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紀》上集(19)

【新唐人2011年10月17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四章:流放甘洛

在我們同一車廂里的一百多號犯人,許多都是原來在一起的人,除了王、潘二人外,同車的還有那在金工車間被鬥爭的唐元澄和徐世均等,不知道是因為相互存在戒心,還是因為對於將被派往何處懷著渺茫,我們彼此很少說話,夜間行車在車輪撞擊鐵軌發出有節奏的響聲中,昏昏入睡。

3月14日,三百多名從重慶送來的犯人在成都寧夏街監獄集結。等待從四川其它縣市看守所,陸續來這裏集中的人員。兩天以後,各路集結的人員到齊,總數五百人。這麼多人的集結,調往何處?去幹什麼?這些事關每個集結者切身的問題,一直還是一個「迷」。

事前,由於嚴密的封鎖消息,我們中只有瞎猜。那幾天,我把自己當作一片飄落在湍湍大河中的落葉,不知洶湧的河水會再次將我捲向何方?

當晚,獄方把全體人員集合起來,宣布明天就要出發,所去的地方是一個「土地肥沃,山青水秀,十分富繞」的農場。介紹情況的那位幹事用了一大堆誘人的字眼,說在那裡牛羊肉當小菜,有吃不完的瓜果!對於這些一無所知的飢餓的囚犯,是一個多麼強烈的誘惑?

這一晚上,老潘同我聚在監舍角落裡,我低聲問他:「對我們將調去的地方你有何見解?」他抬起頭來,憤聲說道:「全是鬼話,要去的地方是西昌地區或梁山州,那裡的情況我十分清楚,要說是不毛之地也許過份,但什麼牛羊肉當小菜,瓜果吃不完,全是騙人鬼話,越被他們吹得天花亂墜,未來就越險惡。」

第一節:流放途中

3月16日清晨五點,大家被尖銳的哨聲吹醒。我們立即從地上跳起來,收拾好各自的破爛,開過早飯,挨著監舍,便在一連串的吆喝聲中,五百號人依次被押上停在監獄大操場中的二十多輛綠色軍用卡車。每輛卡車上裝著二十多人,同攜帶的行李擠在一起,擠得滿滿的。

半個小時后,一列長長的軍用卡車車隊,便在兩輛吉普車的「押解」下,浩浩蕩蕩開出了寧夏街監獄大門。

裝載我們的卡車裡,每一輛車的駕駛倉中,坐著一名全副武裝的押車員。在駕駛室的鐵板背窗上開著一排小孔,那押車員衝鋒槍的槍口,已從那洞里伸進了車廂,對準著擠成一團的在押者。

二十多個人與散發著霉氣的破爛行李擠在一起,車頂又被帶著濃烈臘臭的蓬布嚴嚴實實封閉著。本來經過長期的飢餓和關押,體質極虛的流放者如同一群易市的牲口,身在車中的我感到嘔心。

我環看四周一個一個面帶灰色的人們,有的眯縫著眼睛也許還在做著「牛羊肉當小菜,吃不完瓜果蔬菜」的美夢。

汽車在開出城區,上了公路后,便在亂石穀子馬路上劇烈的顛簸前進,沒超過半小時,便有人暈車了。這時還是早春時節,天氣還冷,蓬布異味的剌激越來越凶,加上劇烈的顛簸使人忍耐不住,一口發著酸臭的穢物,在忍無可忍時,終於在車廂里飛濺開來。

大家想找一把小刀,在那周圍的蓬布上摳開一個洞,但是所有的硬器在上車時都被押送者收搜一空。不知道誰保存著一把吃飯用的鐵瓢,幾個人就用那瓢和自己的指甲,去那牢實的帆布蓬上摳開了一個小洞,讓冷風直向車廂里灌,以驅散污濁的氣息。要嘔吐的人都依次的去那洞口,把肚子里早上倒進去的兩瓢包穀稀飯,翻腸兜肚地傾倒出來。

