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鳳霞:他們打著共產黨員旗號搶我四合院

作者: 新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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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北京時間2022年02月22日訊】聽說王府井已拆得沒有模樣了,我想起了我們的四合院。現在我們住在四層樓房!我在文革中受迫害致殘了,三十幾歲就被迫害得不能唱戲了。因行動不方便,我隨時都想著我們的四合院。

1949年祖光受周恩來召喚從國外回到北京建設祖國。第一件事就是交給他的好朋友鄧季惺、陳銘德夫婦一筆錢買家具,先寄放在他們家中,後買房子。鄧季惺大姐和丈夫陳銘德是《新民晚報》的老闆。剛剛解放,他們夫婦住在西城石碑衚衕一個四合院裡,這房子好漂亮啊!前廊,後廈,走廊,遊廊,滿院子花草。我覺得北京的四合院是最舒服的房子。

當時很多作家買房,艾青買的是在東城豆腐巷,老舍買的是奶子府,趙樹理和祖光的是在東城王府井帥府園馬家廟,祖光買的是9號,趙樹理是6號。

祖光這所四合院很講究,外邊是兩扇圓大門、敞開能進汽車。通過一條小道,高臺階紅漆門。門道轉過去一個小拐彎圓月亮門,有個方小院。四扇門才進到裡院。東、南、西、北四面是房,北屋七間。東西屋各三間,南屋也是三間,靠外院一單間,正房北屋廂房,東、西都是小單間。院子很寬敞,外院牆有爬山虎。北京四合院講究「天棚、魚缸、石榴樹」,進大門有影壁牆,小院有兩盆石榴樹,紅石榴花可鮮紅了!相配四盆白玉簪花。裡院有四棵鳳凰樹,過房高的海棠樹,白紫色的丁香,靠南牆白玉蘭、葡萄架、石桌、石墩,數不盡的各種盆花。大院子可以排戲、煉功和孩子們跳繩。祖光還為孩子在大院裡擺放了一個乒乓球案子。同學們常來打球。

住四合院種果木樹,秋天結了果子就要人受累了。好在那時有我婆婆操心,指揮管理。最傷腦筋的是果子成熟季節,鄰居家孩子上房摘果子,來回跑,踩得房檐嘎嘎喳喳的響。我的老婆婆是典型的中國式善良老人。她站在當院,仰面四平八穩不急不躁地對著房子上跑的鄰居家孩子說:「你們快下來,別在房上跑,摔下來可不輕啊!」孩子們仍在房上跑。婆婆站在院子中大聲說:「你們下來,要葡萄、要海棠我讓老何給你們摘一筐下來吃,好嗎?」孩子聽了高興地說:「吳奶奶我們就下來……」孩子們下來高興地等著。老何是我們家男工,孩子們吃飽了跟老何說:何叔叔我們走了,等著你再給我們摘海棠……

這些鄰居的孩子,都是我兒子的同學,他們都喜歡我婆婆。婆婆指揮著老何、孩子們把摘下來的葡萄、蘋果分送給鄰居孩子們。春天院子裡各種花開了,又要把花一把把捆好送給親友。這四合院在舊協和醫院旁邊,房主原是協和的著名婦產科醫生林巧稚。1949年後她搬進協和宿舍,把這所四合院給親戚了。祖光從她親戚手中買來的。院子整齊講究,最洋氣的是廚房,自來水龍頭很多,牆壁是白瓷磚,大爐灶內一個很講究的烤箱,箱內有好幾層烤盤。祖光買來這所房子,首先是修繕,北屋正面是客廳兩間套間,重新改了。把舊木格窗戶改成落地玻璃窗,開開窗戶可把四腳帶輕軲轆的大床推出來乘涼。這間睡房在整個四合院中算是洋式風格。北屋向東屋打通了,從北屋跨進去洗手間。出了洗手間,通向廚房、餐廳。廚房又跟東房通著。我們在這屋中間吃飯,打通了從廚房送菜方便。

北屋是我和祖光住,東屋是女兒霜霜和帶她的阿姨住。西屋是公公婆婆住。兩個女工和一名男工老何分別住在東西邊的過房,一排三間屋兩個兒子住,還做祖光的書房用。另一間南房作客房。

院裡種有六盆曇花。1956年六盆曇花同時開花,有一大盆開了兩朵花,夜裡在院當中拉了幾個電燈,照的全院子好亮啊!親戚朋友來看曇花一直熱鬧到深夜。

婆婆偷偷跟我說:「鳳霞呀,花開了這麼多,這叫『花怕開絕了,國家不太平』啊!」婆婆講,盧溝橋事變那年,家裡種了曇花,也是開得十分茂盛,國家就打了仗。「唉,國家可不能再出事呀!」她真怕那兵荒馬亂的日子。

