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北大東語系主任、著名學者季羨林先生被打成了「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遭到紅衛兵的殘酷批鬥,經歷了「一場血的洗禮」(季羨林語)
在《牛棚雜憶》裡,季羨林專門回憶了這段經歷。
他說,東語系批鬥開始後,原來只讓他做配角,很快又升級成了主角了。「批鬥程式,一切如儀。」激烈的敲門聲響過之後,進來了兩個紅衛兵,雄赳赳,氣昂昂,臂章閃著耀眼的紅光,押解著他到了外文樓。進門先在樓道裡面壁而立。他仍然是什麼都不敢看。耳旁只聽得人聲嘈雜。他身旁站著兩個面壁的人。他明白,這是陪鬥者。過了一會,只聽得屋裡一聲大喊:「把季羨林押上來!」從門口到講台也不過十幾步。然而這十幾步可真難走呀!四隻手扭住了他的胳臂,反轉到背上,還有幾隻手卡住脖子。他身上起碼有七八隻手,距離千手千眼佛雖還有一段差距,然而已經夠可觀的了。可是在這些手的縫裡還不知伸進了多少手,要打他的什麼地方。他就這樣被推推搡搡押上了講台。此處是季羨林二十年來經常站的地方,那時候他是系主任,一系之長,是座上賓;今天他是「反革命分子」,是階下囚。此時,整個大教室裡喊聲震天。一位女士領唱。她喊一聲:「打倒××分子季羨林!」於是群聲和之。這××是可以變換的,比如從「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變為「走資派」,再變為「國民黨殘渣餘孽」。每變換一次,「革命群眾」就跟著大喊一次。大概「文化大革命」所有的帽子都給他戴遍了。他成了北京大學集戴帽子之大成的顯赫人物!
「我斜眼看了看主席台的桌子上擺著三件東西:一是明晃晃一把菜刀;一是裝著燒焦的舊信件的竹籃子;一是畫了紅×的蔣介石和宋美齡的照片。我心裡一愣,幾乎嚇昏了過去。我想:『糟了!我今天性命休矣!』對不明真相的群眾來說,三件東西的每一件都能形象地激發起群眾的極大的仇恨,都能置我於死地。今天我這個掛頭牌的主角看來是凶多吉少了。古人說過:『既來之,則安之。』地上沒有縫,我是鑽不進去的。我就『安之』吧。」季羨林回憶道。
「打倒」的口號喊過以後,主席恭讀語錄,什麼「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什麼「你不打他就不倒」之類。接下來發言的人,歷數季羨林的「罪狀」,慷慨激昂,義形於色。他此時正坐著噴氣式,兩腿酸痛得要命。他全身精力都集中到腿上,只能騰出四分之一的耳朵聆聽發言。發言百分之九十九是誣衊、捏造、羅織、說謊。發言者說到激昂處,「打倒」之聲震動屋瓦。這時逐漸有人圍了過來,對他拳打腳踢,一直把他打倒在地。不久有人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接著是更激烈的拳打腳踢。打人者中有兩人都是彪形大漢,「兩臂有千鈞之力」。我忽然又有了被抄家時的想法:我這樣一個糟老頭子,手無縛雞之力。他們用牛刀來殺我這一隻雞。結果如何,讀者自己可以想像了。
季羨林說,「我不知道,批鬥總共進行了多長的時間。真正批得淋漓盡致。我這個主角大概也『表演』(被動地表?)得不錯。恐怕群眾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那一份享受,滿意了。我忽聽得大喊一聲:『把季羨林押下去!』我又被反剪雙手,在拳頭之林中,在高呼的口號聲中,被押出了外文樓。然而革命熱情特高的群眾,革命義憤還沒有完全發洩出來,追在我的身後,仍然是拳打腳踢,我想抱頭鼠竄,落荒而逃;然而卻辦不到,前後左右,都是追兵。好像一個姓羅的阿拉伯語教員說了幾句話,追兵同仇敵愾的勁頭稍有所緩和。這時候我已經快逃到了民主樓。回頭一看,後頭沒了追兵。心彷彿才回到自己的腔子裡,喘了一口氣。這時才覺得渾身上下又酸又痛,鼻下,嘴角,額上,有點黏糊糊的,大概是血和汗。我就這樣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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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供/責任編輯:劉明湘)