等不及的人只好就地發作,頓時嘔吐的穢物,帶著一陣陣的酸臭、充滿了整個車廂。於是大家拚命的擴大那蓬布上的洞口,一直扯到足有碗口大小,那洞便成了大家急救的出口,算是解了圍。只是滿地都是嘔吐出來的穢物,車箱里的人已顧不上那麼多了,車箱里就像一群被押著的牲口。

從成都到雅安,是這支龐大隊伍千里行程的第一天。當年聯接這些川西主要城市的幹線,四百里公路依舊是黃土墊地,亂石鋪面的「機耕道」。經過雨水沖刷后,路面上坑坑窪窪,汽車在上面行駛,左右搖晃,猛烈顛簸,加劇我們這些牲畜般流放者的暈車。

中午時分,車隊到了邛崍,停在城外的小鎮上,押車的士兵和軍官走進了小鎮上僅有的一家食店。我們在押車武裝的指定下狼狽下車,每一個車圍成了一圈,士兵們取出了乾糧桶,按規定每人每頓發給一個由三兩麵粉做成的饅頭,士兵叫來了幾個附近的農民,挑來了幾擔水。

趁著下車休息的機會,我站在那裡深深地呼吸著從田野吹過來的冷空氣,長長地舒了一下腰。先前被昏車弄得天旋地轉的狀態,慢慢恢復,一面打整著流在衣服上的嘔吐物。

回頭向這支押解我們的車隊望去:前後有吉普車押送,車上架著機槍,綠色的卡車一字長龍,浩浩蕩蕩,足足拉了一百多公尺。路邊衣衫襤褸面色臘黃的「公社社員們」用陌生而恐懼的目光,看著這條綠色長龍,有的兩眼直勾勾盯著我們手中拿著的饅頭,樣子很是可憐。

(一)夜宿雅安

天色已晚,車隊才開進了雅安城,按當局安排,半小時后,車隊開進了雅安監獄,我們從漆黑的車箱里爬出來。三元宮,本是道家修行的場所,如今改成充滿血醒味的監獄,已是對先聖的大恥大辱了。道家奉行的是清靜無為,主張相互殺戮的兇手都可在太虛,元清之中修成正果。

而今,暴力可以洗劫它神聖的殿堂,卻永遠改變不了天道的真諦。那屋頂房梁,窗鋪,雕塑中留下來的八封圖文中,就有那永恆不滅的精靈藏匿其中。此時此刻正在那寂靜無聲的雕梁壁畫中切切私語,聽去宛如晚風拂過的回聲。

雅安的監舍比寧夏街的監舍大得多,一個房間里足可以容納白天兩個囚車裡的人,我們房中擠著五十多個年輕人,藉著微弱燈光,彼此相看,大多都是重慶孫家花園的老熟人,原先在孫家花園那個大壩中,平時被監規約束,很少說話,今天便成了老鄉,打破了過去對面相撞從不交談的僵局,親熱勁一上來,話匣子也沖開了,彼此互問身世,拉著家常。

當五百人陸續被關進監房后,三元宮院內短時間寧靜下來,我們感覺到,周圍黑洞洞的窗口裡投射出來的,是這兒主人們飢餓的眼光。

片刻寧靜以後,監舍中有人在喊報告:「報告,要吃飯。」奇怪的是那清脆單調的呼喊,經過那些藏匿的精靈們的回應,竟像一片吶喊。崗樓上投下了一束強烈的探照燈光和厲聲的喝斥,好像在給自己受驚的魂壯膽似的。

整整一天,早上落肚的兩瓢稀飯,已被顛簸的汽車從肚子里翻凈。中午只吃了三兩干饅頭和一盅開水,一天旅途勞頓急需補充,此時與其說旅途讓人睏乏和難受,不如說飢腸轆轆使人心慌。

不到一個小時,藉著走廊昏暗的燈光,幾名雅安監獄的犯人頭,將剛剛出鍋的一大桶包穀面調的粥抬到了院壩里。監舍的鐵門後面開始騷動起來,不一會,牢頭提著一串鑰匙,打開了第一號監舍門,每個人拿著自己的飯缽,魚貫著排成隊,到桶邊接回兩瓢稀飯,端回自己的監舍。

