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是燕郊這輪封城的第七天,一位在燕郊住了三年,兩年在疫情中度過的燕郊人,以「清零式嚴控與『一刀切』防疫背後:回燕郊的路」為題,記錄了自己在疫情中的感受。
他說,住在燕郊的中青年人大都要去北京上班。他本人也是,要麼去北京工作,要麼要去北京搭火車和飛機。然而封控一旦開始,燕郊人就被層層屏障阻擋在北京之外。首先是封閉小區。大門被鐵皮板封住,圍牆欄杆被蛇腹鐵絲網加高。嚴格時只有重症病人,醫務、物流從業者才被允許出入小區。不太嚴格時,人們需要憑工作單位開具的工作證明辦的通行證才能出入。像他這樣的靈活就業者,沒有單位給他開工作證明,只能待在家裡。每當這時,進京檢查站的通行速度會大幅降低,安檢會從平日的抽查變成逐人逐車的嚴查。同時,公交、出租車和網約車會停止跨城運營。每當這時,網約車和出租車也不願出京。每當這時,燕郊人從機場火車站回燕郊時,需要從出京檢查站走回燕郊。三月中旬以來的這次疫情,燕郊第一次實行「紅燈常亮」的嚴格限行措施。而這些都只是有形的障礙。
除了有形的障礙,還有無形的障礙,就是「大數據」。他說,從3月18日起,燕郊人的北京健康寶出現「彈窗」。彈窗的理由只因為是有滯留燕郊的行程軌跡。但國務院小程序的行程碼則未顯示異常,仍是綠碼。3月18日,他暫住他父母家的第五天,居委會通知他,根據「市級大數據派單」,他與「京外疫情風險地區、風險點位、風險人員有時空關聯,需要進行風險排查」,要求他立刻接受隔離。這一天,所有燕郊人的北京健康寶開始出現「彈窗」。即便他已經按規定在抵京前後做過兩次核酸檢測,結果為陰性,國務院行程碼顯示綠碼,但這些不能自證清白。他在電話裡問為什麼就因為行程裡包含燕郊軌跡就需要隔離?「帶星」表示該地區存在中高風險地區,不代表這個人曾經去過中高風險地區。更何況北京也同樣帶星。居委會工作人員答覆,他們也覺得現在這種辦法存在不合理,但這是「市級大數據派單」,必須照做,立刻上報,馬上要給他家裝磁性門禁,派「閉環」車接他全家去做核酸。他不想讓父母被隔離。因為他還記得不久前西安和吉林因為等待核酸檢測發生的醫療事故,他不希望他們萬一需要去醫院時遇到阻礙。他立即收拾東西回燕郊。
但燕郊真的是中高風險地區嗎?他說,並不是。「根據通告,本輪疫情燕郊報告十四名確診病例,行程交集地是『東貿服裝城』,位於燕郊西南一隅。他住的小區距『東貿』6.5公里,相當於德勝門到鳥巢,北二環到北四環的距離。沒有官方通告燕郊升級為中風高險地區,他的行程碼綠碼也可以佐證。燕郊鎮轄地108平方公里,超過北京東城、西城兩區的面積之和。可以設想一下,當3月13日當北京和平裡第四小學出現過7個確診病例後,有沒有可能發生這樣的情況,東、西城兩區全體居民的健康碼全部『彈窗』,所有人停工停學,小區和道路封閉,全員做8輪以上核酸檢測?是不是不可思議?而這卻是在燕郊正在發生的事。」
用「大數據」防控疫情的本意是以人的行程軌跡為依據,精準防控病毒傳播,讓社會總體保持正常運轉。然而燕郊人所經歷的卻是,只要本地通報出現病例,所有小區就都要封閉,所有人就都要被隔離。「『大數據』的精準定位、行程軌跡、時空伴隨,風險等級等概念一律失效,都敗給「一刀切」這個終極武器。」 他說。
可是,面對越來越難以清零的變異毒株,面對一個半月反覆一次的疫情,頻繁封城全員隔離,人們究竟要怎麼養家餬口呢?他回憶道,在他之前發的燕郊人回家的帖子的兩千多條留言中,人們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他們從五湖四海來到燕郊這個離北京最近的地方,勤懇地打拚,起早貪黑地奔波,卻動輒被封控、隔離、無法工作。為了繼續工作,他們在北京被彈窗趕得東躲西藏,回家進入燕郊時又被要求提供居住證、房產證、租賃合同、房東身分證等等他們顯然難以隨身攜帶的證明。有網友留言稱自己站在雪中排隊長達六個小時才通過出京的檢查站。他們生氣,無奈,難過,除了家裡擔憂著他們的親人,沒有人聽到他們的聲音。
站在風雪裡一動不動排隊的他們,大多衣著單薄,因為一週前當他們離開燕郊時還是春風和暖的天氣。此時他們拖著箱子,提著包袱,拉著寵物籠子返回燕郊,他們本打算在北京住一段時間。在排隊的幾個小時裡,他們頭頂的積雪被體溫融化又被寒風凍成了一塊冰。他們的雨傘過一會就會變沉,要不時彈落上面積雪。下午三點多雪忽然大了,他們從箱子裡取出塑料袋搭在頭頂擋雪,取出衣服裹在頭上當帽子,把褥子裹在身上保暖,把床單撐起來當屋頂,幾個人蜷縮在下面。一個穿著短裙的年輕女人和同伴依偎在一把傘下。有的人用紙箱的瓦楞板搭在頭頂擋雪。一位女人一隻手領著小孩,另一隻手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袋子上面寫著「人民好品」。有留言說,他們的確都是品行良好的人民。他們給家人朋友打電話,手機屏幕被雪打濕,手指被凍得通紅,身體發抖讓聲音也在顫抖。一個人把幾天前帶出來的一桶花生油放在地上,油凝固成蛋黃色固體。一個女人在排了一兩個小時隊後,因為衣服穿得太少冷得撐不住,只得放棄,兀自在空蕩的路口叫車返回北京。
一位因為「彈窗」而不得不回燕郊的小伙子告訴他,他為了上班趕在封城前夜進京。彈窗後他如果繼續住在單位宿舍,同事們也會被一同隔離,無法上班。在他的單位,只有被疾控中心安排隔離的人才會照常發工資,而像他這樣因「彈窗」被要求隔離的,會被減薪或只發給最低工資。同樣是隔離,返回燕郊居家隔離是最經濟的。
在白廟檢查站,他遇到一位打算回燕郊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薄棉衣,兩隻手插在空蕩的褲管裡,遠遠地向檢查站觀望。 他和他聊天,了解到對方一週前為了上班,趕在燕郊封城前進入北京。而此時他的健康碼彈窗,在北京就要被隔離,每天500元共14天。相應的,燕郊開始允許在京人員返回。他不放心家裡的老人和孩子,想回去,但聽說回燕郊後也要隔離14天,門上貼封條。他說,如果過幾天燕郊解封了,如果自己家還要繼續隔離,孩子就不能去上學了。他住在燕郊很大程度就是為了不讓孩子留守,帶孩子一起生活,督促他學習。可如果不回去,他的「大數據」會連累接待他住宿的朋友。「他的雙腳踩在雪融化的冰泥裡躑躅不前,眼眶和鼻子被凍得通紅,眼睛望著檢查站和不遠處燕郊樓宇的燈火。過了好一會,他轉身沿京榆舊線空蕩的馬路向北京走去。當時已十一點多,沒有公交車,他要去哪裡,要走多遠?我不知道。」他說。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責任編輯:劉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