院裡一塊塊方磚,都是祖光親自選擇設計請人裝好。每一間房子都換了新式玻璃窗格子。洗手間,小廂房都換了磨砂玻璃。為了射進陽光,北屋到東屋,過房房頂都裝了玻璃。房子大,室內擺設很重要,幸好祖光已託鄧季惺大姐買了整套紅木家具。紫檀木大木床帶有炕桌,腳踏,條幾,八仙桌。明式書桌椅子。祖光和我各有書桌,都帶有腳踏,大書櫃佔了半面牆。

牆上面的字畫也都是祖光一件一件地選擇並掛好的,房內的各種花都是我擺放,多麼晚回家,我也是親自澆了水才放心。我養的各種吊蘭,很多朋友都羨慕。

那時祖光正在拍梅蘭芳先生的舞臺藝術電影,請來蘇聯攝影和美術專家,經常跟祖光研究討論劇本拍攝問題。蘇聯專家說:「你們這所四合院好,顯示藝術家的水平,我真羨慕極了。中國藝術家真幸福。」

四合院對我們兩兒一女也是真好玩的環境,他們的同學也常來我們家玩,一起做功課、一起下棋、一起打乒乓球,最開心的是唱戲玩,動刀動槍,對打有時把玻璃打壞,我就生氣,祖光說:「玩起來就不顧這些。破了,再配上,不要叫孩子同學覺得家長太凶。」孩子同學的父母很多都是附近工作的。有一個叫張生的,父親是協和醫院工人;他和東安市場一家飯館職工的兒子比賽打賭喝豬油,廚師的兒子一口氣喝了兩碗豬油,喝的滿臉通紅,老婆婆看見這孩子要生病就給他吃西瓜,孩子回家拉肚子,他母親問他:「是誰叫你喝的大油,又是誰叫你吃的西瓜?」他說:「是馬家廟四合院的吳奶奶。」從這以後,兒子同學來玩都愛說:「去四合院,吳奶奶給西瓜吃。」我家成了這個衚衕小孩聚會的大雜院了。孩子在院裡玩,有的吐了,有的剪了碎紙扔在地上,扔西瓜皮,把院子搞得很亂,老何轟他們說:「這些討厭的孩子都給我滾出去。」窮廚師的兒子,他轟趕,幹部的兒子卻一個不敢說。祖光生氣了,他認為對人對事要公平。後來祖光找老何談了一次話,讓所有的孩子隨便來我們院子裡玩,不能轟。因為四合院是這個衚衕比較大的,街道居委會也常在這開會,無論來多少大人孩子,我們的老婆婆總是熱情歡迎。

住四合院最傷腦筋的是每年都要修繕,換房瓦,上油漆,修牆刷石灰,搞得滿院子都很亂。這時祖光親自泡茶照顧工人們休息,在門道鋪好席子讓他們休息好,並給他們送糕點水果,安排吃飯。祖光對阿姨們說:「人家是給咱們幹活的,一定要人家心裡高興。」祖光還常常和工人們一起坐在小板凳上聊天,後來成了朋友。

1957年,多少人一下子成了罪人,正如趙樹理說:「祖光是個好人,也愛國呀,他的家遭了大難。」祖光被送到北大荒,我為祖光保住了一家老小。苦度了3年,祖光回來了,四合院仍然是那麼整潔乾淨,祖光不忘勞動,拾起掃把掃地,接起水管子澆花,不斷地為四合院門窗上油漆,房上換瓦,上牆灰。信心百倍想把四合院修建好。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我們這個四合院遭了難,多次被抄,砸壞窗子,玻璃碎了滿地。中國戲曲研究院,中央美術學院,東糾、西糾紅衛兵,還有數不過來的中學生,抄一批搶走一些東西。滕××是我們鄰居高幹兒子、東糾紅衛兵的頭頭,多次來抄我的家,一群人都帶著大口罩,抄家就是為了白撈東西,因為他瞭解我們家有照相機、錄音機……這時的四合院好淒涼啊!風吹樹葉,陰雨天滴滴答答的響聲,冬天大雪,西北風如老牛叫,這個四合院熱鬧過、冷清過、團聚過、也分散過!如今淒涼蕭瑟冷冷清清。忽然,搶佔房子開始了。進來一男一女,男的三四十上下,女的三十多歲。男的是萃華飯莊黨支部書記,姓姜。他說:「我是共產黨員要進來住,你家房多人少。」說著他手拿封條把西屋一排門封了,我們家誰也不敢回答,我們屋裡還有很多木器,姓姜的夫妻兩口帶著幾個兒子全部佔用了。當時祖光被抓到牛棚不許回家。

不久又來了幾個三十上下工人樣的,一進來就對我婆婆說:「我姓劉,共產黨員,西屋姓姜的住了,我來要你的南屋。我是老少三代……」這家搬進來,把屋裡的家具及器具也全部佔用了。然後又來了房管段的人,這時房契由國家管。當時我和婆婆心裡害怕,神情緊張。我對婆婆說:「共產黨員搬進好些,咱們這一家還有一點保證,祖光還不知道什麼時間回來。他們是黨員,總比搬來那渾不懂事的紅衛兵強。」房契強令要走了,可房捐還得交。這兩家人搬來也是白住,一切費用都不交。他們真不知節約,大燈泡一百瓦,照得亮半個院子,而我們只用十五瓦小燈泡。