半個多小時,所有的人都捧著飯缽蹲在昏暗的燈光下,一片唏唏呼呼的喝粥聲回蕩在廊沿里。兩瓢稀粥下肚,逼退了周圍的寒氣,心裏頓時熱呼起來,旅途不堪忍受的饑渴沖淡了許多。

忽然一個戴眼鏡的人高聲的提醒大家,他喊道:「你們想到沒有,今天我們還有一個饅頭沒吃到。」

經過眼鏡一提醒,腹中的飢餓發作了,一位瘦瘦的年輕人立刻回應說:「早晨的稀飯都吐干凈了,一天只吃了一個饅頭,肚子依然是餓的。」這年頭,同一個家庭,兄弟之間為爭一口飯而成仇的有之;農村中為爭幾個紅薯失手打死人進監獄的人有之;大街上為搶人碗里的麵條米飯而釀成流血事件還少嗎?何況是政府發的一個大饅頭。

經方才那眼鏡和瘦子的點撥,立即引起了五百來號人的共鳴,有人立刻證實:「對,我也親耳聽事務長給押車員這樣交待的。」年青人一齊吼道:「剛才吃稀飯時,為什麼不把饅頭髮給我們」?「肯定是押車的老婆娃兒吃了!」大家七言八語議論開了,平時在監獄中絕不敢公開講的話,現在公開的說出來了。

在糧荒如炙的今天,如果牢獄的看守們剋扣被囚者的囚糧而引發的慘案,這獄吏們該罪不容赦!

(二)獄中搶饅頭

「找老管要饅頭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有人喊道,他一聲吼,其它的人一齊響應。「報告!」「報告!」的喊聲此起彼伏在三元宮上宮空響成一片。

在高牆下這些隨時可被打罵的犯人,敢於為一個饅頭集體與全副武裝的執勤兵算帳,最先提醒大家的眼鏡,成為帶頭人和組織者。並且率先的對著鐵門上的風窗口向過道里喊道:「報告幹事,我們車上還有一籮筐從成都出髮帶的饅頭沒有發給我們。」

那進來的管教幹事朝發聲的門走去,「報告幹事,我們今早從寧夏街出發時,事務長就向我們宣布了政策,今天路上帶的乾糧是兩個饅頭,中午我們只吃了一個,還有一個該晚上拿給我們吃,但一直沒有拿。」眼鏡不卑不亢的解釋道。
不出一分鐘,在剛才抬稀飯出來的門中,雅安獄方的一個管教幹事打著電筒走了出來,崗哨上再次打開了探照燈,對這支充滿了不安的大隊人馬,雅安監獄加強了戒備。「幹什麼」?那人走近以後用手電筒在發出報告聲的監門上直晃,一面疾聲喝問。

關在十個監舍里整整五百號人,此時全都扒在各自監門的風口上,關注著眼前發生的事。但是,手電筒熄滅了,那人轉身向原路走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去詢問,還是根本就不與理會。大家耐心地等候著,大約又過了十分鐘,進門口那一方依然毫無動靜,看來,剛才進來的那人並沒有過問這件事。

於是,第二次報告聲浪響了起來,這一次是十個監舍,五百個喉嚨同聲吶喊。

又過了十分鐘,過道上那隱蔽的進口處打開了,剛才抬飯出來的幾名炊事員,抬著一大籮筐的饅頭放到院壩中央。然而,走過來打開監門的牢頭,並沒有像剛才那樣依次的把監房門打開,而是將所有的監門一齊打開了。

頓時,五百號人一齊涌到壩子里,在探照燈下黑壓壓的站了一大片,誰也沒有被指揮,大家便一齊向那筐白饅頭圍了過來,將幾名炊事員團團圍住。

「站開一點,一個一個的來,排好隊!」炊事員向越圍越緊的人們喊道,「排好隊站好,否則就不發了。」押車員遲遲趕到,向著圍繞的人吼道。但是人們擁擠著,嘈雜聲把幾名押車員的吼聲淹埋了,五百人開始亂起來。

