是可以吃的野草樹根,無一不是拓荒者充饑的食物。
張丑德三令五申地禁止「偷吃生冷」,但無濟幹事,飢餓的流放者,簡直就像一群餓鬼,不放過任何可以入口的食物,他們為了生存下去,向荒地要食的精神,決不亞於上古時代的神農氏。在品賞這些不知名的草和根時,被狀如芋頭的半夏麻得舌頭髮直,說不出話來;被狀如野芹菜的毛莨毒得兩眼翻白、口吐白沫。這些勇敢的嘗食者,有不少因誤食毒菌,毒蟲而命喪的,筆不勝記。
可惜,生處如此絕境,這些被共產黨強化洗腦而麻痹了神經的流放者,卻像是一盤散沙,不能團結反抗施暴者,人們因爭奪野紅苕而吵架打鬥的事,又是經常發生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