我被關了一陣子,大抄大搶後,被放回家,但天天要上班,祖光仍被關押在牛棚裡,不放回來。家裡只有三個孩子和婆婆,我們不敢於大聲說話,擠在東屋,北屋牆壁都被砸爛了,房頂也被捅了洞。滿屋子亂七八糟,沒法下腳,我不想進去看,我們太傷心了。搬進的這兩家人卻和親朋好友大說大笑。他們的孩子在院中踢球,砸壞了玻璃,我們不敢出聲。兩個兒子生氣要質問他們,我和婆婆攔住說:「千萬不要。他們搬到咱們院子來,就是咱們鄰居,要忍耐……你爸爸回來一切就好辦了。」他們搶佔了我們西屋、南屋,還想佔我們的北屋。但堆滿了東西下不去腳。那個姓姜的站在窗外向裡看說:「這屋裡可以收拾一下。」意思是他想進去。我說:「這屋裡不能動,得等祖光回來,他不來連我們都不進去。」人就是得寸進尺。他們隨便用我們的東西,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對婆婆和孩子們說:「行了,只當被抄家的搶走了。」婆婆說:「不用想東西了,兵荒馬亂的年月我經得多了,日本人燒搶奪我都熬過來了。這些人是發國難財,打著共產黨員的旗號來的。」

大串聯過去了,祖光被放回來,打砸搶也過去了,大夥靠邊站。祖光去了幹校,又有街道上的人來看房子,可能還要擠進來。一個在房管局工作的姓侯的朋友動員我們說:「現在很多人把自己的房子換成樓房了,不然隨時都可能再擠進來搶佔房子,你們北屋和東屋這兩邊房子可以換成四間樓房。」老侯的動員不是沒有道理,但我捨不得這四合院。祖光碰見著名京劇小生葉盛蘭說他也搬進樓房了,因為四合院老有人惦著白佔房子,主張祖光去住樓房,安靜,關上門誰也找不找誰。我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感情上捨不得是主要的。可不搬走,這所房子也被糟蹋。擠進來的人在院裡蓋小房,砍樹,拆牆,眼看著也傷心。祖光多次動員我:「身外之物全可不要,房子再好你不也睡一間嗎?再說,文化大革命是全國的,不止咱們一家。咱們離開為好!」街道上來人都是很凶的,嚇得我心跳。眼不見,心不亂,狠了狠心,1967年初搬到和平里十四區兩個單元四間房。搬家是件很傷腦筋的事,尤其是祖光他從香港回到北京,買了這所房子,又從上海接來了父母,一心把這四合院修建好。想不到一個個運動整他,政治上害他,經濟上卡他。眼看著這四合院,心裡是很難受的。可他不說一句後悔話,也不埋怨一句,他對財和物總是看得很輕。祖光放棄了在香港的舒適生活,帶來在國外掙的錢,在國內買四合院,怎麼能逼我們搬走?讓這些人住呢?我認為太冤了,也太不公平了!

祖光和我商定搬家後,日夜收拾東西,我把零零碎碎的裝進紙箱,兒子找來了同學幫忙,當時我和祖光都是審查對象,親朋都不敢來幫忙。兒子的同學馬小力父親為人好,馬大爺是搬運工人,他們是勞動人民,什麼都不怕,全家熱情地來幫忙。一些搬不走的東西,自然就給馬家了。人就是「善財難捨」。抄家時抄走的那些價值連城的東西,連問一聲都沒有,眼看著大口罩的紅衛兵明搶、明拿。特別是那個姓滕的幹部兒子,他隨時帶來一幫東糾紅衛兵明是抄家,實是搶東西,現在把搬不走的大批東西送給人,落個人情。來院裡掏大糞的師傅,我把床、沙發和一套木器都送他了。沒有人幫助出車,只在東單三輪車站請了十輛三輪車。祖光騎自行車在前頭領路,浩浩蕩蕩十輛平板車成長龍式。祖光為了讓他們別太累了,有意慢慢地蹬車。用了兩天總算把東西搬完了。多難哪!我想把澡盆搬走,把搭走廊的門窗格子搬走。祖光不肯,他說:「你把一所四合院都不要了,還心疼這點東西嗎?有人搬進來住,又要叫人費事再修理……」我都依他了,祖光哪裡知道我們搬走後,房管部門把全院大改造,大房子改小房子,北屋、東屋、小過房都搬進了人,而且都是私分。我都看過了,太傷心了!北房的大落地玻璃窗拆走了,院裡的樹全砍掉了。從進門就搭起了小房子,成了破破爛爛的大雜院。有人說:「王府井帥府園馬家廟,有這個廟可就不是這個神了。」

(未完待續)

「往事微痕」供稿

(轉自看中國/責任編輯: 張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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