「站開一點,排好隊,一個一個來」 那圍在最中間的炊事員吼道,聲音裡帶著顫抖,他們預感到一埸無法控制的事件就要發生了,就在這一剎那,有人動手向籮筐里抓饅頭,這像無聲信號,頃刻間所有的人一齊撲向籮筐,頓時人聲鼎沸,抓搶,扭打像炸彈般爆裂開。

人們扭成一團,隔籮筐遠的拚命向里擠,裡層的人被壓倒,有的整個身子壓在籮筐上,盛饅頭的籮筐也被踩扁。搶到饅頭的拚命向嘴裏送,向衣兜里塞,饅頭在人群腳下踩成碎塊,遍地都是踩碎的饅頭屑,還有人將碎饅頭捧進脫下的帽子里,有的因此手被踩傷,手上臉上到處在流血,院中一片混亂

三秒鐘后,被院內大亂驚呆了的崗樓上才回過神來,怒斥與吼聲已被淹沒,哨兵們拉動槍栓扣動了板機,向空鳴警,機槍噴出了火舌,子彈在搶饅頭者的頭上呼嘯著掠過,伏在三元宮房頂上的精靈們怒吼了,一場監獄內聞所未聞的數百犯人集體搶饅頭的悲劇,炸炸呼呼地在上空拉響了。

一分鐘后,一隊大約由三十名全副武裝的看守,端著沖鋒槍衝進了庭院,對這群搶饅頭的流放者大打出手,飢餓的囚犯被軍警打傷,並被軍警們驅趕回到監舍,跌倒在地上的人爬了起來,不顧身上在流血,仍在不停地狼吞虎咽地啃著到手的饅頭,有的用手緊緊的護著裝饅頭的衣兜。

全副武裝的警察,在崗哨的認定下,將剛才為首搶饅頭的幾個人捆翻在地,拳打腳踢。頓時,喊聲和哭聲大作。

在院壩中當場捆起來的「帶頭者」,被單獨地關在一間專門的小房子里,此時他們身上幾乎全是傷痕和血跡,三元宮的監獄當局連夜對他們進行了提審,記錄下他們的名字和集中前所屬的監獄,以及捕前所在的工作單位。

那眼鏡名叫鄧自新,原西南毛紡廠的一個工人,那瘦個子叫文廷才,高個子叫鍾平波,原來是一個中專學生。

當問到陳力時,提審者問他:「今晚的騷動誰帶的頭」?他冷笑的回答道:「這一切不是你們自己造成的么?如果按時把大家的饅頭髮了,會有這場事么?」提審者沒有和他計較,明天還要趕路,誰也不敢躭誤這次大調動的行期,審問草草了結,到了涼山再作計較。

如此過了很久,隨著一排排上鎖聲和崗樓上厲聲的喝斥響過之後,院壩里慢慢的靜息下來。成都的押車員開始在各個監舍里清點人數,走廊外不斷地有背著衝鋒槍的士兵在游弋。

凌晨兩點,一切都漸漸地靜息下來,疲憊不堪的流放者帶著剛剛經受的驚恐和傷痕,捲縮在擁擠而骯髒的牢房中沉沉睡去,料峭的寒風掠過三元宮上的瓦脊發出陣陣嘯聲,捲起院壩內那些灑在地上的饅頭屑,發出沙沙的響聲,有的饃屑被干凝的血跡牢牢的粘附在壩子中間,不肯隨風而去,彷彿要在那裡作證昨夜發生的一切。

而此刻,恐怕只有那藏匿在道觀的精靈們,才能證明這場五百人監獄騷動的真正元兇是誰?

然而,在那個被高牆的槍桿壓迫得可憐的中國囚犯們,在中國人連自己挨餓都不敢直言的時代里,今天,竟有這五百個在槍杆子下面驅押的流放者,群起而動,不但敢於直面槍杆子索討屬於自己的那份口糧。渺視這鐵窗下和槍口下恐怖的秩序,大鬧了三元宮,干出了許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中國人的反抗沒有也不可能被暴政消滅?!

