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宓字雨僧,一八九四年在陝西涇陽出生,一九二一年獲美國哈佛大學文學碩士,回國後曾任東南大學教授、清華大學教授、國學研究院主任、西南聯大教授、武漢大學教授、學衡雜誌社總編輯。一九四九年中共建政後,歷任重慶大學、西南師範學院教授,長於西洋文學研究、紅樓夢研究,著有吳宓詩集,翻譯法國馬西爾論「現代美國之新文學」等,是治學勤奮、寫作不輟的學者兼作家。
吳宓是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遭到衝擊的。四川西南師範學院的紅衛兵衝進他在重慶的住所就打,並把他供奉妻子鄒蘭芳的遺像撕得粉碎,從此以後,大批小鬥,每次都被打得遍體鱗傷、死去活來。但是,吳宓的生命力特彆強,任由紅衛兵小將揪、打、踢、罵,終於熬到文革結束。
綜合吳宓被鬥的現行罪名,歸納出三個:(一)供奉臭老婆亡靈牌位,把毛主席玉照隨便貼在牆上,有冷落毛主席之實,有反對毛主席之嫌。(二)在課堂上向學生放毒,反對簡體字推行,怨責口糧不足,說什麼「三兩尚且不夠,何況二兩乎?」(三)肆意宣傳帝國主義——美、英、法的文化。
紅小將命令吳宓跪在毛主席像前認罪。他不跪。被紅小將猛踢後腿才跪下,但腿骨折斷仆倒,接著紅衛左右兩邊揪他耳朵,不斷扭擰,使他痛徹心肺、兩耳欲斷,最後被紅衛兵一腳踢翻在地,昏死過去。醒過來之後,紅衛兵已離開,他掙扎爬起來閉門思過,檢討自己罪行,銷毀文件、日記、著述、文稿、書籍,以免留下罪行挨打。沒有想到抄家接踵而來,家裡一切有文字的東西都被抄走。幾天後,吳宓便被關入牛棚。未幾,又被單獨隔離,住在一個積水二寸的小房間。房裡只有一張木床,工資取消,每月發十五元生活費,維持他的「生存權」。
吳宓生活雖苦,活下去已無問題,但卻準備隨時挨批鬥。十年中鬥了多少場,他都記不起了。只知道有兩種鬥法:一種是集體鬥,另一種單獨鬥。兩種都很可怕,每次都挨打,有時左右打耳光、有時有鞭抽、有時用棍打、有時用針刺,不論哪一種方法,都令人疼痛難熬,恨不得當場死去。
鬥爭的方法雖可怕,鬥爭的姿態更難忍。在紅衛兵一聲令下,被鬥的吳宓得立正、屈膝、躬腰、低頭、雙臂前探如噴氣式飛機,然後迫他交代、揭發、追問、批判,滿場都是吼叫聲,他則被拉扯、踢打、辱罵。紅衛兵追究吳宓的歷史罪名有:反動學術權威、買辦文人、封建走狗、蔣介石文化打手、美帝國主義幫凶,等等。對這一切罪名,吳宓絕不抗辯,只支吾二句後就不吭聲,這樣還可苟延殘喘三五日。
吳宓在西南師範學院的黨委書記張永清,也在劫難逃被批鬥,歷史系講師某君受不了痛苦,攀誣張永清組織一個取代中共的政黨,有黨章、有綱領、開過會、有人事安排、有發展組織計劃、有發展對象,吳宓是其中之一。紅衛兵得此口供大樂,視為「特大捷報」,所有被攀誣的人,包括吳宓都被關入黑房,晝夜審訊鬥爭,大會小會、個別追查、車輪戰術、疲勞轟炸,黑房外有紅衛兵把守。
吳宓關在黑暗水房久了,全身髒癢難受,只好向把守的紅衛兵請求洗個澡。紅小將回答說:你說老反革命想洗澡,這容易,我來侍候你。一會兒另一個紅小將提一桶涼水來,兩人合手合腳扒光他的衣服,把他從床上拉下來,站在泥水地上,高的一個拎著吳宓胳膊,另一個揮動刷大字報的毛刷,把涼水用搪瓷盆澆在吳宓身上,然後用刷打吳宓。那是寒冬的初春季節,涼水凍入心扉,吳宓渾身發抖,接著毛刷在他身上亂刷,直到吳宓跪下磕頭求饒哭叫,他們才問他好不好玩?最後,吳宓實在受不了,喊叫救命,紅小將才將整桶涼水從頭淋下來,說是為他「提壺灌頂」。吳宓哭著說紅小將整他,紅小將說這不是整,要整就要把他的耳朵、鼻子一樣樣割下來。他們問吳宓是不是想挨整,吳宓只好磕頭求饒,並向紅小將致謝,這才保住耳鼻。
最叫吳宓難過的是:某次他躺在床上想絕食求死,紅小將罵他,「絕食是向造反派、向文化大革命、向偉大領袖毛主席猖狂反撲……」於是,叫來幾個男女紅衛兵,把吳宓按在床上,朝他鼻子裡通往食道處塞一根膠管,然後灌入一大碗廚房丟棄的潲水,裡面飯菜混合,把他的胃填得的鼓脹、穢臭不堪,熏得他腦酸淚流、痛苦難當。紅小將告訴他,這叫做鼻飼。經過四天「鼻飼」,吳宓求死不得,但活得難受,直到他同意自己掏錢去買飯菜吃,才停止那種慘無人道的「鼻飼」。
(作者提供/責任編輯:劉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