儘管他們是自發的,今天在中共長期黑暗的專制統治下,沒有討饒沒有屈服。這一群為生存而搏鬥的無名英雄們,我們不能忘記他們。因為這是些處在長期專制主義下,用血肉身軀在刺刀下開拓民主曙光的人!

以後,這支隊伍中許多傑出的人,在流放邊荒的苦難中,頻繁演出了一幕幕驚心動魄反毛澤東專制獨裁的故事,在一潭死水的中共監獄中,繪出了一幅幅對黑暗控訴和不屈不繞反抗的燦爛圖畫。

搶吃,今天已成為中國公開的社會悲劇。只是老百姓間為爭一口飯發生的搏鬥,無論演得多麼慘烈,卻無損悲劇的始作俑者。苦的是老百姓,忍著飢餓連「餓」都不敢說!誰說:「吃不飽」或「我餓」,這種生理本能的話,必冠以鬧糧,及對三面紅旗不滿的罪名追到鬥爭會上。輕則挨斗,重則坐牢,殺!

周厲王「道路以目」的時代竟大搖大擺的復活了,老百姓餓肚子既歸於天災和蘇修,誰還敢說共產黨半個不字?

人類因沒有足夠食物而瀕臨死亡絕境時,妄命搶奪食物,甚至出現同類相食的情況,在人類史中累見不鮮。漢書就有漢未黃巢舉事,其部下高歡用車載人肉充軍糧的記截。

就是二十世紀的今天,人吃人仍常見於各種刑事案例中。當然,就廣義而言,人吃人,可以說成是一種黑暗的社會現象。寓意著統治者的殘暴。

1963年,當我們從甘洛農場的「鬼門關」調往西昌黃聯關,以後調往鹽源農牧場時,這個案件的立案卷宗一直跟隨著我們,1963年,還在鹽源正式開庭。

當時,鄧直新的口供依然是:「我們誰也不會想到借這件事大鬧雅安監獄,更沒有誰進行有組織和預謀的暴亂,檢查官,我說的是事實,我只是餓慌了才伸手去拿那個你們配給我的饅頭的。我當時並沒估計事態會因此而失去控制。如果我不餓,怎麼會為一個饅頭而被打,被捆,直到今天,我的手上還留著殘跡。」

從雅安到甘洛,鄧自新被捆了兩天,一直押到甘洛時才松的梆。長時間的受捆,使他在鬆綁時,雙手不能複原,成了一輩子的傷殘。1964年他因此刑期由原來的八年加到二十年。

除鄧自新外,當晚記錄在案的幾名為首者,文廷才、鄧小祝、鍾平波等人都無以倖免的受到加刑的懲處。
毛澤東為首的中共極端專制主義者,正是靠這種殘酷的鎮壓,鎮服著六億大國的普通民眾,讓他們長年忍受著飢餓,還不敢吐出「餓」字來。

(三)老母坪-鬼門關

歷史上因押解飢餓的囚犯而發生暴動的事,像著名的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義,可以導致秦王朝的傾覆。

經過昨夜的折騰,成都派出的押車人員懷著猛然驚醒的不安,第二天從雅安監獄押往漢源的途中,雅安的獄方增派了警力,每一車的押車員由一人增加到兩人。為了進一步鎮攝被押送者,當著五百人人的面,將昨晚被大捆的五個人並不松梆就押上了囚車。

其實我們知道,這五個人並沒有產生妄命一搏的打算,更何況這其中的年青小夥子絕大部份患有水腫而虛弱不堪。
到了天亮時,昨晚那股不知從哪兒竄出的勁已消失,人可不是鋼鐵,而是非常脆弱的動物,旅途的困頓,加之昨晚幾乎一夜未眠,早上,當牢獄們打開監門時,許多人從地上爬起來,都顯得艱難。我感到兩腿直打抖,兩眼直冒火星。

當我吃力的提著破行李艱難的爬上車廂時,我感到混身發燙,我知道我是病了,上車后便一頭栽倒在車廂里,迷迷糊糊的睡去,直到汽車在顛簸不平的車道上從新搖晃著行進。我不希望就此結束生命,拋屍在這放逐途中。

天老爺果然沒有拋棄我,當我們最終要到達目的地的那天上午,我的燒神奇般的退掉了。

第三天中午時分,汽車隊在離甘洛縣城大約幾公里的,名叫老母坪的地方停了不來,通向目的地大約二十里了,是一條幾乎是由這兒的山民們踩出來的,曲折盤環在大山山腰間的小路。當我們被喊下汽車時,足有三個班全付武裝著的士兵已在那裡迎候著我們。

想必甘洛農場的管教幹部們已接到通知,知道這是一批曾在路途上發起過「暴力搶劫」的危險隊伍。要他們步行在山間走這二十里地段,要確保安全。

其實,被長途跋涉拖得虛弱不堪的隊伍,已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大家原本水腫,加上連日路途風寒,五百多人僅靠兩個隨身攜帶的紅十字醫藥箱來應付各種疾病。能撐到這裏暫時還沒有人死亡,已屬於蒼天憐憫。

押送這支重傷的傷病囚奴,走過這最後的二十里地真該擔心的是,他們能不能挺住越過這段山路而不被拋屍荒野!
站在老母坪那片吊在半山崖間的巨石坪上向外望去,眼前是一片藏隱在茂密原始森林中的峽谷。就在那雲霧繚繞山勢重迭的原始老林中,隱隱約約從那峽谷中冒出來的炊煙和破舊茅舍中,找出這兒有人棲息的蹤影。這裡是漢彝兩族為主體的民族雜居地帶,就是百姓們所稱的蠻荒之地。

我們腳下的這片巨石平壩上,排著幾幢剛剛建起來的土木結構的平房,平房前懸挂的木牌上寫著:「甘洛縣城市建設指揮部」。從左側傍山一片伸向密林深處地方,已砍下樹木一片,依稀看出一條與「天梯石棧」相鉤連的馬路雛型,遠處不斷傳來隆隆的開山放炮聲,告訴我們甘洛城正在被開發中。

兩天的高燒已經退去,人很虛弱,但腦子已經清醒多了,面對著眼前這場境,腦海里映出了大鍊鋼鐵的景象,我們像一群奴隸,被中共任意的驅使著,從一種

高燒始退,打著趔趑的腳才站定,我們五百人便被四十多名士兵集合好,排成一列長隊背負著沉重的行李,啷啷蹌蹌的被驅趕著,走上了那條通向「神秘」去處的山路。

老母坪上空懸在半空中那像鷹嘴的山石上,彷彿正用它凶煞的目光,審視著這一隊從它爪下經過的破衣裳們。飢餓、臘黃、憔悴的面容並沒有改變他們固有的年齡。這是一支平均年齡沒有超過二十五歲的年青隊伍。

他們怎麼也不甘願此刻一過這「萬夫莫當」的關口,等於投入了萬丈深淵,五百人進去不到十個月,竟有一半生命就葬送在那深山隱藏的去處,再沒有出來……

(四)彭大鬍子最先去死

行不到一里地,隊列中一名大約三十多歲,滿臉鬍鬚的人就倒在地上呻吟不止。他的破行李撂在一旁,坐在地上喃喃的說著胡話,聽那口音分明是福建人,看樣子是病得不輕了。

押隊的士兵走上來不分青紅皂白的朝他身上猛踢了兩腳,喝令他立刻站起來跟上隊伍,但無論怎麼踢、吼他都站不起來了。

當兵的便把隨行的一名背著藥箱的犯人叫來,問過以後,證實他已經發了兩天燒,現在的體溫至少是四十度,便無可奈何的給他取來水壺,送上兩片阿斯匹林,叫另一個年輕犯人背上他的行李,押在隊列的最後繼續趕路。

一路上因為疾病而停停走走的人越來越多,隊伍足足拉了兩里多長,派來的士兵被迫分散成好幾段,雖然這些士兵本能的殘暴想發作,鞭打驅趕這支隊伍。但是,那隊列中狼狽不堪的狀況使他們感到無奈,就這樣拉拉扯扯,直到傍晚時分,「先頭」部隊才到達一片開闊的長滿了草的坪壩上,這就是此行的終點——甘洛農場的場部所在地。

當我踩進這片草坪時,天已十分暗淡,天邊陰蒙蒙的寒霧已包圍著山坪,藉著寒霧泛出的餘光,我抬眼四顧,草坪周圍突兀的山巒中隱約藏著一條神秘的小道。一座無形的「圍城」使我陷入八卦陣的感覺。

這真是一處天然的地獄,整個的草坪唯有我們剛才進來的地方,才像是一條通往陽間的路。如果把這蒙蒙不清的圍城比作一個袋口,那麼唯有這條路便是口袋的袋口,誰進來了就別想隻身再撞過那袋口。

那平房倒十分的寬敞,其中的一排顯然住著這兒的管理人員。因為那兒有武裝的警察把守著門口,另一排里則圈著牛羊。不過,那牛圈真是太寬大了,足有幾千平米的木柱式建築中,還沒關到二十頭牛。

這一夜,我們這五百人就被安置在這寬大的牛棚中,與牛同宿一室。好在,已經快四年的改造生活,早已淡忘了我還是一個有尊嚴的人。回想漢初,蘇武出使匈奴被匈奴所囚,而過著牧羊人的生活,十八年與羊共寐。

大陸,從六十年代開始,把人關進牛圈的事已是階級鬥爭的家常事。改造的形像莫過於把活鮮鮮的人當作牲畜來驅使。後來,毛澤東發動文革把當權派也關進牛棚,從此以後,「牛棚」便成了毛澤東堂而皇之稱作「改造人的理想場所」。這在索爾仁尼琴的著作里統稱「下水道」, 就是法西斯的集中營中也沒有聽說這名詞,當為首創。

中共當局對我們的改造,不過是把我們當作一些用兩條腿走路,會說人話的牲畜而已。所以很自然用「牛棚」,形象表示了這種場所,不會迴避這種人牛共寐的怪事。

為了尋到一處少沾牛糞和牛尿的水門汀地,而搶著到堆著穀草的草樹上抱回儘可能干而新鮮的穀草,鋪下鋪位以後,打開破行李將那床破棉絮鋪在穀草上面,想美美的睡一晚,休息一下病體,看看明天會指派到那一處深山叢中去。

安好鋪以後,取過洗臉帕,跟著別人摸黑在草坪的周邊一條潺潺細流的小溪邊洗了手腳。那溪水冰涼冰凉的,兩天的發燒,觸到這清諒的溪水,很覺爽快。忙過以後,天已全黑。

這一天好像是下弦月,上半夜戚黑一片,士兵們把早已準備好的電石燈在草壩和房子的四周掛了起來,並把由馬馭著的干饅頭籮筐抬到草坪上,一個老頭挑來了水,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著乾糧,直到把筐里的饅頭屑都分光了。

押解的大兵們,大抵以為目的地已到,一方面對一路上這群十分虛弱的流放者已有了掌握,預計他們決無非份的打算。此刻就不再像一路那樣過分緊盯這數百人的行動,不知跑到營地的哪一間屋子裡去了。院壩里除了幾個值勤的士兵外,白天押解我們的大兵竟一個都沒有露面。

吃過乾糧,大約又過了兩個時辰,已是晚上十點鐘左右,才從我們進來的路上傳來一陣凄慘的呻喚聲,掉在最後的兩個人,在三名士兵押送下,啷蹌走進了這塊草坪,那最先倒在路邊的滿臉鬍鬚的人,在一位同行犯人的摻扶下,幾乎是爬行到了這裏。他那痛苦的呻呤,撕裂著靜寂的夜空,在電筒光的照射下,看見他全身都在發抖,我預感他已難於再活下去。

難道這陌生的草坪,這黑糊糊的四周就是冥間么?天啊;他還只有三十歲,就這麼被拋擲在這荒無人煙的草野之中?想到這裏便不由打了一個寒戰……他似乎想從地上站起來,拚命地掙扎了幾下,終於沒有爬起身來。見他卷伏著身體,我真難以相信,他是怎樣咬著牙關走完這二十里山路,爬進這裏來的?

一個便衣提著一盞電石馬燈,指揮著兩名犯人,把他抬進了牛棚,七手八腳地把他放平在一堆亂草上面,那馬燈就掛在他頭頂的牆上,在這黑壓壓的馬棚中就這麼一個亮點,不一會,一切復歸於寂靜。

距我睡的鋪位大約五米以外栓著一頭小牛,當我躺下時,我看到它那睜得園園的眼裡,在黑暗中閃著淡綠色的光注視著我。我睡的旁邊是一條尿溝,聽得見那裡面順溝流淌的屎尿聲,空氣里彌散著牛糞的臭味,我嗅出那牛糞中還殘存著一股山野野草的芳香。

幾天的急行軍和勞頓,五百號人大多已經入睡,寬敞的牛棚里響著陣陣鼾聲。我仰睡在那草鋪之上,不知是因為飢餓,還是因為一種恐懼,久久沒有入睡,穿過牛棚的房檐望著天邊黑蘭的夜空,月亮已經升起來了,稀落落的星星伴著她眨著鬼眼,出奇窺視著這牛棚中新來的陌生客人。

早春的夜是那麼靜,又那麼寒徹心脾。當我回想白天看到老鷹岩前的最初印象,鷹嘴般的山石上似乎有一股凶隼的眼光在逼視我,預測將去的地方,腦海里一片恐怖。

第二天清晨,我在半酣中被嘈雜的人聲驚醒。好一會我才想到我已經到了甘洛,並清楚地辨識身臨之境,急忙睜開眼,看見昨天放置那大鬍子的地方正聚著好多人,大家正議論紛紛,幾個人正忙碌著。

不一會,四個人抬著一張門板,朝牛棚的出口處走去,那門板上直挺挺躺著一個人。我急忙爬起身來,下意識已經明白,便匆匆的向那門板走去。

果然,昨夜那呻吟了一夜的大鬍子,正直挺挺躺在門板上。從與他同調來的人口裡知道:他姓彭,原來是台灣高山族人,後來因為在戰場上被俘,整偏以後「光榮」地成為解放軍,並因戰功當上了連長。不久裁員,落戶在四川南充市,在工廠當了一名小幹部,後來,工廠清理階級隊伍,把他列為國民黨的軍警憲特,又不知怎麼搞的抓進監獄。

這次從南充監獄調出來時就有嚴重肝病,到了西昌,便發高燒,一直押送到老鷹嘴時,病情十分沉重。掙扎著連爬帶滾,到了這甘洛農場的場部終於咽了氣!

當他的屍體抬出牛棚,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那些昨天下午押解的武裝和穿著便衣的農場管教們,從後面那排宿舍里走出來,驅散著圍觀的人群。

我獃獃的站在牛棚的出口處,目送著那張越來越遠的門板,直到消失在那『口袋』的出口處。就這樣,用門板抬出去,打一個坑,獨自埋在這荒山野嶺之中了。回過頭來看看所有在場的人,此時,一個個都獃獃地面朝著同一方向。

一陣莫明的悲哀再次在我心頭揪起,我暗自為他的亡靈祈禱,這是我們這支五百人的流放大軍中第一個去上帝處報到的先行者。

他死了,總算免卻了後來歲月所受到的磨難,免去活罪也許是一種幸運。

然而,對於站在這裏的499名同難者心中,卻壓著一層陰雲。誰如果不能掙扎著,挺過將受到的折磨而殞身在這口袋般的死亡谷里,誰都會同樣被無聲的棄屍在這荒野。這就是我們進入甘洛農場的第一個早晨,一個異常清醒和永生難忘的早晨。

(待續)

相關文章
評論
新版即將上線。評論功能暫時關閉。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